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底下,雨棠派出兩隊人馬,分別尋找方挽晴和蘇莫寒。
雨靈琳一直默不作聲地跟在他身後。
「你先回去休息。」雨棠看她蓬頭散髮,神色慌亂,早已失去往日那優雅的模樣。
「不!」她尖聲喊叫,「我一定要找到他!他竟然這樣對我,他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雨靈琳聲音淒厲,絲毫不聽雨棠的勸告,逕自沉浸在自己激烈的情緒裡。
雨棠皺皺眉,不再理她。
他現在無心搭理她,他一定要找到方挽晴,那山崖雖高,但不知為什麼,他強烈感到方挽晴並沒死。
挽晴,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一定要找到你!
「少爺!」他聽到前方仇嘯雲的叫聲,急忙趕過去。
「你看,少爺,是方姑娘。」
的確,躺在前方山土裡的那抹粉紅色身影是方挽晴。
雨棠縱身一躍,抱住方挽晴飛身回來。
她兩頰的肌膚都有擦傷,雨棠以手探她的鼻息,當感到那微弱的氣息時,他竟有想哭的衝動。
「她沒死!她沒死!」雨棠激動地摟住她,忙定下自己紊亂的心神,現在不是興奮的時候,她的氣息很微弱,他必須馬上送她去救治。
雨棠出手封住方挽晴週身幾處大穴,運掌在她後背,將一股真氣輸入她體內護住她的心脈,小心翼翼地抱住她。
雨靈琳走過來,死瞪著雨棠懷裡的方挽晴,「這賤人沒死!那莫寒呢?他在哪裡?他也一定還活著!」
「大小姐,姑爺在那裡。」邵平發現前方有一角黑色的衣襟。
雨靈琳聞聲衝了過去,雨棠抱著方挽晴跟在她身後。
然後他們看到了蘇莫寒,他臉色蒼白,一動也不動地躺在那裡。從那麼高處摔下來,卻是衣衫整齊。而且,他的神色很安詳,乍看之下,像是熟睡一般。
「莫寒、莫寒,你醒醒!」雨靈琳撲上去,搖著蘇莫寒的身體。他卻沒有回應,依舊靜靜躺在那裡。
雨棠將懷裡的方挽晴交給邵平,走近他們。俯身探了探蘇莫寒的氣息,沒有呼吸。他又把了把他的脈搏,抬頭看著伏倒在蘇莫寒身旁的雨靈琳,「他死了。」
「不!」雨靈琳慘叫,「不會的,不會的!他沒死!沒死!」她使勁搖著頭,不可置信地瞪視著丈夫的屍體。
蘇莫寒怎麼會死?怎麼可以死?他死了,那誰來守在她身邊,誰為她做一切她想做的事情?他不能死,不會死的。
這一刻,雨棠竟不忍看她淒厲扭曲的面容。
「不會的,不會的。」她一把抱住蘇莫寒,緊緊抱在懷裡,只是不斷的喃喃念著,狀似瘋癲。
「少爺,大小姐她……」
仇嘯雲忍不住看向雨棠,擔心雨靈琳會出什麼事。
雨棠看一眼雨靈琳,忽然出手點住她的穴道,她緩緩倒下去。
「仇伯,把大小姐帶回去。還有,好生安置姑爺的遺體。我要帶方挽晴回鬼域,這裡的事情就交給你和邵平處理。有什麼事,飛鴿傳書通知我。」
「是。」仇嘯雲和邵平齊聲領命。
清晨的林間,霧氣迷濛,如夢似幻。
雨棠懷抱著方挽晴繞過林中那迷霧般的陣法,雖已滿頭汗水,他仍繼續前行,終於一幢竹造的清雅小屋出現在他眼前。
他精神一振,走了過去,揚聲喊:「痕,你在不在?痕!」
門打開,一名白衫男子走了出來。他身上只有一種顏色——清靈的白,晨曦照在他雪白的容顏、清瘦的手腕,墨黑的髮絲披散下來,如夢的感覺不似真人。
白衫男子見是雨棠,輕咳一聲,嘴角邊泛起一個柔和的笑容,微動身形向他這邊走過來。跛足的右腳輕拖在地發出細響。這便是鬼域三煞中的老二——風痕。
