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在南美黑道上混的,很少有人竟會沒有聽說過顧運中——這個名字在南美的響亮程度,足可令大多數黑道幫派聞風喪膽,心驚肉跳。然而,真正有機會與他面對面打交道的人卻並不多,至少,凌馭日就從來沒有見過他。
一個是縱橫四海的黑道傳奇,一個是威名赫赫的警界精英,這兩個分屬黑白兩道的重量級人物一旦相遇,恐怕就不只是火星四射那麼簡單。以顧運中的脾氣和驕傲,大概很難容忍凌馭日大搖大擺地在自己面前逍遙法外;但是理所當然的,凌馭日也不會情願犧牲小我成全大局地向顧運中乖乖低頭認罪。因此,這兩個天生對頭也就一直頗有默契地維持著王不見王的微妙局面。
跟著凌馭日那麼久,寧宸自然比誰都清楚這個事實。所以,他也當然比誰都更明白凌馭日心裡的想法——除非是情勢逼不得已,他才不會情願向自己的對手開口求助。只要有可能,自己的事情當然還是由自己解決的好。所謂的官賊合作只是凌馭日做出的最壞打算。
正因為這樣,寧宸在與雪兒聯絡的時候,只是簡單地提到凌馭日有樣東西想請她研究,並沒有說起他們的處境。
「寧大哥,你真的很不夠意思哦!」一走出里約熱內盧機場的停機坪,早等在欄杆外面的雪兒就一個快步衝了上來,習慣成自然地一下跳進了寧宸懷裡,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怎麼了?」寧宸手忙腳亂地應付著雪兒的熱情擁抱,一邊發問,一邊有點狼狽地在周圍眾人善意微笑的目光中把雪兒拉了下來。
「哼!你還好意思問呢。當初在哈里的玫瑰莊園,人家明明說了要等你一起走的。可是你居然一個人先走了,連說都不記得跟我說一聲,害得我找你那麼久,又擔心又害怕,足足急了一整天。」雪兒鼓著嘴,頗感委屈地瞪了他一眼。
「什麼?」寧宸一怔,「那天你找了我一整天?」那天在自己離開的時候,雪兒不是已經被周延平抓住了嗎?還被凌馭日拿來當做威脅自己的籌碼和誘餌。
「是啊。還好後來有人告訴我說你已經走了,我才敢放心離開。」
「那人是誰?是不是姓周?」看到雪兒肯定的表示,寧宸回過頭,狠狠地瞪了凌馭日一眼。
原來你根本就沒動過雪兒,全是編出來騙我的!寧宸用眼神生氣地指控。
那又怎麼樣?凌馭日笑了,一派無辜地聳了聳肩。
為什麼一直不告訴我?居然瞞了我這麼久?知道凌馭日沒有真的挾制過雪兒,寧宸心裡舒服了一點,可是不知為什麼,仍然在莫名其妙地生他的氣。
有必要嗎?凌馭日仍舊是笑,笑容裡帶著一絲隱隱的狡黠味道。憑著自己對凌馭日的瞭解,寧宸猜也猜得出他是為了在需要的時候再拿出雪兒來要脅自己,否則才不會一聲不響地任自己冤枉。
這個可惡的傢伙!居然捏住我一個弱點就利用個沒完!本來寧宸還覺得有點歉意的,現在卻越發的火冒十丈。
「寧大哥?」兩個人忙著打啞巴官司,一旁的雪兒可看得不耐煩了。
「嗯?」寧宸收回瞪在凌馭日臉上的目光,轉頭看向雪兒。
「這就是帶你離開的那位千金一擲瀟灑風流的……」雪兒笑吟吟地指指凌馭日,「凌大幫主?果然是好大的氣派啊。」
「雪兒!」被雪兒意有所指地這麼一問,寧宸的臉忍不住紅了紅。「別這麼信口開河的亂說話。」
「怎麼了?」雪兒抿著嘴瞟了寧宸一眼,臉上的笑容精靈古怪,頑皮慧黠,看得寧宸好不頭痛。根據過去幾年的慘痛經驗,雪兒的淘氣興致要是上來了,他還真的是一點都沒辦法。
「顧警官?也不算初次見面了。」看到寧宸尷尬的表情,凌馭日輕咳一聲,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好一位年輕有為的國際刑警!不愧是出身警察世家的將門虎女,顧運中看了一定高興得很。」
