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飛一身是汗地歎了口氣,挫敗地倒在床上,動也懶得再動一下了。任他是鐵打的身子,在被人又踢又打到全身青青紫紫,胸膛、肩膀、雙臂到處血淋淋,幾乎被咬下好幾塊肉來後,此刻也只能全身酸軟動彈不得了。
原本緊張慌亂擔憂忐忑懊悔的溫情在長時間堅持反抗成功後自然心情大好,輕輕低笑,笑聲裡顯出無限輕鬆,甚至有點兒幸災樂禍,「你實在不能讓人滿意,我要換人。」
明明有一種如脫大難的感覺,可她還是要說惡作劇似的話。
沈逸飛原本的輕鬆早已蕩然無存,本來讓溫情心驚的邪氣也已不見了,因為太累太痛,就連發脾氣的力量也沒有了,只是怨恨地瞪了溫情一眼,「這也能怪我嗎?明明是你不配合。但不就是沒反應,要不就是反應大得嚇死人,又是閃又是叫,又是捶又是踢,連牙齒都用上了,你看看我,現在都被你打得遍體鱗傷了,我還沒把你怎麼樣,你卻還不滿意。」
溫情暗中不無欣慰地歎了口氣。真的是當了太久的乖孩子了,就算偶爾一時衝動要出格一下,做些驚世駭俗的事,居然都做不出來。雖然現在已是新時代,原來自己骨子裡居然還這麼保守,無論如何都無法進入狀況。眼前的男人雖然英俊不凡、十分養眼,但看看也就好了,畢竟還是陌生人,要再進一步,心理上的反抗,居然會這麼大,大到她惟一的感覺就是身上起雞皮疙瘩,所以只能誓死反抗到底。
唉,雖然自己沒有驚天動地地熱戀過,可是小說電視可是看過不少的。
還好奇過那到底是什麼能把人弄成這樣,怎麼換到自己身上,就不同了呢?
是自己太冷感,還是故事全是騙人的?
溫情心裡想著,眼睛自然就狐疑地看向沈逸飛。
沈逸飛清清楚楚地從她眼睛裡看出了她的想法,這簡直是對男人最大的侮辱,沈逸飛恨得咬牙切齒,幾乎是吼著說:「說了不關我的事,全是你的問題。」
他這輩子從沒有這麼失敗過,也從沒有這麼失態過。
並不是情場生手,並不是純情少男,可是,在溫情身上,真的不能放手全部施展出來。
這個陌生艷美的奇異女人,居然會叫他莫名其妙地患得患失,反而不能有最好的表現。
或許他也應該埋怨自己好得過分的觀察力和分析力吧?看出這個女人雖極力鎮定,不肯表現得生澀,但無法掩飾那深深的緊張和微微的恐懼。
於是,心就忽然軟了。
於是,一個奇異的念頭忽然上了他的心頭。
「難道,她是第一次?」
當這個想法浮上腦海的時候,他竟有一種驚心動魄的感覺。
放棄了,他不再堅持,因為不敢,不敢再去進一步。
這個女人已經讓自己有太多不該有的反應了,如果只是一個寂寞女人無聊之下的遊戲倒沒關係,如果不是,以他的身份,實在不應惹上不該惹的是非,惹上不屬於凶險罪惡世界的女人。
他的工作必須無數次和死神打交道,從來不知道什麼時候倒下就再不能起來。立下無數的功勞,也意味著結仇無數,要是和不能保護自己的平凡人有太緊密的關係,只能害了別人也害了自己。
所以多年來,他風流多情,他和各種美女遊戲,甚至當敵人對他使用美人計時,他也可以輕輕鬆鬆地將計就計,但是從來不敢接近良家婦女。
今晚本來以為也只是一場遊戲,雖然這女人很美,但一夜過後,各奔東西,誰也不負累了誰。可是,如果她真的是第一次,那就不同了。
雖然現在是個開放的時代,雖然這個女人很明顯並不會為了這種事找一個特殊服務者負責任,但作為男性,他卻是很難把這樣的女人從心中抹去。一旦身心對一個不應該屬於他的女人念念不忘,對於必須時時出生入死的特警人員來說,絕對不是好事。
