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後的三天裡,慕容世家威儀最重、從不對人假以辭色的慕容烈心情非常好,脾氣非常好,很少冷哼,很少罵人,很少用不悅的眼神看著人,也很少叫人感到透心的寒意。他甚至會時不時露出無意識的笑容,叫身邊的下人嚇得膽戰心驚,不知主子出了什麼事。
就連慕容寧都暗中拉著丈夫柳吟風嘀咕:「烈哥哥好怪啊,以前除了對我之外,對誰都是板著一張臉,活像全天下的人都欠他幾萬兩銀子似的,怎麼最近心情這麼好,就像平白撿了三千個金元寶。」
柳吟風只是微笑著說:「你烈哥哥其實也是普通人,也喜歡說笑歡暢,只是他身負當家之職,重責之下,不敢怠慢,永遠必須沉凝穩重,拿出威儀來,時日一長,倒把真性情給忘懷了。他確實是為慕容世家付出了很多,無論是什麼人,叫他這樣輕鬆開懷,你都該代他高興才是。」
慕容寧含笑點頭。
—**——**——**—
崔芷兒這些日子過得簡直無聊到極點。
雖然她這輩子也沒穿過這麼好的綾羅綢緞,雖然她做夢都沒想過,自己可以生活在這樣華麗富貴的小樓中。雖然每天吃的都是些以往連名字都沒有聽過的種種美味名菜,雖然衣食起居全不用自己操心打理,可是半步也不能多走,什麼事也不能做,除了發呆發悶,就只能發脾氣了。
來來往往的婢仆下人雖不少,可是他們只管低頭幹活,絕不多嘴說話,任她想盡法子,磨破嘴皮,也不能逗得別人說一句話。
幾次三番試著想要闖出去,可是守著她的都是些會功夫的婢僕,人人身手不凡,她身上的傷還沒好全,手上又沒有武器,又因怕連累慕容若而不敢傷人,所以不但衝不出去,好幾次還生生叫幾個丫頭制得動彈不得,十分丟臉,只得把硬闖的主意放棄了。
她從小就照應著一大幫孤兒弟妹,既要想法子以求溫飽,又要指手劃腳指揮小弟,從小到大,並沒有一天偷過閒,這些日子整日困守在小樓中享福養傷,倒是無論如何習慣不了,無聊到只能自己玩自己的手指。
整日裡長吁短歎,愁眉苦臉,其困苦狀,比之在揚州一大幫人上無片瓦遮頭,中無裹腹之糧還慘。
而她現在,惟一的快樂,就只有那個長得儀表堂堂,有一雙銳厲冷眸的男子來探望她的時候了。雖然那人的脾氣也不太好,雖然那人也不給她什麼好臉色,但至少肯正正經經和她說話,至少不必叫她無聊到欲哭無淚。
崔芷兒好幾次問起那人的名字,卻總被那人巧妙地一言帶過,沒有再追問下去。崔芷兒的性子大而化之也沒多想,見他來了,就滿臉笑容地迎上去。
「喂,你來了!」
「喂,你什麼時候放我走?」
「喂,你到底要調查到什麼時候才肯相信我?」
對她來說,那個人的名字好像就叫做「喂」了,她也絲毫不覺得,日復一日,這一聲「喂」的呼喚,越發親近喜悅,竟然已經全不見外了。
另一方面,慕容烈卻也是越來越喜歡逗弄這個又倔強又好勝又糊塗的小女人了。
每當見她在身旁跳著腳發脾氣,把個纖手指到自己的鼻子上來,惡狠狠表達不滿;每當聽她拉著自己,像說什麼天大的秘密似的說慕容烈的壞話,當著自己的面將自己大大貶低時,他就有狂笑的衝動。
他自小威嚴,向來不假人辭色,竟從不知逗人開心,看著人在自己面前這般活色生香,淺嗔薄怒,擰眉瞪目,鶯叱燕吒,是如此痛快有趣。也只有在這個不知他身份的大膽女人面前,他可以拋開慕容世家下一代當家的威嚴,看她胡鬧,聽她胡說,任她胡為,而他,只是會心而笑。
當然,最後他不會忘了施展手段,再把崔芷兒氣得俏臉上又青又紅又白又紫,七彩紛呈,這樣才叫人身心愉悅,快樂滿足。然後再惡意地快步離去,把崔芷兒的憤怒大吼全關在門裡頭,在門外聽她隨手亂扔東西發脾氣,他也不會覺得心疼,反倒笑得更加放肆開心,更叫裡頭的崔芷兒吐血。
