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鬥惡龍 第九章
    即使以神龍的強大,有時也會有力所不能及的事,比如,挽回已經流逝的時間。

    當紅色神龍巨大的身影,出現在小木屋上空時,小飛已經全身是血,翅折角斷,在地上掙扎著想要攻擊敵人,揮著斷裂的翅膀,每一次扇動,就有大量的鮮血流出來,每一次都是無力地飛起一點點,然後砰然落下來。

    一個魔法師手上不斷發出大大小小的火球,一次次打在他身上。

    弓箭手站在遠處,一箭箭又準又狠,射中小飛的身體;另一個魔法師站在弓箭手身邊,不斷地給射出去的箭上加以各種使殺傷力加倍的魔法。

    小飛身上的傷口多得數也數不清。

    而他,僅僅是一頭根本沒有成年的小龍,龍族的力量還沒有完全成長,龍族的魔力他還沒來得及學會使用。他惟一能用來作戰的,只有天生的力量。

    可這樣的力量,在專業冒險者訓練有素的攻擊下,完全沒有施展的機會。他本來可以振翅飛走,卻因為這裡有他必須保護的人,所以不得不以幼弱的身體承受殺戮者的攻擊。

    當緋炎看到小飛時,它又中了一箭,箭因為被寒冰魔法加持過,帶著白色的光芒,直接刺中了小飛的右眼。

    小飛仰頭,哀叫,卻連痛極的叫聲都已經嘶啞無力。

    高空中,有一個無比響亮,也無比憤怒的叫聲,與小龍幼弱的聲音相合。

    龍族中最強大的神龍,終於憤怒了。

    在他洪亮得似能傳遍整個天地的叫聲中,大地似乎也已在震動,無數電光雷雨打下來,勢道猛烈得像要摧垮高山。

    兩個魔法師,面無人色地飛快地吟唱出防禦咒文,可是所有的防禦護壁,在神龍強大的魔力攻擊下,立刻碎裂消散。

    箭手驚慌逃跑,可是從高空打下來的雷電,卻遠遠比他的箭更快更強更讓人無法躲避。

    三聲驚惶欲絕的死前慘叫聲,完全沒有傳到緋炎耳邊。

    他根本沒去聽,沒去看,沒去理。

    從高空降下,幻回人形,就立刻撲向小龍,口中開始吟唱神龍族強大無比的療傷咒文,可是,才吟出兩句,便停頓下來。

    站得這麼近,才可以看清,小龍的身體已經被傷得多麼嚴重,完完全全破敗不堪,任何高明的魔法,都無法把這個已經無法再用的身體恢復過來。

    可是,傷重成這樣,小龍竟然還沒有死去,他竟然奇跡般地一直以幼弱的身體和殘忍的敵人作戰。

    直到緋炎出現,他拚命支撐的身體才終於失去了最後的力量,只是,僅有一隻完好的左眼仍然急切地盯著緋炎,滿是鮮血的龍頭上下點動,發出低啞微弱且斷斷續續的叫聲。

    緋炎撲在他身邊,手足無措地抱住它的頭,眼淚一點點落在小龍連最後的光芒也漸漸黯淡的眼睛裡,「你想說什麼,你想說什麼,你告訴我?」

    小龍掙扎著移動頭部,望向小屋後方。

    艾瑞輕輕地說:「你照顧他。」然後快步向小屋後跑去。

    在小屋的後方,有一條山路,通往遠方。

    也許多次被人類的無情追擊,使得小飛和漢斯都已經記得,在住的地方,應該留一條可以隨時逃離的路。

    當小飛在這裡苦戰時,漢斯也許已經逃到很遠去了。

    艾瑞懷著期待在小路上飛跑。

    然後,她就眼睜睜地看著她的期待化為煙塵。

    小路上,兩個劍士,一人一隻手,拖著漢斯在地上走。

    漢斯的身體在地上拖出一條血痕,漢斯拚命掙扎著,慘叫著。

    就在艾瑞剛剛看到他們,剛剛拔出大劍,喊出一聲「漢斯」時,漢斯的身體正好將被拖過山道上一塊石頭,而漢斯把握時間,把頭對準山石,用力一撞,鮮血迸濺。