「凌幫主?」雪兒烏溜溜的大眼睛在凌馭日身上轉了一轉,頑皮的表情略略收斂了幾分,「久仰大名。我爺爺想見你已經有很久了呢,要不要我來幫你們安排一下,會一會面?」
「謝謝。我看還是由老天安排比較好,至少我還不著急。」凌馭日笑著搖了搖頭,「我倒是有件事情想請你幫個忙。」
「沒問題!」雪兒爽快地一口答應。「寧大哥在電話裡跟我提過,說是有樣東西要我研究一下,拿來吧。」
凌馭日轉頭看了看四周。「這裡?」
「不好意思。」雪兒笑著吐吐舌頭,「老是一高興就忘了自己在什麼地方。請請請,歡迎光臨我們的精密電子設備研究室。」
「沒搞錯吧,你要我分析的就是這麼個燒得亂七八糟的破爛玩意兒?」雪兒把凌馭日遞過來的東西拿在手上翻來覆去地看了半天,才苦著一張小臉抬起頭,「我的專長是程式設計和精密電子,可不是回收廢舊金屬。」
「我知道。」凌馭日微笑道,「不過,這才是你顯示水平的好機會啊。如果這東西完好無損,我也不用勞煩你這位專家來研究了。」
「少來!真會哄人歡喜。怪不得寧大哥會死心塌地的幫著你。」雪兒撇撇嘴,口裡不留情面地小聲奚落,手上卻開始迅速地忙碌起來。
「『R&M』公司的產品?居然是軍用裝備呢。倒是好貨色,可惜破壞得太厲害了。外接線路全部損壞,接口一半完好,可以進行部分修復。芯片倒還是好好的,可主要元件怎麼燒成這樣?這讓我怎麼恢復?想做徹底的全面分析是不可能了,除非你把這兩個元件還原回來。不過……」雪兒一邊專心致志地埋頭工作,嘴裡一邊滔滔不絕地說著話,「凌大哥,你到底想要知道些什麼?」
「我想知道它被怎樣改裝過,增加了什麼裝備,或者改變了什麼功能和設置。如果有困難,結論可以不是那麼詳細,但是一定要準確。能行嗎?」
雪兒停一下,側頭想了幾秒鐘。「大概還可以吧……讓我試試。」
這一試就足足試了五個小時。
當雪兒終於從儀表板上抬起頭來的時候,等在一旁的凌馭日和寧宸都快要悶得睡著了。
「好了,總算搞定。憑我的本事,也只能做到這樣了。」雪兒一臉疲倦地長長吐出一口氣。
「累壞了吧?」寧宸心疼地揉揉雪兒的頭,「趕快去好好睡一覺。顧嵐要知道我把你累成這樣子,還不得一刀殺了我?」
「沒關係,我總得把結果先告訴你們啊。凌大哥只怕已等急了。」雪兒看一眼始終坐在旁邊一言未發的凌馭日,笑嘻嘻地說。
「結果怎麼樣?」
「芯片被人改寫過,主控程序基本沒變,但是被加入了兩個新程序塊。一個連接機器原有的計時裝置和動力系統,經過一定時間後,程序會自動關閉動力系統,包括大部分主要電路。另一個程序塊控制的外部設備線路損壞嚴重,我無法照原樣模擬演示,只知道也是連接著兩個裝置,都是後來加裝的。有一個好像是重量感應裝置。按照程序設定,當第一個外加程序開始運行,動力系統全部關閉後,第二個程序會同時啟動,開始進行重量監控。如果重量數值出現明顯降低則一切程序照常運轉,而重量數值如果始終不變,則程序會在五秒鐘內立即啟動另一個裝置。至於那另一個裝置是什麼,我可是一點都不知道了。咦?凌大哥,你的臉色怎麼突然變得這麼難看?」
聽完雪兒報告的檢測結果,凌馭日臉色幾乎是立刻沉了下來。
「見鬼!這個該死的傢伙!」凌馭日聲音極低地喃喃自語,一把抓起桌上的殘存芯片,緊緊地攥在拳頭裡。臉上的表情時陰時晴,變幻不定。
「怎麼了?」雪兒對『暗夜』內部的風波還一無所知,忍不住莫名其妙地問。
凌馭日緊緊皺著眉,沒有說話。
「寧大哥,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在凌馭日口中得不到答案,雪兒又不依不饒地轉向寧宸。