於是放手、於是不再堅持、於是也一再克制自己在受傷後,不以激烈的手段來反制對方。可是想不到這麼偉大、這麼替人著想、這麼不想讓這個衝動的女人一失足成千古恨的高貴行為,居然換來了遍體鱗傷和對男性莫大侮辱地猜想,怎麼不叫他又氣又恨又後悔。早知道如此,剛才就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她給……
溫情看他氣得臉上變色,今晚第一次覺得佔盡上風,笑著說:「當然是你不好,弄得人家一身汗,還一點兒成果也沒有。」
說完了話,滿意地看到沈逸飛都快變形的臉,溫情心中大是高興,看他那惡狠狠的目光瞪過來,在他發狂之前,她先披好睡衣,跳下床,「我要先去洗個澡。」也不等沈逸飛有所反應,她已經飛快地衝到浴室裡去了。
沈逸飛連五官都氣得要走形了,簡直是太沒天理了。
明明是他懸崖勒馬,以免這個不懂事的大膽女人做出後悔的事來,這麼高貴偉大的情操,卻要受這樣的冤枉。
這輩子他還沒吃過這麼大的虧,受過這麼大的氣呢。
沈逸飛身為精英特警引以為傲的定力被溫情輕易地摧毀,聽著浴室裡嘩嘩的流水聲,他越覺心情煩躁。
沈逸飛咬著牙暗中詛咒了半天,浴室的門打開,溫情長髮濕潤,披著浴袍走了出來,燈光都因她而變得柔和了。
沈逸飛一眼看到溫情的別樣風姿,忍不住低低哀叫一聲,跳起來,以驚人的速度衝進浴室,「砰」的一聲關上門,強勁的水流聲立刻傳了出來。
溫情先是一驚,隨即恍然大悟,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全身虛脫,躺在床上抱著肚子叫痛。
溫情笑得如此囂張,浴室裡正拚命沖冷水澡的沈逸飛聽得清清楚楚,簡直氣得要吐血。
他只能拚命咬牙勸慰自己。
沈逸飛,沈逸飛,鎮定鎮定,不要中計,你沒有死在槍下炮下刀下棍下,要是被這麼個女人氣死了,簡直是天下最大的笑話。
「洗完了,喝杯香檳,剛叫人特意給你送上來的。」嬌慵的語氣,溫柔的笑容,一點點若有若無的關心,足以把人所有的火氣輕輕消解。
本來怒火滿腔的沈逸飛,被溫情這與方才態度完全不同的語氣說得滿腹火氣半點兒也發作不得,甚至覺得自己的氣惱太沒有風度、太過小氣。
輕輕地端起放在小几上的高腳酒杯,輕啜了一口,溫情也同時向他舉了舉自己手上的杯子,遙示敬意,只這一個小小的動作,自有種說不出的風情,叫人連心都柔了,哪裡還能再對她生氣。
沈逸飛心中一片柔和,卻也暗生敬意,第一次意識到這個女人的厲害。這樣清楚地明白別人忍耐的底限,一旦惹起別人的怒氣,就立刻搶在怒火沒有發作之前,改變態度撲滅火頭。她懂得這樣自如地運用她天生的美麗武器,輕易地把人的情緒掌握在手中,這個女人,剛才他是輕視她了。
或許,她並沒有自己想的這麼簡單清純,或許她根本就不是什麼……
腦子飛轉,分析眼前的一切,但他外面表現出來的一舉一動,卻依然是充滿了風度,「謝謝關心!」
溫情笑著說:「今晚雖然不夠浪漫,我們在一起聊聊天,也一樣可以很開心。」
沈逸飛不甘示弱,更不肯有失風度,笑著走上前,還是看似隨意地坐在床邊。
溫情已看出他確實是個有風度的男人,不會有什麼過分的舉動,有恃無恐,也不再躲開,笑著斜拉起一角被子半蓋在身上,開口問:「我看你真是個很不錯的男人,為什麼要做這一行呢?」
沈逸飛長歎一聲,無限感傷,「說來話長啊。我雖然生來就英俊不凡瀟灑出眾、能文能武、多才多藝、心地高尚、愛國愛家、孝順父母、友愛兄弟,說有多完美就有多完美。可惜老天總是嫉妒英才,偏偏要我父親當酒鬼,母親又吸毒,弟弟妹妹全都未成年,還有一個可憐柔弱的女朋友,居然得了白血病,無奈何,我只好賣身入火坑,犧牲我一個,幸福所有人。」
