重回阿瑪菲 第二章
    新學期本該代表著全新的開始,但對藍彥而言,充其量只是讓她逐漸習慣於她所處的惡劣環境。她一向不善與人交往,也總是繃著一張臉,這讓她在班上很不得人緣,再加上那一頭醒目的紅髮,有意無意地,也給她招來了一些麻煩,使她成為同學之間惡作劇的對象。

    某天,剛好輪到葉國維和黃耀平當糾察隊,他們的工作恰好是巡視樓下四年級的午休,巡著巡著,他們來到藍彥的教室。

    教室內一片安靜,所有學生都乖乖地趴在桌上午休,除了兩個可惡的傢伙。

    只見他們拿起書法課要用的墨汁,朝藍彥的頭上潑過去,動作之快,待葉國維發現要出聲阻止時,已經來不及了。墨汁沾染在藍彥後腦杓一大片的紅髮上,紅黑交雜,頓時顯得十分慘不忍睹。

    「你幹什麼?」葉國維想也沒想,一個箭步衝進教室,對著惡作劇的同學厲聲質問。

    班上大部分的同學都被他這一聲叱喝給驚醒過來,全都轉頭朝教室後面看,藍彥也跟著抬起頭。

    「你頭髮後面有墨汁,要不要先去洗一洗?」葉國維指著藍彥的後腦杓對她說。

    聞言,藍彥伸手一摸,一看,手掌上沾了些許墨汁,她默默起身,離開座位,走到教室外,打開水龍頭,將一頭沾了墨汁的紅髮埋進水注裡。

    教室外水聲淙淙,教室內葉國維一把無名火卻熊熊燒著。

    「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惡劣,你不知道墨汁很難洗嗎?」他怒聲說道。

    「我……我又沒怎樣。」做錯事的男同學結結巴巴地說。

    「你還狡辯!」

    「凶什麼,我們又不是故意的!」另一個男同學出言反駁,企圖規避責任。

    「你還敢說,我親眼看到你們拿墨汁潑她的,你們現在怎樣,敢做不敢當嗎?」

    葉國維炮火絲毫沒有減緩,反而愈說愈怒。

    「好了啦,葉國維,現在是午休時間,你小聲一點,不要等一下連老師都來了。」黃耀平拉了一下他的手臂,示意他安靜點,可惜還是慢了,導護老師已經從教室外走了進來。

    「午休時間為什麼都不睡覺?剛才大聲講話的是誰?」老師面露慍色。

    「是我。」葉國維自首。

    「葉國維,你不是糾察隊嗎,為什麼還帶頭喧嘩?」

    「因為他們兩個拿墨汁潑別人的頭髮!」他用食指指向惡作劇的同學,義憤填膺地說。

    此時藍彥已清理完畢,從教室外走了進來,衝過水的頭髮明顯濕滌滌的,讓她看起來有些狼狽。

    「被潑的人是你嗎?」老師詢問藍彥。

    「嗯。」藍彥面無表情的點點頭。

    「你們兩個拿墨汁潑同學是不是?」老師轉而向做錯事的男同學問話。

    兩個男同學不發一語,低下了頭。

    見狀,老師輕歎一口氣,說道:「你們兩個,還有你,跟我一起到訓導處,葉國維你也來,其他同學趴下睡覺,不准再出聲音,否則放學後就全班留下來勞動服務。」說完,便帶著他們一行人去訓導處。

    進到訓導處,訓導主任一看到他們,尤其是藍彥,整個人頓時像上了膛的機關鎗似的,不由分說,衝著藍彥就是一陣炮轟。

    「又是你,你又搞什麼了?平常生活教育已經很差了,既沒禮貌又不合群,現在連午覺都不肯好好睡,你現在是以為沒人可以治得了你是不是?你到底把學校當什麼了?我們學校怎麼會有你這種壞孩子!」訓導主任劈頭就是一陣怒罵。

    葉國維在一旁聽了頓感不平,他本想發難,但導護老師卻先開口了,「鄭主任,其實是這兩個學生午休時不好好睡覺,拿墨汁潑同學的頭髮,被糾察隊當場看到,為了不吵到其他同學的休息,我才把他們都帶回這裡。」

    「是嗎?」訓導主任自知理虧,語氣馬上軟了下去,但嘴巴上仍死撐著,「早叫她不要留這頭紅髮,就是不聽話才會這樣。」說著又用她那根瘦如雞爪的食指,推了一下藍彥的額頭。「陳老師,這件事就交給你處理吧。」說完,她悻悻然地坐回她的寶座。