寧宸也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的目光一直專注地停留在凌馭日臉上,表情若有所思,又摻雜著幾分疑問與困惑。
「喂!」辛辛苦苦地工作了半天,好不容易得出了結果,居然就立刻被人過橋抽板地丟在一邊,雪兒自然大感氣惱,憤憤地大叫了一聲。
凌馭日本能地應聲抬頭,目光無意中對上了寧宸清亮的雙眸,一怔,居然從未有過地轉臉避開了寧宸的視線。
很奇怪的反應,那樣子,像是在怕寧宸會問他些什麼。
看到這種情形,就算寧宸本來真的有什麼話要問,他也不會問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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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
里約熱內盧國際刑警南美總部的辦公大樓下。
「這是我們的私人恩怨,你又跟來做什麼?」凌馭日雙手抱懷,與對面的寧宸冷冷對峙。
「私人恩怨?」寧宸挑眉反駁,「是從幾時開始,連叛幫造反這樣的大事也成了私人恩怨了?」
「……」凌馭日被他反問得頓了一下,才又道,「就算這是『暗夜』的幫務,也已經與你無關了。」
「是嗎?」寧宸靜靜地看著他,微微一笑,「幫主一言九鼎,有你當年的一句話,當然可以說我已經與『暗夜』再無關係。但那並不等於我與你從此無關。除非,是你自己決定要這樣說。」
凌馭日怔住,無言以對。
過了半晌,他才緩緩開口:「晨陽,這一局賭得太大了,我不想你跟著我一起冒險。」
可是在寧宸清明如水的目光下,所有的理由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找不到更好的借口。
以寧宸的脾氣,一旦他決定了什麼事,還真的沒有什麼人能攔得住他。
「好吧。」凌馭日輕輕歎了口氣,有點無奈地笑了,「那就一起來吧,既然你堅持。」
「你到底要去什麼地方?」跟著凌馭日從里約熱內盧飛到巴西利亞,又從巴西利亞轉飛到馬瑙斯。當凌馭日取出一張巴西地圖,又在研究下一步目的地的時候,寧宸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這兒。」凌馭日指指地圖上那一整片濃重綠色中的小小紅點。
「這兒?」寧宸詫異地睜大了眼,「我以為你是要去找嚴青的。」
「沒錯。」
「那又為什麼要回到原地?有什麼理由讓你認為他會留在那裡這麼久?」
「直覺。」凌馭日態度輕鬆地聳聳肩,「我說過這是一場賭局。押中了一把通吃,押錯了滿盤輸淨。要是你覺得太冒險,現在撤注還來得及。」
「哼!」寧宸的回答是一個白眼,外加打在他肩上的重重一拳。
「那就跟我走吧。」凌馭日咧著嘴揉揉肩膀,臉上的笑容卻毫不褪色。
「你就打算這個樣子去找他們?」寧宸上上下下打量著一身休閒裝束,近乎赤手空拳的凌馭日。
「我還沒那麼弱智吧?」凌馭日胸有成竹地淡淡一笑,「就算這裡是韓滔的地盤。可如果我連一點可靠的關係都沒有,那這個幫主的位子也真的該讓給別人坐了。」
果然,事實充分證明,凌馭日這個暗夜之王決不是枉得虛名,而他這二十幾年的黑道更不是白混的。
也不知凌馭日是在什麼時候給不知什麼人傳了個消息,當飛機降落在馬瑙斯機場的時候,故意拖在最後下機的兩個人剛一走下舷梯,一輛極不起眼的小車子就開到了面前。
根本不需要通過關口,上了車,車子就直接從後門開出了機場。
車子駛出機場的大門,不緊不慢地開過兩個街口,在一條熱熱鬧鬧的馬路邊停下來。自始至終都只是在吹著口哨的司機轉頭向凌馭日行了個禮,跳下車就走,什麼也沒說地把車子留給了他們。