    兩名劍士發覺不對,低下頭去看。

    這時,艾瑞的劍已劈出。

    劍還沒有劈到,劍上鬥氣的狂猛,已經衝擊得兩個劍士連跌出十幾步,他們驚惶萬分地爬起來,一邊撫胸吐血一邊飛一般地逃跑。

    艾瑞沒有空閒去理會他們,第一時間跪下來,扶起漢斯,「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

    漢斯老邁的身體根本無法禁受這麼大的傷害,生命在飛速地從他身上離去,他用最後的力氣扯住艾瑞的衣袖,吃力地說:「我不能、不能讓他們抓我去威脅小飛了,如果沒有我,小飛可以飛起來,可以逃走。」

    艾瑞只覺心冷如雪,伸手想要為漢斯處理頭上的傷口。

    漢斯卻抓住他伸出來的手,急切地說:「我要死了,再也不自照顧小飛,請你、請你……」

    艾瑞閉上眼,這個瀕死的漢斯,只想著他視如孩子的小龍,卻不知那條小龍,已經為了保護他流盡了最後一滴血,只是因為牽牽掛著他,所以才強撐著不肯死。

    「好,我答應你,我會照顧它,不讓它孤單,不叫它受欺負。」

    耳邊再沒有聲息,緊扯住自己手腕的手,也開始放鬆,然後無力地垂落。

    艾瑞張開眼,望向漢斯已閉目安睡的容顏,略有些搖晃地站起來,回頭望望來時的路,然後,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往回奔跑。

    小屋前,緋炎一直抱著小飛的頭,一次次吟誦各種咒文,努力地把小龍的生命多延續一刻。

    而小龍的頭一直衝著小屋後方,僅有的左眼直直地注視著,就算是一直在流血的右眼,似乎也在努力地張望。

    艾瑞毫不遲疑地走到小龍身前,字字清晰地說:「漢斯很好,他剛才受了點兒驚嚇,所以正在休息,他一點兒事也沒有。」  

    經過了最慘烈的戰鬥,身受了最痛苦的折磨,卻在聽到了這句話之後,小龍惟一的左眼裡流露出純粹的快樂與安心。

    艾瑞甚至覺得,自己看到了一條龍的笑容,從眼睛,直到整張龍的臉。

    然後,小龍閉上了它僅剩的眼睛,再也沒有睜開。

    緋炎正在吟唱的咒文頓了頓,又立刻繼續下去。吟完之後,毫不停頓,又轉而吟誦另一種魔法咒語。

    艾瑞搖著頭,跪坐到緋炎身旁,伸臂摟住緋炎的身子,一如許多天以前,緋炎用身體撫慰受傷的她一樣。

    「沒有用了,緋炎,它死了,它已經死了。」

    一向聽艾瑞話的緋炎停止了吟唱,可是,眼睛裡傷心的淚水卻一直點點滴滴落在小龍頭上,混在無盡的鮮血裡,「為什麼漢斯不來看看它,小飛死前,一定最想看它。」

    「漢斯也死了,他們為保護彼此而死。」因為有太多太多的悲哀和無奈,所以艾瑞的聲音反而僵硬得再也沒有感情的起伏。

    緋炎猛然回頭,震驚地瞪著艾瑞,「可你剛才說他沒事。」

    「我說謊。」艾瑞看著神龍傷心的眼睛,忍著陣陣的心痛,做出了回答。人類的醜惡,人類的狡猾,終於還是要污染這樣純淨無垢,完全不能理解什麼是謊言、什麼是欺騙的神龍。

    「你說謊?」緋炎呆呆地望著艾瑞,喃喃地重複她剛才的話,然後重新回過頭,伸手去擦小飛身上的血。

    「人類,會說謊,我不明白。」

    血太多,太觸目。

    「人類,會殺戮一切異類,我不明白。」

    血怎麼也擦不盡。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我們龍族從不欺騙,我們龍族除了生存之外,從不為別的原因去傷害異類,為什麼你們要做這些我們不懂的事?為什麼人類要這樣?」