總之,短短半個月來,崔芷兒欠慕容烈債務已經高達一萬多兩,風雲樓裡,每天都要送進新的擺設飾物,桌椅書冊。
而慕容烈的心情也一直保持極度的愉悅,對待手下,相比以往大顯和悅,倒叫那些習慣他以往作風的手下,心驚膽戰。
只是面對在慕容世家做客的一干大家小姐們,他依舊不假辭色。冷冰冰的態度已經叫許多人知難而退,紛紛告辭而去。只有同屬四大世家的,歐陽世家歐陽倩兮,東方世家東方憐心,南宮世家南宮夢,這三位小姐還沒有離開。
然而,叫慕容烈感到煩惱的並不是這三位小姐,反是他那個最愛做夢的妹子。
慕容寧認定了崔芷兒對慕容若情有獨鍾,整日裡上竄下跳,就想著怎麼做媒,好為哥哥的親事出力一番。
慕容烈大為不悅,為防這個小丫頭胡說八道,真把那崔芷兒的心說動了,嚴密封鎖了崔芷兒所住的小樓,根本不讓慕容寧有混進去見崔芷兒的機會,任慕容寧怎麼纏鬧也不理會。
慕容寧卻是鍥而不捨,一點也不肯放棄,在慕容世家的探子查到慕容若的行蹤後,更扯著慕容烈叫個不停。
「烈哥哥,你難道就一點也不關心若哥哥嗎?」
「難得有個女人不以富貴為意,真心為若哥哥好,你怎麼能不幫若哥哥的忙呢?」
「現在找出若哥哥的行蹤了,咱們只要想法子,讓他們兩個湊到一塊,保證天雷勾動地火……」
「你當若是什麼人?你又當那崔芷兒是什麼人?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除了找丈夫,就不想別的事嗎?平白把人家一片報恩的心腸給曲解了。」慕容烈見慕容寧這般熱心,想當然地有意安排一切,他卻是越聽越覺心裡不舒服,最後乾脆聲色俱厲地喝斥她。
慕容寧伸伸舌頭,做個怕怕的表情:「好了好了,你不同意就算了,何必這麼凶。人家只是擔心若哥哥一個人在外頭,沒個伴太可憐了。」
「想給他找伴太容易了,歐陽倩兮身邊的那個叫朝衣的丫頭必然一直沒有忘了若,你只要把若的行蹤透露給她,保證她立刻會如飛趕去相伴。」
「可是,你不是說那朝衣來歷不明嗎,我看崔芷兒去和若哥哥在一起定然更合適。」慕容寧不怕死地堅持。
基容烈臉色一沉:「不行,那崔芷兒學的是我們慕容世家的劍法,不能隨便讓她出去,那朝衣到了若身邊,自然可以借若查出她的身份來,這事一舉兩得,你還要反對嗎?」
慕容寧心不甘情不願地說:「好好好,我負責把朝衣騙去找若哥哥就是,不過,我還是認為崔芷兒更合適。」
慕容烈重重一哼,冷冷看了她一眼,拂袖便走。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因慕容寧的話而受到極大的影響,也沒有警覺到自己自小引以為傲的定力似乎已經失了效。
慕容寧只是嘻嘻笑著看他出去,眼珠兒滴溜亂轉,也不知在打什麼鬼主意。
「寧兒,你又想怎麼害人了?」帶著深深寵溺的聲音響在耳邊。
慕容寧一臉燦爛如陽光的笑容迎上丈夫多情的眸光:「哪有,人家只是在同時為兩個哥哥的終身做打算啊?」
「兩個哥哥?,」柳吟風淡淡一笑,「你惹怒烈是故意的。」
「當然啊,我又不是傻子,怎麼會不知道這幾天烈哥哥心情好,常有意無意面帶微笑,都是為著那個被他藏得緊緊的崔芷兒。我怎麼還會傻得真要把她推給可能早不記得她是誰的若哥哥。可恨烈哥哥居然不讓我見崔芷兒,看看那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我若不惹他生些閒氣,也對不起自己。更何況,烈哥哥這個人,整天想著做大事,想著大事情大方向,永遠一副先天下之憂而憂的樣子,只怕根本不會想私事,談私情,他聰明一世,卻怕是一時糊塗得連自己心裡有若有若無的想法也不明白。我要是還不當頭棒喝,給他點兒刺激,那可怎麼成啊。」
