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楚地知道一件事,從今天開始,原先那種曖昧的關係,是真的蛻變成為戀人了。
安然懷著不安回到家,開門一看,真的沒有人。她看著空空如也的房間幾乎說不出話來。難怪上次看陳九洵換傢俱總有不舒服的感覺,原來是預感到會變成這樣子。到現在還沒換好,可以肯定傢俱是再也換不回來了。賺一花十啊……她已經肯定屋子裡所有傢俱都被賣掉了。
「啊,你回來了!」聽到這個白癡的聲音,就可以確定是陳九洵。安然沒有回頭看他,她很害怕回頭看到一張興高采烈的臉會控制不住揍一拳。「所謂舅舅的家,就是舊舊的家吧。什麼也沒有,剛搬來時的狀態。」
「啊哈哈,你真聰明。」陳九洵不知死活地轉到安然面前,饒有興趣地觀察著安然的表情。「有事找你又老打不通電話,也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旅行結束,才去找你的。我可沒有什麼窺私癖,我對你和男生半夜不知去向沒什麼興趣打聽。」
「我走了。」
「別,可別。我找你回來真有事情。」陳九洵見勢不妙,急忙攔到門前。
「我可以借你錢。你到我房間的櫃子裡去找——如果你沒賣掉它。」
「不是!我沒有亂花錢,因為這幾天都在忙別的事情,所以沒有去把傢俱買回來!」
「將近半個月都沒時間?」
陳九洵漲紅了臉,「因為擔心一放鬆就失去線索。這個CASE對我來說很棘手。」
安然冷哼一聲,預備推開他,忽然猛醒到什麼,盯住陳九洵,「是關於你很在意的那個高段獵人M-Y?」
「是,是的。」陳九洵像是怕安然打斷,一口氣講下去。「我去問了策劃密室殺人案的管家,他告訴我,他僱傭那個殺手是因為他的名氣,他殺人簡練而且有行為藝術家的美譽。因為他總給予不同的人大體相似卻有微妙差別的死法。天啊,這麼跟你說話,我都覺得自己變態。」
安然稍稍思索了一下,「我記得『密室殺人案』的死者是死在封閉的房間裡,失去了心臟……」她倏地住口,忽然說:「難道你是說?!」
「對了,南華學院前年和去年發生的命案,作案方法相似。」
「你是怎麼知道南華學院的事情?我記得我們是三年前才來這個城市的。」
「哦,我去警察局查過檔案。」
這次安然是真的震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你……就憑著你半吊子的電腦技術一個人進了警察局?」
「我知道我是有點呆。但是那個自高自大、取名叫『我的』的傢伙最近都沒有和我搶工作,我稍微覺得有些寂寞啦。」
「寂寞?!什麼人取名叫『我的』?!」
「M-Y不就是『我的』嗎?」
「白癡。」
「我是真覺得最近很乏味,以前知道暗中有人和自己較勁,總是不約而同選擇同一個工作,即使賺不到賞金也會覺得快樂。」
「白癡。」
陳九洵的聲音幽幽的,他難得地笑得無奈。「想到那個人也許已經無聲無息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不知道為什麼,心會痛。」
「哈哈,對不起,說了奇怪的話。其實我要拜託你什麼,你應該知道了。」
「查關於南華學院的殺人案?」安然想說自己也差點被殺掉,怎麼幫忙。可是看到陳九洵難為的臉色,拒絕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不止。這個……請你回來……主要就是為了這個。」陳九洵吞吞吐吐地說,「我想要進一步知道關於M-Y的資料,否則即使在查這件事情的過程中遇到了也不知道是他,更別談幫忙了。」
「咦?和我有什麼關係?」
「嗯。那個,就是,M-Y也和『機簧獵人』古芊離合作過,她知道M-Y的真實身份,但是她不願意平白無故告訴我。作為交換條件,她要我介紹你給她認識,她一直很仰慕你。」
