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顯的,所有的事都注定了要擠在一起發生,一件終於將他們之間微妙而甜密的關係打破的事發生了。
其實事情仍然很簡單,二人投店不久,正好有四五個市井混混,跑到店裡去要保護費。
本來雖是白天,但柳吟風已勸慕容寧到房裡安睡去了,這事他們應該不知道才是。
但是店主因混混要的錢太多,大聲地哀求,混混們更大呼小叫,弄得客棧上下不安。慕容寧的耳朵又尖,人又好事,立刻跳了起來,跑到外面去看動靜。看了一回兒,便興奮得俏臉通紅,飛快地跑回房去,拉著柳吟風便叫:「柳大哥,你表現的機會來了。快快去教訓那幫傢伙。」
柳吟風端坐不動。
「柳大哥,你怎麼了?這是一件很明顯的惡霸行為,你怎麼好像一點兒也不想管的樣子?」慕容寧覺得不能理解。
柳吟風輕輕地,有些寂寞地歎息一聲:「慕容小姐,要我說多少次你才肯相信,我不是大俠,我不想管閒事。」
「柳大哥,我知道大俠們一向都是深藏不露,不隨便動手的,可是,當遇上義所當為的事時,還是不會袖手旁觀的,柳大哥,你不要耍寧兒啊。」嘉容寧仍然沒有半點覺悟。
柳吟風不耐地將她的小手甩開,轉身背對著她:「你要當俠女是你的事,不要硬拖著別人和你一起做大俠。」
慕容寧大受打擊,怔怔望著柳吟風,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而外面的混混們已經開始拍桌打椅,眼看要大鬧了。
慕容寧按撩不住,大聲說:「你不管,我來管。」話音未落,已回頭衝了出去……
幾個混混正在店堂裡大吵大鬧,忽聽一聲清叱:「住手!」
幾個人同時被眼前這忽然出現的絕色小麗人吸引住了。然後又不約而同地邪笑起來。
一人最先開口:「好,小姑娘,你叫住手,咱們就住手。」
「對,我們都憐香惜玉,最是疼愛姑娘了。」
幾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分數個方向往慕容寧這邊包抄過來。
慕容寧冷然站在原處一動不動,等他們靠近,然後,抬起纖手,飛快地一揚。
「辟里啪啦」一陣清脆的耳光聲後,幾個混混的臉已腫得和饅頭有得比了。
慕容寧揉著有點兒生疼的小手,驕傲地一揚頭:「有本女俠在此,哪裡容得了你們胡作非為。」
幾個混混惱羞成怒,發一聲喊,一起撲上來。
慕容寧身子輕巧巧一縱,已然躍到包圍圈之外,隨著一聲輕笑,圍著幾個混混打起轉來。
每個混混都覺得有七八個慕容寧在眼前閃晃,不知該撲向哪一個才好,枉自暈頭轉向。
慕容寧第一次自己主動行俠仗義,自然捨不得立刻結束,隨著輕笑之聲,只是施展輕功圍著他們轉,時不時打這個一下,蹋那個一腳,倒玩得起勁。
混混們慘叫怒呼。客人們縮在一起看熱鬧,小二們指指點點,店老闆則一臉苦相,在旁邊一個勁地哀求:「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女俠,算了吧。」
慕容寧聽得店老闆一聲聲哀求,只道他怕打壞他的東西,所以也就停下身來,這時混混們已經支持不住,趴到地上去了。
慕容寧清脆地叱一聲:「還不滾?」
幾個混混忙爬起來往外跑。
「站住!」
混混們打著寒戰,乖乖停住。
一股無以倫比的成就感立刻湧上心頭,慕容寧自我感覺非常之好,表現於外的更是少有的義正言辭:「從今以後,不許你們隨便亂收保護費,欺擾人家生意人。」
混混們乖乖應著「是」,一夥人逃命也似的跑了。
慕容寧飄飄然跳到店老闆面前:「老闆,沒事了。」
店老闆很可能是嚇壞了,臉上雖然拚命在笑,但笑得十分僵硬:「多謝女俠!」
