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水蒼茫西復東,
扁舟又繁柳陰中;
三更酒醒殘燈在,
臥聽瀟瀟雨打蓬。
──陸游《東明》
做侍衛其實很無聊,當主子在妓院裡風流快活時,侍衛最大的作用不過是擺擺門神的譜,省心省力不說,就連表情也可以省略了。
只是耳朵累些,隔著雕花的門板,那些曖昧的調笑、男女交歡的穢聲,全都鑽入她的耳裡。
拜朱高煦所賜,她已不是那個才剛下山的土包子了,不過,她仍想象不出這種放浪形骸的行為,究竟有何快感可言!
“這位爺,讓奴家來服侍你可好?”香風忽起,一只滑膩的女性臂膀搭上了夢吟的肩頭。
扮做男子,是為了行走方便,她沒料到竟會招來妓女的垂涎!
“放手!”夢吟一張臉漲得通紅。
“喲∼∼奴家就是不放!”滑膩的臂膀纏得更緊了,甚至連整個胸脯都貼過來了。
“請姑娘離開,別耽誤我執行公務!”夢吟趕緊舉起雙手,以示秋毫無犯。
“那──就隨奴家到房裡去吧!就在那邊。”妓女誘惑道。
她已一整天沒接到客人了,為了怕老鴇責打,就死命拉住這個看起來還算斯文的少年郎。
“我……”
正在拉扯之間,門忽然打開了。
“夢吟,你似乎艷福不淺哪!”朱高煦的聲音聽起來很危險。
“爺……”這麼快就完事了?夢吟不禁失神了。
逮到機會的妓女乘機往她的唇上吻了一下,夢吟還沒回過神,朱高煦的衣袖一揮,那妓女已飛了出去。
“爺!”
看他那出手,這妓女不死也得陪上半條命!
夢吟來不及思考,一手截下妓女,一手化解了朱高煦凌厲的攻勢。
“你似乎忘記了自己的身分?”朱高煦冷冷的說。
“夢吟知錯。”夢吟知道自己的行為已經犯了犯上的大罪,當下垂手侍立,等著朱高煦的責罰。
“知錯就夠了嗎?”朱高煦的笑容邪佞。
“請爺責罰。”
“我該如何責罰你呢?”朱高煦指一指嚇得癱倒在一邊的妓女。“不如就替我殺了這不知死活的女人吧!”
“請爺責罰夢吟!”要她出手殺一個無辜之人是萬萬不能的。
“小夢吟,你就會忤逆我嗎?”朱高煦握住她的小下巴,重重捏痛了她!
“適才是夢吟的失職,否則,這位姑娘應該不會打擾了王爺的雅興才是。”
“你這是責備我處事不公囉?”朱高煦的眼裡寫著危險的神采。
“夢吟不敢。”她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侍衛,有何資格批評主人的人生?
“不敢?我看你倒是勇敢得很!”愚勇!
夢吟不吭聲,她的工作並不包括認同主人的作為。
朱高煦只是冷笑一聲,“進來,替我更衣。”
夢吟服從了他的命令。
讓她服侍更衣,只是給她的懲罰罷了。不過,朱高煦沒想到,在看見他壯碩的身體時,夢吟的反應竟是無動於衷。
“你似乎很熟悉男人的身體?”
“師父曾給我看過裸體銅人。”人體的脈絡與穴道,是她的必修功課之一。所以,對她而言,人類的身體早就不是秘密了。
“那麼你一定不會介意熟悉真實的人體了。”朱高煦邪氣地笑了。
“您想做什麼?”她的雙眉緊蹙。
“不要這麼嚴肅,我只是提供自己的身體給你做試驗而已。”
抓住她忙碌的小手,將之塞進自己的衣襟裡,然後強迫它們沿著他的胸膛往下移動,在它們即將觸摸到他的男性欲望時,他停下掌控她的大手。
“感覺怎樣?”
“爺,請放手。”幾粒豆大的汗珠順著鬢角滑落下來,她強自忍耐。
“不想繼續熟悉你的主人了嗎?”朱高煦假裝看不到她的掙扎。
“請──別逼我!”
“如果我說我就喜歡逼你呢?”她的唇顫抖得好像兩片花瓣,朱高煦忍不住吞噬它們。
“唔……”她不曾掙扎,只是睜大了黑眸直視他的眼眸,“你不可以侵犯我……”
她的黑眸漸漸變得蒙朧,朱高煦的神志亦隨之有些模糊。
“爺,您別不理海棠嘛!”花魁海棠不甘受到冷落,媚笑著插入兩人中間。
授她攝魂術時,師父曾說過,此等大法若無法制人,即被人所制!