    緋炎的淚落下來,融進龍的鮮血裡。

    「他還是個孩子,他只是個孩子,為什麼人類要殺死他?」

    血彷彿永遠永遠也擦不盡,緋炎終於放棄了擦拭,擦血的手改為一拳,重重地打在地上。

    大地震動,灰塵驚天,竹搖樹倒。

    可是,神龍怒極的狂喊聲卻壓倒了一切。

    本來抱著他的艾瑞不但沒有阻止他,反而悄悄地鬆開了手,悄悄地站起來,悄悄地後退了三四步,呆呆地望春緋炎,眼睛裡,有深不見底的痛苦。

    處在憤怒瘋狂中的緋炎沒有發覺艾瑞的異樣,他只是一聲聲地嘶吼著,一拳拳打得飛砂走石,山崩石裂。

    「人類總是不斷地殺死異類,人類總是不斷地迫害龍族,殺死了龍,就是屠龍的勇者,就是人類的英雄,要龍的鮮血去煉魔藥,要龍的角,龍的眼,龍的鱗去煉魔導具,要把龍關起來,供給人類取樂,為什麼,為什麼人類要做這一切殘忍的事?」

    他一拳比一拳快,一拳比一拳重。

    每一拳打在地上,就有大樹倒下,高處的巨石上塊不斷崩落。

    而漫天煙塵中,艾瑞只是木然地呆立著,不斷地有土塊石頭從高處往下落,灑了她一頭一身,她也不知道應該去躲避,可是,那些大得足以砸死人的石塊,偏偏像長了眼睛一樣,躲開了她,根本不肯幫助她,脫離如此痛苦的境地。

    所以,她只能繼續用充滿無窮無盡的絕望和無邊無際悲傷的眼睛,無聲地注視著緋炎痛苦的發洩。

    直到轟然聲響,那代表著人世之外,清淨的山林之中,人與龍純真情誼、幸福生活的木屋,終於也因為承受不住這樣強大的震動,而完完全全倒塌了。

    之後的三天,陷在痛苦中的緋炎,一直都處在半清醒狀態。隱約記得在自己累得完全倒下時,整個山頭,幾乎都被自己夷為平地了。

    之後,艾瑞和他一起埋葬了小龍和漢斯。

    然後,一直守在沒有字的石碑前。

    那兩天,異常地沉默,整個世界似乎都是冷清的。

    三天兩夜,一直沒有睡意的緋炎,終於在第三天夜晚,有些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等他在沉睡中醒來時,太陽還在空中,高已依舊寂寞,天仍然是藍的,草依舊是綠的,可是,有什麼似乎完全不同了。

    「艾瑞。」幾乎是出自本能地發出呼喚。

    而四週一片靜寂,連風吹樹葉的聲音,都聽不到。

    緋炎站起來,高聲地叫:「艾瑞。」

    山間寂靜得連一絲風都沒有。

    緋炎張惶地四下張望,用盡力氣高喊:「艾瑞。」

    回應一聲聲傳來,全最他自己的回聲,在山間一遍遍迴盪。

    緋炎忽然間覺得,整個天地都空曠了起來,全世界似乎只剩下他一個孤獨地存在,寂寞冷清得讓他覺得自己會發瘋。

    他發狂般地呼叫,縱身躍起,神龍巨大的身軀在空中伸展開,捲起漫天狂風,往前方飛去。

    直到他找到地上那一個熟悉的身影,才如找到了整個生命的意義一般,讓飛快跳動的心平靜下去,從空中降落在艾瑞面前,大聲喊:「艾瑞,你為什麼扔下我不管了?」

    艾瑞沒有看這個從半空中落到地上,由神龍變成的人一眼,直接從他身邊走過去,「從今以後,你不要再跟著我。」

    「為什麼?你說過,要和我一直在一起的。」緋炎還沒有完個從悲痛中恢復的心又受到這樣狠狠地一擊,痛得他連叫出來的聲音,都帶著疼。

    「我說謊了。你不知道人類是會說說謊的嗎?」艾瑞的聲音冷酷得像是被施了最強大的冰系魔法。

    緋炎覺得手心有些涼,額頭卻開始冒汗,快步跟著毫無停下腳步意思的艾瑞,大聲地說;「我不管你說謊不說謊,我喜歡你,我要一直跟著你。ˍ:

