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說……他還跪在那兒?」
皇上手中拿著「大清會典」初擬的卷子細細瀏覽著,吟吟一笑道:「看不出來傅賢卿會生出一個如此剛傲不屈的兒子,朕非常欣賞他!」
「只可惜傅炎這孩子無心於仕途。」大學士張玉書十分惋惜的說:「要是他肯專心在官場上,將來的成就肯定不凡哪!」
養心殿內,楊涵、張玉書、牟慶言三位朝中大臣恭謹的立在一旁。
「希望將來這件事不會對這孩子造成太大的影響才好,傅王爺就這麼一個寶貝兒子啊!」楊涵歎息道。
「嗯……」皇上沉吟道:「玉書,這宋娃兒究竟是個怎麼樣的姑娘?」
「回皇上,宋娃兒有沉魚落雁之姿、冰雪聰明之貌,且談吐不俗,是個集美貌與氣質於一身的女子。」
「哦?」皇上大大的驚奇,「玉書對這姑娘的評價如此之高呀!」
「臣乃是據實以告。」
「哦!」皇上摸著短短的鬍子,一臉的興趣盎然。「其實傅賢卿和九弟私底下來找朕商談過了。姑且先不論宋娃兒是九弟在民間的私生女,她謀殺的可是先皇太后的義女艾福晉,這件事非同小可,就算朕要輕判,也無從判起啊!」
這件事其是棘手呀!於私,他也希望能有個圓滿的結局;於公,卻不能循私枉縱,否則要大清律法何用?
「啟稟皇上,臣有一疑點。」楊涵上前提道。
「快說、快說,你對這件事瞭解最深,朕倒要聽聽你怎麼說。」皇上顯然對這件謀殺案有較濃厚的興趣,甚至還將手中的「大清會典」擱置一旁。
楊涵立刻稟道:「一般犯人皆會想盡辦法脫罪、高呼冤枉,而宋娃兒被捕時,非但沒有抵抗,反而亟欲認罪,令人感到不解,且臣兩次入獄去探她口風,她都笑答:錯皆由她起,她若消失,所有的事都能獲得圓滿解決。要不,她就是在牢房裡唱歌,似乎一點也不害怕。」
「哦?這麼奇特!她都唱些什麼歌?」
「回皇上,是牛嶠的感恩多。」
「哦!這是一首很美的詩詞呀!照你這麼說來,她應該是一個充滿靈氣的女子。」皇上點了點頭,「朕是愈來愈想會會她了。」
「皇上!」楊涵的聲音中充滿了希望。
皇上想了一會兒,「離晌午還有多久?」
「回皇上,只剩一個時辰。」張王書回道。
這時,太監前來傳報——
「啟稟皇上,九王府裡的艾福晉在保和殿裡待皇上宣詔。」
???
「嘖、嘖!好漂亮的一個姑娘啊!」
「這姑娘是殺人兇手哪!長得這麼標緻,心地卻那麼狠毒呀!」
「不會吧?我瞧這姑娘瘦瘦弱弱的,只怕連隻雞都不會殺,更何況是殺人呢!」
「是呀!會不會抓錯人啦?」
北京城的午門刑場外,圍觀的群眾像是蜜蜂間到蜜般愈來愈多,將整個午門擠得水洩不通,嘈雜得像是個菜市場,讓監斬的官員不勝其擾,不停的大喊:「肅靜、肅靜。」
刑場中央,娃兒就跪在那兒,她的雙手被綁在身後,鳥黑的長髮似瀑布般流瀉到地上。她的神情肅穆,整個人不動、不掙扎、不語、不笑,就像個沒有生命的木雕娃娃。
晌午的前一刻鐘,她就被帶到這兒來,她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了?
她幾乎是麻木了!
她就要死了嗎?死很可怕嗎?她不知道,現在她心底只有一個小小的願望,就是希望能再見傅炎一面、再聽他深情的低喚一聲——
娃兒!
他的聲音好好聽,像磁石般深深吸引她的靈魂。她好喜歡、好喜歡聽……
想到這兒,娃兒露出一絲笑容。
「欽!她笑了、她笑了。」
「唉!我還當她死了,不會動了呢!」
人群又開始騷動起來,坐在上頭的監斬官又不耐煩的拍桌子大喊——
「肅靜,再吵的人全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什麼時候了?