立時,內力失控,反噬自身!
夢吟胸口一疼,咳了一聲,唇角已沁出血漬。
“你好大的膽子!你忘了誰是你的主人不成?”
“夢吟不敢忘記。”
“這就是你對主人的忠誠嗎?”朱高煦的眼眸裡有怒焰在狂燒。
“即使爺要夢吟的命,夢吟也不會有怨言。”夢吟一手按胸,提氣說話使得胸口疼得更厲害了。
“希望你記得自己的話。”
不知為什麼,他的話讓她顫抖了。
“夢吟──會記得的。”
可當朱高煦意欲碰觸她時,她仍控制不住的滑開了半步。
“夢吟?”朱高煦的表情變得十分危險。
“爺……”花魁海棠不甘心自己再次被忽略,急於拉回恩客。
不料,朱高煦衣袖一拂,她就凌空飛了出去,幸好夢吟及時踢出一張椅子,正好接住花容失色的海棠。
“小夢吟,你就是喜歡和我作對!”朱高煦的手指刻意撫過她算不上美麗的臉。
“夢吟只希望爺不要傷及無辜。”
“我的手早就滿是血腥了,多殺一個或少殺一個,對我根本沒有區別。”恍然中,他似乎回到了那腥風血雨的戎馬生涯。
“你能改變的,只要你願意!”夢吟情不自禁的說。
“那麼就讓我們來打個賭,看是你改變了我,還是我改變了你!”朱高煦的語氣裡有著嗜血的興奮。
“什麼?”
“你勝,就還你自由;我勝,就把你給我。”
“我……”
“怕了嗎?”他的呼吸熱熱地吹在她的頸間。
“我沒有怕的權利,不是嗎?”
從有記憶開始,命運就不曾給過她選擇的機會!
夢吟的笑有點苦澀,隨後,劇烈的頭痛侵襲了她。
“氣沉丹田,意守……”她跌坐下來,想借助調息以鎮住心腑間翻湧的血氣。
他就坐在她面前,唇角含著一抹邪笑,眼眸亮得就像是垂涎蝴蝶的蜘蛛。
夢吟心神一亂,一口氣頓時走偏了,才噴出一口血,立刻就昏倒了。
“小夢吟,你總是學不乖!”朱高煦伸手抱起她,大步走向門外。
“爺……”身後傳來海棠眷戀的聲音。
“什麼事?”
“爺還會再來嗎?”海棠有著強烈的不安。
“你以為呢?”他的眼眸亮得就似發現了獵物的獅虎,只是,他眼裡的獵物不是她。
“爺……”海棠悵然的喃語,捨不得這多金又強悍的情人。
朱高煦卻不曾回頭。
對於他來說,已經厭倦了的,就再也沒有價值了,物如此,人也不例外。
☆ ☆ ☆
動蕩的馬車裡,夢吟呻吟著醒來。
“醒了?”朱高煦就躺在她身邊,狹長的眼眸裡閃著有趣的光澤。
空氣裡仍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源自她衣襟上沾著的一大攤血漬,那是她真氣走岔的結果。
“唔!”夢吟挪動身子,想拉開彼此的距離。
“想去哪裡?”朱高煦按住她的身子。
“夢吟不該在這裡。”她一直騎馬隨行在外,朱高煦的專屬馬車並非她能待的地方。
“無妨,我要你陪在我身邊。”
“夢吟一身血漬,恐怕……”
“我都不介意了,你還介意什麼?”
聽出他話裡的不悅,夢吟警覺地閉上嘴。
“夢吟?”朱高煦細瞇起雙眸。
“王爺有何吩咐?”他的眼神似乎太過於熾熱,夢吟有些不安。
這種臥式馬車的空間實在很狹窄,一不小心就會碰觸到彼此的身體。
“有吩咐才能喊你嗎,小夢吟?”
“屬下沒這個意思。”
“沒有最好。”朱高煦扯一扯嘴角,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樣。
他就似那逗弄小貓咪的獵人,漫長的狩獵過程只會加強他得到獵物的決心罷了。“只要是我的吩咐,你都能服從?”