    「可是我不喜歡你。你明明是一條龍,什麼都不懂,到處惹麻煩,還硬要跟著我;你明明是一條雄龍,變成人卻長得比女人還漂亮,而且動不動就哭,比女人還軟弱沒用。我不喜歡你,我不要你這個又蠢又笨又沒用的龍。」艾瑞仍然不肯正眼看緋炎,只是說出來的話,卻毫不留情。

    神龍受了傷害,一樣會臉白得沒有血色,他情急之下,一把扯住艾瑞的手臂,「艾瑞,到底怎麼了,就算你生我的氣,你要罵我,請你看著我好不好,你不要這樣,我好害怕。」他的心痛得厲害,傷心的感覺太過難受,又有些想要哭了,忽然又想到剛才艾瑞說不喜歡他哭,忙又拚命忍住。

    艾瑞停卞腳步,左手放在劍上,森然地說:「放手。」

    「不放。」緋炎堅決地說,「這一次,就算你要砍掉我的手,我也不放開你。」

    艾瑞閃電般地拔出劍,用盡全力,一劍劈落。

    緋炎驚叫著放了手,面無龍色。

    如果艾瑞的劍砍向他,他絕不會放手,神龍從不說謊,從不會言而無信。可是艾瑞的劍,砍的是她自己被緋炎抓住的手臂,嚇得緋炎如同自己的心被砍了一刀似的,急忙縮手。

    緋炎大聲驚叫:「艾瑞,你到底怎麼了?你為什麼這樣對我?你為什麼這樣對你自己?」

    艾瑞終於抬起頭,望著緋炎,眼神深沉得看不清,卻又絕望而瘋狂。

    這樣的眼神,讓強大的神龍都感到背心發冷,四週一片冰寒。

    「好,你想知道為什麼,我來告訴你,我就是這樣對待龍的。我從十三歲開始,在父親的命令下,四處戰鬥,為了我的勇者之名,不斷殺戮強大的魔獸和龍。」

    緋炎尖叫:「艾瑞……」

    可是他驚恐的叫聲卻阻擋不住艾瑞殘忍的話語,「是的,我殺了龍,我殺過的龍,我自己都不記得有多少條,我十五歲時,已經是遠近聞名的屠龍勇士,我殺龍的傳說,被人們編成勇者鬥惡龍的故事,到處傳揚。」

    「不,你騙我,你說謊。」緋炎拚命地搖頭,一步步地後退,聲音絕望得像是泅水的人,努力去抓一塊單薄到根本無法承受任何重量的木板,「人類最奇怪,總是說謊,你一定是在對我說謊。」

    「我沒有說謊,你知道,你知道的。」艾瑞一手持劍,一步步向他逼去,神色異常猙獰、恐怖,「我就是這樣,用這把劍一次次殺死你時同類、一次次讓鮮血染紅我的手,我得到屠龍的勇名,而其他的人,則去分解龍的屍體,要龍的鮮血去煉魔藥,要龍的角、龍的眼、龍的鱗去煉魔導具。」

    「不,不,不……」緋炎的聲音,如野獸瀕死時的哀嚎,除了絕望,再無其他。

    「漢斯死了,小飛也死了,木屋倒了,那些竹子,那些青菜,全被你的拳頭毀掉了。你和我都想錯了,根本不會有什麼清淨的山林,漂亮的木屋,根本不可能有人和龍可以一直快活地在一起。不肯殺龍的人已經被人自己殺死了。」艾瑞慘聲大笑,「緋炎,你明白嗎?龍和人根本不可能在一起,永遠無法在一起。」

    說出最後一句殘忍無情的話,她轉過身,大步離開,一次也沒有回頭。

    而緋炎仍然站在原來的位置,第一次,沒有跟隨她,沒有呼喚她。

    一人一龍,一個遠去,一個呆立,中間的距離,越來越遙遠,直到再也望不見彼此。

    埃爾莎輕輕地把鮮花放在墓碑前,雙手握在一起,低聲地祈禱:「母親,艾瑞離開已經有十三天了。她的身邊有愛護她、關心她的人,她已經學會了愛,學會了感情,並且正在一點點學著做一個女人。母親,請保佑她幸福快樂,請保佑她平平安安。還有父親,本來還很生氣,可是後來在知道和艾瑞在一起的緋炎是神龍化身之後,反而不再發脾氣了。也許,他也為艾瑞感到驚奇吧,我相信以後,艾瑞和緋炎在一起會做出許多了不起的事,會讓他們的名字傳揚在全大陸,到那時,父親一定會願意承認,艾瑞是他的孩子。」

