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拆散的引力論
南大街。
街角燈光一閃一閃,把兩人的身影在地上搖曳。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在寂靜的地方看,會覺得這個城市其實也還溫柔。
原犁雪敲敲肩膀,覺得全身累得發麻,「我真受不了跟那兩個人在一起。看他們鬧起來總會想到雞飛狗跳這種形容詞。」搞什麼啊,才聽說什麼初戀情人暗戀對像什麼的,陳九洵立刻開始發火,過程不便細表,總之周圍三里內都被他的大叫殘害了,順便壞了兩把椅子一棵公共樹木。啊啊,要按損壞公物賠償吧,真是沒料到這麼大了還出這種烏龍事。
「話說回來,那個讓陳九洵變成這樣的情人對象,到底是誰啊?」
簡安然看著地上慢慢行進的影子淺笑,「不可說。」
「那就算了。」話說得很快,語氣有些浮躁。
「你心情不好嗎?」
「哪有。」
「從圃林區回來就覺得你很怪,為什麼?」
原犁雪不語,踢著路上的小石子,一下,兩下。今天他穿的也是運動衫,運動鞋牌子很好。身高反應什麼都並不差的,然而為什麼沒辦法做運動?即使能把鞭子揮得很快,但跑起來卻始終會落後別人一半的距離;即使前面有子彈也可以憑直覺閃過,但老大的球若砸過來,真的避無可避會被砸個正著,連自己都覺得很迷惑。「安然也覺得運動好的人比較好吧。」
簡安然一怔,居然是為這個。她考慮了一下,「體育好些確實比較好。這是個不爭的事實。」
「因此,那種運動少年比較好嗎?」原犁雪惡狠狠地瞪著簡安然。
簡安然有些不明所以,「啊?」
「和那樣的人比較有共同話題吧?還可以一起打籃球。」原犁雪的眼光越發惡狠狠。
簡安然說:「是啊。」
原犁雪心頭火起,重重地哼了一聲。
這個樣子的原犁雪,真讓人覺得任性得很可愛呢。對那少年產生這樣的感覺,實在有些莫名其妙。簡安然這樣想著,眼看前面的原犁雪怒火已經燃起來,把周圍照得通明,禁不住淺笑,跟上兩步,「不過,即使不擅長運動,不是很細心,性格暴躁,我也覺得很好。」
「……」
「非常可愛呢。」
「你是想損我嗎?說這種話。」原犁雪沒有回頭,從聲音裡聽不出他的情緒。
簡安然搖頭,「是真心的,你相信我嗎?」
「幹嗎老說你要不要相信我?!」
「你不喜歡這句話?」
原犁雪大聲說:「明明知道我對你沒有不信的時候,說這種話,不是太狡猾了嗎?」
在燈光下,看見原犁雪雪白的頸子連帶耳根都染上了淡淡的粉色,臉上該是怎樣可愛的神色呢?那種又困窘又氣惱的樣子,還真想看。簡安然好容易克制住自己異樣的心情,收住腳步,「你回去以後記得加些衣服,不管天氣怎麼好,總是冬天。沒有健康就什麼都沒有,你的手老是冰涼,這樣不行的。今天就到這裡吧,路上小心。」
原犁雪問:「那你呢?」
「我還有點事要做。」
「自己才說沒有健康就什麼都沒有,又要再熬夜工作了嗎?」
簡安然一怔,看著原犁雪犀利惱火的眼睛,看來是瞞不過他了,「尋找霍青衣這個任務畢竟是我們接的,不好意思把全部工作讓芊離做。」
「那我去。」
簡安然看著原犁雪賭氣的神態又輕輕笑了,「你和她一起的話比九洵跟她還要誇張吧,就算把警察局拆了或許還拿不到該拿的資料。」
「我拜託阿垣也可以。總之你回去好好休息,行不行?」原犁雪不耐煩地說,已經拿出了手機。
安然溫暖的手止住他的動作,「讓我做好嗎?我真的很想自己仔細查這個案子。因為我只要一想到霍夫人,不知道怎麼的心裡就很難過。雖然霍青衣應該是已經去世了,但我還是抱著那一點點的希望,想看到她活在這世界上。」她的眼睛裡滑過哀傷,「所以即使要確定她死亡,我也要親眼證實。」
「那我們一起去。」
「你要承認你體質不好。我不想我的搭檔在調查階段就病倒,那樣接下來我的工作量就會很大。」簡安然溫柔地為原犁雪整了整衣領,「我拜託你,把生活和工作分開來看。要知道工作中的簡安然,和平時的安然是不一樣的。」她低聲說,「我不想和你再有什麼分歧,所以請你現在回家休息。」
「……」原犁雪凝視簡安然,「下次教我打籃球。」
簡安然一愕後微微契道:「好。」
「一起打。」最後確認似的說完話,深深地看了簡安然一眼,原犁雪很堅決地轉身走開。他知道安然在目送自己,然而不想回頭,天知道回頭再看她一眼,會不會不想走呢?
