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縛(下) 第二十八章
    韓玄飛斜靠在床上,看著窗外的藍天白雲。

    過了一會,他知道,旗奕走了……

    這幾天,他早上醒來沒多久,旗奕就會進來,照顧他穿衣洗漱。

    旗奕的動作很小心、恰到適處。他總是很溫柔地看著韓玄飛,卻不說任何話,黑亮的眼睛執著地追逐著韓玄飛每一分細微的表情。

    旗奕每天都會給他按摩,然後把他抱下樓,讓他坐在後院的綠樹下。

    雨過天晴的日子,天空清朗明亮。刺眼的陽光透過樹葉減弱了炎熱,穿堂而入的風有點涼意,帶著戶外河水的味道。

    韓玄飛坐在籐椅上,看著旗奕從井裡吊起一個西瓜,切成一半,用勺子挖出紅色的瓤,送到他嘴邊。被井水浸得沁涼的瓜,沒有冰冷的感覺,溫和地驅走了身上的暑氣。

    傍晚的時候,全家人都會圍坐在井台邊,吃著水果聊天。旗奕是話題的製造者,歡笑的來源。這時的李家寧也是個快樂的小女孩,沒有了她在城裡工作時的沉穩樣。

    李家老倆口拿著大蒲扇搖著,被逗得呵呵笑著合不攏嘴。

    韓玄飛身上蓋著旗奕拿下來的薄毛巾被,靜靜地聽著他們講話。有時,他也會露出一絲隱約的笑容。

    李家的小院有了消失很久了的輕鬆歡樂……

    韓玄飛躺在床上出了半天神,才慢慢走下樓。他看到餐桌上擺著旗奕煮的魚片粥,粉色的魚片在雪白的粥裡,所有的姜已經被挑出。

    明明知道人已經走了,他的目光還是不自覺地飄到廚房的方向。

    當然不會有人。

    韓玄飛硬是壓下胸口間那陡然空蕩的感覺,坐下來,默默吃著早餐…….

    「他做完早餐就走了。他說他答應過你,等你能自己走了,就離開。」李家寧的聲音有點嗡嗡的,也不看她哥。

    韓玄飛手裡的筷子停了一下,又繼續撥動稀飯。

    飯桌上沒有人再說話,只有碗筷相碰地輕微響聲…….李父忽然冒出一句:「這稀飯煮得還真好吃。」

    過了兩天,李家寧也回城上班了,李家又恢復到之前的安靜。

    韓玄飛一如既往地散步,做著適當地康復運動,翻看他訂閱的最新電腦雜誌和書籍。傍晚,他還是會坐在樹下乘涼。井裡依然浸著西瓜,可他總覺得少了當初的滲到心裡的清涼,西瓜好像也沒有那麼甜了。

    李家父母常看著他躺在籐椅上,瞇著眼看著頭頂上飄動的樹葉,悠悠地不知在想什麼。一想就好久……

    這樣的日子緩慢得向前移動。一個很少說話的兒子,兩個寡言的老人,李家的小院裡,可以聽到風過樹梢的聲音。

    可這天,李家的小院有了點變化,打破寂靜的是李父略比平時高的興奮聲音。

    李父原來是鎮上小學的校長,他退休後,就辦了一個少年活動室,為的是能讓放了學的孩子有個看書的地方。

    活動室裡有很多書,都是他收尋和訂購來的。他的子女工作後,也常買一堆書送給他。他們知道,這比送什麼都好。他晚年最大的樂趣就是收集各種書籍,看著孩子們在那裡看書學習。

    今天他回來的比平時略晚,一到家,就一反常態地滔滔不絕地說著。

    「今天我算是開眼界了。現在社會進步真快,我們老嘍,跟不上了。」李父拿起茶缸喝了口泡好的綠茶,臉上帶著興奮的紅光。「平時在家裡,也常看到家平他們在擺弄電腦,我還以為那只是用來看看資料、打打字的。其實不是,它的用處可大了…….」

    韓玄飛聽得有點糊塗,他父親怎麼忽然對電腦的興趣這麼大?