    導護老師接著帶他們走到訓導處的另一端。

    「你們兩個先說,為什麼拿墨汁潑同學?」老師坐在沙發上,抬起頭,目光炯炯的掃過兩個男同學的臉上。

    「我……我們只是跟她開個玩笑。」兩個男同學說。

    「開玩笑?開玩笑可以用這種方式嗎?你們要不要人家也這樣對你們?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個道理我相信你們都知道,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欺負同學?」

    面對老師的教訓,男同學低著頭,面露慚愧。

    「你們認為這樣很好玩,是嗎?你們在學校學的都到哪裡去了?學校不只是教導你們知識的地方,更重要的是要讓你們學習如何和同儕相處,對於和自己不同的人,你們更應該學會包容和尊重,而不是把他們當成取笑和欺侮的對象,不是嗎?」

    犯錯的兩個人頭垂得更低下。

    「我這次不處罰你們兩個,你們回去好好反省,我希望這種事以後不要再發生了。好了,你們現在先向同學道歉,以後要和平相處,知道嗎?」

    「對不起。」兩個男同學向藍彥說。

    藍彥看著他們,沒有回應,老師在一旁也沒多說什麼,只是要道歉的男同學先行離開,接著才轉向葉國維,「葉國維,你身為糾察隊,你的責任就是維護秩序,在任何情況下,一旦發生爭執,你都應該先報告老師,讓老師來處理,而不是私自解決,下次不要再犯同樣的錯了。」老師嚴肅的對他說。

    葉國維點點頭。

    「好了,你們也回去吧。」老師說。

    葉國維轉身和藍彥一起走出訓導處。

    「你頭髮這裡還有一點黑黑的。」出了訓導處,葉國維指了指自己的後腦杓對藍彥說。

    「沒關係。」

    葉國維一怔,沒料到藍彥會開口,這還是她第一次回他的話,他有些受寵若驚,一時竟呆呆的望起她來。藍彥像是被他瞧煩了,頭一偏,睨著他問,「你不走嗎?」她的聲音低低的,有些冷,跟她的人一樣。

    「喔。」葉國維收斂心神,伴著藍彥的腳步,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你不生氣嗎?他們那樣做很過分耶!」耐不住沉默,他問藍彥。

    「還好。」

    「他們在班上都這樣?」

    這次藍彥沒再回話,他默默地陪她定回教室。

    一陣折騰下來,鐘聲響起,午休時間也結束了。葉國維回到他自己的教室,黃耀平一看到他就湊了過來。

    「怎樣?」

    「什麼怎樣?」

    「別鬧了,快說啦!」

    「老師罵了他們一頓,然後就放他們回去了。」

    「哇,沒什麼搞頭!」黃耀平雙手抱胸,撇撇嘴說道。「不過,你剛才那個樣子很英勇喔。」話鋒一轉,他意有所指的開起他的玩笑。

    「神經病!本來錯的就是他們兩個。」

    「我又沒說他們對!但你剛才好緊張呀,沖得好快,而且罵他們兩個的語氣也凶得不得了,到底是為什麼啊?」

    為什麼?葉國維一時也答不上來,第一次看到藍彥被訓導主任刁難,他以旁觀者的心態在一旁窺視;第二次看到她被同學用言語譏諷,他開始心生憐憫,但終究未出言維護;而這次,他幾乎沒有多做思考便選擇挺身而出,至於的理由呢?也許就是「同情」兩個字吧。

    藍彥紅髮上的墨汁遺跡,一直跟了她兩、三個月,直到頭髮變長,剪去後,這才回復她原有的潔淨髮色。然而經過那個事件後,葉國維和藍彥的關係,似乎起了一些變化。偶爾在校園裡遇到了、或在公寓樓梯口擦身而過,她不再是冷漠相待,相反的,她會以點頭、或一句簡短的回應,代替以往的視而不見。慢慢的,她似乎是默許了他對她的相伴,於是不知不覺中,他們逐漸有了一種默契,每天早上,葉國維會在巷子口的那家早餐店等藍彥,然後再和她一同去上學。有時她會來的比較早,有時卻要將近七點半才會出現,但他都不會埋怨,看到她時,只是蹦蹦跳跳的湊近她身邊。同時,藉由陪她上學的這段路,他開始一點一滴知悉了一些有關她的事。

