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愛奴 第八章
    永樂七年,正是蒙古歷牛兒年。

    永樂帝朱棣派給事中郭驥前往蒙古韃靼部落,沒想到卻被韃靼汗赤拿逐出部落,此人更在歸途中遇盜身亡。

    消息傳到京城,永樂帝大為光火,派淇國公邱福佩「征虜大將軍」印,率兵十萬,征討北元韃靼部。

    淇國公邱福與韃靼汗赤拿遭遇於克魯倫河,中伏身亡,十萬人全軍覆沒。

    這次戰役掀起了北元韃靼部落與大明王朝的新一輪敵對。

    正史上沒有記下,這一切只源於索討一個女子!

        

    燕兆飛曾以為她的世界終於雨過天青、陽光普照了,誰知道幻夢總是醒得很早,一覺醒來,天地一切竟全變了。

    赤拿重新寵幸海棠的傳聞,就像野火燒過草原,在部落裡流傳。

    每一雙望向她的眼睛,都不自覺帶上憐憫、同情,或者是幸災樂禍。

    雖然已過去許多年,可老一輩的人仍沒忘塔娜對老可汗的背叛,在他們看來,她只是那女人的女兒。

    就算她再救治百千人,這紅髮的烙印依舊存在,從未卸離,就好似……好似她心中最深沉的黑暗。

    她機械似的按下、提上、按下、提上……失神的重複這早巳做了千萬遍的動作。

    「嘎嗒」、「嘎嗒」……單調的聲音在格爾裡響起。

    「滴答」、「滴答」……間或響起詭異的滴水聲。

    好……好奇怪的聲音,可她好倦,倦得沒有心力去追究那究竟是什麼,只知道按下、提上、按下、提上……

    似乎她的全部心神都耗在這簡單的動作中了。

    「啊——」侍女在她身邊尖叫。

    「住嘴!」她不是苛刻的主子,出言阻止只因為這聲音刺痛了她脆弱的神經,讓她沒辦法專注於手頭的工作。

    她要工作,只有專注的工作,才會忽略心底的那個大洞,才會忘了那涼得很、痛得很的感覺!

    明明只要守著自己的心就不會痛苦、不會難受,她卻偏偏……

    好傻——好傻呀!她歎息復歎息。

    「您……您還是先休息一下吧!」侍女囁嚅著。

    「我不累。」

    「可……您在流血呀!」

    「流血?」她嗎?

    燕兆飛下意識舉起右手,這才發現掌心裡滿是磨破的血泡,沾得藥鍘的鐵製把手上也是一片血紅。

    原來、原來那「滴答」聲就是她的血滴落在地上的聲音!

    她早就發過誓,男人不值得她如此,可為什麼她會像她阿娘一樣,為了一個男人而為難自己!

    莫非……莫非那種血液真的不能改變?!

    「可敦,您痛得很厲害嗎?」可敦的神色好古怪,侍女看得心中發毛,「我幫您包紮好嗎?」

    「我沒事。」燕兆飛看了一眼傷口,面積很大,傷口也很深,看來好像不是一兩日就能造成的。

    還有,藥鍘邊為什麼還丟著一圈布條,上面還有三七止血粉的味道,難道這是從她手中滑脫的?

    這些天她一直過得糊里糊塗的,一下子竟想不起這是什麼緣故。

    「您……您還要繼續嗎?」侍女有點害怕的問。

    這些天可敦一直狠命的鍘、鍘、鍘,那個狠勁讓人在旁邊看了就直打哆嗦,好怕自己會成為她手裡被鍘成一小段、一小段的藥草。

    「嗯!」燕兆飛正忙著用布條纏起受傷的手,只給了一個單音作為回答。

    「已經很多了耶!還要切嗎?」侍女小心翼翼的提醒。

    有那麼多了嗎?燕兆飛怔了一下,這才發現格爾裡到處堆滿了已切好的藥草,以至於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藥草味。

    這麼多,這要切多久呀?她不禁瞠目結舌起來。

    「我……我切多久了?」就這些成品的存儲量看,她估算著,大概得有十來天的功夫吧!