娃兒抬起茫然的雙眼望向天際,清麗的臉龐上完全沒有一絲懼意。
天色很好,雖是寒冬,但陽光在雲角稍稍露了瞼,散發著暖意。
娃兒輕合上眼,感受這最後的暖意,就在此時,她感受到一股視線,緊迫盯人的鎖著她。
是他!
是他來了嗎?
娃兒驚慌的向人群中望去,急切的梭巡那雙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熱切眸子。
四周人群竄動,吵吵嚷嚷……
就在她轉頭之際,她瞧見了他!兩人視線相交的那一剎那,胸口滾燙的思念一湧而上,喜悅的淚水也在瞬間滑落。
她好想他、好想他啊……
可是,就在她綻放笑顏之際,驀然察覺阿哀、巴圖也在,且同傅炎一般做黑衣打扮。
傅炎神情嚴肅,以眼神暗示她「不要擔心」,在在顯示了他要做的事——劫囚。
老天!那是砍頭的大罪呀!她怎麼能夠眼睜睜的看著他犯下如此的濤天大罪?
「不要——」娃兒情急之下脫口喊道:「你們不要做傻事,快回去呀!回去!」
監斬官也在同一時間喊著——
「時辰到!」
娃兒沒聽到監斬官冷酷無情的聲音,眼底只看到傅炎躍起的身影——
「不要——」
身後傳來鏗鏘的刀劍聲,以及眼前民眾驚慌的尖叫聲——
「劫囚呀!有人劫囚!」
她的心開始發冷,她再也不要有人因她而受到傷害了!
「不要,你們快走。」
突地一陣蠻力襲來,娃兒倒臥在地,一陣冰涼沁入她手掌中,她睜眼一瞧——
雪!
「是雪啊——」
「下雪了,下雪啦——」
民群激動的狂喊著。
所有的人全都靜止不動,驚訝地看著這奇景,雖然是冬天,但此刻陽光普照,居然還會下雪,也算是一奇了!
潔白的雪飄落整個北京城,一片雪花紛飛,好美、好美……
被巴圖一刀制住的監斬官氣得大喊,「來人呀!快捉下這群反賊。」
傅炎和阿哀見機不可失,立刻上前以劍挑開了娃兒手腳上的繩索。
「快走。」傅炎一把抱起了娃兒。
「不!」娃兒掙扎著,「你們不能這麼莽撞行事,快把我放下來,你們快走!」
「不!我說過了,上窮碧落下黃泉。不管是生是死,你都別想丟下我。」傅炎激動的吼著。
娃兒被他這一番話給撼動了,淚水不停的往下淌。人的一生能被一個人如此真誠的愛著,她又有什麼好奢求的呢?
這時,官兵紛紛一湧而上,將整個刑場包圍起來。
巴圖不敢傷害監斬官,讓監斬官捉住了柄,大吼:「快、快把這群反賊拿下。」
傅炎握緊劍柄,打算硬碰硬,殺出重圍。
「慢著!」遠方突然傳來馬蹄和吶喊聲,「刀下留人,聖旨到。」
「吾皇萬歲萬萬歲。」監斬官和官兵、百姓們立刻跪了一地。
傅炎一行人也緊跟著跪下,只有娃兒還愣愣的。
「監斬官聽令!」太監公公朗聲念道:「查宋娃兒謀殺艾福晉一事另有異議。將人犯宋娃兒押回北京城再審。」
???
「朕判你無罪開釋。」
當坐在鸞和殿上的皇上說出這句話時,娃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聽到的。
無……無罪?
「可、可是,皇上……」艾福晉明明還昏迷不醒哪!
「慢著、慢著。」皇上驚奇的瞪著她。「你這女娃兒真的很奇怪,朕赦你無罪開釋,你應該叩謝皇恩才是,怎麼還有話要講?你真的想被砍頭是不是?」
可是,從要被砍頭到無罪開釋,這中間的差異真的太大了,讓她既迷惑又害怕……
「民女愚昧,請皇上指點。」娃兒往地上一叩頭。
「唉!什麼冰雪聰明、充滿靈氣的女子,依朕看……是有點笨。」皇上搖搖頭,大有朽木不可雕也的意味。
啥……娃兒這下真的糊塗了!