    「點一下那個小東西,就可以看到很多的新聞,全世界發生了什麼事,你馬上就知道了。還可以看許多的書,什麼書都有。有了它,就像有了一個大圖書館。學會它,能幹很多事……」

    「是嘛?這麼有意思?」李母遞上來一條擰乾的毛巾,「瞧把你高興的。」

    「我當然高興,以後我們鎮上的孩子也能學電腦,不比城裡的孩子差。」

    「學校買電腦了?」韓玄飛幫母親把菜端上桌,隨口問了一句。

    「呃,不……」李父忽然有點結巴,「學校沒買,是、是……」

    韓玄飛看了一眼父親,「有人送電腦給你的活動室。」

    「咳,是啊,他、他送的,四台,他還說暑假的時候要教孩子們用。」李父小心地看了一眼兒子的表情,「你不會反對吧?孩子們可開心了。」

    韓玄飛拿起筷子開始吃飯,頭也不抬地說:「不關我事。」

    從這天起,韓玄飛雖然仍是看不到旗奕,可他卻感覺到身邊到處都有旗奕的存在。

    首先是他家桌上的菜有了徹底的改變,居然連日餐韓餐都擺出來了——這種他母親一輩子都沒有吃過的菜式。

    第一次看到母親端出一盤壽司時,韓玄飛都呆了。

    黑色的海苔包著白色的米飯,中間是紅黃綠三色的餡——完全手工製作的壽司,整齊地排列在雪白的瓷盤裡;灑著桔紅色魚子的碎帶子手卷和切成一片片的淡紅色三文魚,分別擺放在另兩個方盤上。

    除此之外,竟還有細竹編的餐墊,襯在這些精細的瓷器下。

    韓玄飛不用問,都知道是誰折騰出來的。他看著面前的這些色彩淡雅的餐點,咬著唇沒有說話。

    李母看到兒子沒有動筷子,歎了口氣:「吃點吧。老吃我炒的那幾種菜也膩了。你的胃口又不好,每次看你吃得這麼少,媽都很心疼的。」

    她憐愛地看著神情似乎有些不悅的兒子,「媽是想你身體早點好,你老是這麼虛弱,媽總覺得沒照顧好你。」說到後面,她的聲音都帶著哽咽。

    「媽,你炒的菜我吃得挺好的,沒必要弄這些。」韓玄飛趕緊安慰母親。

    「唉,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自己做菜的本事,幾道家常菜隨便吃吃。天氣熱,吃點涼菜舒服,這個正合適。」

    她看到韓玄飛還在猶豫,柔聲勸道:「吃吧。別看桌上都是小菜,可是做起來還很麻煩。那個,嗯……做了一上午才做好。」

    李父端了一大碗湯放到桌上。「不過,湯還是中國的好。這是筍乾鹹肉湯,也很清淡,多喝點。」

    他坐下來,夾起一片三文魚,沾著芥末和醬油吃下,「嗯,真的很好吃。」他又嘗了幾口小菜,」不錯、不錯,小日本還挺會弄這些的。家平,吃吧,別想太多,身體最重要。」

    韓玄飛在父母期待的目光下,拿起一個手卷,送進嘴裡……

    兩位老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心裡暗暗地鬆了口氣。

    李父露出了笑容,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他夾了一個生魚片放在老妻面前的盤子裡,「你也吃啊,來,嘗嘗這個。」

    「哎喲,這真的很好吃。生的呢,我開始都不敢相信這也能吃。他怕我們吃不慣,還另烹了些飯菜。可這真的不錯,今天我可真是開眼界了。」李母一臉驚奇地吃著生魚片。

    他還另外做了菜?想得可真周到。

    韓玄飛吃著手卷,看著父母快樂的笑臉,心情也慢慢柔和起來。自從自己受傷回來,父母總是憂心忡忡地擔心他這個,擔心他那個,難得有幾次像這樣的開心。

    而這幾次,還都是旗奕帶來的。

    看樣子,那傢伙還把他父母哄得真高興。韓玄飛在心裡歎了一口氣…….

    手卷很好吃,魚片也切得夠專業,簡直跟他吃過的日本餐館裡的水平差不多。

    他離開的這段時間,就是去學這些嗎?