    「快一個月了吧!」侍女回答。

    「一個月了?怎會才只有這麼一點點?」莫非這些天她都在打混不成?

    「後面……後面的格爾裡還有。」

    侍女沒有告訴她,這些天以來,她彷彿發了瘋似的,整天都蹲在那裡鍘藥。藥草存儲量不夠,千戶巴圖只好親自帶了一隊人,滿山遍野的尋找藥草;鍘刀磨損太大,以至於每個晚上都得派專人重新磨利那把刀。

    「後面也有格爾?」燕兆飛走出格爾,來到所謂後面的格爾,這才發現那其實該說「後面的兩個格爾」,因為,這兩個格爾裡都存滿了切好的藥草。

    「你說這些都是我做的?」因為不敢置信,她的杏眸愈睜愈大。

    「是……是啊!」侍女一頭霧水。

    她真是瘋了,這幾乎是整個部落的用藥量!

    燕兆飛忍不住放聲大笑,這些日子一直籠罩著她的陰霾,第一次消退了些。她命令自己,不管她已恍惚多久,都該從現在開始清醒了。

    不過老實說,連她都覺得該佩服自己,畢竟才一個月不到,她竟完成了如此驚人的工作。

    「你——怎麼了?」巴圖帶人採藥歸來,還沒來得及舒展一下酸痛的四肢,卻發現她站在兩個格爾前笑得瘋狂,當下驚得非同小可。

    「究竟出什麼事了?」他急著追問。

    「沒哈……沒事哈……哈哈哈……」燕兆飛仍止不住笑。

    「怎會沒事,你、你、你……」巴圖揪過站在一邊的侍女,「你們是怎麼服侍的?」

    「你放心,我沒得失心瘋。」燕兆飛終於止住笑,「我很好。」

    「真的?」巴圖放開侍女,「你真的沒事?」

    「是啊!我沒事。」燕兆飛變得一本正經,「我還要謝謝你幫我找了那麼多藥草。」

    「是啊!你倒真要謝謝我和我的人才行。」巴圖誇張的捶腿又捶腰的,「這個月真差點沒被你操死。」

    「看樣子,你是很缺少鍛煉啦!」燕兆飛忍不住微笑。

    「哪有!」巴圖拉下蒙古袍,獻寶一樣的露出自己的左膀右臂,「看、看、看!肌肉還不都鼓鼓的?」

    「你呀……」他滑稽的舉動讓她再次微笑。

    「像這樣笑就對了。」這回巴圖真的放下心了,因為,他又找回他認識的那個燕兆飛。

    「為了酬謝你,我決定至少一個月不讓你去採草藥了。」

    「那——我倒要好好謝你了。」他可憐的筋骨,終於能好好鬆口氣,巴圖才喘息半口,誰想到——

    「也許我可以考慮做藥丸。」

    軟綿綿的一句話,又讓他從天堂跌到地獄,天神哪!這製藥丸的工程可比採藥浩大多了。

    可他能說不好嗎?

    他可是奉命來逗樂她的,都是該死——不!招人「敬愛」的可汗,害得他被操得像條狗似的。

    「行嗎?」

    「好、好、好,你說什麼都沒問題。」巴圖臉上笑著,肚子裡差點把腸子都悔斷了,早知道他就別接這個苦差事,嗚嗚嗚嗚……

    「那就好。」再怎麼想強顏歡笑,也只能撐一會兒,她的心情再次低落。

    察覺到自己的眼角有點濕潤,燕兆飛趕緊把臉轉到另外一邊去,不想讓人看見……

        

    該死!他們在做什麼?赤拿忍不住詛咒。

    他明明只讓巴圖幫她度過這段難熬的計劃實行期,又沒叫他去賣笑,他做什麼笑得如此諂媚?

    還有她,沒事幹嘛對巴圖那傢伙笑得如此開心?難道她不知道,巴圖會對每個有鼻子、有眼的姑娘微笑嗎?