關於獵人簡安然和安然,他需要時間來分別熟悉。
原犁雪漫步走過街道,感覺有些茫然,並不想回家。自己所謂的家,和霍家那棟主宅的感覺是一樣的,冰涼龐大。但是請了假還總是回學校宿舍,也不太說得過去。
那麼隨便找家旅館住一夜嗎?
「犁雪?」
原犁雪搖頭,還是不行。旅館的話,一想到有別人住過同樣的房間,觸碰過自己會觸碰的東西,渾身就不舒服。
「犁雪?」
唔,多出點錢,找高級賓館把整間屋子的東西全換了,包括家電什麼的……
「犁雪停下好嗎?」很輕的跑步聲在身後越來越近。
算了,真是愛說笑!住一夜就搞出這麼多事端,萬一被服務生認出來他是原家的主事者,第二天又會上花邊小報。原犁雪想著加快步子,有些煩惱。
「你真的就這麼不想面對我嗎?原犁雪!」是女孩子的聲音,比剛才大了許多,憤怒中帶著顫音,似乎是將要哭的樣子。
原犁雪回過神來,終於聽清楚那聲音叫的是自己,回頭。不遠處紫衫飄飄,留著長髮的女孩子,似乎是受了重大羞辱似的正自屈辱地看著自己,眼睛已經有些潮,亮亮的。
「紫笙?」
霍紫笙忍住淚水,對那讓自己又愛又恨,一臉驚訝的少年大聲說:「你就真的這樣不肯面對我,連起碼的尊重也不肯給我嗎!」
「我沒有聽到你的聲音,剛才在想事情——你這說的是什麼話,我何必要故意給你難堪。」原犁雪看看周圍,「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晚上這一帶不太平的。」
霍紫笙緊咬著唇,要怎麼告訴他,自己是在回家途中看到了他獨行的身影,從小不說謊話的自己,居然騙了司機,甩開保鏢自己過來?
「你們家的司機保鏢都趁早開除算了,怎麼老把主子丟掉?嘖,上次是伯母,這次到你了。」原犁雪轉瞬忘記了自己剛才的問話,皺眉說:「我車子停在附近,送你回去。」
「……」
原犁雪在前面回頭,「來啊。」
這一貫的態度、一貫的語氣,什麼都沒有變,然而……霍紫笙默默地垂下頭,瀑布長髮裡一滴晶瑩的淚水如珍珠般滾落,耀眼得驚人。
然而,終究是變了啊。她無聲地坐入車裡,淡淡的暗香浮動如昔。
這個世間,偏偏就是有然而。
窗外燈光忽明忽暗,照得人臉色陰晴不明。霍紫笙坐在原犁雪旁邊,想,他高了,也長大了,和我一樣。她無聲苦笑,突然幽幽地說:「小時候你很喜歡綵燈,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排了許多燈光看它們閃爍,然後向阿明請教做漂亮綵燈瀑布的方法。你們兩個人都那麼小,自己研究,還不放家人特地延請的專家進門,搞出了好大的動靜,差點炸到人。等撞開門,伯母看到全身漆黑昏過去的你,被嚇得都要哭泣,可你一睜開眼睛,卻當即大叫,好髒啊,我要水,全身都是藥水味!」
原犁雪破例沒有因為被揭短而生氣,想起似乎很遙遠的童年,想到旁邊的是童年的夥伴,不知道為什麼感覺有些恍惚。他注視著前方,「你還記得那麼久以前的事情。」
「每件事情我都記得清楚,彷彿刻入心底。」
「呵呵,我記得我做過一隻綵燈拼鑲的孔雀給你。那之後就懶了,到現在為止沒有再對製作有過興趣,還記得嗎?」
霍紫笙幽幽地說:「怎麼會不記得?它一直在我的枕邊,從來沒有離開。」
「……」那女孩子很冷嗎?聲音是那樣虛無或者說,絕望?