「累了嗎?要不要先去吃點東西,然後好好休息一下?」看著司機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凌馭日連一點意外的表情都沒有,順理成章地坐上駕駛位,笑吟吟地問。
寧宸搖搖頭。「還是辦正事吧。停留的時間越久,被他們發現的可能就越大,最好還是小心一點,速戰速決。」
「晨陽啊,你還真是……」凌馭日有點無奈地看了寧宸一眼,想說什麼,最後還是嚥了回去。
一旦認真辦起事來,凌馭日效率還是相當驚人的。當然,更驚人的是他對當地的熟悉程度和關係人脈。不過短短的一個下午,凌馭日帶著寧宸在城裡兜了一個大圈子,在酒吧、餐館和雜貨店進進出出,見了好幾位相貌普通身份曖昧的各色人物之後,他們開來的汽車已經換成了一架小小的直升機,身上也配備了包括衛星定位儀、高頻微波通訊器在內的一整套最先進的行動裝備,更充分掌握了『暗夜』南美分部的最新動態。
「『暗夜』的情況還算是基本正常,並沒有傳出改朝換代的大新聞。」看完手上的一份資料,寧宸皺眉思索著說。
「唔,只除了韓滔突然調動人手,加強了對水陸空各路交通的監視與控制。還有,多了些不引人注意的小規模行動。」凌馭日淡淡地指出了這一點。
「他們的反應似乎太慢了。」寧宸有點困惑,「到現在為止,沒有關於嚴青的消息。如果他不是真的還沒走,就是不打算採取什麼行動。他到底想要幹什麼?」
「晨陽……」凌馭日看著寧宸,再一次欲言又止。
早就發現了凌馭日態度的明顯異常,寧宸卻只是靜靜地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有問。
「……算了。」沉默了片刻,凌馭日突然歎口氣,不再遲疑地推動了手中的操縱桿,直升機在輕快的「軋軋」聲中沖天而起,飛向他們剛離開不久的亞馬遜叢林。
嚴格地說起來,位於叢林深處的那座建築並不是『暗夜』在南美的一處分堂,甚至連聯絡點都算不上,只是用來培養新人的一個訓練營而已。
想當年,寧宸也曾在這裡受過嚴苛得近乎殘酷的魔鬼式訓練。而負責訓練的總負責人,則正是行蹤飄忽、身份神秘的刑堂堂主嚴青。
雖然在長達一年的訓練期間,寧宸從未曾見過嚴青在營裡出現。但是不難想到,既然能負責這份難度極高要求極嚴的訓練工作,嚴青的能力、水準以及他對環境的熟悉程度必然已超出了人們的想像。
事實上,這個規模不小的訓練營也可以算是嚴青的領地了。如果在這裡同他交手,沒有人能輕易地佔到上風,就算是凌馭日也不例外。
「裡面人手好像不多,但是戒備很嚴。」寧宸放下手中的遠距離紅外監視鏡,淡淡地說。
「當然。今年沒有多少新人接受訓練,嚴青的日子清閒得很。」
「但是防衛的程度卻比我受訓的時候高得多了。」
「是嗎?」凌馭日笑了笑,拿起監視鏡觀察了一會兒,「唔,好像是比前些天複雜了一點。想要不被發現地偷溜進去,難度倒還真的不小呢。」
對方人數眾多,他們卻只有兩個人,硬碰硬地動手顯然行不通。保證行動的絕對隱密性是贏得賭局的唯一途徑。為了不至於驚動對手,他們在距離訓練營幾十公里的地方就停下了飛機,改用橡皮艇順流而下。面對嚴青這樣的對手,任何一點細小的疏漏都會招致失敗。
「兩個人的目標太大,還是分頭行動吧。」凌馭日整整腰間的裝備,站起身,「我進主樓,你在外圍幫我掩護和警戒。OK?」
寧宸不大贊同地搖了搖頭,剛要說話,凌馭日又搶先開了口:「別忘了咱們今天的目標只是嚴青,又不是要跟他們交火開仗,當然越分散越機動靈活,擠在一起有什麼用?再說,裡面的防衛那麼嚴,掩護的責任重得很,難度也高,比行動的人還要辛苦,別以為你可以躲輕閒。」
「那換你掩護好了,我進去。」寧宸毫不上當地冷冷反駁。