這時,四周的客人們也紛紛讚歎出聲:「真虧了這位女俠啊。」
「是啊,這樣年青,這樣美麗,竟然有這樣好的身手。」
「實在是愧煞我們男人了。」
慕容寧愈加歡喜了,高高興興學著故事裡的俠客說話的口吻說:「行俠仗義,原是我江湖人的本分,老闆你不用謝了。」
店老闆僵著臉笑笑,沒有再出聲。
慕容寧也不以為意,明眸婉轉,只在眾人之中尋找柳吟風。一眼看到方才坐在房中不肯出來的他,不知何時已站在人群中凝望自己,只是眼中流露出明顯的不贊同。看到她眸光望過來。便即一聲不響地轉頭回房去了。
慕容寧只覺心中一陣陣的不快,有不平之事在眼前發生,他不管,自己管了,他怎麼倒還這樣一副難看的表情。想到這裡,十分的不高興,也不再理會店中眾人的喝彩,一徑追柳吟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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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的一聲被撞開的房門,正在很明確地宣示慕容小姐此刻不快的心情。
慕容寧走到房裡來,小臉兒繃得緊緊:「柳吟風,我有話要和你講清楚。」
柳吟風很平靜地看向她:「正好,我也有些話想要和你講清楚。」
「你先說!」
「寧兒,你先說吧!」柳吟風奠名地一歎,帶點難以察覺的苦澀和淒涼。
慕容寧卻只是盤算自己應當怎麼說,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柳吟風,我從小就敬重俠義為懷,願意幫助別人的英雄大丈夫。我十二歲那年聽到你的故事以後,就把你當成了我心中最了不起的男人。我發誓要嫁給你,要做你的妻子。為了這個,我拒絕丁一個又一個的婚事,和爹娘吵了一次又一次。最後還忤逆爹爹,跑出來跟你流浪。只為了你是我心中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可是為什麼,你和我所知道的完全不同。你不肯幫助賣身葬兄的女人,你不肯救要被人強姦的女子,只當是你看出了這是我在演戲,並沒有什麼。你不肯出錢替人賠面錢,那是你有你自己的原則,原也應該。你在我被挾持時不受威脅,那是你知道我有自保之力,你不去扶那個老人,那是你江湖經驗充足,早看出其中有鬼。這些都沒有關係,既然你時常衝我發火,動不動端起一張黑沉沉的臉來對著我,我也不惱怒。可是你怎麼可以看到不仁不義的事而視若無睹,見到有弱小受欺凌而袖手旁觀,即使你不是大俠,只要是有血性的男人,就不該完全無動於衷啊。」
柳吟風只是冷笑:「我為什麼要行俠,我憑什麼要行俠?我不是你們這些世家小姐公子,吃飽喝足之餘,跑出來管一兩件小事,然後全天下人一起管你叫少俠。我只是一個沒權沒勢的浪人,憑什麼吃著自己的粗茶淡飯,卻要去管別人的不平之事。行俠?說來好聽,不過是做些吃力不討好,還會為自己帶來殺身之禍的事。憑什麼我要替旁人去出生人死。還記得那天晚上,你哥哥故意要追奸你,客店裡所有的人都只當沒看見嗎?還記得你被你自己想要幫助的人訛詐嗎?人性涼薄至此,我為什麼還要滿腔熱血。那樣的所謂壯志豪情是只有小孩子才會相信的東西,你理智一點現實一點吧。」
