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龍堂堂主府邸的大廳裡,綵帶、汽球、餐點、香檳都還在,賓客已經全數離開,凝重的氣氛像一張透明的網,罩住了還沒散掉的歡樂。
龐朔在大廳內來回踱步,全飛龍堂的子弟找遍了府邸,都沒發現馨斯的蹤影。
他一怒之下,子弟們又急忙地展開地毯式的搜索行動。
外面風雨驟下,他皺著眉,擔心著馨斯的安危。
她真的離開他了嗎?像她說的,不再管三個月留在他身邊的承諾?
北雪慢慢地走到他跟前,小心地說:「堂主,都快天亮了,府邸每一塊地方都被子弟翻遍了,我想,費小姐大概離開府邸了。」
龐朔揚起眉頭,沒好氣地說:「她連走在林子裡都會迷路,怎麼會在這麼快的時間內離開?」
他不肯相信她會打破她的承諾,他不相信!
北雪推了推西漠,西漠摸著鼻子低頭說:「堂主,我這孫女……有時候會稍微任性一點,她性子一來,連自己叫什麼都忘了。我雖然沒和她相處多久,但是,我可瞭解她媽,她那拗脾氣的媽當年就是一氣之下離開日本的。」
龐朔深邃的眼眸盯住西漠。
「馨斯曾經答應我要留在我身邊三個月。」
「可能……她想家了……」
「她會先告訴我的。」
「會不會……她生你的氣?一氣之下,才決定離開?」西漠小聲地板。
龐朔抬眼望著窗外磅-的大雨,深深歎了一口氣。
「叫子弟們回來吧!雨變大了。」
說完,他轉身離開大廳,朝房間走去。
他還是不相信她會就這樣離開他,她不是個會不告而別的人,即使她再恨他、氣他,她還是會當著他的面指責他,而不是選擇逃開的方式。
要上樓梯前,他突然想到馨斯曾經從暗道走到小木屋和他約會,這次,她會不會是因為想一個人獨處,而跑進地道?
轉念之下,他打開地道門,沿著窄小的通道走去。
走了將近一半的路程,他看見馨斯像個破布娃娃一般癱在地上,他的心狂亂地跳著,嚇得臉色發青。他趕緊跑過去,蹲到地上抱起她,用顫抖的手測試她的呼吸。
她微弱的氣息燃起了他的希望,他的眼眶內佈滿了霧氣,感謝上天沒將她從他身邊帶走。
他雙手抱起她,快步奔跑,口中喃喃地輕聲喚她。
「馨斯,醒過來,求求你,不要離開我!」他輕喚的聲音在深長的通道內迴盪著,彷彿回應著他心底深處的渴求。
從黑暗的深淵中,馨斯努力撐開眼縫,朦朧中,她看見面無血色焦急的他,露出了一抹微弱的笑容。
「這是……第……二次了。」她相信絕對沒有人會在他的懷中連續昏倒兩次,至少在這方面,她創了紀錄。
龐朔頓時停下腳步,一把將她柔軟的身軀緊緊摟在懷中。
「天啊!你害我擔心極了,幸好我繞了進來,否則,這個通道一個月僕人才會進來一次,萬一你在裡面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怎麼辦?」
他閉緊眼瞼,不讓那些可能發生的恐怖景象出現在他眼前。
「我……我沒有……離開你。」她虛弱地說。
「我知道。」
「我……信守了我的承諾。」
龐朔激動地看著她,他還不清楚過去幾個小時發生了什麼事?但他一直都堅定地相信她會守住她的承諾,看著失而復得的她,他的眼底佈滿濃密的愛意。
「馨斯,我愛你。」他低頭輕吻她冰冷的唇,把他的熱氣傳給她。
馨斯的唇因在地道中昏迷數小時而顯得冰冷,龐朔憐愛的摩挲她柔軟的唇辦,他懷裡的溫暖與雙唇的熱度,讓她的臉逐漸有了血色。
在他的懷裡,她找到了一個安全的歸屬。
龐朔依依不捨地挪開他的唇,望進她迷濛的雙眸。他再也不准她離開他的視線範圍,即使只有一秒鐘。她是他的,他要她披著白紗,成為他的新娘——馬上!