    「埃爾莎小姐。」沙啞的聲音,有些耳熟。

    埃爾莎轉過身,然後驚呼著後退一步,「緋炎,你怎麼了?」

    緋炎的頭髮亂蓬蓬的,衣服破破爛爛,臉上滿是灰個,紅寶石般的眼睛黯淡得沒有一絲光彩,望著這位一直用溫柔的態度對待他的小姐,他流露出初生嬰兒般軟弱無助的表情,「我不知道,我要去哪裡;我不知道,我要不要去找她;我不知道,我可以找什麼人,去告訴她,我好難過,好難過。」

    他的聲音絕望而哀傷,悲痛到極處,竟讓人有落淚的衝動。

    這是一個陷入絕境者,用整個心與靈魂發出的呼救,但卻連他白己都知道,這呼救是如此無望。

    埃爾莎震驚地望著緋炎,是什麼人、什麼事讓強大的神龍,變成這個樣子,為什麼艾瑞竟不在他身旁。

    但是她沒有任何遲疑,牽住這神龍伸出的求救之手,溫柔地說:「先別難過,和我回家去,慢慢地告訴我,無論有什麼事,我都會幫助你。」

    面對她如水的溫柔和真誠的關懷,緋炎情緒略略安定,甚至還能低聲說:「雷昂伯爵不喜歡我和……」心忽然間絞痛起來,痛得他無力說出艾瑞的名字。

    埃爾莎輕柔地牽著他的手,神態親切,如同姐姐面對自己關愛的幼弟,「你是這麼強大的神龍,就算父親不喜歡你,也不敢把你趕走的。」

    艾瑞不知道自己漫無目的地走了多少天,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往哪裡去。

    孤獨的行程,寂寞的世界,整個宇宙似乎都壓在她的肩膀上。

    他的聲音總在耳邊,總是那樣清清楚楚地迴響在心頭。

    她無數次明明清楚地聽到他的聲音,急切地回頭尋找,卻什麼都沒有。

    沒有他的吵鬧,沒有他的跟隨,沒有他總是委屈傷心的大哭,沒有他總是受傷不解的迷茫,前面的路遠得無止無境,而她終於只剩一人獨行。

    似乎曾走過冷僻無人的小道,總會錯覺,在最孤單的時候,身後會有一個人悄悄地跟隨。

    似乎曾走過萬分驚險的懸崖小路,無知無覺走過去,並沒有意識到,一足踏空,就是萬劫不復。

    似乎也走到過人來人往的大路,一片喧嘩吵鬧,不過,一切喜樂悲愁,都已經與她無關。

    終於走累了的時候,她一腳踩空,跌到地上。想要站起來,卻直到這時,麻木得好幾天沒有絲毫知覺的心,劇烈地痛了起來,似是所有的傷痛,都因這一跌引發,痛得她連哀嚎呼痛的力氣都沒有,痛得她不得不把全身縮作一團,蜷在一起,努力地抵禦著這樣可怕的傷痛。

    在最痛的時候,有溫熱的氣息向她靠近。

    她全身一顫,急忙脫口大叫:「緋炎!」

    眼前的,不是緋炎,而是一匹馬,恰好就是上次為了救小飛而扔在半路上的馬,不知為什麼,它居然走到了這裡,看到了她。來自雷昂莊園的老馬識主,很自然地靠近她,熱呼呼的馬嘴向她湊過來。

    艾瑞低低地一笑,笑聲淒慘而孤絕,「只剩下你了嗎?緋炎走了,我的身邊只有你了嗎?好吧,從今以後,我們就做伴巴。我趕走了緋炎,再也不會扔下你。」她掙扎著站起來,曾經強大到可以撐起藍天的身體,現在脆弱得連站立似乎都是一件辛苦的事。

    艾瑞好不容易重新坐上馬背,伏下身,閉上眼,抱著馬身子,她再也不理,任馬兒自己走向哪裡,再也不管前方等待的是生存還是毅滅。

    老馬識途,在主人不加指引的情況下,自自然然地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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