    --「你的紅頭髮真的是天生的嗎?」

    --「對。」

    --「你們家就你和你阿嬤兩個人?」

    --「嗯。」

    --「那你以前住在哪?」

    --「宜蘭。」

    --「你們為什麼搬來這?」

    --「這裡天氣好。」

    是的,這裡大部分的日子總是終日朗朗晴天,即便是她離開後,也未曾改變過。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間,藍彥搬來這也已經一年多了,相較於一開始,他們之間的關係變得熟稔許多。他老愛在她身邊繞,儘管拉近了和她之間的距離,葉國維卻從未造訪過藍彥的家。直到春假那個禮拜,他媽媽要回鄉下外婆家、他爸爸要上班,沒人管他,他就像匹脫韁的野馬,白天都和黃耀平他們混在一起,不是去打籃球,就是去釣蝦,再不然就是去黃耀平他們家打電動。然而就在清明節的前一天,天氣突然變得很糟,雨整天下個不停,讓人悶得發慌,他靈機一動,突然想到藍彥搬來這後,他都還沒去她家拜訪過,想到這,他便喜孜孜的往屋外走去。

    幾秒鐘後,他已經站在藍彥家的門口,伸手按了門鈴,過沒一會兒,門把扭動的聲音響起,大門被打開,藍彥的面孔出現在鐵門後方。

    「我可不可以進去?」葉國維厚著臉皮問。

    藍彥看了他一會兒,這才打開鐵門,側著身讓他進門。

    「只有你一個人在家嗎?」進了門後他隨口問。

    「嗯。」藍彥應了一聲,坐回沙發。

    「你阿嬤呢?」

    「不知道。」

    「是喔。我也是一個人在家,我媽回鄉下,我爸去上班。雨下得這麼大,都不能出去玩,好無聊!」葉國維說著便坐上沙發,眼睛不經意的往四周瞄了瞄。

    屋內的陳設很簡單,除了這張略顯陳舊的咖啡色絨布沙發外,就剩一張小桌子,再加上一個放電視的矮櫃,其餘就沒有什麼東西了,這和他們家有著極為顯著的不同,這裡給人一種很清冷的感覺,就像藍彥的人一樣。

    「你在幹嘛?」拉回視線,他看到藍彥正從桌上一堆積木中,抽出一小根來,似乎在玩一種遊戲。

    藍彥沒回答他的話,只是很專心的盯著桌上的積木,看她認真的態度,他沒敢再出言打擾她。遊戲不難,就只是不斷地從交叉排列的積木堆裡抽出一根,然後迭放到最上面,他看著看著也就會了。

    藍彥玩得很專注,旁若無人似,在她重複的動作下,積木被她愈堆愈高,到最後開始會搖搖晃晃的,彷彿一個呼吸就能讓它登時散倒,葉國維更不敢開口出聲,只能像個雕像一樣,靜靜地坐在一旁。忽然安靜中「唰」地一聲,積木散了一桌,藍彥也終於抬起頭轉向他。

    「要玩嗎?」她問。

    「可以嗎?」對於她的邀請,葉國維顯得躍躍欲試。

    「你會玩吧?」藍彥一邊問他,一邊重新整理積木。

    「嗯。就是抽出一根,然後放到最上面,兩個手續而已,我會啊。」

    藍彥將積木重新排好。

    「那你先抽吧。」她說。

    葉國維看著桌上交叉排列的積木,想了想,伸手抽出最中間的一根木頭,將它放到最上面。

    「好了,換你了。」

    藍彥接著伸手抽掉第二排最左邊的積木……

    屋外浙瀝的雨聲沒有間斷過,他們兩個人就這樣趴在桌上,玩了好幾輪。幾輪過後,積木已經堆得很高,每抽出一根,遊戲都有可能會隨時結東。葉國維拉長思考時間,好幾次,伸出手又縮回去,最後勉強出手,卻忍不住顫抖。

    「你怎麼都不會抖?」他盯著藍彥問,心裡實在好奇,她怎麼能如此鎮定。

    藍彥沒回答,同時間手一抽,一關又過,再次輪迴葉國維。

    只見這回他考慮許久,總算下定決心,不料手一抽,積木霎時嘩啦啦全倒了。

    葉國維兩手一攤,說道:「我輸了。」

    藍彥這時卻笑了,臉上帶著些許得意,葉國維一時看呆,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笑,像她這樣冷的人,笑起來臉變得柔和許多,找個機會他一定要跟她說。