「理智?現實?」慕容寧握緊了雙拳激動得不能自己,「任何人都可以這樣說,你不可以啊。你初出道時,為了一個平民,得罪正道大派,慘被欺凌壓迫而不悔,這樣理智嗎?現實嗎?你為了幫一個書生奪回被強盜擄走的妻子,一人一劍,沖人匪巢,血戰三天三夜,渾身浴血遍體傷痕,在助人家夫妻團圓後,連名字也不留,就那樣一笑而去,這樣理智嗎?現實嗎?你夜上兩狼山,將官府通緝多年的四名黑道巨惡一一擊殺,然後帶傷奔馳近百里,趕赴另一個戰場,救助定遠鏢局不被強仇滅門,以致於真元耗盡,幾乎喪命,這樣理智嗎?現實嗎?還有那許許多多,我說都說不清的事,哪一件是理智的,現實的?而現在,你要我去學你的理智和現實?」
「許多許多年前,我也曾滿腔義憤,指責那些成名俠客不肯真正幫助別人,不肯真正為大家做一些事,想不到,今日竟還有人用同樣的口氣來質問我。」柳吟風淒然一笑,無限落寞,「是的,那個時候我是多麼的傻,真的相信這個世上有公理,有正義,真的相信,只要自己真心待人,人便能真心待我。真的拼了命去為別人行俠仗義。可是,你知道,我得到的是什麼嗎?我得罪了名門大派,那些大門大派,宗師級人物有志一同地來壓制我,無論我做了什麼事,他們永遠是用淡淡的口氣說:『就是一個不知輕重的衝動年青人。』於是我所有的努力都被抹殺。這些年來,我從來不曾被他們承認過。我助那書生得回妻子。可是在許多年後,我無意中和他們遇見。他們拚命地向我道謝,請我喝酒,酒裡卻下了斷腸的毒藥。原來所謂的偶遇根本是我的仇家故意安排,要借他們的手來要我的命。而他們為保自己的安全,毫不猶豫地往我的酒中投毒。若非我功力深厚,壓住毒力,拚殺敵人,早已喪命多年,埋骨他鄉。我將官府要捉拿的大盜擊殺,可是官員們為了爭功,一字不提我所做的事,還暗令差役將我趕離轄境。我帶傷幫助定遠鏢局抗敵,可是定遠鏢局最後全體撤退時,卻是毫不猶豫將我丟下,任我一個人,身受重傷,面對死亡,苦苦掙扎。十多年來,無數次的行俠仗義得到了什麼?我依然是兩手空空,不被江湖大勢力所承認的浪人。我設有錢財,沒有知己,只有一身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傷口,每到風雨之夜,就折磨得我全身疼痛。慕容小姐,你還指望我做什麼樣的俠客。」
慕容寧從來不知道世界上可以有這樣殘忍的事,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良久良久,方才無力地說:「我們行俠,並不是為了得到什麼?」
「可也不是為了失去什麼?」柳吟風的語氣中有一種極度心死的漠然,「你知道嗎?我有一個母親。守了十幾年寡,含辛茹苦,將我撫養長大。當年我離她而去時,曾發誓要闖一番事業,帶著滿身的俠名,來接我的母親。可是最後,我卻一事無成,平白結了無數仇家。我除了每年悄悄去探看母親一兩次外,什麼也不敢做,甚至不能長留在母親身邊侍奉他。因為害怕被我的仇家發現行蹤,將來會傷害母親。我只得忍痛欺騙她說自己長年在外經商,一次次看母親失望的眼神。我一個人獨行天下,不敢交朋友,不敢娶妻子。不敢與任何人接近,害怕將災禍帶給別人。我隨時都會面對埋伏暗殺,永遠不敢鬆怠。和你在一起的這段日子可以說是我最清閒的時光,因為大部分人都查出了你的底細,不欲結怨於慕容世家,所以只好等你離開以後再找機會。行俠仗義,讓我連做人最基本的快樂都失去了,你還指望我行什麼俠?告訴你,你所知道的英雄俠客美女佳人只不過是故事裡的人,在現實中也許會有這種人,但在三年之內,如果他們還不變得像我這樣的話,那就已經變成死人了。」
慕容寧白著臉抗辯:「不是的,這世上還是有好人,有英雄的。像『無名』組織,殺過多少奸邪惡徒,救過多少受難之人。還有『青天』組織,數百年來,初衷不改,行俠仗義,山東大早,是他們尋回了被劫的救災銀兩,江南大澇,也是他們找到了修堤官員吞沒堤銀的證據公之天下,這些,不都是有血性的男兒嗎?」