他哀聲歎氣地用手摸著心口,一副慘絕人寰的樣子,真是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溫情卻一點兒也不配合,笑得前仰後合,手裡的香檳灑了沈逸飛一身,「這是什麼爛劇情,虧你有臉說出來。」
沈逸飛一臉無辜地說:「所有的經典愛情故事裡騙人眼淚的情節都是這麼編的,有情有義的顧客最愛聽自己的服務員說這樣的故事,然後同情心起,慷慨解囊;接著由憐生愛,由敬生情;從此助人脫離污泥,飛上枝頭,其間當然也少不了和各方面反對力量作艱苦鬥爭的精彩好戲了。」
溫情悶笑著說:「我還以為在看六七十年代的長篇老劇呢。」
沈逸飛雖勉強想裝得一本正經,最終也忍不住失笑,「好好好,你不喜歡聽浪漫淒美的說法,那就改實際的。很簡單,我想過較好的生活卻又不想太過辛勞費力,恰好我的天賦不錯,不利用白不利用,即利人也利己,大家都愉快,沒有什麼不好的,對嗎?」
優雅的笑容,平淡的語氣,現代人看透了現實的冷酷和對金錢的崇拜,也因他的優雅而平淡,讓人感受不到絲毫猥瑣和醜陋。
溫情微微動容,看著他輕柔地問:「你快樂嗎?」
真是子夜片裡的無聊對白,站在岸上的某某人想拉陷入罪惡深淵的可憐人脫身。沈逸飛心中暗笑,臉上也是笑得隨意而灑脫,「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也?」
溫情笑看著他,悠然地說:「子非我,焉知我不知魚之深意也?」
沈逸飛輕輕地再喝一口酒,「這酒不錯!」隨後又渾若無事地問:「魚的深意在哪裡?」
溫情的眼神溫柔一片,語氣也是溫柔無限,但她說的話卻十分凌厲:「以你的人才,做這一行,應該另有所圖,別有用意。」
沈逸飛杯中的酒不見一絲波動,眼神也沒有絲毫變化,依然是帶著笑意頗有興致地看著溫情,但心中敵意暗萌,早轉過七八個念頭了。
這女人到底是誰?
她有什麼用心?
我的身份洩漏了嗎?
今夜的一切都是陷阱,她要試探我?
怎麼應答?
裝糊塗?
立刻逼問她?
還是……
溫情眉眼靈動地笑了起來:「怎麼,我猜中了,不敢答了?」
沈逸飛輕輕歎息,這般巧笑倩兮,輕柔柔說著最凌厲逼人的話,以溫柔的表面在無形中掌控大局,這麼美麗聰慧的女人,就算他身為特種警務人員,有許多種便宜行事的方便,又怎捨得辣手催花。
「要玩猜謎遊戲嗎?好啊,我來猜猜你怎麼樣?」沈逸飛深遂的眼睛,帶著莫名的情緒打量著含笑半躺在床上的溫情。
「好啊,猜中了有獎。」
「你很有錢。」
溫情失笑,「這麼明顯的事,也算嗎?」
「聰明,優秀,有能力,喜歡掌握大局,喜歡尋找別人的短處在不經意間控制人;而且做得漂漂亮亮溫溫柔柔,就算是吃了虧的人,也對你發作不出來。你是一個極成功的人,但骨子裡卻對成功有著另一種厭倦,你渴望刺激、渴望改變、渴望有全新的東西出現,但當這些來到時,你卻忐忑保守地不敢跨出那一步。」沈逸飛一口氣說完,仰頭把杯中酒也一口飲盡。
溫情明眸閃亮,一直靜靜地看著他,聽著他說話,眼中異彩連閃,等他說完,居然也和他一同舉杯,同樣一口喝完,隨手一扔,杯子在地上碎裂,聲音清脆好聽,「很好的觀察力和推理能力,可惜,做特種服務員太屈才了。」溫情的眼睛雖然一刻也沒有離開沈逸飛的臉,但卻不能從他臉上看到絲毫波動,找不到任何情緒變化。這樣的對手的確難對付,但也的確有趣且難得。
「我喜歡刺激,我想要有些變化來改變平淡的生活,不過我從不害怕變化,也從不畏縮退避,但並不是所有的刺激所有的變化我都能欣然接受,我仍然有我自己的原則和底線,有些變化,再怎麼刺激也不為我所接受,比如犯罪、比如吸毒、比如……」