安然說:「亂來,賞金獵人能夠保密就不該洩露身份,同行間更是如此,你這算什麼?」
「拜託了!」陳九洵雙手合十,「這是我一生最大的請求。」
「算了吧。」安然覺得很好笑,「一來,你現在不能肯定M-Y是否還活著;二來,如果真的有緣,看到的話一定會有感應,若是根本走不到一起,你又何必知道對方是誰?」
「無論有沒有緣分……我求你。」陳九洵突然語氣一轉,「難道你對破盡天下機關的古芊離真的沒有興趣?下次再需要聯手我可不幫忙聯繫。走吧走吧。」
安然被陳九洵推揉著向外走,她的心裡剛剛有了個朦朧的想法,又在推推搡搡中忘記了。
陳九洵說:「安然我還告訴你一件事,是古芊離告訴我的,很幸運,M-Y和我年齡很相近,這個真是太重要了。」
「她有沒有告訴你M-Y是男是女?」
「這個我不知道。」陳九洵有些不安地搔搔頭,「老天照顧我和她年齡相似,怎麼會讓我不幸中到死簽?」
安然暗道:老天哪裡會照顧到底?就是因為老天好心照顧到連年紀都相仿,才最有可能讓你中死簽。她說:「你真是呆了。既然M-Y和古芊離認識,M-Y又可能在被殺手追殺中,我們去,也不過是多被發現兩個獵人而已。」 「你太小看我了,絕對沒有人追蹤。」
「只能說,到現在為止,看來是僥倖沒事。讓我先回南華查查看吧,如果沒有線索我再和你去找古芊離。」
「那好,勉強你也沒用,總之你記得答應過我了。」
「嗯,我知道。」安然還是覺得有什麼想法正在腦海裡閃現,或者說是一種隱隱的直覺。
「那你吃了飯再回學校吧,我去叫外賣。」陳九洵說著往外走。
「等等!你上次去學校找我的時候也提到古芊離,你說她的任務成果被搶走,夜梟還留了字條,說是『我喜歡富有美感的工作,期待南華的頭牌獵人再給我美麗的機會』。既然古芊離認識M-Y,那麼所謂『南華的頭牌獵人』……」安然從沉思中醒過神來,再看周圍,陳九洵早走了。
「在南華?那麼應該是男生了——M-Y?莫……垣?不會吧。」根據莫垣的身手,和他經常半夜離開學校的情況來看,真的很有可能。而且他失蹤這段時間正好M-Y也沒有再接新工作。安然有些慶幸,幸好九洵先出去了,否則聽了自己的推測,他不知道會是什麼表情。沒有真憑實據前,還是別對他說這些比較好。
※ ※ ※
安然下午回到學校,餐廳已經開始供應晚餐。安然沒興趣排隊,準備先回宿舍,過了排隊高峰期再吃。原犁雪今天大概要進行風紀檢查,很晚才回來。安然把旅行袋放進自己抽屜,這才注意到桌上有一份套餐。
「你這麼早就回來了?」是原犁雪。
安然看著那套餐,「放在我的桌子上,該不會是……」她這才看到原犁雪的臉青了一塊,校服也被扯脫了扣子,裡面的白襯衫皺得不成樣子,臉色不甚愉快,「碰到謝老師,聽說你回家去處理事務。知道你這麼早回來,就不幫你留了。」
「你怎麼了?」
原犁雪用袖子擦擦臉,「真是髒死了……有幾個人在餐廳互扔盤子。」他滿臉厭惡,「拉架的時候碰來碰去,噁心死了。我現在渾身不舒服,先去洗澡。」他搖搖晃晃走進浴室,很用力把門關上。
安然在外面敲門,「你沒事吧,看你狀態不太好?」
「有什麼事?」依舊是不耐煩的聲音。
「那麼我去準備藥和繃帶,洗完了快點出來。」一陣腳步聲,安然大概走開了。
其實原犁雪現在的感覺真是糟透了,被打到的地方隱隱作痛,稍一動彈就厲害起來。他把頭靠在牆上,覺得頭也快要炸掉了。閉上眼睛看到的則是一摞摞財政報告和工作日程以及學生會事務。他摸索到龍頭,立刻扭開,晶瑩的水珠從蓬頭裡激射,打濕了他的發,順著髮梢滴答答落下,滑過臉龐,貼在衣服上。原犁雪跪下,把頭抵在地上,甚至不想再動。
「雖然盡力表演得游刃有餘,雖然面對任何事情都不退縮……但精神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啊……我很累了……」