“是。”
“那麼──我要你!”話音未落,夢吟已被他壓倒在一堆衾枕中了。
“王爺,我只是您的侍衛……”夢吟掙扎,卻敵不過他的力大無窮。
“我要,誰敢說不?”
是啊!他一直就是如此的獨斷專行,可──她不要呀!
她想反抗,可前傷未愈,擅動內力的結果是傷上加傷,讓她當下再次嘔血。
“小夢吟,你還真是──不知悔改!”朱高煦邪魅地道。
他要的從未得不到!
勝利如此,女人亦如此!
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喚起了他的記憶,蒙蔽了他的理智,這一刻,他只想占有、只想得到!
“不!不要──”掙扎中,夢吟的真氣行得更岔了。
混亂中,誰也不曾注意到馬車已駛進了漢王府。
車夫一打開車門,漢王妃艷姬就迫不及待的迎上前去。
“王爺!”她的嘴因驚訝而張大了,朱高煦竟與一個衣衫不整的侍衛糾纏在一起!
“艷姬,我得提醒你,你這副樣子很蠢!”朱高煦冷冷地道。
“王……王爺?”艷姬終於把嘴巴合回去了。
“找我有事?”朱高煦毫不留情的問:“如困缺錢,可以直接找帳房說。”
一邊的朱瞻圻想替母親打抱不平,可父親不屑的眼神讓他止了步。被徹底蔑視的他,眼裡閃過一絲陰狠。
夢吟誤以為他會不利於朱高煦,眨眼間,已抽刀架上了朱瞻圻的脖頸。
“你是什麼人?”
“母妃救我!”朱瞻圻不敢向父親求救。
這怯懦的少年居然是他的兒子?看著這兩張毫無相似之處的臉,夢吟失神了。
“哈……”看到這一幕,朱高煦張狂地大笑出聲。
“看在妾身的面子上,就饒了圻兒吧!”看見一把刀架在兒子的脖子上,艷姬大受驚嚇。
“你好大的面子啊!”朱高煦冷笑。
“圻兒是您唯一的兒子呀!”艷姬企圖動之以情。
“他像是我的兒子嗎?”朱高煦不屑地道。
作為王府的侍衛,夢吟根本不可能傷害漢王世子,更甭說是殺死他了。朱瞻圻連這都看不透,根本不配做他朱高煦的兒子!
不過,他仍示意夢吟放開朱瞻圻。
“可……”
“小夢吟,連你都糊塗了嗎?”朱高煦微掀起唇微笑著。
“呃……”夢吟不明白。
“你竟連漢王世子也不放過嗎?”朱高煦戲謔道。
“哦……”夢吟頓時紅了臉,正想撤下手裡的刀,鼻端卻聞到一股異味。
這──竟是漢王世子嚇得尿褲子了!
“父……父王……”朱瞻圻羞愧地低下頭去。
“哎呀!你怎麼……”卻是艷姬聒噪的聲音。
朱高煦向來以勇猛傳世,從不知畏懼為何物,此刻,朱瞻圻的怯懦讓他更看不起這個兒子了。
“閉嘴!帶世子下去!”他的不悅是從每個毛孔裡滲出來的。
“是。”侍衛應道。
“不必送回嬉日閣了,就直接帶到天策營地好了。”天策衛是他的私人武裝,這天策營則是天策衛的營地,“以後,世子就住在天策營,操練、配給等同一般士卒。”
天策衛一向是以操練嚴格著稱,一旦進去,不死也得掉一層皮。
“父王……”朱瞻圻不由得哀嚎起來。
“等配做我兒子時再喊我吧!”朱高煦毫不留情地斥責。
“父王,不要……”
“還不拉下去?”
“是!”
朱瞻圻又哭又鬧的,卻仍被侍衛們帶走了。
在夢吟的眼裡,朱高煦只是個狂肆之徒。他殺人無情、血腥暴虐,可她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在他的眼裡看到寂寞。
“王爺……”
她的輕喚讓朱高煦倏地回過神,然後他知道,在這一刻,他們的心意是相通的!
他伸手將她攬在懷裡。
“王爺?”夢吟訝異的叫道。
“讓我就抱一下就好。”
多年來,他與命運纏斗不休,一心想要顛覆作為次子的命運。此時,他卻意識到自己已有些困倦了。
“可是……”
“別多話。”朱高煦的頭埋在她的胸前,那淡淡的馨香撫慰了他。
然後,夢吟訝異的發現,他竟在她懷裡睡著了。
老天爺!這是怎麼一回事?她不由得傻愣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