    韓玄飛想起,以前旗奕也曾這樣努力做菜給他吃。他還記得當時旗奕說因為自己老學不會,氣得教他的廚師要舉鍋鏟打他…….現在他在學做這些時,不知道又有什麼好笑的事。

    想到這裡,韓玄飛微微笑了……

    第二天,韓玄飛臨去散步前,在堂屋裡站了好久。他知道,旗奕現在一定在他家廚房,和他母親一起準備他的午晚餐。

    他就在走廊的那頭,現在就在……

    要去見他嗎?

    可是,見了又如何?原諒他?還是把他趕走?

    他不知道該做什麼。

    幾種情緒在他心裡翻騰,想見旗奕的念頭大得讓他幾乎控制不住。他站在台階上,雙手插在口袋裡,兩眼盯著花台上的石筍。

    廚房那頭似乎傳來母親的低笑聲。韓玄飛留神聽了一下,但沒有聽到另一個人的聲音。他忽然覺得自己這個舉動真夠可笑的,一副優柔寡斷的小女生樣。

    韓玄飛洩氣地用頭撞了一下房柱,拖動著腳步,向門外走去。

    他坐在那個戲台前的空地上,看了一上午的河水……

    韓玄飛散步回來,剛進房門,就看到有好幾本厚厚的書擺在他的書桌上。他走近一翻,發現這些大部頭、硬封殼的新書,竟然全是國外最新出版的英文原版電腦書!他簡直不敢想相信自己的眼睛。

    韓玄飛向來對計算機系統安全方面非常有興趣,但是因為受傷,也荒廢了好幾年了。從休養院回家後,他托人買了些有關的書籍,自己也訂了些雜誌,可這一切只是杯水車薪,僅僅是了勝於無。

    他通過網絡,查看世界上最新防火牆的簡介,大致知道了一些最新的系統安全方面的情況。可是他弄不到這方面最新的書和資料,根本沒法深入瞭解,更談不上學習了。

    眼看著自己被這個世界拋得越來越遠,卻沒有辦法追上,韓玄飛的心灰透了。可現在,所有想要的東西都在自己面前,甚至還有正版的軟件,他真的是喜出望外。

    韓玄飛立刻坐在電腦前面,開始動手安裝。

    這幾張光盤全是現今最新的防火牆軟件,其中還有韓玄飛久已渴望一見的check

    point,世界上最流行的,由以色列設計出來的防火牆。韓玄飛把這張盤放進光驅時,他的手都在抖。

    當看到所有的軟件安裝運行正常,他一個人高興地對著電腦傻笑了好久……

    接下去的日子,韓玄飛完全沉浸在學習中。

    他對這方面很有天份,他可以拿起一本厚重的書,慢慢地翻看下去。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看完一本書,然後就開始在電腦上擺弄。他總能很順利地把從書上看來的東西,轉為實用。

    他用一台電腦當服務器,安裝好各種的防火牆,另一台裝了hacker程序。他一邊運作所學的hacker技術,盡力消除進入的痕跡;一邊又通過安全系統,全力追蹤入侵電腦。

    對於他來說,這比世界上最好玩最激烈的電腦遊戲還刺激。每掌握一個新的技術,韓玄飛都興奮無比。

    這幾本書給他帶來了一個嶄新的世界,讓他本已沉寂絕望的心重新有了希望。

    他的身體已經不允許他重當刑警了。那永遠要做個最出色的刑警的追求,已經在被旗奕打斷第一根骨頭的時候終結了。

    可他不甘於平淡。他不願意一輩子只做一個頂著一官半職,腋下夾著小皮包,整天和各種會議、各種文件打交道的警察;不願意靠著那點功勞吃老本,終日碌碌無為,混混噩噩地等著退休。

    他不能以他的身手來抓罪犯了,可是仍能運用他的頭腦,將犯罪份子繩之以法。他仍然可以和那些狡猾的傢伙鬥一鬥,看看到底是誰的手段、誰的技術更高明!