慕容寧所說的是兩個隱名的俠義組織,組織內成員身份神秘無人知其究竟,「青天」這一組織有數百年歷史,每一次行事,都會留下「青天」二字以為標記,而「無名」則是近十年內掘起的組織,組織成員每一次行動都不以面目示人,旁人問及姓名,皆以「無名」為答,所以世人皆稱之為「無名」。他們濟世行俠的故事早已成為傳奇中的傳奇,甚至有人著書流傳。
柳吟風冷笑:「可是他們之中卻沒有一個人有膽子把他們的名字公然告人,不是他們甘心默默無聞,而是這麼多年來,他們已結下了數也敷不清的仇家,觸動了無數人的利害,任何人的身份一暴露,都將引來無窮無盡的報復和殺戮。所以他們只好藏頭露尾行事了。就像江南名俠何問之,因為觸動了大門派的利益,被各派壓制,直到崩潰發瘋,還有襄陽公於林若軒,武藝高強,俠行無雙,最後被仇家圍殺而死。據說有不少江湖人看到那一戰,其中還有林若軒曾幫助過的人,卻沒有一個人肯去救助他。還有大俠孫勝衣,武功無人可及,無人可以對付得了他,仇家卻趁他離家時將他的妻子姦殺,孫勝衣在大受打擊之下,自盡而亡。有這麼多例子在前,誰還敢行什麼俠。就算是『青天』與『無名』的人都是膽大包天之輩,也一樣不敢露名。更何況,他們行俠無數,為什麼這世間的不平之事從來沒有少過,惡人只會越來越多呢?這個世界早成了一個臭水溝,想憑你一人之力,激濁揚清,不過是癡心妄想。」
慕容寧張張口,想要爭辯,竟是找不出一句話來反駁。
柳吟風看到她臉上的淒然之色,幾欲止言,但終還是狠了狠心又說:「縱然你們慕容世家又如何?天下人都知道慕容世家的名聲,可你們家又做過什麼俠行嗎?你可曾見你的父親指責過一次大門派弟子行事囂張蠻橫,你可曾聽你的親人,說過一次,官府對百姓壓搾太過,你又有哪一次見到他們試圖出手阻止過什麼江湖廝殺、強權凌弱的事。這就是慕容世家屹立江湖數百年不倒的真理。慕容世家歷代當家都深通自保之道,所以天下人對慕容世家都印象極好。我並不是在指責你的家人,我只是在說明一個事實。你應該好好學學你的長輩,你可以做夢,可以相信那些傳說中的故事,但千萬不要再傻的把故事當真,以為現實真的可以像夢一樣好。」一口氣把心裡憋了好久的話一氣說完,也沒有再看慕容寧一眼(不知是不屑再看這個不懂事的小女子,還是不忍再看她淒絕的神情),就這樣起身,直接走了出去。隨手,再為慕容寧帶上了房門。
只剩下慕容寧一個人,無助地趴在桌上,一聲又一聲地哭泣。
她從來沒有這樣傷心過,從來沒有這樣絕望過。她的夢完完全全粉碎了,她從小到大,一直堅持的執著成了一個特大的笑話,她所相信的一切都顛倒了過來。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這一刻,除了哭泣,她還能做什麼呢?
柳吟風聽著房內一聲聲的哭泣,只覺自己的心也一次次被撕裂。他太明白這種苦痛了,多少年前,他也是這樣滿腔熱血,滿心憧憬,最後卻在現實中碰得頭破血流。
已經不再有激情,不再相信夢,可是卻真的希望可以看到真正有激情,看到心中仍有夢的人。看著這個小女孩,動不動說著傳說中的故事,隨時隨地,過多的正義感都會爆發出來。雖然常常鬧笑話,雖然常常讓他頭疼,可是為什麼,看著這樣的女子心情會那樣輕快,聽著她清脆的聲音,會覺得天特別藍,太陽特別亮,眼前的道路特別寬廣。看著她明亮的眼眸,會很自然地忘記生命中所有的煩惱,只想這一對明眸,永遠清亮如斯。
可是,現在一切都沒有了。他親手把一切毀掉了。難道說真話不對嗎?他應該明白,真相永遠是最傷人的。真相永遠是殘酷到極點的。
那樣一個相信夢相信善良相信正義的女子,以後還會相信什麼嗎?
那樣銀鈴般輕快的聲音還能夠再聽到嗎?那樣清亮的眸子,可會從此蒙上陰影?