    就在這時,鐵門突然被打開了,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婦人走了進來。

    「藍彥,把這些螃蟹拿到廚房。」老婦人說。

    藍彥接過一袋東西,隨後走進廚房。

    葉國維對老婦人的面容並不陌生,他很快便認出那是藍彥的阿嬤,連忙起身打招呼,「阿嬤你好,我是住樓上的。」

    藍彥的阿嬤點點頭,脫下套在手臂上的袖套,坐到沙發上。

    「坐呀,免客氣,你叫啥米名啊?」阿嬤操著台語問他,台語裡還夾著濃濃的宜蘭腔。

    葉國維坐下,恭敬的回答說:「我叫葉國維,我和藍彥是同學。」

    「這樣啊,我剛好要煮螃蟹,不然你留下來作伙呷。」

    「免啦,多謝。」葉國維客氣地加以拒絕。

    「免歹勢啦,你就留下來。」藍彥的阿嬤邊說邊對著廚房大喊道:「藍彥,你先拿一個鍋子燒水。」接著轉回頭對葉國維說:「你跟藍彥是同學,對不?伊熊熊轉來這,我怕伊功課趕不上大家,甘能拜託你,有閒時甲伊教一下,不要讓伊差人家太多。」

    「喔……好啊……如果她有問題的話……可以啊。」葉國維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一句話答得零零落落的。

    「多謝你。」

    「不會啦。」他有些尷尬。

    這時藍彥從廚房走了出來。

    「水燒了?」她阿嬤問她。

    「嗯。」藍彥回答。

    「草繩你甘有打開?」

    「還沒。」

    「這樣,不然你陪你同學,我來去忙,等下你同學會留下來和我們作伙呷。」

    藍彥點點頭。

    結果那個下午,葉國維就這樣留下來和她們吃了一頓螃蟹大餐。藍彥很喜歡吃螃蟹,尤其喜歡蟹黃很多的那種,但席間他卻老覺得哪裡怪怪的,仔細推敲才恍然大悟是氣氛出了問題。他總覺得藍彥和她阿嬤之間的互動似乎少了些,即使有,也僅限於一些制式的應答,很難讓人有一家人的感覺。

    至於藍彥家裡的經濟情況,就他所知,並不是很好。她們家唯一的經濟來源,靠的是她阿嬤在漁港替人家工作,一個月掙的錢並不算多,除了要負擔生活上的開銷,還要應付沉重的房貸壓力。於是藍彥在升上五年級後,每個週末都會去替人家發傳單,藉以換取微薄的打工薪資,雖然對家裡的經濟問題幫助不大,但她仍然堅持這麼做。他會知道這件事,是因為有個週末的下午,黃耀平來他家找他,邀他一起去學校打籃球,他在前往學校的途中,不經意發現的。