「原犁雪?不要老呆在浴室裡,蒸汽會讓你暈倒的。」說起來,原犁雪已經進去一個多小時了。安然繼續敲門,裡面只有嘩嘩的水聲,難道說原犁雪已經暈倒了嗎?意識到這一點,安然加重敲門的力道,「喂,你沒事吧?」
還是沒有聲音。
安然稍微猶豫了一下,退後一步準備端開門。
就在這時門開了,原犁雪全身衣服濕透,地板上嘩啦啦的全是水,一片又一片。他臉色蒼白,沒有目標地看著房間。
「你怎麼了?」安然立刻拿過一條毯子裹在原犁雪身上,「要命。站著別動,我去拿於毛巾。」
「不要。」原犁雪伸出手抓住安然,猛地把她擁進懷裡,「什麼也不要。」
他的懷抱讓安然感覺冰冷,她想讓開去拿毛巾和乾淨的衣服,但是很快停止了掙扎。原犁雪的力氣超乎平常的大,沒有絲毫溫度,像是鋼鐵的擁抱,更像是垂死者的掙扎。更重要的是,安然感覺得到他在發抖,微微地發抖,因為緊緊的擁抱而傳送到安然身上,和著水,讓人揣度是否還有淚。他低聲說:「不需要毛巾……這樣就好。」
安然任他的雙臂越收越緊。她反手抱住原犁雪的肩膀,幫他取暖,與此同時感受冰涼沁入自己的身體。雖然什麼也沒說,安然覺得自己什麼都明白。她說:「你還是個孩子。」
「安然,你覺得我很沒用吧。」
「怎麼會,你在大家面前一直很強,做事情都可以用強悍來形容,每件事情也處理得很好,不是嗎?」
「別說笑了!」原犁雪大聲說,「每次我都把軟弱的地方暴露在你面前,明知道弱點暴露給別人是危險的,明明知道這麼做只會讓你越來越把我當小孩子對待,但還是這樣。因為我知道你會包容我縱容我,並且不會洩露我如此軟弱的秘密。其實我根本就是在利用你!我根本只有在這種需要別人的時候才會想到你!」
安然拉他坐下,「你在這種時候想到的是我,而不是別人。就這一點,我也要謝謝你的信任。我真的很高興,如果是這樣程度的利用,我無所謂。」
「你真是奇怪。」
「還是先把衣服換一下吧,我去保健室找點感冒藥來。真是好笑呢,你常備跌打敷傷藥,卻沒有最常見的感冒藥。」安然確定他已經稍微冷靜了,幫他找出衣服放在床上,就出門去,把門輕輕掩上。校服稍微滲了水,看不太出來,但是被風一吹,實在是很涼。原犁雪絕對是承壓過重,如果沒辦法解決,一定會出事情。現在想想,安然對自己居然有耐心勸別人,而且任由別人擁抱,幾乎是不可思議。
拿回藥後,軟硬兼施才讓原犁雪吃下去。他換了一套淺藍色便服,安靜地坐在床邊,靦腆得要命,根本又是變成另一種極端性格。安然坐下,觀察了一下他的傷口,覺得不是很嚴重,用紫藥水塗一下就可以。她小心地把棉球裹在竹籤上,蘸了少許藥水,問原犁雪:「為什麼老是看著我?」
「你現在的樣子,看起來很溫柔。很像我媽媽以前的樣子。」
安然一笑,「我可是男生。你這麼說,聽起來怪怪的。」
原犁雪低聲說:「很喜歡你現在的樣子。現在想來,會喜歡你,一定是因為你的很多地方有讓我懷念的感覺,讓我想起母親。」
安然輕輕把藥水塗在他的手臂上,「我早就想說了,其實你是個有戀母情節的小男孩。你對我,根本就是一種依戀吧,因為我有讓你懷念的地方,所以覺得喜歡。其實你只是喜歡過去的歲月和人,我只是一種『道具』。我們的關係,從來就是很尷尬的,根本就不是喜歡而是懷念。這樣的話,只願意在我面前暴露弱點,願意和我在一起,都可以解釋通了。」
原犁雪把安然的手推開,「你怎麼這麼想?」
「否則的話,有潔癖的乖僻少年,那麼討厭GAY,為什麼自自然然地接受了我的存在?」
「我是很討厭『同性戀』,但是我接受你並不是因為我喜歡男生,而是因為你是簡安然!要找很溫柔很體貼的愛人絕對不是難事,我根本沒必要特意為這個而接近你。」原犁雪一字一句地說。
「也許我最接近你所需要的『懷念』的感覺。」