「你還真是夠難哄。」凌馭日沒有辦法地搖頭失笑,「好,老實說,這畢竟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問題,當然應該由我們面對面解決,沒有第三者插手比較好。晨陽,我並不是拿你當外人,可是有些事……」凌馭日苦笑,覺得自己實在是有點作繭自縛。到了現在這個地步,有些事,有些話,當著寧宸的面,他還真的不敢向嚴青問出來。
「……好吧。」寧宸短短地靜默了幾秒,點點頭,檢查了一下凌馭日身上的槍和行動裝備,又試了試微波通訊器的接收狀況,「那你自己當心。」他緊緊抓住凌馭日的手,用力握了一下。
「嗯。」凌馭日對著寧宸笑了笑,轉身走了幾步,突然又轉回來,握住寧宸的肩膀,在他額前落下輕輕一吻。
「好好的等著我?」深沉凝重的目光中除了滿溢的溫柔,更夾雜著絲絲的矛盾與擔憂。
傻瓜!寧宸忍不住白他一眼,卻有掩不住的笑意自眼中緩緩漾開,輕輕地漫過了唇邊眉角,一身一臉都是。
禁不住看呆了眼前的人。
過了良久,凌馭日才自怔怔中回過神來,搖了搖頭,轉身就走。
寧宸沒有聽到他留下的一聲隱約輕歎。
精於謀略,心機過人,一向比誰都懂得享受也更喜歡好整以暇的嚴青,顯然是深諳外弛內張之道。
與外面劍拔弩張的森嚴戒備截然相反,主樓裡面的氣氛輕鬆平和得近乎異樣,完全看不出應有的正常防衛。
夜已深了。色彩柔和的淡淡燈光下,嚴青只披著一件寬鬆舒適的白色浴袍,懶洋洋地靠在起居室的沙發上,邊聽著音樂邊喝香檳,樣子好不悠閒自在。
好似完全未把自己一手造成的緊張局面放在心上。
「凌老大,你來了?」雖然沒有聽到任何聲音,感受到身後空氣的異常流動,嚴青輕笑著淡淡開口。「請坐請坐。」
沒有回答。一支冷冰冰的槍管無聲地抵到了嚴青的後腦,力道很大。
「怎麼?這麼老套的把戲你也肯玩?太沒品位了吧?」嚴青臉上的笑容絲毫不減,完全沒有把腦後的槍口放在心上。
「如果你還想給自己最後一個機會,我勸你猶豫的時間不要超過三秒鐘,我的耐心只有這麼一點點。」凌馭日的聲音冷冷的,平靜得聽不出一絲情緒。
接著是「喀」的一聲輕響,手槍打開保險的聲音。
「什麼機會?」嚴青揚眉笑問。
「反擊的機會。」槍口移動了一下,從頭上輕輕滑到後頸。「我一向做事公平。你下手的時候給了我機會,我也不會不給你。我知道你有能力反擊的。那就試試吧。生死各憑本事,誰也不用抱怨。」
「反擊?」嚴青『嗤』的一聲笑了出來,高高舉起雙手,隨隨便便地站起了身,甩掉只是披在身上的寬大浴袍,露出近乎全裸的纖細身體,對著凌馭日漫不經心地攤了攤手:「用什麼反擊?美男計嗎?那也得是寧宸使出來才管用吧。」
儘管對嚴青的惡劣天性已經有足夠的瞭解,凌馭日還是被他突如其來的大膽舉動弄得怔了一下,皺眉道:「老實點,你又在搞什麼鬼?」
「搞鬼?拜託,老大,我只是讓你看清楚我是實實在在的手無寸鐵罷了。」嚴青笑吟吟地上前一步,仍然高舉著手,也不去理會抵在胸口上的槍管,只管肆無忌憚地把身體向著凌馭日的身上直貼過去,竟逼得凌馭日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半步,「老大,我什麼時候能是你的對手了?我服輸,我認罪,隨便你怎麼處置還不行嗎?」
「見鬼!你給我讓開。」凌馭日的槍口向前用力頂了頂,語聲中卻隱隱透出一絲狼狽。
「都說了隨你處置了,你還用緊張什麼呀?」嚴青眉宇輕揚,唇邊笑容加深了幾分,聲音卻越發的宛轉柔順,手臂索性軟軟地搭在了凌馭日肩上,整個人也徹底靠進了凌馭日的懷裡。「你要是不放心,就在我手臂上先打兩槍好了。哎喲……」驚叫聲中,嚴青已經被凌馭日一把推開。