霍紫笙望向原犁雪,輕輕問:「你現在經常說著話就沉默了,是討厭我了嗎?」
「不是。」
「你送我孔雀的時候說,」霍紫笙停頓了,隨後開始艱難地重複當初的約定,「沒有意外的話,將來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
「果然還是討厭我吧,又在沉默。」
「只是不知道怎樣回答。」
「那麼對於我,你究竟是怎麼想的?」
「是重要的朋友!我那個敏感又壞脾氣的童年,惟有的兩個朋友之一,我怎麼會討厭你?因為你和建明,我才稍微得到了些正常孩子的回憶。雖然我一向不會說話,其實我是感激你們的吧,覺得你們很重要,真的。」原犁雪平靜地說,目光在路邊的高層建築上略一停頓,那頂上的彩孔雀真漂亮呵,可畢竟,車子駛過了也就離自己的距離越來越遠了。
「即使那麼早相遇,也覺得是重要的人,但……還是不行嗎?」霍紫笙哽聲說,覺得眼淚就要流下來。
「你在說什麼呀?」他已經清楚地聽到旁邊那重要的童年夥伴低聲嗚咽了。
她低聲說:「關於我對你,我對你……」
「你是當真的嗎?」手不自覺地加重了握方向盤的力道,原犁雪突然有些後悔為什麼送霍紫笙回來。若是別的人說這樣的話,他可以冷冷地直接轉身走開,但是面前這個卻不是「女孩子」,而是重要的,寄托了那許多往日回憶的夥伴呀。
下一刻原犁雪剎住車,大聲說:「如果是當真的就不要再說下去了!」
霍紫笙的心涼涼的,「因為那個叫做簡安然的少年?」
「若她沒有出現,即使一直在一起也無所謂。可既然遇到了怎麼也不能放手的人,我沒辦法再沿著本來該走的路走下去。」原犁雪話出口的時候微微一愣,突然覺得這話似乎聽人說起過——那是什麼時候聽過的呢?來不及再想,他額頭靠在方向盤上,「對不起,童年那個承諾我沒辦法實現。」
一滴滴水珠落在地上,霍紫笙低聲嗚咽,「你為什麼,為什麼總是這樣任性?」
「這不是任性!」
「明明知道沒辦法長久的啊!」霍紫笙嗚咽著幽聲說,「明明看到我父親和繼母的如今樣子,幹什麼又走同一條沒有指望的路?!」
原犁雪無語地望向窗外,不想再爭辯。突然想起送霍伯母回來的那天,是聽她說過和自己類似的話。不知道為什麼,在這個午夜他頓時覺得有點冷……
ERl研究所資料室。
電腦發出淡淡的藍光,鍵盤敲擊聲時而急促,時而緩慢。
「我想就是他。」安然敲擊回車,一頁資料捲動滑出——張蘅華,男。大約十八年前進入霍氏工作,在生物研究方面做出過重大成果。一年後調入剛建成的ERl,已經成為高級研究員,但是僅僅一年又辭職離開霍氏。具體辭職日期是9月27日。
「很像。」古芊離把她的筆記本電腦上聯通圃林警局調出的相關資料給簡安然對照看,「我感覺也該是他。」
「可是他有什麼理由帶走霍青衣呢?無法相信認錯人這種說法。」
「有恩怨吧。」
「針對霍家?你是想說這個張蘅華離開霍氏有隱情——過了十幾年才開始動手進行的復仇?」
「總不能說他是因為有愛好綁走別人。不是因為和霍家有牽連,難道是霍青衣得罪了他?那時候她別說出生,連爸爸媽媽有沒有結婚也難說。哎呀!我來查查看霍青衣的爸爸媽媽是什麼時候結婚的。」古芊離頗有興致地擺弄她的筆記本電腦,不再說話。
是真的很奇怪。勒索?復仇?真有十多年無法化解的仇恨,怎麼可能等到十幾年後再報?雖然霍青衣是霍家當家人疼愛的小女,然而當父親不在的時候她並沒有重要的價值,明眼人該明白。即使外表基本特徵與推斷相似,無法找到作案動機。
簡安然搖頭歎息:「真詭異。」
「我的直覺告訴我,該找的就是那男人。安然你看呢?」古芊離繼續愉快地敲擊鍵盤,笑著說。