「馨斯,聽好,不管你同不同意,一個月後我們要舉行婚禮,這中間還有得忙的,即使你綁著繃帶,我也會把你拖進結婚禮堂,聽到了嗎?」
真是黑社會的人,都到了這種節骨眼,還這麼霸氣、不講理。
這是她昏倒前最後一個閃進腦海的念頭。
龐朔未來的新娘再度昏倒在他的懷抱中。
***
馨斯被暖暖的陽光喚醒,她眨了眨乾澀的眼睛,打了個好大、好大的呵欠。
這一覺睡得可真是舒服,她是該好好休息一陣子了。
下巴處的被毯搔弄著她的肌膚,她垂眼看見米白色的棉質被單,不禁皺起眉頭,張大雙眼看去,微風從窗戶吹進來,深黃色的窗簾輕輕飄動著。
她眼珠子一轉,她現在究竟在哪裡?
她只記得自己在林中跑著、跑著……咦?武燕有來過嗎?一道飛來的亮光,緊接著一陣劇痛……
門輕輕打開,走進一位美麗的女子,她俏麗的短髮塞在耳後,那白得吹彈即破的肌膚,配上一雙明亮的大眼。
她看見馨斯時,綻開了笑容,甜美得令人無法移開視線。她走近床邊,將手中的托盤放下,不客氣地坐在床邊,纖纖玉手觸摸馨斯的額頭,隨即滿意地點頭。
「感謝上天,燒總算退了,你若是還不醒,大家可要緊張了。」柔柔的聲調一如她的外表。
「你是誰?我在哪裡?」馨斯的聲音乾啞而低沉。
「我是龐絹,龐朔的妹妹,你現在在龐朔的房間裡。」她坐了下來,調著床頭櫃的草藥,聞起來清清涼涼的。
「我沒看過你。」
「哦!我嫁到台灣了,聽他們說,龐朔在辦好玩的招親會找新娘,我就趕快跑回來看熱鬧,誰知道戲已經下檔了,不過,我還是很高興可以看到你安然無恙。」
「龐朔呢?」馨斯焦急地望著門口。
「他正在大廳。他們已經捉到武燕,正在商量要如何處治她?龐朔氣瘋了,因為武燕傷害了他的新娘,他說要把武燕丟到荒郊野外!」龐絹將藥塗抹在紗布上,一層一層地鋪著。
「他的新娘?」
「是呀!就是你啊!」龐絹揚眉笑著,開心地說:「你昏迷的這幾天,他慌得像只熱鍋上的螞蟻似的,老實說,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副模樣,總算有人可以制得了他了。」
馨斯突然想到了紫竹兒,悶悶地說:「也許,這個人曾經出現過。」
龐絹用眼角瞄見了她的表情,善解人意地說:「龐朔的過去,大家都知道,可是,一般人只看到事情的表象,我是他的妹妹,我可以對你說,他真的非常關心你,只有真正深愛一個人的時候,才會有這麼深的擔心。以前……我沒看過他這樣。」
龐朔失去紫竹兒的那段日子,她看到的龐朔不是一個失去愛人後的無助模樣,而是一種內蘊著無止境的憤恨的樣子。
沒有人敢問龐朔發生了什麼事,在他的緘默下,紫竹兒為他犧牲的故事就這樣流傳了出去。龐朔始終沒有反駁,也沒有承認,但,身為他的妹妹,龐絹知道事有蹊蹺。
龐絹微掀開馨斯的被子,開始解開她左肩上的繃帶。
突然,一隻大手伸了過來,接過繃帶,還有新的紗布。
龐絹笑著退開,將床位讓給插進來的人。
「交給你了,好好照顧你的小娘子吧!」
龐朔小心的解開馨斯的繃帶,以嚴格的態度審視著她的傷口。
「好多了,比起前兩天化膿的樣子,算是恢復得很快了。」
「我為什麼會有傷口?」馨斯不解地皺眉。
「武燕在你肩上刺了一刀,把你丟在通道裡,打算讓你失血過多而……」龐朔閉上嘴,每次想到她一個人孤伶伶的躺在地上的模樣,他就心如刀割。
「武燕呢?」
「不要問了!飛龍堂有自己的堂規,幸好她下手沒太重,否則,誰也救不了她。」龐朔臉色陰沉地說。