    韓玄飛一掃之前的陰鬱,整個人都沉浸在興奮之中,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多了。

    韓玄飛發現,似乎每隔一段時間,就有一個新事物在等著他。

    拿到書的兩個星期後,散步回來的他,還沒進院子,就看到自己家樓上的窗戶前,支起了竹簾。

    這種竹簾子並不是簡單地掛在窗戶上,它像遮陽棚似的被撐了出去,然後才垂下來。擋住了大部份陽光的直射,卻不會阻礙風的流動。

    竹簾素簡古樸的樣子,很適合這幢舊式小樓的風格,並不顯得唐突。韓玄飛在樓下欣賞了一會,才慢慢地走上樓。

    他一進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爬滿綠葉的竹屏風。他吃驚地站住腳,愣愣地打量著這個從沒見過的東西。

    這個竹屏風有三扇,用粗竹作框,中間用細竹編成一個個方格子。竹屏風的下部編得很密,擋住了隱在後面的花盆。花盆裡種著牽牛花,鮮綠的葉子順得方格彎延而上,錯落有致地佈滿了整個屏風。

    這個綠葉屏風,能蔽日卻不擋風。屋外的清風吹來,屏上的綠葉顫顫搖動;點綴其間的粉紅的花朵,嬌艷迷人…….

    這個屏風被放在面對後院的窗戶前,作為竹簾外的又一道屏障,擋住了西邊斜射入屋的陽光。

    滿屏的綠葉,映得整間屋子綠蔭一片,不僅陰涼,還讓這間深棕色基調的房間充滿了生氣。

    李父正調整著屏風的角度,看著韓玄飛進來就停了手,站在一邊,疼愛地看著一臉驚喜的兒子。

    韓玄飛走上前,輕撫著一片片可愛的綠葉,碰碰嬌嫩的小花,「真漂亮!謝謝你,爸。」

    李父也轉頭欣賞著眼前鮮活雅致的屏風,「不用謝我,這不是我弄的。」

    韓玄飛看了一眼父親,垂下了視線。

    「還有那個,在你書桌上。」

    韓玄飛回頭一看,禁不住叫起來,「天哪,這太可愛了!」

    他幾步跨到書桌前,「這、這是,荷花?這麼小,怎麼弄的?」

    桌上青瓷盤的清水裡,亭亭立著幾朵淡紅的荷花。深綠色的圓葉浮在水面上,只有碗口般大,而荷花,卻只有小酒杯一樣大。

    「他按書上說的,試種了好幾次才養成一盤,我倒真佩服他的耐心。」李父走過來,坐在屋角的籐椅上。「我也沒想到,他這樣的人也會看《浮生六記》。除了《浮生六記》,他還看了不少古書,古文底子滿厚的。不僅李白杜甫、唐宋八大家,連漢以前的古文,他都看過。