「有這種感覺,但是我無法認定,因為沒有足夠的判斷理由。」簡安然皺著眉說,「而且他離開ERI的時間太久了。」
古芊離當即會意,「是說這麼多年來ERI該有改建,張蘅華也許不具備短時間裡把霍青衣藏在研究所裡的條件?」她看著筆記本電腦的屏幕,隨鼠標游移的手突然一頓,盈盈地笑了,「見不得人的核心部分按常理來說不該有大變化,而且,若是心裡一直關注,哪怕今天這樣一切灰飛煙滅,還是會熟悉得像是手心裡的紋路一樣呢。」
「關注?芊離找到什麼了嗎?」
古芊離唇角噙著一絲說不出意味的笑,「我的直覺又在蠢蠢欲動。」她把手提電腦轉向簡安然的方向,眼睛裡波光瀲灩,「霍青衣的父母是在9月26日成婚的。也就是說,那是在張蘅華辭職的前一天。」
簡安然探身看過,那是本市某個剪報愛好者的收藏網頁:主人首頁自述,之所以保留這場婚禮的記錄,是因為他覺得婚禮上新人的照片很美好。
真的是這樣呢,簡安然想。她默默地看著那照片裡的人——新郎玉樹臨風,新娘清秀勝蓮,笑得似乎包容了人間所有幸福的樣子。
原來,那個憔悴蒼白的霍夫人,有過這樣盛開的歲月呵。
「我今天和老太太聊天的時候聽說了霍家的當家夫人很多的事情。聽說她有過個青梅竹馬的男朋友,原本都訂婚了卻離開他等等等等。」古芊離欠身站起,笑起來,「我們打個賭好不好,安然?」
「打賭?」
「賭霍夫人和張蘅華是同年上小學、中學和大學,然後同年進入霍氏,再同年進入ERI。」她微笑著撫住簡安然的手點擊圖標,「剛才好像看到說是張蘅華進入 aaa,擁有當時的最高技術權限,相對設立擁有同等資格的僅有一人,和他還是校友好搭檔,兩個『青年才俊』的樣子。另外一個技術指導該是什麼人,好期待。」
電腦屏幕上出現LOADING字樣,在一秒後另一個 ERI高級研究員的資料赫然顯現,照片在右上位置,那可不正是霍夫人?
古芊離快樂地倚在桌前,「耶!這次特徵作案理由都馬馬虎虎可以對上了。比起和霍氏有仇這種理由,為情所苦,十數年無法忘懷比較讓人相信吧?!」
「這也是十幾年前的舊事了。」
「安然你真沒情調。有沒有看過電視劇啊,一般在這種情況下,被拋棄的未婚夫終身難以割捨對戀人的情意。一,他會用昔日戀人的女兒要求戀人再來見自己,然後圈圈叉叉什麼的,演出又一段纏綿悱側的故事。二,他會把戀人的女兒當成戀人的替身養起來,然後可以寫一篇跨越輩分年齡的忘年戀。三……」
「對於我的沒有情調我向你道歉。」簡安然打斷古芊離,「把張蘅華的現今生活資料調給我看。OK?」
「呵呵,不管怎麼說,你已經相信我的直感沒有錯了不是嗎?」古芊離偏頭頑皮地巧笑。
簡安然翻檢著資料夾,「只是除此以外根本沒有其他人選可查,不得已而為之。你的推斷不僅脫離生活實際,而且題設錯誤。」
「哪有呀?」
「你知道吧。」簡安然直視那滿臉燦爛的女孩子,「霍青衣已經死亡的幾率,是99%。」
古芊離輕笑,迎視安然,「還有1%可能活著呀。明明最希望她還活著,為什麼把話說得那麼理智?」
「看得出來嗎?」
「看得出來哦。」古芊離笑吟吟地說,「我還看得出來,你關注她到失去獵人平常的分寸了呢,當然,這才不是因為善良那種東西在作祟。」她緩緩靠近,用手輕輕指向簡安然心的位置,靈眸微光滑過,「是因為覺得自己和霍夫人很相似吧,和那女孩子的母親在走著同樣的路,因此至少希望先自己一步開始的這個故事,不要有太淒慘的收場。」
「……」
「呵呵。」古芊離退後兩步,「資料調出來了。」
姓名:張蘅華
任職單位:圃林警局
職務:法醫
曾受獎懲:無
居住地址:圃林東街471號