他細心地幫她敷藥,一雙闖蕩江湖的手,替他心愛的人包-傷口時,卻是出奇的細膩與小心。
他幫她蓋好被子。
「武燕說,她曾經給你機會要你離開,但是你堅持留下來,為什麼?」他的眼眸內閃過一抹難解的神情。
「因為,我曾經給了你我的承諾,我答應你要留下來三個月,除非你趕我走,不然,我就會待下來。」她直視著他,用眼神撫過他瘦削的臉龐。
龐絹說得對,她躺在病床的這段期間,他變得憔悴多了。
「馨斯,你留下來,對我的意義遠超過一切。」他輕撫她的臉頰,差點失去她的痛楚,讓他決定說出一個深藏在他心中的秘密。「兩年前,紫竹兒倒在我懷中的那個晚上,大家都以為我們兩人是約好要談論婚事。事實上,我是跟在她身後,去證實一件我早就懷疑的事——她背著我另有愛人。」
馨斯詫異地張大眼,龐朔臉上有著哀淒的神情,提起埋藏在他心中兩年的事,好像揭開一個已經復元的傷疤。
「對方是有計畫地引誘她,他們真正的目標是我,但她一無所知,她背叛了她的家族、背叛了飛龍堂、背叛了我們的誓言,投向敵人的陷阱。」
「你……殺了她?」馨斯囁嚅的問,無法想像當龐朔知道自己的未婚妻背叛他時,內心的激動與憤怒。
龐朔揚起了眉頭,帶著玩味的表情看著她。
「親愛的馨斯,請動動你的腦袋,我如果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還需要費盡腦筋騙你參加招親嗎?我只需要把你的衣服脫光,綁在床上不就得了?」
馨斯兩頰飛上一片紅暈,撒嬌地說:「人家只不過是電影看多了點嘛!」
龐朔搖著頭,歎了口氣說:「當我一到現場,事情快得讓我無法保護她,敵人和我交手時,她突然撲到我們中間,她的愛人收手不及打中了她……」
「她是為了救你。」馨斯柔聲地說。
龐朔嘴角泛著一絲苦澀。
「這是一個永遠無法解答的謎。那時,我同樣也瞄準了她的愛人,沒有人知道在那一瞬間,她的心中在想什麼?」
龐朔痛苦的表情撕裂了她的心,那是一個被愛人背叛的痛楚,難怪他這麼重視她的承諾。
「為什麼不早一點告訴我?」
「她臨終前,要求我幫她保住她的名譽,但現在,我害怕這個秘密會加深我們之間的誤解,我沒有辦法再忍受失去你,好像……我的世界在一瞬間崩垮了。」他激動地握住她纖細的小手。
馨斯的眼眶盈滿了淚水,他臉上有著濃濃的深情,她不禁責備自己以前為什麼都不相信他?
「這就是你還瞞著我的事?」她溫柔地問。
「是的。」
馨斯紅了眼睛,鼻子抽著氣。「你知道當我以為你還瞞著我另一個女人的事時,我有多嫉妒嗎?」
「你知道看到你面無血色的倒在我懷裡時,我的心都碎了嗎?」他撫摸著她仍然蒼白的雙頰,失而復得的感覺,讓他終生難忘。
「你放心,我不會再昏倒了。」
馨斯對龐朔許下了她的承諾。
***
十個月後,馨斯打破了她的承諾。
她快生產時,龐朔不顧馨斯的反對,決定跟著她進產房。
從強烈的陣痛開始,經過四個小時的努力,一個健康的小男嬰誕生了。
耗盡體力的馨斯在看到兒子後,寬慰地放鬆緊繃了長達四小時的肌肉,頓時一陣暈眩,「咚!」地一聲昏倒了。
這件事龐朔並未責怪她。
因為,他已經早她一步昏倒了!
飛龍堂堂主在產房內昏倒的小插曲,從此就在府邸裡流傳著,輕易的取代了紫竹兒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