    他第一次在我面前背:涼秋九月,塞外草衰……我非常吃驚。可他把整篇《李陵答蘇武書》全背出來了。和他談天,真是有意思。」

    李父沒有看韓玄飛的表情,自顧自地說下去。

    「我們這房子夏天有些西曬,我們這麼多年過下來,也沒太在意,想著忍忍就過去了。還是他想得周到,這些東西都是他弄的,在你散步的時候搬過來的。」

    韓玄飛坐在床邊,兩眼定定地看著小荷花,沒有作聲。

    「我想你也應該猜到,他搬到鎮上住了。他每天一大早,就從邊門到我們家廚房,為你準備早餐,然後是中餐晚餐。還真難為他,每次都想辦法做出新鮮花樣,就怕你吃膩了。

    這些東西,不值幾個錢,可要弄出來,得花好多心思。他每天來給你折騰這些,還不敢讓你看到他,只偷偷躲在廚房那邊。他說只要讓你能生活得舒服些,開心些,他就滿足了。

    像他做到這份上的人,我這輩子都沒見到過……

    你身體不好的那幾天,他那樣細緻地照顧你,讓我和你媽都覺得,之前我們做的真的是太不夠周全了。還虧我們是你的父母。唉,對自己的兒子,還不及一個外人好。」

    「爸,這……」韓玄飛剛想開口,就被他父親揮揮手制止了。

    「你不要以為你父親是被他那幾台電腦,幾個笑話就收買了。我清貧一輩子,讀得幾本書,這點骨氣還是有的。 我是被他這份心感動的。」

    韓玄飛心情複雜地看著父親,不知道該說什麼。

    李父也看著兒子。他猶豫了一下,繼續說:「其實、其實這也不是重要的……」李父又停了下來,目光在地板上逡巡了半天,才像是下定決心似地抬起頭。

    「讓我願意接受他的原因,是……唉,」他重重地歎了口氣,「我在他照顧你的時候,看到了他手上的戒指。那戒指,不是和你床頭抽屜裡的那只一模一樣嗎?」

    韓玄飛聽到這話,先是吃了一驚,隨即整張臉變得通紅,頭也低了下去。

    「那枚戒指,你那麼寶貝。我看到你常常拿出來看,一看就好久。我記得有次你醒來,一時沒有找到那戒指,你當時急得臉都白了。那次是我在你懂事以來,第一次看到你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在你傷那麼重、那麼痛的時候,你也沒有讓我看到過那種表情。」

    韓玄飛聽了臉漲得更紅了。他把頭偏過一側,不願意讓父親看到他難堪的樣子。

    李父看到兒子這樣,笑了起來。他站起身,走到韓玄飛身邊,摟住他的肩膀,「好了、好了,別這麼不好意思。你還是那樣,一碰到這種事就容易臉紅。」

    李父疼惜地摸著兒子短短的頭髮,等他的臉沒那麼紅了,才繼續往下說:「你不在的時候,我也拿那戒指出來看過。它反面的那個幾個拼音,我拼了卻一直不懂它的意思。

    那天聽他一直叫你韓玄飛,我才想起來。戒指上的拼音,不正是旗奕和韓玄飛嗎?我想到這個,又看到你在半昏迷中一直抱著他。我就想,算了,我也不管什麼男人跟男人了,什麼都比不過我兒子的幸福重要……」

    「爸,我、我…….」韓玄飛的聲音一下就哽住了,「他……我不知道、不知道……」

    「我知道他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你們的事,他說了一些,其它的吞吞吐吐的。我想一定是很過份,讓你無法原諒他。 你當初的堅持,讓我真為你驕傲,你是我的好兒子。至於讓你痛恨的事,我雖然不太清楚,可是你的心還是願意原諒他,不是嗎?不然你不會還想著他。 人這輩子過得很快,一眨眼就老了,你要知道什麼事對自己是最重要的。有些事,能放手就放手,讓它過去。 我知道你向來很有主見,你自己想,我不再多嘴了。要記住,不管你做了什麼決定,我們都支持你。」

    ……

    接下來的日子,韓玄飛在看書的時候老走神。不是躺在床上看那滿屏的綠葉被風吹得輕輕搖動,就是看桌上的小荷花。

    桌上的荷花有一朵盛開了,有一朵還是花蕾,都是嬌美可人。窗外的陽光灑進來,給它鍍上了一層金光;微風一吹,又讓它搖曳生姿,光彩流溢。

    韓玄飛面前攤著一本書,用手撐著下巴,看著它……

    韓玄飛想起和旗奕在一起時,旗奕對他的寵愛。

    他想起在商業場中,瀟灑自如地周旋於各色人物間的旗奕;想到他再忙,也會偷偷溜到自己身邊,湊過身,滿臉得意地說:「被我迷死了吧?」。

    自己當時是如何地被他的孩子氣逗得大笑……

    想到他們比射擊……每次輸了,他都有本事找出各種天方夜譚的理由來不承認。看著他一本正經、無比嚴肅地講得荒誕無比、卻又無法駁倒的理由,自己總是笑到手軟。這時的他,就會滿臉奸笑地拉著他再比……

    想到他們倆,常在房頂的平台上,隨著輕柔的樂曲,摟著彼此跳舞。什麼話也不說,只是靜靜抱著對方。他喜歡把頭靠在旗奕的肩上,用嘴感受著他脖子上的溫度,然後被他的唇溫柔地封住……