「怎麼,這樣的誠意還不夠啊?」嚴青一臉委屈地橫了凌馭日一眼。
「要是真想表示誠意,那你就自己動手吧。」凌馭日讓人意想不到地隨手把槍丟給嚴青,雙手抱胸地淡淡笑道。
「噯?」就算是詭計多端機變百出的嚴青,也被凌馭日出人意料的反常舉動弄得意外呆住。停了一下,掂一掂手裡的槍,「居然真的有子彈啊?」
想想不大相信,又退出彈匣看了看:「滿倉?還是貨真價實的真傢伙?」
「廢話!」凌馭日冷冷地白了他一眼。
「你就不怕我掉轉槍口殺了你?」嚴青盯著凌馭日,笑容有一點詭異。
「隨便你,想殺你就動手。」凌馭日連眉毛都沒抬一下。「反正我這個老大也做得夠了,要是你真的有興趣,乾脆一槍殺了我就是。否則……」他的笑容裡也帶上了幾分惡劣的意味,「你就親手表現誠意給我看。」
「……」嚴青的嘴唇動了動,好像是無聲地咒罵了句什麼,突然一把扔掉手裡的槍,衝到凌馭日身前扼住了他的脖子,咬牙切齒的道,「你這該死的傢伙,居然跟我用真槍!而且還真的開了保險!你就不怕一個失手走火打死我?!」
「那你呢?」凌馭日狠狠一肘撞在嚴青胸口,掙開了他扼著脖子的手,「就敢真的把我的飛機弄下來!也不怕我萬一反應慢點會被你摔死?」
「哼!要是你連那點意外都應付不來,還不如索性摔死算了。」嚴青呲牙咧嘴地揉著胸口,惡毒地還口反擊。
「既然這樣,你還費那麼大力氣改裝『蜂鳥』做什麼?」凌馭日淡淡地斜睨了他一眼,「弄了個囉哩囉嗦的什麼重量控制程序,還設定成無人離機狀態下五秒鐘內自啟動緩衝著陸裝置,幹什麼用的?」檢查飛機殘骸的時候,那個被偷偷加裝卻未能發揮作用的緩衝裝置曾讓他困惑了好久。用重量監測做控制開關,機上有人才會啟動,真虧這傢伙想得出來。
「你還知道啊!」嚴青騰的一下跳起來,凶巴巴地緊貼上凌馭日的臉,「那你剛才還那麼冷面無情地要我的命?會嚇死人的知不知道?」
「你也知道害怕?」凌馭日冷笑著退後一步,避開直逼到眼前的嚴青,「敢搞出這麼個大花樣,差點讓我以為你叛幫,你的膽子也夠大了。你知不知道這場遊戲玩得太險了?任何一處關節出點差錯都不得了。如果我逃生的速度不夠快,『蜂鳥』的緩衝著陸裝置啟動得不夠及時,如果我們在叢林裡遇到什麼致命的危險,又如果我沒有發現你在『蜂鳥』上的全部安排,真的誤以為你背叛,你以為後果會怎麼樣?」
「這個啊……」嚴青摸摸頭,笑嘻嘻的道,「老大,我對你還是有信心的。你那麼膽大心細,多謀善斷,智勇雙全,公正嚴明……」
「行了行了。」凌馭日有點頭痛地打斷了嚴青滔滔不絕的讚美之詞,「你花足心思安排這麼個鬼花樣,到底想要幹什麼?老實說,你這個假局做得也太逼真了。雖然我看見你在飛機上動的手腳,已經猜到你沒惡意,可是直到你剛才扔開槍之前,我仍然不敢百分百確定自己的判斷,只是想用咱們的交情賭一記。把局面鬧得這麼大,別說你只是閒著無聊想跟我開個玩笑。」
「咦?凌老大,你不會是跟我裝糊塗吧?我苦心安排的成果你已經享受足了,倒還來問我為什麼?」
「你不會真的只是為了……」凌馭日不肯置信地瞪著嚴青。
「我偏偏就只是為了……」嚴青舒舒服服斜靠著身後的書架,神情詭異地向著凌馭日眨眨眼,「怎麼樣?得手沒?別說你竟然辜負了我給你製造的大好良機哦。」
「你……」凌馭日無力地搖搖頭,跌坐在身後的沙發上,「真有你的。我真不知道是該謝謝你還是應該殺了你。」
「喂喂喂,凌老大,過橋抽板也不能太過份吧?如果不是我給你辛辛苦苦地創造出這麼一個危機四伏凶險萬分的惡劣環境,讓你們同心協力同生共死地並肩奮鬥十幾天,就憑你們兩個的彆扭脾氣,只怕僵持上十幾年也不會進一步吧?我費這麼多心血安排半天,還得求人跟在後面製造緊張氣氛兼提供保護,你就不懂得感激啊?」