他心中一陣迷茫,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是對還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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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柳大俠,何事神遊天外啊?」熟悉的笑聲響在耳邊,熟悉的明眸,流轉生波。
柳吟風望向眼前這個明艷得讓陽光都失了色的女子:「你來得倒快。」
舒俠舞巧笑嫣然:「一發現你的暗號我就立刻趕來了。有什麼事如此著急?」
「有件事要你幫忙……」
「小事一樁,交給我好了。」
房門忽然在此時打開.哭得小臉兒像花貓一樣的慕容寧才抽泣著叫了一聲:「柳大哥!」忽然睜大了眼睛,看定了舒俠舞,想也不想,衝口就問:「你是誰?」聲音裡有著明顯的醋意。
舒俠舞立刻意識到這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悠然一笑,靠在柳吟風身上,慵懶地說:「我是他的老朋友了,我姓舒,我叫舒俠舞。小妹妹,你管我叫舒姐姐便可。」
說話的語氣和有意無意的動作,都讓人無法不浮想聯翩。
慕容寧剛剛從一個打擊中暫時恢復過來,又不得不面對另一個打擊了。
眼前的女子,皓腕凝霜,烏髮如雲,容色更是明艷奪目,又暗含無限風情。一身輕衫,外披紗羅,益發襯得雪膚花貌,明艷不可方物,這一身的明珠翠鐺,更反襯出過了這麼久窮日子又哭個半死的慕容寧此刻的狼狽難看。
慕容寧向來自知美麗,也一直以容貌自負,可這一刻看著舒俠舞,才忽然意識到,自己還只是一個小孩子,而她,才是女人。
慕容寧全身微微一顫,拚命在心中對自己說:「寧兒,爭氣一點,不要哭,你是個大人了,你要想做俠女,就要先學會面對問題!」反反覆覆在心中強調了七八遍,才略略控制住了情緒。她沒有再看舒俠舞,直接對柳吟風說:「柳大哥,我有話,想要對你說。」
柳吟風索性一狠心,惡人做到底,冷著聲音說:「沒有什麼不可以當著俠舞的面說的。」
慕容寧深深吸了一口氣,拚命控制自己不要去看舒俠舞,只是看定了柳吟風說:「柳大哥,我想清楚了。你說得很對,這個世界上確實有很多壞人,很多事也不像我們想的一樣。可是,我還是想去試一試,我不相信這世上所有的人都是壞人,都不值得幫助。我從十二歲就下定決心,希望將來可以去為別人做一些事,可以去幫助一些值得幫助的人。也許我想得很天真,但我這樣打算的時候,卻從來沒有想過要從中得到什麼,我也不怕失去什麼。所以我還是要試一試。我知道世上的事不是都像夢一樣美好的,可是總該有人願意去做夢,願意相信夢。柳大哥,我謝謝你,謝謝你讓我知道了許多以往不知道的事,以後我會處處小心的。我明白了我沒有資格指責你。行俠幫助別人,那全都出自於你的心,如果你不願這樣做,那也是你的本分,沒有任何人有權力說你不對。更何況,你曾經做過的已經夠多了。同樣,我也明白我爹爹的苦處,我相信,如果他是一個人,他也一定會盡力做一些事的。他是慕容世家的當家,就要為整個家族負責,就不能讓家人陷入到危險中,可即使如此,他依然在努力地做一些事。每年慕容世家都會開粥篷施捨給貧苦人,還會給窮人贈醫施藥。也許在外人看來這是沽名釣譽,但至少我們真的幫助了一些人。我現在知道了,要去幫助別人,是必須有極大的擔當,必須有足夠的勇氣去面對一切的,所以,我更應該試著去做一做。也許是因為我還年少,還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挫折,所以才可以說這樣的話。也許有一天,我會像你一樣灰心,像你一樣放棄。可是至少,我現在正年少,我還有勇氣去面對,去嘗試,我不可以就這樣放棄。即使這個世界真像你所說的那樣是個臭水溝,我也願化為一滴清水,希望可以嘗試稍稍沖淡它的髒骯。」她一邊說,一邊禁不住落淚,一邊在心中暗罵自己的沒有用。