    ……旗奕……

    韓玄飛心裡忽然湧上一股強烈的想見旗奕的願望,這個願望大得讓他再也按捺不住了。

    他想見旗奕,他想看到他的笑容,想看到他癡情的眼光……其它的一切,他現在都不想再想了。他想的太多了,這三年多,不,是這五年多來,他每天都在想,每時都在想……

    他實在不想再想了,他的頭好痛。

    他想見旗奕……

    不顧外頭日光正熾,韓玄飛站起身就走,他只知道自己想見他……

    他走得太快了,等到了活動室外面,他的全身已是又酸又痛,累得連呼吸都覺得艱難。

    他硬撐著無力的身體,勉力走到一棵樹後面,靠著樹,閉上眼虛弱地喘氣。臉上也不知道是熱汗還是冷汗,拚命往下淌,可他連舉手擦一下的力氣都沒有。

    這時,活動室的方向傳來一陣笑聲,引得韓玄飛抬眼望過去。

    他看到被一群孩子圍在中間的旗奕,正仰頭大笑。他周圍的孩子也笑成一團,整間活動室洋溢著歡樂的氣氛。

    韓玄飛一下就看癡了。

    旗奕那大笑的模樣如以往一樣的飛揚跋扈,帥氣得讓韓玄飛看得心醉神迷,移不開目光。

    無論在什麼時候,什麼場合,旗奕在談笑間,常常不經意流露出一種帝王貴胄的派頭,帶著一種自信,和深藏於心的霸氣。這樣的旗奕,總能在一瞬間就牢牢地抓住韓玄飛的全部目光;讓他的心,無法抵抗地全面沉陷。

    酸痛的身體、酷熱的天氣、滿臉的汗水……什麼都不存在了,只有旗奕,那個神采風發,在笑著的旗奕……

    韓玄飛凝望著他,不知道自己的嘴角已掛起了一絲的微笑……

    夏去秋來,轉瞬又到了冬天。韓玄飛還是忙於身體的復健和看書;旗奕,還是每天在李家的一角,變著花樣照顧著韓玄飛的飲食起居。

    旗奕這兩個字,在李家已經不是難以出口的禁忌。李家的老倆口會很自然地告訴韓玄飛,這是旗奕做的、那是旗奕送的……

    旗奕說,這韓國的小菜清涼,口味比較重,卻沒有油,在夏天可以常吃,開胃;旗奕說,不能在電腦前坐太久,要多動動;旗奕說,天冷了,這床被褥是鴨絨的,又輕又暖和,蓋著舒服;旗奕說,江南的冬天凍,要裝個空調取暖;旗奕說……

    韓玄飛沒有說什麼,但誰都可以看得出,在聽到旗奕一句句的交待、看到旗奕精心為他做的東西時,他的臉上總是流露出掩飾不住的笑容,有點羞澀,很淡,很幸福……

    雪似飛花,悠然飄下,這世間萬物只餘黑白兩色,簡單乾淨。

    韓玄飛坐在緊閉的窗前,看著旗奕從大老遠的山中寺院裡為他折來的紅梅。梅紅如火,瓣芯挺錚,寒香襲人。

    在暖哄哄的房間裡,他雙眼微微瞇起,輕聞著清淡宜人的香氣……

    「旗奕,你這傢伙,就是不放過我嗎?」

    他像個淘氣的孩子般皺皺鼻子,伸手點了一下梅瓣,笑了……

    在滿室清雅的花香中,他滿足地閉上眼睛,俯在桌上,感受著這緊緊包圍著他的溫暖。

    * * * * * *

    旗奕坐在他公司興建的住宅小區裡的小樹林裡,看著遠處的藍天。大約現今的人都習慣於匆匆奔忙的生活,喜歡去看那眩麗奪人的霓虹燈,享受杯中的腥紅,已無暇坐在安靜的小林中,看白雲在藍天中緩緩移動,看花謝花飛…所以,這個小樹林總是人跡罕至。