「你的腦袋一定有問題,你是單線思考的白癡。你走在路上一定會被花盆砸到,因為你一直低頭看地上有沒有沒蓋蓋子的下水道。你聽好,簡安然,你相信你的判斷,而我相信我的直覺,從第一次見面那個夜晚,看到你披了一身月光,淡然地看著我的樣子,我就覺得你和母親有相似之處,從而注意到你。那時候我就有預感,也許這個人在我的生活裡會扮演不一般的角色,但是絕對不是什麼用以回憶過去的道具。因為無論神情怎樣神似,我自始至終清楚地知道,你就是簡安然,絕對不會是像母親那樣的只會退讓和哀婉微笑的弱者!」
原犁雪極溫柔地捧起安然的臉,「這是安然的臉。」他的手輕輕撫過安然的五官,「是安然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唇,每一個都是安然的,我清楚地知道,我是一直在看著簡安然,而不是母親的影子。」
安然掩飾住情緒笑了笑,「看樣子你已經完全恢復精神了,有力氣說這麼多話。」
「為什麼你可以這樣滿不在乎地對我說話?安然對於我是什麼態度呢?如果你認為我根本沒有喜歡你,為什麼一直對我若即若離?就因為我有戀母情結,所以把我當孩子愛護嗎?為我做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對孩子的寬容上嗎?」
安然看到了原犁雪眼睛裡受傷害的神色,她脫口而出:「不是的。」
「是的!」他大聲叫起來。
原犁雪看起來像是獨自舔舐傷口的孤獨小獸,他的笑容裡流露出愴然。「因為對方在你看來是個不經事的孩子,所以百般遷就。就是這個樣子。」他背過身子,聲音變得平靜而理智,「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謝謝你以前做的一切。」
終究還是一個人。沒有被人所愛,孤獨地活著,也許在某一天也忘記了該如何去愛,就好了吧。
原犁雪低聲說:「我現在沒事了,謝謝你幫我敷藥。」
安然突然覺得很生氣,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看到原犁雪那個樣子會這麼生氣,她沒有思索地拉住原犁雪的胳膊,強迫他轉過身來。她沉聲說:「我看起來像是那麼有同情心的人嗎?」
原犁雪愕然看著安然,聽她繼續說:「我像是為了同情會讓別人吻的人嗎?我不能確定我對你的感情,我的人生經歷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不要太相信別人。但是我絕對不是同情心很強烈的人,這段時間我所做的一切,已經讓我自己都很驚訝了。」
「那就是說你不討厭我吧。」
「不。
「不討厭,那就是喜歡了。」
「……」什麼理論啊……
「總之,不討厭的話,那就沒問題了。看來事情沒有我想的嚴重,太好了。只要以這種心態相處下去,相信我們都會瞭解自己真正心情的。」原犁雪把頭靠在安然的額頭上,輕輕摟住她。
「希望如此。但是相處下去你就會發現,其實我是有很多很多問題的人。如果某一天你發現我做了什麼你不能接受的事情,希望你瞭解——我對你,是沒有任何惡意的。」
「你有在聽我說話嗎?」安然問。她抬起頭,正對著一雙極近而異樣的明眸。
原犁雪的眼睛一直像塊冰,現在看起來卻熱烈得像火;原犁雪一直表現得像個乖僻的少年,現在看起來沉穩得可以包容天地。
他握住安然的肩頭,「安……」
安然只覺一陣慌亂,她立刻站起來,「睡吧,明天還要早起。」說完立刻走出臥室,「我得補一下筆記,今天課都沒有聽。」
她走進自己的寫字間,把門關上,暈紅無可抑制地映上了她的臉。她清楚地知道一件事,從今天開始,原先那種曖昧的關係,是真的蛻變成為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