電話:76543218
家庭成員:子
年度工作成績:……
「……」簡安然再次沉默了:「這是什麼?」
「張蘅華上月填的年度工作總結表。」
「找資料不是這麼找的。」
「哎呀安啦,既然確定要查他,實際調查最好不過。你看你看,這裡已經有他的現居地址,足夠了對不對?」古芊離嬌憨可掬地揉揉眼睛,「天已經要亮了耶!」
看樣子她是想休息了,睡眼惺忪的樣子可愛得緊。簡安然看著古芊離的嬌憨模樣不自覺地微笑,推開鍵盤,「說的也是。確實有了地址,實際調查比較好。也待了一夜了,我們走吧,今天真是麻煩你了。」
古芊離伸手環抱簡安然的肩頭,「有沒有獎勵?」
「想要什麼?」
「一個——黑森林!」古芊離舉手認真地說。
簡安然笑了,「牌子好古老的冰激凌。嗯,我想看看,鹿溪街北角有家古怪的老店,賣很多老牌子的飲食,要去看嗎?」
古芊離高興起來,抱緊安然在她頰上一吻,「安然好棒哦,又細心又溫柔,我最喜歡你了!」
她的體溫溫暖而且有著朝陽的味道,讓人不自覺被感染。簡安然笑了,「不休息了嗎?」
「安然要帶我去吃冰激凌耶!我才不休息,要知道,」古芊離壞壞地在簡安然耳邊倏地吹口氣,「這是我和安然的第一次約會啊。」
「呵呵。」
二人笑著沿出口走去,聲音越來越遠。
「喂,做我男朋友吧!」
「有點難。」
「做我男朋友吧!」
「真的有難度。」
「做我男朋友吧!」
「非常有難度啊。」
「做我男朋友吧!」
「拜託你,我暫時沒有變性的意願呀,真的對不起你,很遺憾的好不好?!」
笑鬧離開間,簡安然曾回過頭。當時古芊離問她怎麼了,她笑著搖頭沒有說話,和古芊離離開。
但其實她想的是自己終於知道霍夫人的名字了。
但是這個名字,到今天為止是否還有人記得?
雖然說做賞金工作需要爭分奪秒,但是在持續工作三天後會疲倦也是正常的。
尤其是身邊有個妙語如珠的可愛朋友,和她說笑總會忘記時間。
簡安然坐在「沐先生飲食店」的左角,看了看手錶:八點二十九分。她有些驚訝,自己並不像大多數女孩子那樣喜歡聊天,可居然能夠在工作中優哉游哉地和朋友聊了兩個小時的天,簡直是奇跡。
視線不自覺抬起,看對面已經吃了四個冰激凌的古芊離,她又不自禁地笑了,「真是了不起,胃沒有關係嗎?」
「什麼話呀,年輕就是我們的本錢!不要說那些惜福養身的話啦。」
和這個活潑的同伴說話,總覺得整個人都明快了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覺得疲勞度在快樂的聊天中逐漸消除了。簡安然淺笑著啜了口咖啡,「咳咳,那麼淑女風度在哪裡?」
「我只是多吃了幾個冰激凌而已,不要強調這個了。這樣人家會很不好意思的。」古芊離看到簡安然雙肩因為忍笑輕輕顫抖,有點惱火,「好過分!你才該注意呢,喝咖啡真是對身體不好。拿來!不許再喝。」
安然並不反抗,任她搶走咖啡,「你在的話,也不需要咖啡。」
「說起來你連續工作很久了吧?你那個搭檔做什麼的呀,是白癡嗎,讓你一個人辛苦?」
「他體質不好不能連續工作,我叫他回去休息了。昨天在南大街分開的。」
古芊離有點暈,這個安然未免太好心了一點兒,那種臉色難看的死小孩就該多勞動改造思想才對……當她想像到原犁雪臉色蒼白地在大街上昏倒,旁觀者無數的畫面時,一股笑意湧上來。
「芊離?」
不敢看安然,古芊離轉眼望旁邊強忍笑意,岔開話題問:「怎麼回事?現在這個年代還有報童嗎?」
在店子前面有個身子纖細的男童,背了只好大的包,許多報紙從裡面探出頭,活脫脫是賣報的小行家。