    赤拿打翻了醋罈子,一雙大手不自禁握得死緊,那邊愈是談笑風生,他愈是心頭直冒火。

    巴圖做什麼拉著她的手?真是——不可原諒!

    妒火中燒之下,他忍不住衝下小土坡,想從巴圖的魔爪之下奪回自己的女人,可俺答的聲音阻止了他的輕舉妄動。

    「可汗,海棠姑娘來了。」

    這傢伙來得真是不巧!

    「你們來做什麼?」赤拿的妒火差點憋成內傷,一雙眼仍不忘再瞥一眼遠處,看看巴圖有沒有再吃不該吃的豆腐。

    「可汗,不是您約了海棠姑娘一起騎馬的嗎?」順便洩漏些「情報」讓巴爾斯知道。

    「是啊!可汗真是貴人多忘事。」海棠媚眼如絲,一臉勾挑人的媚笑。

    「逗……逗你的,我怎會忘了呢!」赤拿一邊假笑,一邊忍不住詛咒這看來聰明實際卻「愚蠢」的計劃。

    其實,他只要收容海棠,再擺出個既往不咎的樣子就夠了,那些仍在他與巴爾斯之間猶豫的人,一看他連當初背叛他、設計陷害他的海棠都能原諒,自然會投誠而來。

    可他偏偏要弄個什麼一石二鳥之計,在假裝中了海棠的美人計之機,行洩漏「情報」之實,弄得現在是騎虎難下。

    唉!現在他的「情報」已洩漏了一大籮筐,按說海棠也已經順利完成任務,為什麼她還不走呢?

    「可汗……」海棠嬌滴滴的依偎在他懷裡。

    雖說她來投靠赤拿為的是行使巴爾斯的美人計,可慣於見風轉舵的她最懂得察看風向了。

    現在赤拿的聲勢正壯大,巴爾斯則是朝不保夕,如果赤拿還要她,她自然不必再回到巴爾斯身邊。

    畢竟,聰明人是不會放棄一手好牌,而屈就一副爛牌的,不過當務之急,是先確定赤拿是否對她仍有意。

    雖說赤拿這些年不近女色的傳聞,使她相信他的心仍執著在她身上,可她來韃靼部落已經這麼久,任憑她百般暗示,他都沒有要與她親熱的意思。

    這使海棠不禁心存疑慮,下不了最後的決斷。

    也因此,雖然情報已搜集了一籮筐,她卻仍遲遲沒有行動。

    當然,赤拿不知道她這些曲曲折折的心思,否則怕不去撞牆才怪,畢竟,他的計劃已經導致他自己損失慘重了。

    「可汗……」海棠的呢喃似貓,她在他身上的刻意磨蹭也似貓。

    美人在懷,她就不信他還能無動於衷!

        

    那……那怎麼會是可……可汗呢?

    巴圖乍見到赤拿在他們眼皮於底下做的蠢事時,差點沒昏倒在地,最最最最聰明的可汗怎麼會、怎麼可能挑這個地方來做這麼愚蠢的事?!

    這……這不是把燕兆飛硬生生的往外推嗎?

    不行!他得趕緊想想辦法,最好就是把人趕緊拐開。

    「我們……我們去、去、去……」他還沒想好用什麼借口,燕兆飛已經看見這一切。

    完了、完了!她的目光好凶,就像在鍘藥草時一樣。慘了、慘了!為什麼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著可汗呢?

    這下他又不知要採幾個月的草藥了。

    「走啦、走啦!」這回巴圖想來硬的,可燕兆飛的眼神好可怕,她的雙腳就像是澆鑄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他真是被害死了啦!

    巴圖只覺得自己是欲哭無淚。

        

    按計劃,這時候他就應該跟海棠溫存,比如吻她、撫摸她,以表示他已墜入她的美人計中,再洩漏些會對巴爾斯致命的「情報」,可——

    該死!他就是無法勉強自己做這些。

    事實上,他的所有心思都在對面,看到他的可敦與他的手下相談甚歡,他實在是……實在是……很不是滋味。

    他——好想開溜喔!