慕容寧吃吃笑著,一一說來,竟是越來越覺得自己千般有理,萬般應當。聽得柳吟風只是微笑:「好精明的寧兒,我現在真要同情你可憐的哥哥了。」
慕容寧得丈夫誇獎,更是神采飛揚,笑得合不上嘴。
—**——**——**—
「好無聊啊!」在一天之內,崔芷兒歎了第十三口氣,整天困在房間裡實在太無趣了。又沒有人說話,又沒有事做,只好瞪著眼睛發呆,只覺全身上下都在發癢,真的是清閒太久了。
崔芷兒恨得真想把滿屋子的東西重新再砸一次,來發洩一番,可是無論她怎麼砸,某個可惡的人也不見半點心疼狀,反而以她的氣憤為笑料,她越是氣怒,那個人越是笑得囂張而可恨。她無論如何不願再給仇人提供這一類快樂了。只得隨便拿了桌案上的書東翻西翻。
她是孤兒,並無人教她識字,不過,她愛偷聽私塾老先生講課,知乎者也一大堆半懂半不懂的話也記下了不少,字也認得蠻多,一本書半認半猜地,還真能看下去。
只是這桌上的書,不過是些四書五經、史記漢書一類叫人看得頭大如斗的天書,更加叫崔芷兒不耐煩,真是沒有品位的傢伙,怎麼就不放些唐人小說、三言二拍的好東西在桌上,也好叫她打發時間。
崔芷兒長吁短歎,把手上那本書惡狠狠往緊緊關上的房門扔去,隨手又翻開另外一本,然後咦了一聲,目光再也不能自書上移開了。
這本書上的字少而圖多,對於字認得本來就不多的崔芷兒正好合適,看那圖解,一幅幅都是運氣修煉的法門,更是叫崔芷兒如獲至寶。將書中所授和她自身所學一一印證,她已可以確定這是慕容世家的內功心法。當初慕容若只是淺淺教了她一些入門的內力,而今對著圖解,她一一練起,倒可以增強內力,提高修為,怎麼不叫崔芷兒如獲至寶,如饑似渴的研讀起來。
她這般全身心投入地苦讀,早忘了身外之事,更不曾發現,在窗外,有一雙銳厲至極的眼睛深深地凝望了她好久,而那眸中的冷銳也在凝視中漸轉柔和。
—**——**——**—
崔芷兒一直看書看到了夜幕降臨,兩眼生疼,這才把書合上,細細回味方才心中領悟的種種要點,更是歡欣,就連送飯進來的丫環,也被這向來脾氣特大的女人此刻滿臉的笑容給嚇著了。
崔芷兒心情愉快,也不像以往那樣發怒生氣,笑嘻嘻拿起飯碗就吃,才吃了幾口,耳邊忽然聽到一聲長嘯,嘯聲激昂雄壯,直能震人心魂。崔芷兒心中一動,放下飯碗,打開窗子,往下看去,卻見暮色下,樓下的池塘之旁,百花之側有一個熟悉的男子在舞劍。
那惟一一個肯陪她說話,解她寂寞,卻惡劣地每次都要惹她生氣的大壞蛋,原來竟有這樣高的武功,原來竟能舞出這樣的劍法。
那劍法,崔芷兒並不陌生,她自己學的也是一樣的劍法,可是由慕容烈手中施展開來,卻另有一種驚天地泣鬼神的威力,叫崔芷兒看得眸中異彩連閃,無法不為之驚歎震服。
同一套劍法,由不同的人施展為什麼會給人完全不同的感覺。
慕容若當初教她劍法的時候,劍勢飄逸出塵,雖然劍招凌厲,卻讓人沉醉,叫人很難提起殺意鬥志。而她永遠無法達到慕容若的境界,無論如何苦練,也只能讓劍法在她手上多了一分活潑靈動之氣,叫人難以應對劍勢的變化。
可是這樓下男子的劍法施展出來,一招一式,都不曾改變,卻憑空生出一種殺場征戰,千軍萬馬的慘烈氣息,即使是隨手一揮一刺,其凌厲威勢都可以叫心膽俱寒。
這樣的一把劍在他手中展開,但見劍光如電,劍勢如虹,花殘葉落,就連池中碧波都為劍勢所侵,而泛起波瀾,這一劍之威,已能震天動地。
而崔芷兒見他這等運劍英姿,一時竟癡了,如此英雄氣魄,如此無雙劍法,隨便的一劍揮出,都叫她生起萬夫莫敵千軍辟易的感覺。