    可旗奕很喜歡來這裡,欣賞著繁華都市中難得的自然美景,任思緒飛揚,在他想念的人身邊纏繞。

    他成百上千次地乞求著上天,希望有一天,他能和他深愛的那個人,一起坐在這片林子裡,看片片花瓣悠然而下,落在茵茵草地上,粉紅鮮綠……

    韓玄飛離開家鄉回警局已經一個月多了。

    他走的那天天很藍,是個倒春寒,很冷。他在門口等他,告訴他,他要重回警局工作了。

    旗奕沒有說什麼,只是脫下自己身上的皮衣,披到韓玄飛身上。

    韓玄飛沒有拒絕。

    「祝賀你。」旗奕的聲音很穩,目光直直地看進韓玄飛的眼裡。

    韓玄飛沉默地盯了旗奕半天,旗奕眼裡只有毫不動搖的堅決。韓玄飛失笑,他抬頭看了看天,像是有點無可奈何似地搖搖頭。

    「我走了,再見。」他瞥了眼旗奕,輕聲說了一句,上車而去。

    他現在不知道韓玄飛的情況是如何,但相信他一定很忙。他還不至於如此不識趣,在這個時候去打擾他。

    他決定等三個月,等韓玄飛一切安定下來後,就去找他。旗奕是下定了決心,韓玄飛在哪,他就會在哪。

    他知道玄深愛他,知道玄的心結已經慢慢解開了。剩下的,就讓自己用這輩子來彌補他。他要一直哄著他、呵護著他,讓他幸福……

    我最心愛的寶貝……旗奕看著開始變紅的天際,長長地吸了口氣。我不會再讓你受到任何的傷害了……

    他從椅上站起,轉過身……

    玄?

    韓玄飛穿著一身筆挺的墨藍色警服,手裡拿著警帽,站在不遠的花樹下,靜靜地看著旗奕。

    旗奕象傻了一樣站在那,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

    玄回來了!他來找他?玄主動來找他?

    韓玄飛看到旗奕那驚呆了的樣子,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低下頭看地上的花瓣。

    天哪,是玄,真的是玄來了。

    旗奕恍過神來,幾步衝上前,「玄,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來了!」

    韓玄飛抬起頭,對著旗奕只是笑……

    穿著一身新制服的韓玄飛,更顯得身形高挑挺拔,氣質凜然。他仍是那種前邊有點長的短寸發,清俊的臉龐,漂亮的五官,帥氣得讓旗奕看得發癡。

    「你真是帥極了……」旗奕的目光根本離不開韓玄飛,嘴裡喃喃地低歎著。

    韓玄飛被他說得紅了臉,橫了眼旗奕:「白癡。」

    「我是花癡!」旗奕忽然很正經地說了一句,隨即大笑地一把抱住韓玄飛,「天哪,我的寶貝,我真不敢相信。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來找我,哈哈。我都下定了決心,要跟你八年抗戰,一定要把你重新追回來!」

    韓玄飛笑著不說話,乖乖地靠在旗奕的懷裡,滿意地聞著那久違了的氣息。

    「啊,對,過去坐吧,別站累了。」旗奕忽然想到韓玄飛的腿不能久站,萬般不捨地鬆開了點懷裡的人。

    「好啊。」韓玄飛應了一聲,卻不見旗奕的動靜。他奇怪地看了眼旗奕,卻見他正死死盯著自己的唇。

    「你想幹嘛?」韓玄飛警覺地問;

    「我好想親你……」旗奕喘著氣說;

    「別,我可是穿著警服哪!」韓玄飛緊張地往後一退。

    「我知道。」旗奕很洩氣,「我們過去坐。」

    「好漂亮!」韓玄飛坐在長椅上,仰頭看著綠蔭中的映襯的幾株花樹。

    「這個小樹林叫思飛園,」旗奕仍緊握著韓玄飛的手,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他的臉,「我蓋的每個小區裡,都有一個思飛園。」