    「葉國維!」黃耀平在樓下大聲的叫著。

    聞聲,葉國維定到陽台外面,往下一瞧,只見黃耀平騎著一台捷安特,停在他家樓下。

    「幹嘛?」葉國維試著壓低聲音,這棟公寓可不是只住他們一家人。

    「要不要去打籃球?」

    「就我們兩個啊?」他不是很感興趣,兩個人打籃球稍嫌無聊了點。

    「還有李智新和周光義,我和他們約好了,兩點在籃球場集合。」

    四個人,那就沒問題了。

    「好,那你等我一下。」說完,他便轉身走回屋內。

    「記得帶球喔!」黃耀平扯著嗓門大叫。

    兩分鐘後,葉國維拿了一顆籃球走到樓下,見到黃耀平,滿臉氣呼呼地說:「你幹嘛叫那麼大聲,我當然知道要帶球啊!」

    「我以為你會忘記嘛。上來吧,我載你。」

    葉國維站上那輛捷安特的後輪橫槓,雙手搭在黃耀平的肩上,往學校出發,就在快到巷子口的時候,他突然看到一頭熟悉的紅髮。

    「等我一下。」他拍了拍黃耀平的背,從車上跳了下來。

    「你要去哪裡?」黃耀平在他身後大叫。

    葉國維充耳不聞,快步跑向藍彥身邊。

    「你在幹嘛?」他問。

    「發傳單」。

    葉國維隨手拿起一張來看,上頭寫著--XXX開店大優待,即日起全店五折優待,歡迎蒞臨。

    「你去哪裡拿來的?」他又問。

    「火車站前面。」

    「這麼多你要發到什麼時候?」他稍作打量,就他保守估計,藍彥手上那一大迭黃色單子,怕是發到天黑也發不完。

    藍彥聳聳肩。

    「算了啦,不要發了,你要不要跟我們去打籃球?」

    「我沒興趣。」藍彥拒絕他的提議。

    這時,黃耀平因久候不耐,騎著車繞了過來。

    「喂,葉國維,快點啦,慢了位置就被別人搶走了,到時候就不能打了。」

    「好啦,知道了。藍彥,你真的不跟我們去嗎?」葉國維轉頭再次詢問藍彥。

    她搖搖頭。

    「好吧,那我們走了,再見。」說完,他又跳上黃耀平的捷安特,朝學校方向過去。

    「好吧,那我們走了,再見,」黃耀平用誇張的語調模仿剛才葉國維說的話。「喂,你什麼時候和人家混這麼熟了啊?」

    「看路啦!」葉國維趁機用手打了一下他的頭。

    「喂,我載你你還打我。」

    「誰叫你那麼無聊,在那邊亂說話。」

    「我哪有亂說啊!你們看起來本來就很好,周光義還跟我說你們都一起上學,真的假的?」

    「是又怎樣!你很無聊耶,我們是鄰居,一起上學有什麼好奇怪?而且常常碰面當然就會講話啊。」

    「屁啦!照你這麼說,那她每天都會碰到他們班的同學,應該會跟他們說很多話才是;可是我妹說,她跟她同班這一年,她們連一句話都沒說過。為什麼他就跟你那麼好、那麼有話說?你長得特別帥嗎?」

    「我怎麼知道,你問我我問誰?」葉國維不耐煩的說,他討厭黃耀平藏在話語背後的意義。

    「反正你們就是有曖昧啦!」黃耀平用篤定的語氣說道。

    「曖你個頭啦!你不要亂說,她一開始還不是對我很凶,後來是因為比較熟,她才開始和我說話的。」

    「是嗎?」

    「對啦對啦!喂,你禮拜六下午要不要去釣蝦?」葉國維換了一個話題。

    「你想轉移話題喔?」

    「沒有啦,你很煩耶,到底要不要去啦?」

    「去哪釣?中華還是戰將?」

    「戰將好了。周光義說戰將那裡,如果你釣到尾巴塗白色的蝦子還有獎品耶。」

    「真的假的?那當然去那裡釣啊,中華那裡好像愈來愈難釣了,我上次釣了三個小時才釣到一隻。」

    「你怎麼這麼肉腳啊!」葉國維取笑黃耀平。

    「屁啦!你自己去釣釣看,它真的有變少啦,我懷疑老闆都沒補蝦。」眼看「釣蝦之王」的威名受到挑戰,黃耀平急急的為自己辯駁。

    「是嗎?」

    「真的啦,我騙你幹嘛!」

    說起釣蝦,這玩意是李智新先發現的,他老哥的朋友最近在釣蝦場工作,他去光顧幾次後,開始拉周光義去,周光義再拉黃耀平,黃耀平又拉葉國維,他們一群人就這樣迷上了釣蝦,有空就往那報到。

    釣蝦的過程是一段耐力的考驗,有時耗了半小時,浮標還是靜止的,通常這時候黃耀平就會開始抱怨;但當浮標一動的-那,馬上又會讓人心情為之一振,待浮標些些沉入,釣竿快速一拉,活蹦亂跳的蝦子就上岸了,那一刻的成就感,最是讓他們這些人著迷。更讚的是,釣完還可以拿爐子烤蝦吃,黃耀平會大方地貢獻出他釣到的肥滋滋的泰國蝦,然後一夥人大快朵頤後,再高高興興的回家。

    談起釣蝦經,葉國維和黃耀平一路嘁嘁喳喳個沒完,到了學校,只見周光義和李智新已經在籃球場占好位子等他們來了,他們軋了一下午的籃球,直到傍晚才散場,各自回家。葉國雒讓黃耀平載到巷子口,下了車,走沒幾步,剛好在轉角處遇上藍彥,她顯然也剛發完傳單回來。