原來,世上竟有這樣的英雄,原來,世上竟有人可以將劍法施到如此境界。
崔芷兒癡癡看樓下那偉岸男子運劍如風,看那劍飛雲天,看那長劍的光芒劃破了漸漸降臨的夜色,看那寶劍因執在英雄手中,所以明亮得讓剛剛升起的明月也失了色。
她眼睛幾乎是貪婪地追隨著那不斷變幻的劍光,不忍不敢更不捨漏掉那舞劍男兒的半點英姿。心中猶覺恍恍惚惚,迷迷茫茫中忽記說書老張鼓兒詞中最愛講的故事。少年英雄,蓋世無雙,銀裘寶馬,義膽俠腸。匹配著美貌佳人,多才女兒。或是陣前招親,或是英雄救美。英雄美人,天成佳偶,說不盡的花前月下,道不完的蜜意柔情。那些傳奇的故事,讓多少小兒女神往感歎,羨煞妒煞。就是她這凶霸霸的猛虎幫老大,也曾有多少次夢想這樣的多情傳奇發生在自己身上,有朝一日,有個少年英雄,騎白馬,著白袍,在陽光下,策馬而來,帶著她去奔向天涯。明明知道故事永遠只是故事,卻仍愛在無人處細細地思,靜靜地想,悄悄地夢,偷偷地笑。女人是水做的,女人是夢化的。女人的心,永遠有著做不完的夢。可是誰能相信,在這將暮未暮的時分,在這滿園落花之間,竟有個只屬於夢幻中的英雄拔劍而舞。一剎時,讓人不知是真是幻,是夢是醒。
月尚在柳梢頭,人已在黃昏後。
樓下的人,劍舞如虹,樓上的人,癡癡凝望。
崔芷兒不知自己的呼吸已然比平日急促了多少,崔芷兒也同樣不知道自己的心既隨著劍風呼嘯之聲劇烈起來,那樣激烈的心跳,似要震破胸膛,似要從喉頭蹦出,而她竟然全無所覺。
她只看那道道劍芒,她只聽那呼嘯劍風,她只知道多日來挨過她無數痛罵遭她無盡怨恨的竟是如此英雄男兒。
天上地上,惟此一人,眼中心裡,只此一人。
—**——**——**—
慕容烈劍勢如潮,全無斷絕,只覺胸中豪情難抑,忍不住再次長嘯一聲,嘯聲穿雲裂石,久久迴盪於天地間,迴盪在崔芷兒的耳邊心頭。
崔芷兒低低地啊了一聲,扶著窗欄的手,無意識相互緊緊捏在一起,心中一片迷茫,指甲把手扎得生疼,居然只有手知道,心卻不知道;眼前見劍光萬丈,道道生輝,竟是只有眼知道,心還不知道;耳旁聽嘯聲穿雲,豪情無限,依然是只有耳知道,心仍不知道。
沒有意識,無法思考,腦中心裡在那一刻,似乎什麼都沒有,又似乎多了一種全新的陌生到極點、叫她又是害怕又是欣喜又是期盼的東西。那樣一種美妙到極點、卻又叫她忐忑到極點的感覺太過奇妙,以致於叫她全身的血液似也在這一刻急速湧動了起來,令得整個人都一陣發熱。
「好!」叫聲似從極遙遠極遙遠的另一個世界傳來,過了很久很久,崔芷兒才意識到,這竟是自己忘情之下,用全身之力脫口叫出的話。
慕容烈聞言劍勢立止。他舞劍之時,劍氣如潮,劍勢如波,層層疊疊,往復不斷,可是停劍時,卻是說停就停,毫無半點遲滯。
他住劍,轉身,抬頭,凝眸。
此刻,他手執長劍,劍光瑩然,身後是無邊暮色,瑩瑩朗月,月色映池水,清明朗瑞,碩大的明月似在他身後形成了一道清亮的光環,清風徐來,吹得他衣袂髮絲齊飛,受劍氣震飛的落花在溫柔的風中多情地落了他一身。
明月下,落花中,他威儀如天神,直似從月光中走出的神人一般。
他就這樣,輕輕地抬頭,靜靜地看著崔芷兒。
目光冷靜深沉,還有一點似有若無隱隱約約的……溫柔。
崔芷兒在高樓上向下望去,一眼就看進慕容烈眼眸最深處,一服就看到那原本隱藏得非常之好的溫柔。
沒有理由,無須原因,她就是看到了,看出了。完完全全,清清楚楚,從那眼眸至深處看去,似也看到了心靈的至深處。
那個總愛嘲笑她逗弄她惹她生氣的男子,深沉如海的眼眸中,竟可以有這般如海之深的溫柔。這溫柔是因何而來,這溫柔是為誰而生?