    韓玄飛斜眼看了旗奕一下,「好土的名字。」他的嘴角向上彎起,眼裡有掩不住的笑意。

    「嘿嘿……」旗奕高興得只知道傻笑。韓玄飛也沒理他,全身放鬆地往後一靠, 舒服地坐在椅子上,欣賞著眼前的美景。

    旗奕好容易才把一直咧開的嘴合上,「你的工作怎麼樣了??」

    「我要求做和互聯網系統安全有關的工作,領導就讓我負責這方面的一個處。」

    「在這裡?」

    「是啊,這是我的原單位,我畢業後就分配在這裡。」

    「噢,太好了。」旗奕兩眼發光,「緊挨著這樹林有幢別墅,前面就是河,環境很清幽,景致又好。我讓他們留下來不賣了,我們自己住。」

    他小心地窺視著韓玄飛的臉色,「我在這裡還有套房子,在頂樓,風景也很好。反正,你說你喜歡哪,我們就住哪。」

    韓玄飛看到旗奕興奮的樣子,有點壞壞地笑了起來,「誰要跟你住在一起?局裡分給我一套房子,我要住那裡。」

    「啊?」旗奕有點洩氣,但很快就小聲地嘀咕一句:「我是不會讓你一個人住的。」

    「你說什麼?」

    「沒什麼,」旗奕趕緊坐直身子,「你樓下住誰?」

    「幹什麼?」

    「把他的房子買下來,在屋頂上鑽洞。」旗奕的態度非常嚴肅認真。

    韓玄飛聽了大笑,旗奕跟著笑。

    「我真幸福,坐在這裡和你一起聊天,看著你笑。」旗奕像是歎息地說,「我以為再不會有這樣的幸福了…… 我當時真的相信你死了,我看到你躺在那,蓋著白布……你們騙得我好慘,我都差點瘋了。」

    「活該,你瘋了才好。」韓玄飛語氣凶狠,但是眼裡卻依然帶著笑,愛戀地看著旗奕。

    旗奕悻悻然地乾笑兩聲,看到韓玄飛沒有生氣,放了心。

    「告訴我,你們怎麼騙得那麼真?我和旗揚全被騙倒了。」

    「這很簡單,和醫生說好的。 我失蹤了,我的同事都認定是你幹的,但是苦於沒有證據,沒辦法公開要求日本警方協助追捕你,可是他們還是通過私下的渠道要求日本警方幫忙。日本警方找不到我們,就只好注意旗揚和伊勢家的情況。 伊勢家和你們火拚,警方得到了消息。他們趕過去,正好把我救了。我的傷並不太重,很快就脫離了危險。可是為了防止你們會再次報復,日本警方就交待醫生製造出我死亡的假象。在手術室裡,有醫生協助,騙你們個幾分鐘還是很容易的。 我也是醒來後才知道這些的。」

    「這招還真厲害,騙得我死死的。」旗奕不顧韓玄飛微微的掙扎,緊緊把他摟在懷裡,「還好老天對我旗奕好,又把你還給我了。」

    「是誰好呢,」韓玄飛揪住旗奕的耳朵,「想清楚點!」

    「哎喲,是我家玄玄好,玄玄好!還有警察叔叔好!」旗奕趕緊捂著耳朵大叫。

    韓玄飛被旗奕逗得直笑,「警察叔叔?嘴很甜嘛。」

    「那當然,以後警察就是我永遠的歌頌對象,每個警察都是我的好兄弟。」旗奕促挾地對韓玄飛笑笑,「因為從今以後,我就是警察的家屬了,當然要誇警察。」:

    韓玄飛愣了下,隨即就紅了臉,有點不好意思的轉過頭。

    微紅著臉的韓玄飛漂亮得讓人目眩神迷,旗奕覺得自己的所有魂魄都飛了,全身的血液直往某個部份湧去。

    「去吃飯!祝賀你重新工作。」旗奕忽地站起,大聲地說。

    「幹嘛突然這麼急著要吃飯?」韓玄飛被旗奕搞得莫名其妙的。

    「因為,我們吃完飯還有許多事要做,時間是很寶貴的。」旗奕把韓玄飛從椅子上拉起。

    「什麼事?」

    「這個事。」旗奕迅速地在韓玄飛唇上點了一下,笑嘻嘻地看著韓玄飛的臉瞬間變得通紅。「玄,我都憋了四年了,現在美色當前,再憋我就要爆掉了。」

    「誰、誰理你!」韓玄飛羞得看都不敢看旗奕。

    「老婆,你就可憐可憐你老公……」

    「旗奕!誰是你老婆!」

    「噢,我說錯了,我說錯了,我們都是老公……玄,其實我是為你著想,我怕憋壞我的小玄玄。」

    「你、你……你怎麼還這麼皮厚?」

    「都老夫老妻了,有什麼不好意思的。玄,我們叫外賣好不好?省時間……」

    「啊,玄,住腿!萬一你這腳踢差了,那可就是硬碰硬!寶貝很容易折斷的,你下半輩子的性福…」

    「哎喲!痛、痛!腿被踢斷了……玄,你等等我!哎喲,你這腳還真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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