    那紅髮的燕兆飛可敦很有價值嘛!才出現不久,就掀動了可汗那早已沉寂的心湖。看樣子,當年他救下這中箭的小丫頭,還真是救對了。

    俺答把一切看在眼裡,也樂在心裡,可看出赤拿萌生退意,他趕緊堵住赤拿,笑話!計劃都開始了,傷害也造成了,他還來什麼臨陣退縮!

    「可汗,您的馬已經準備好了。」

    「什麼?」赤拿仍然魂不守舍的。

    她終於以正眼看他了!這讓赤拿感到開心不已,可他沒做什麼,甚至連吻都沒吻海棠,她做什麼拿眼光殺他?!

    該死!她的杏眸簡直盯得他手足無措了!

    此時,俺答似乎找回許久以前的那個單純青年,否則以他的設計陷害,赤拿不是無動於衷,就是咆哮得大地都為之震動,哪會有如此人性化的反應?

    不過欣慰歸欣慰,那個計劃還是要實行,否則可汗的「犧牲」不就沒有價值了嗎?

    「可汗,請上馬。」俺答故意催促,同時用目光暗示赤拿,凡事要以大事為重!

    廢話,如果不是「大事為重」,他還會在這裡嗎?

    赤拿拂袖上馬,這才發現他的噩夢才剛開始,這死俺答竟只給他們備了一匹馬!

    這下真是被他害死了,赤拿詛咒著,卻沒有理由阻止海棠坐在他懷裡。

    如果燕兆飛的目光能殺人,他現在一定已經死過千次萬次了。

    雖然美女在懷,他卻一點也不開心。

    騎馬經過俺答時,赤拿彎下腰,在他耳畔撂下一句,「你這小子——很有種!」言下之意是,看我回來怎麼收拾你!

    「謝謝可汗的稱讚。」俺答外表恭敬,實則暗藏「禍心」。

    「滾!」赤拿終於忍不住咆哮。

    「是,屬下這就滾回老窩去。」俺答面不改色的答。

    「哼!」赤拿氣得拍馬而去。

    「俺答祝可汗與海棠姑娘玩得開心。」目送這對外表登對,實則各懷鬼胎的男女,俺答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

    俺答有預感,似乎那些動亂、痛苦、猜忌、不幸……都快要過去了,而幸福、光明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

    他滿心愉悅的走向自己的格爾。

    至於那個巴圖,一切就自求多福啦!誰讓他老愛說他是詭計多端的俺答,不害害他怎對得起他的抬愛呢?!

    此時,不遠處的巴圖則是忍不住打了一個好冷好冷的冷顫!

        

    他——騙子!

    燕兆飛冒火的黑眸注視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

    他們是一對的,是一對的,她才是那個多餘人……

    理智如此告訴自己,可情感卻不依啊!她才剛決定不要為這男人牽動情緒,但在不知不覺中,她竟用目光凌遲著那對男女。

    他抱了她!

    他與她共騎!

    他怎麼可以!

    尖利的指甲刺進掌心,那些個未曾包紮的傷口再次流血,血順著她的指尖滴落在地上,「滴答」、「滴答」……

    「你的手!」有人驚呼。

    「走開。」

    「你要做什麼?」

    「切藥!」她衝進她的格爾。

    「可是……可是你的手……」有人想要阻止。

    「走開——不要你管!」生平第一次,她粗魯的推開別人的關心。

    「嘎嗒」、「嘎嗒」……

    「滴答」、「滴答」……

    她曾發誓不會像母親那樣為一個男人癡狂,可為什麼在切藥時,她忽然很希望切的是那負心的男人呢?

    為什麼流血的是她的手掌,可最痛的卻是她的心臟?

    不明白呀……

    「嘎嗒」、「嘎嗒」……

    「滴答」、「滴答」……

    完了、完了!這回他一定會被叮得滿頭包了,在巴圖無聲的哀號中,切好的藥材開始堆滿第三座格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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