「怪不得。」回憶起那無數次差之毫釐有驚無險的神秘襲擊,凌馭日恍然大悟。「那人是誰?倒確實是個高明人物。」看起來,在他們被殺人蜂圍困的危急關頭,那只突然跑出來的受傷西也應該不是個意外,而是神秘高手的求援之舉。
「這個麼?寧宸應該認識他吧?」嚴青神神秘秘地笑著反問。
「也許。」想起寧宸當時的奇怪反應,凌馭日不由得點了點頭。一抹苦惱的神色隨之浮上眉頭。
「在愁什麼?」嚴青懶洋洋地道,「是不是把我製造的局勢利用得太徹底,一點風聲也沒向寧宸透露,現在不知道該怎麼收場了?」
凌馭日苦笑:「所以我才說,不知是該謝謝你還是殺了你。你造的假象太成功,形勢一步緊逼一步,起初連我也不知道,後來又覺得沒把握,等到應該告訴晨陽的時候,事情的發展已超出了控制。我們之間的恩怨太複雜,只要他一知道我沒有危險,一定會馬上離開我,而我又捨不得……」
「騎虎難下了?」嚴青幸災樂禍地笑,一點同情的意思都沒有。
「哼!那又怎樣?」凌馭日白他一眼,「既然你玩得這麼開心,那就再多玩幾年吧,反正我早就想休假了。」
「什麼?」嚴青臉色一變,「你不會想把這個謀反篡位的遊戲繼續玩下去吧?我可不要替你管理『暗夜』這個大麻煩。」
「由不得你。篡位成功,就請你再接再厲地繼續追殺下去吧。既然沒有一輩子,索性瞞得一時是一時。反正一直拖到現在,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向他開口了。」凌馭日無奈地歎一口氣,轉身離開。
「凌老大。」嚴青在他背後悠悠地道,「還記不記得他們給我取的綽號?」
嚴青聲音裡的詭異味道讓凌馭日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
「天、使、惡、魔。惡、魔、天、使。」凌馭日一臉戒備地盯著嚴青,一字字道,「不管到底是哪一個,如果你敢跟晨陽去亂說話,我保證你一定會死得很難看。」
「如果是你自己說的呢?別忘了你身上的微波通訊器哦。」
「我當然記得。一進門我就把發送器關上了。」
「噯?是這樣啊。可是我又不知道,還以為是你忘了開……」嚴青笑吟吟地向凌馭日身上瞟了一眼,彷彿有點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然後,剛剛在我摟著你的時候,就順便幫你打開了……」
凌馭日身形一震。
反手摸一下通訊器,發送鈕果然是開著的。凌馭日頓時臉色大變。
「晨陽?晨陽!你在嗎?在不在?說話啊!」任憑凌馭日怎麼呼叫,另一頭始終沒有回音,耳機中一片全然的沉寂。
凌馭日想也不想地衝向窗口。
「追不上的。有橡皮艇,這會兒他早已走遠了。」嚴青閒閒道,「這條河的流速是每小時四十公里,我猜你跑不到這麼快。」
「你這個……」凌馭日用力地瞪著嚴青,「是誰給你在惡魔後面又加上天使兩字的?」
「老大,我這也是為你好啊。存在問題就得解決,你遲早是要面對現實的,又不能一直瞞他到死。」嚴青毫無愧色地笑道。
「可是你總要給我點時間吧?也不能一下揭這麼徹底。」凌馭日苦笑,「惡魔嚴,你到底是幫我還是在整我?」
嚴青得意地哈哈大笑:「既幫又整,連整帶幫,反正閒著也是閒著,為什麼不玩得開心點?要是讓你那麼便宜就抱得美人歸,又怎麼對得起咱們這二十幾年鬥出來的交情?」
……
面對著惡劣成習的惡魔好友,凌馭日已經無話可說了。
「老大,這回又打算怎麼辦啊?」
「怎麼辦?繼續追吧!」凌馭日在嚴青幸災樂禍的大笑聲中無奈搖頭,「看來這個追獵遊戲是一時玩不到GAMEOVER了。大不了陪他玩上一輩子,反正,後面的日子還長得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