    「藍彥。」葉國維喚她。

    藍彥轉過頭,他跑向她,和她並肩而行。

    「你都發完啦?」葉國維問,一身黏答答的汗水,手裡還拎著一顆籃球。

    「嗯。」

    「你幹嘛跑去發傳單?」剛才他急著去打球,來不及問她。

    「賺錢。」

    「有錢賺啊?那下次我也要去。」葉國維興致勃勃地說道。

    「你去幹嘛?」

    「賺錢啊。」

    於是接下去的那個週末,葉國維騙他媽說他要和黃耀平出去,實際上卻是和藍彥到火車站前面去拿了一堆廣告單,他和藍彥各拿一迭,再沿路塞進住家的信箱內。其實這份工作並不輕鬆,尤其正值春末,暑氣來得快,頂著大太陽,穿過一條又一條的巷弄,一趟下來,不僅走到腳酸,也弄得一身都是汗。於是他跟藍彥提議,在回家之前,先去巷口的冰店吃碗冰,解解熱。

    坐在冰店裡,葉國維把剛才發剩的廣告單對折,扇起風來。

    「熱死了!藍彥,你不熱嗎?」說著,他用廣告單替藍彥扇了幾下。「你要吃什麼?」看著牆上列出的冰品種類,他一個接一個的念道:「有巧克力、八寶、杏仁仙草……」

    「八寶。」藍彥沒聽他念完便說道。

    「你要八寶,那我要巧克力。」說著,他起身往櫃檯走去,點完冰後,重新回到座位。

    「人好多喔,不過這種天氣來吃冰是最讚的了!」葉國維說著又重新揮動手中的廣告單。「我們今天拿到八百塊耶!」笑容爬上他的臉,一想到這八百塊可以拿來買好多東西、釣好多次蝦,他就興奮得合不攏嘴。

    「藍彥,這八百塊你要怎麼用啊?我要拿去釣蝦、買球員卡。」葉國維笑嘻嘻地說。

    這時,他們點的冰來了,藍彥用湯匙攪拌著刨冰。

    「當下學期的學費。」她說。

    「啊,學費?」聞言,葉國維眼珠子瞪得老大。「學費你要自己付啊?為什麼?你幹嘛不跟你阿嬤說?」他邊說邊舀了一口冰放進嘴裡,霎時暑氣全消。

    「我可以賺到的錢,為什麼要跟我阿嬤拿?」藍彥吃了一口冰,反問道。

    「是喔,可是我的學費都是我爸媽在付耶!」不僅是學費,其它生活上拉拉雜雜的費用,他也總是伸手討就有,錢,好像還構不成他現階段的煩惱。

    「我阿嬤賺的錢不多。」藍彥淡淡地解釋道。

    「是喔,她在哪裡工作啊?」葉國維問。

    「漁港。」藍彥回答。

    她話一說完,他們突然陷入一陣沉默。從剛才的談話裡,葉國維隱約瞭解到藍彥他們家在生活上所遭遇的困境,跟她比起來,他無疑幸福許多。

    「你上次不是說你們從宜蘭搬來,我沒去過宜蘭,哪裡是怎麼樣的地方?」他換了一個輕鬆的話題。對於宜蘭,他頂多從社會課本上知道一些,好像是在台北再過去一點的地方,離他住的城市很遠,很遠。

    藍彥攪著已經化成水的刨冰。

    「常常下雨,但是空氣比這裡好。」她說。

    「那你們以前在宜蘭都怎麼生活?」

    「就這樣生活啊,我們家有漁船,要出去捕魚。」

    「漁船?好炫啊!要去很遠的地方嗎?」

    「沒有,應該不算遠吧。」藍彥想了下後回答。

    「那你們搬來這,漁船呢?」

    「賣掉了。」

    「是喔。」葉國維感到有些可惜,又舀了一口冰放進嘴裡。「沒關係,下次我們一起去渡船頭那邊坐渡輪,那裡也有很好吃的冰,很大碗喔!上次我和黃耀平、還有周光義,我們一起去那邊玩,很好玩。」他邊說邊比著手勢,試圖告訴藍彥冰有多大碗。

    藍彥笑笑沒說話,葉國維卻愈說愈起勁。

    「還有釣蝦,釣蝦也很好玩,釣完還可以烤來吃,下次我們一起去,還有……」他還有很多好玩的事想跟她一起分享,他決定下次有機會帶她一起去,說不定她也會覺得很有趣。

    冰店外,艷陽高照;冰店裡,兩個小孩,一邊吃冰、一邊聊天,汗水淋漓的奔走後,輕鬆的午後時光,就像刨冰裡的糖漿,甜甜的,讓人回味不已。

    吃完冰後,葉國維和藍彥一起走回家,夕陽下,從他們身後望去,恰成一幅美麗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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