可是這番話說下來,原本懶懶輕笑的舒俠舞已然收斂了笑容,震驚不已地望向她。
而柳吟風根本無法再說別的話,只能喃喃地說:「你怎麼這麼傻?」
慕容寧含著眼淚盡力衝他燦爛一笑,同時在心中期望自己這一刻不要笑得太難看:「寧兒也許是很傻,可是至少寧兒還願意做傻事,還有傻的勇氣。柳大哥,寧兒一直喜歡你,一直想嫁做你的妻子。雖然現在發現,你和我想的並不相同,可是寧兒還是喜歡你佩服你。寧兒知道,像寧兒這樣傻乎乎總想到處惹事生非的女孩不能再跟著你給你添麻煩了,但是,寧兒真的、真的很喜歡你。寧兒謝謝你教寧兒的一切,希望你不要為寧兒以前做的事情生氣。寧兒想……」她忽然不再說下去了,就那樣一徑走到柳吟風面前,癡癡地瞧著他,然後旁若無人地踮起腳,輕輕地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接著微微一笑,笑得那樣美麗,卻又那樣絕望。就這樣,從他身旁走過,一直走出院子,走出客棧,走出柳吟風的世界。
柳吟風似乎中了定魂術一般站在原處,不能動彈一下。
舒俠舞皺眉推他:「你幹什麼?還不追過去,這樣的女子,何處去求?」
柳吟風茫然抬手,輕輕將臉上的水珠拭落,那是方才慕容寧眼角的淚水:「追什麼,她是慕容世家的小姐,而我,只是一個浪人。」
「可是你放心她一個人就這樣走了嗎?」
「不要緊的,她是慕容世家的小姐,到處都有慕容世家所開的生意,只要她隨便到哪一處,亮出身份,就能得到很好的照顧。」
「這就是你最大的心結?她是慕容世家的小姐?對嗎?她是什麼人,很重要嗎?最重要的是她有這樣的真心,和這樣大的勇氣。換了你我,在如此年少之時,在承受打擊時,可以恢復得如此之快嗎?可以像她這樣堅定嗎?」舒俠舞輕聲說,「我閱人無數,看到這樣的女孩兒也不由動容,只有這樣的女子才可以和你做伴,才可以理解你的一切作為,永遠支持你,幫助你,而不拖累你,阻攔你。」
「不,她只是自以為明白了現實的真相,而事實上她還並沒有真正明白,她也沒有真正面對過打擊。她仍然是慕容世家的小姐,她不適合留在這個殘酷的江湖。」柳吟風盡力讓自己的語氣可以顯得平淡一點,「更何況,像我們這樣的人,根本不適合有妻子。還記得林霄嗎?當日的『獵鷹」行動何等凶險,九死一生,他新婚的妻子擔心他的安危,苦苦求他留下。但他卻不忍扔下我們去冒險,最後還是堅持要去。妻子苦求不下,與他約了三月歸期,到最後,他因傷重在路上耽擱,等他趕回時,已超過了約定時日,妻子以為他戰死,懸樑而死。而林霄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子,你和我同樣清楚。」
舒俠舞默然不語。
柳大哥淡淡一笑,聲音卻淒涼:「我們都是一群瘋子傻子,我們有著太多的執著,太多的原則,太多太多放不下的東西,我們都不適合成家。因為我們永遠無法把全部的世界留給我們心愛的人,愛得越深,只能傷得越重,與其累人累己,倒不如早早了斷。」
舒俠舞眸光奇異:「可是,並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只會哭泣哀求,並不是所有的女人,都總是要求全部,並不是所有的女人都不明白你的追求,不是嗎?她是個愛哭的女人,但她有足夠的堅強。」
柳吟風不欲再聽她說下去:「我有事要先離開本城了,剛才說好的事,你記得安排便是。」
舒俠舞明眸含笑:「為什麼這麼急著走?是真有什麼急事,還是怕會控制不住自己,又回頭去找那個小女人。」
柳吟風狠狠瞪她一眼,眼睛裡有明顯的殺氣。
舒俠舞大驚小怪地用纖手拍著心口:「開句玩笑,那麼凶做什麼?虧你以往還是我們之中定力量高的人呢。」
柳吟風冷哼一聲,用飛快的速度到房間裡收拾了東西,立刻走人,根本沒再瞧她一眼。
獨留舒俠舞站在原處,若有所思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