「比如在異國他鄉寂寞時,找一個高大英俊的伴侶,度過一個異常浪漫的夜晚。」沈逸飛微笑著接口。
溫情哈哈大笑,「你真是個知情識趣的好人兒,今晚有你在,絕對不至於寂寞無聊。」
沈逸飛聳聳肩,這樣隨意的動作由他做來,居然也無限瀟灑,「我是最好的服務員,永遠願意為客戶提供足以讓他們滿意的服務。」
溫情失笑,「好了好了,不要惱怒,先生怎能和小姐慪氣,太失風度。我承認,今晚的堅持,絕對是我自己的損失。」她這樣輕輕地一笑,柔柔地一說,沈逸飛就算全身上下都還在作痛,就算心裡還有一大堆的不平之氣,也自然地隨著她的笑語柔聲,消失得一乾二淨。
沈逸飛有些無奈卻有著更多欣賞地歎息了一聲,抖擻起精神,陪著溫情說說笑笑,講中國、講日本、講古往今來、講中外趣事,盡力做好解人寂寞、慰人孤單的好服務員。
而溫情開始還說說笑笑應幾聲,後來答話越來越少。
沈逸飛定睛一看,這個奇怪的美女,不知何時竟已沉沉地睡去。
剛才那一番糾纏廝鬧的確太過辛苦了點兒,她事後還要提起精神與自己說笑鬥智,一旦確定自己不會再侵犯她,自然就心神放鬆,漸漸睡去。
只是,她也太篤定了點兒吧?她怎麼敢肯定他就這麼乖這麼有禮貌這麼講道德這麼柳下惠?
男人讓女人太放心,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沈逸飛也不知該氣還是該笑,忍不住狠狠地瞪了睡夢中渾然不知一切的溫情一眼。
這個艷光四射、聰明過人的女子,睡著的時候,竟是這樣乖,這樣寧靜,這般可愛。
黑的發,白的膚,閉目寧神,就連她不馴的眉在這一刻都是溫和的。
沈逸飛定定地看著她,也不知過了多久,本來的氣惱和不甘此時全變成了另一種極之怪異的感覺,就連心靈都輕輕地抽緊了。
真正的美人,一顰一笑,一舉一動,甚至是酣然入夢都一樣美麗如斯。
這女人的美麗,就像一把刀,直刺進人心深處,直刻在人心深處,叫人一生一世,再難忘懷。
沈逸飛的呼吸忽然有些急促了起來,沒有任何其他的原因,只是無言凝視,就令他引以為傲的定力不知飛到哪裡去了。
他飛快地跳起來,再次衝進浴室。
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一個冷水澡。
原本睡熟的溫情輕輕地、無聲地張開眼,輕輕地、無聲地微微一笑。
沈逸飛這次的冷水澡洗了足足有一個小時,走出來時,臥室已經空無一人。
沈逸飛沒有慌張,沒有尋找,隨隨便便走上前,清清楚楚地看到放在床頭的一張支票。
他隨手拿過來,看看上面的數字。哇,這麼一長串的零。
果然是個有錢的人!
這一行真是好賺啊,當然,自己遇上的這位也確實是大豪客。
沈逸飛輕輕地吹了聲口哨,找出自己的衣裳一一穿好,帶著自己平生第一筆也是惟一一筆以特種服務賺到的巨款,隨隨便便地開門走了出去。
從頭到尾,他沒有回頭看一眼,沒有做任何試圖尋找的動作,更沒有呼喚過一聲。
他走得無比灑脫,並無絲毫留戀。
沈逸飛初遇溫情,是因為一個奇特的機緣,以奇特的方式相識。
兩個人都驚艷一下,兩個人都發覺了對方的精明,對方的傑出。
但也僅僅如此,身在天涯海角,偶爾因緣相遇,亦不過擦肩而過,他與她都還並不知對方的名和姓,也無意去知道。
他和她都相信以後再不會相見,畢竟遠隔著天涯海角,畢竟分屬著不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