崔芷兒腦子裡嗡地一聲,再沒有任何念頭,心中猛然一震,就連跳動也停止了。這一刻,她連呼吸都忘了,甚至於連全身的血液都已凝結不再流動,她惟一的意識,惟一能做的只是癡癡地看著樓下那目光幽深的男子。
樓頭依依佳人癡,四目交投間,也不知是過了無數個輪迴,還是僅僅一個彈指。
這一刻,已經是永恆。
千年萬載,似只為了這月下的一場劍舞。
千秋萬代,亦不過是為求這樓頭一度凝眸。
—**——**——**—
崔芷兒不知在窗前癡癡立了多久,也不知慕容烈是何時走的,最後醒過神來,只因夜露侵衣作冷,而臉上卻仍覺火熱雄耐。輕輕伸手撫在臉上,倒被那滾燙嚇了一跳。忙回頭掀開鏡袱來照,見鏡中女子,兩頰嫣紅,艷若桃李,媚眼如波,眸光似水,實是前所未見,一時間心中一陣迷茫,簡直不能肯定,鏡中的人兒,就是素來要強好勝大而化之並無半點女兒態的自己。
怔怔坐了半晌,忽熱啊地尖叫一聲,跳了起來。完了完了,剛才這面紅耳赤的樣子必是全叫那傢伙看了去了。天知道他會不會胡思亂想,會不會得意洋洋,會不會有什麼癡心妄想。
崔芷兒又羞又惱又恨又怨,又是懊悔又是不甘心,在房間裡團團打轉,想到自己這一回臉丟大了,恨不得一頭撞死算了,萬一那傢伙真有什麼莫名其妙的想法,那可就……又嗔又怨地皺了黛眉,卻偏偏什麼堅決的信心都豎不起來,什麼狠辣的主意也想不出來,反在極度的羞慚惶恐中,更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柔歡快。
這般心亂如麻,如何安然入睡,崔芷兒坐立不安,寢食不寧,在房裡走過來,跳過去,竟是一刻也沒有停止,直吵得樓下的侍從,樓外的護衛,隔房的丫頭誰也沒有睡成,次日人人呵欠連天。崔芷兒若要逃跑倒是大好時機,可是她卻只顧惱恨怨怒,只盼那傢伙別再出現,惹她羞慚,哪還能記得別的事了。
慕容烈確實沒有出現,整整三天無影無蹤,崔芷兒卻也並沒有鬆口氣的感覺,三天裡,越發癡癡呆呆,心神不定了。或是無端蹙眉,或是無由微笑,或是無名怒惱,飲食不甘,睡不安枕,吃飯吃得好端端,忽然會一陣心跳加速,臉上火熱,美味佳餚也味同嚼蠟。晚上睡得好好的,也會突然間隨著一聲莫名其妙的痛罵,驚醒過來。也說不明白為什麼要罵,卻清楚地知道自己罵的是誰,然後又是一番心中反覆,睜著眼睛,在黑暗中默默數羊羔,數到八千六百隻,仍然揮不去腦海裡,那偉岸男子舞劍的英姿,靜靜凝眸的溫柔。
真是一個可恨的傢伙,就是人不出現,還要這般害人。最最可恨的是,他為什麼竟不出現了?
他不再懷疑了嗎,他不再逼問了嗎,他到底在幹些什麼,為什麼一直把我關在這裡,不肯放走。
他不再……想見我了嗎???
問了自己一聲又一聲,自認識那傢伙以來的所有點點滴滴絲絲縷縷回味再回味,就在崔芷兒眼看就要按撩不住,想要闖出去的時候,慕容烈終於來了。
不過,他仍然沒有上樓,只是在花園裡舞劍。又是無聊又是困擾又覺莫名嬌羞心怯的崔芷兒也不知是該氣還是該喜,該惱還是該嗔,心中疑那慕容烈是賣弄本事,偏又捨不得賭氣不看,受不了那劍光引誘,捨不得那凜凜英姿,還是坐在窗前,目不轉睛地看著慕容烈舞劍。
越看越是欣喜,越看越是癡迷,越看越是讚歎,越看越是自卑。
如此英雄,如此人物,要如何才能跟得上他的步伐,要怎樣,才可以有和他並肩的實力?
崔芷兒悵然過,迷茫過,不過她從小就歷經過無數磨難,從不沮喪,永不放棄,銀牙一咬,已經決定要拚命充實自己了。
慕容烈來的時候,她的目光從來沒有從他飛舞的劍光中移開過,慕容烈不在時,她則專心研究書上的心法圖解,好在她自己學的也是慕容世家的武學,所以很快就能融會貫通,很多平常不能理解的問題,很多一直無法衝破的難關,也在書本上和慕容烈的身教中,很自然地突破了,解決了。
她在休養傷勢的期間,在武功上的見識理解正在以一日千里的速度飛進,而她自己因為不能離開小樓,無法練功試劍,所以渾然不知,更不知道,在不知不覺間,慕容烈的無雙英姿,已經深深刻在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