簡安然點頭,「沐先生飲食店向來有許多這樣舊日的景象,想必鄭先生是有古典情結的人吧。」
那男童聽到這邊的談論,露齒衝她們一笑,是個唇紅齒白的美麗孩子,他走過來抽出報紙,「小姐們要嗎?」
古芊離買了張《都市快報》,看那孩子鞠躬走開,笑說:「真是好可愛。若賣些老報紙就更好了。」展開報紙,外地專欄消息很多——幻影旅團團長無故失蹤,全團恐慌,取消原定旅行計劃……日本近來頻繁地震,高野山高僧接受記者採訪,說是從密教角度解釋一切與龍有關。日本的存亡將關係世界是否毀滅,天龍與地龍從世紀末到世紀初的戰爭還要繼續……知名仙人壺中仙立志創造一個和平偉大的世界,現徵召有志青年移居軒轅壺……
「現在的報紙編輯在想什麼啊。」古芊離翻過一頁看本市新聞,突然一怔。
簡安然察覺芊離的異樣,「怎麼了?」
「沒有啊。」古芊離若無其事。
很大的一張特寫。上面標注的拍攝時間是昨晚11:46。原犁雪和一個紫衣女郎坐在車裡,兩個人似乎在談什麼,表情都很溫和。古芊離看著原犁雪,覺得他這種算溫柔的表情真是對人視覺的摧殘。橫亙整幅畫面的大字頗引人注目:一對豪門,一雙璧人,雲淡風輕好深夜。
這個文筆真是有特色!古芊離不無嘲諷地想,隨手把報紙塞進包裡,又忍不住埋怨某個不在眼前的傢伙——什麼嘛,不送女朋友跑去和別人云淡風輕好深夜,這個無聊的死小孩!
簡安然問:「報上登什麼消息的嗎?」
古芊離偏頭輕輕笑了,「無聊的消息,我這樣惟恐天下不亂的人都沒興趣拿到你面前。」
「很無聊嗎?」一個似曾相識的笑語銀鈴樣響起。
簡安然循聲看門口那邊,有些詫異,「霍二小姐。」
正是霍沈沈。她今天打扮得格外出色,媚態橫生,「安然叫我沈沈好了,你真是有心情,大早地和好漂亮的女孩子在約會。」她款步走來,欠身坐到桌前,「果然,男孩子還是喜歡女孩子比較正常。」
古芊離也笑,「謝謝阿姨誇獎,我現在這樣還不算最漂亮啦,讓您見笑了。」
阿,阿姨?
簡安然唇邊掠過笑意,問面色驟然一暗的霍沈沈:「看您的樣子不像是來品嚐美食的。」
霍沈沈望向簡安然一片清明的雙眸,「瞞不過你,其實是為你而來。」
「難怪向來不缺主顧的沐家店,早上居然沒有其他客人。」古芊離一副遺憾的樣子。
霍沈沈歎氣,「這樣不好嗎?和喜歡的人在飲食店裡單獨品嚐美食,沒有其他人打攪。」
可是總感覺窗外有人窺視,感覺更差。簡安然淡然說:「不好意思,我們快走了。因此,該說的話請明示好嗎?」
「我真不願意說些陳詞濫調,不過你該明白,我想請你離開原犁雪。我擔保你不會有損失,何況,身邊有美麗的女朋友比較好不是嗎?」
古芊離開始吃第五個冰激凌,但很掃興,旁邊的鬧劇真是好爛的開場,沒興趣聽。
霍沈沈說:「昨晚我妹妹哭了一夜,嗓子都啞了。」
「霍紫笙嗎?」
霍沈沈笑得很美,「是。我那個妹妹,很美麗很溫柔很有才情,有很多喜歡她的男孩子。但是從小開始,因為有個倔強的小孩只願意信任她,漸漸生出些士為知己者死的想法。再大些,因為總記掛那怪小孩的事情,也就愛上了。」霍沈沈妙目掃過古芊離,「我知道你身邊這個女朋友對我老套的故事開頭很不以為然,可有什麼辦法呢,」她收斂了笑容,輕輕地說,「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沒有許多不同的故事。我們都笑『狼來了』是那樣簡單的傳說,可還是每年每年講給孩子聽,因為那就是真理呵。即使聽得厭倦甚至要摀住耳朵,這個故事每天都還要發生在我們身邊。它就是『規律,。」