好心的楊涵上前解釋道:「是艾福晉已經清醒了,證明你沒有謀害她,她的傷是不慎跌下樓梯撞傷所致,和你沒有半點關係,所以你當然是無罪釋放了。」
真的?
娃兒的一雙眼瞪得更大了!
「難不成還有假的?」皇上沒好氣地用手指頭在大腿上敲著,瞪著博炎。「還有你這渾小子,膽敢去刑場劫囚?!你好大的膽子,朕可要好好想想,該怎麼罰你。」
「臣願領責罰,請皇上降罪。」傅炎結結實實磕了個大響頭。
「這——就罰你到皇宮當一個月……嗯!兩個月的勞役好了!上至寫些文章讓朕消磨消磨時光,下至朕那些個寶貝盆栽你也得顧著。」皇上很慎重的說:「這懲罰似乎太簡單了些,再加罰一項。」
「不只一項,就算是十項,臣也甘心受罰,絕沒有怨言。」
「這可是你說的喔!」皇上眼底閃過一絲精光,嘴角揚起一抹狡猾的笑。「兩年內不得論及婚嫁,除非朕賜婚。」
「啊……皇、皇上——」傅炎一張嘴張得大大的。
「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呀!」皇上那抹老狐狸的笑容更大了。
「這……」這不是擺明著要他不能娶娃兒入門嗎?這個責罰真的太重也太不人道了!
娃兒望著皇上那老頑童式的笑容,和傅炎尷尬的神情一對比,真是有趣的畫面哪!
心中陰霾一掃,她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
四人座的馬車浩浩蕩蕩的駛出束華門,前往傅王府。坐在前頭駕著馬車的是巴圖和阿哀,傅炎和娃兒坐在轎內相依偎著,貪婪的汲取這片刻的溫馨,相信回到傅王府後,一定又是一堆人等著轟炸他們。
皇上下令——要這一對小情侶留宿皇宮一夜,他好瞭解他們兩人之間曾發生何種驚天動地的情事。
皇宮內苑嬪妃眾多,這個娘娘走了,又來了另一個嬪妃,彷彿時時刻刻都有人前來「關心」一下,畢竟,皇宮內苑住了一個兇手,這可是非常稀奇的。
但娃兒萬萬沒想到艾福晉竟會親自來見她!
艾福晉不再瘋癲,神情非常祥和,並為由自己過去所做的錯事感到愧疚、懺悔,並祈求娃兒的原諒。
娃兒望著艾福晉蒼老的容顏,心中豁然開朗。她笑了,有什麼天大的仇是化不開的呢?
十八年來,良心的煎熬已經把艾福晉折磨得不成人形,這種責罰已經夠了,她毋需再去補上一刀。
「想什麼?笑得這麼開心?」傅炎愛憐的輕捏她小巧的鼻尖。
「想——」她愛嬌的笑著,「我自由了,我又可以陪在你身邊,我當然開心了!」
「真的?不是又想將我推給別人?」他佯裝薄怒。
「不了。」
她搖搖頭。偷瞄著他的神情煞是可愛。
傅炎看得意亂情迷,正想俯下身偷得一個香吻時,娃兒很殺風景的打了個好大的呵欠。
「啊——」她慵懶的揉著眼睛。
「你困了?」他神情裡有一絲失望。
「嗯!」娃兒點點頭,大方的鑽進他的懷中,為自己找到一個安穩舒服的姿勢。
也罷!反正來日方長嘛!
傅炎寵溺的拍拍她的肩,「你睡吧!」現在,他還是好好地想個法子對付皇上定下的「兩年之約」吧!他可沒有耐性耗那麼久。
但傅炎疏忽了一件事——
皇上定下「兩年之約」分明就是故意要整他、挫挫他的銳氣,怎會如他的願呢?
再說——
此時的皇上正想著要用什麼名目請娃兒去皇宮小住數日呢!分明是不想讓他有和娃兒獨處的時刻,好讓他恨得牙癢癢的,卻又莫可奈何。
所以說,他想娶娃兒入門,只有一句話——慢慢耗吧!
馬車蹬蹬的往前走著,娃兒甜甜的沉入了夢鄉,嘴角揚起一抹笑顏。
傅炎瞧著瞧著,忍不住俯下身,在她唇上烙下一吻——
「好好睡,我的娃兒。」
傅王府,遙遙在望。
幸福,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