霍沈沈從渾圓的肩頭撩起長髮,笑得冷冷的,「你和原犁雪都是聽著『狼來了』長大的,偏偏還就要不停地騙人大叫『狼來了』。明知道違背規律會被吃掉,還要給自己以及相關的人製造痛苦。」
簡安然注視著泛紫光的木桌,「請問我們違背了哪條規律呢?」
「不同的生活環境下造就的人,倘若都有強的個性,就一定無法得到幸福。」霍沈沈斬釘截鐵地道。
簡安然沒有說話。
霍沈沈冷笑,「他需要一個有強大背景,溫柔體諒的新娘,能支持他,能用良好的血統為他繁衍子嗣。我第一次看到你就知道你——不是適合原犁雪的人。和性別門第無關,牽涉到你的原則就不可能退讓吧,簡安然,你的眼睛裡寫的都是堅持。而那孩子,已經有過大的壓力在身上,他不可能在與別人的爭吵中和解。而你會作為愛人帶給原犁雪比外界更強一百倍的壓力和痛苦。」她俯身靠近安然,輕聲說,「你會因為這種種痛苦,害死那個喜歡你的纖細脆弱的少年嗎?」 。
簡安然注意到一縷陽光緩緩移到桌面。
「沒有愛情不會死,世界上死的倒都是情鬼。原犁雪娶霍紫笙是既定規律裡的圓滿,他會不太快樂地銘記少年時代的戀人,在妻子的呵護和溫存裡平靜地過一生。而你,將會是他這一生的回憶。」
霍沈沈低聲說:「這樣不好嗎?」
霍沈沈低聲說:「為了喜歡的人的幸福。」
霍沈沈低聲說:「犁雪是原家惟一的正統繼承者了,你不會要他斷絕血脈吧。」
霍沈沈低聲說:「你也覺得我說的那樣對犁雪比較好,對不對?」
那時候陽光終於從線伸展成了柔和的面,軟軟地覆蓋了桌子。霍沈沈的聲音甜美柔和宛若呢喃,風樣流逝。
簡安然伸手承接陽光,看它似水樣滴落,心裡突然對這蓬勃的如生命一樣的光與影有些感動。
或許她說的是對的啊,心裡有聲音說。
簡安然靜默著。
霍沈沈耐心而有信心地等待回答。
良久簡安然說:「我拒絕了。」她看著霍沈沈原本十拿九穩的神色開始慌亂,重複道:「我拒絕離開犁雪。」
霍沈沈霍然站起,吃驚得說不出話來,「你不願意為愛人著想?」
簡安然握住掌指,「坦白地說,你今天說出這樣嚴肅的話,我很吃驚。原諒我是『不同生活環境下造就的人』,不想說對等的大道理——你從根本上就搞錯了,原犁雪生存的目的不是為了家族,不是為了繁衍後代,他是為了自己而活在這個世上。我們憑自己的心意走到一起,一定也是因為冥冥中有著某種規律的緣故——若非這樣,為什麼當年您的父親走這條路,今天的我和犁雪依然會走這條路,將來還會有許多人走這條路?這樣走的人多了,確實也就成為了所謂的規律。
「我若為了你的規律而退讓,破壞的是屬於我與他兩人的約定,直白地說,就是我在背叛。我想不出來在努力抗衡各方面壓力的情人身後悄然逃跑的傢伙,會帶給他什麼幸福。」簡安然微笑,「我想我只要不臨陣逃脫就好了,只要支持著他就夠了。就算會吵架,會給他壓力,真切地注視他幫助他,一定也有通往幸福的辦法。」
霍沈沈大聲叫起來:「沒有用的!你明明看到我繼母今天的樣子!那樣熱切地愛一個人,最後還不是無法收拾!」
簡安然面前驀然閃過霍夫人蒼白憔悴的臉,但靜默後她垂眸笑了,「多半是在行進的途中誤走了別的道路吧。上次他們的故事沒有圓滿,那麼這次,換我和犁雪來證明看他們其實沒有錯。我們不是他們,故事再像也不是同一個故事。若見到了前人的不幸,相信我們一定會走得更好。」
霍沈沈難以置信地看著簡安然,「你這樣任性會傷了許多人!為什麼你不肯為別人多想!」
簡安然望定霍沈沈,「你考慮那許多家族和利益的事情,為了原犁雪和你的妹妹想?你又要置當事人的真性情在哪裡?」她安靜地說,「他們又不是種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