雨棠急急迎上去,拉住他清瘦的手腕,「痕,快幫我看看她,她傷得很重!」
風痕看他一眼,再看看他懷裡抱著的女子,「到屋裡去吧。」
方挽晴被擺在床上,風痕為她把脈。
焦急的雨棠站在旁邊,竟有些坐立難安,忍不住問道:「怎麼樣了?嚴不嚴重?」
風痕淡淡看他一眼,「她是從高處墜下,傷成如此模樣的?」
「正是。」雨棠抓住他的手,「她已經昏迷十二個時辰了,痕,你一定要救活她!」
風痕靜靜看著雨棠,問道:「這一路上可有顛簸?你一直是抱著她將她送來這裡的?」
「是,我盡量使她不受顛簸,可快馬加鞭總避免不了。」
風痕輕歎一聲。
「怎麼,很難嗎?」雨棠見他這樣,心像是跌到谷底。
風痕抬眼看他,淡淡一笑,「你別緊張,她性命無憂,只是……」
「只是什麼?」
「我現在還不能肯定,你先出去吧。我要為她金針渡穴,有你在旁反而會亂我心神。所以,你先出去,稍候我會叫你。」
聽了他的話,雨棠雖是萬般不願,還是乖乖走出去,看著那扇門在他面前合上。
雨棠在門廊邊坐下,這一坐便坐了一個時辰。
門終於打開,風痕從裡面走出來,神情看來很是疲憊,連腳步都有些虛浮。
雨棠見他搖搖欲墜,急忙迎上去扶住他,「你怎麼樣?」
風痕輕輕一笑,穩了穩心神,「越發不中用了。」他說得清淡。
雨棠卻皺起眉,「那毒性又加深幾分?」
風痕不答話,微笑道:「現下不擔心那位姑娘的事了?」
「你別岔開話題,我知你是不想我和雪魄擔心,你自己的事自己最清楚,我和雪魄也不能強迫你什麼。」他冷聲道。
風痕瞥他一眼,「就你這性子,連說好話都說得那麼生硬,要不是我熟知你?你這話聽起來更像是在罵我,而不是關心我。」
他的話讓雨棠也笑起來,想到方挽晴,他神色一正,「她怎麼樣?」
「她很幸運,所受內傷並不嚴重,外處的擦傷比較好辦。只是,她的頭部受到撞擊,有瘀血在裡頭,我雖用金針替她活血,但效果怎樣還不清楚,一切要等她醒過來才能知道。」
「你的意思是……」
風痕輕歎,「她很有可能暫時忘記一些事情。」
「忘記事情?」
「一些往日發生過的事,甚至包括你。」風痕轉眼看他,神情有幾分凝重。
雨棠怔在那裡,挽晴會忘了他?不,不要這樣!
風痕輕輕一笑,「別那麼緊張,就算會,也是暫時的。」
「暫時,這暫時會是多久?」雨棠問他。
「這要根據每個人的具體情形來定,我說不準。」
「說不準,一年、二年……或者是永遠?」雨棠看著他。
風痕不以為意,淡淡道:「這也許要看天意了。」
方挽晴掙扎著睜開眼,她的頭好昏好沉,這裡是什麼地方?她試著微動身子,立時一股疼痛攫住她,讓她不敢再動分毫,呼吸間聞到的是一股草藥清香。
「你醒了?」她聽到一個溫醇的聲音在問她。
她抬眼向那聲音的來源看去,那是一個很美很清雅的男子,雪白的火衫,雪白的容顏,就是清瘦了些。
「你是……」她不認識他,雖然不認識,但他看起來好溫柔、好善良的樣子,她不怕他,直覺的認為他是好人。
「挽晴,你醒了?」另一個低啞的聲音響起,透著激動,然後她的手被一雙熾熱的手掌握住。
方挽晴抬眼看到一個滿臉鬍渣的男人,一雙眼亮得嚇人,看到這雙眼,她就一陣頭痛,一下慌了心神,掙扎著想要掙脫他的手。
「你是誰?放開我,快放開我!」她驚惶的喊道。
雨棠愣在那裡,她問他是誰?她真的不記得他了。
「我是雨棠啊,雨棠!你不記得這個名字了?」他不放棄,不死心的問著。
「放開我,什麼魚塘啊,我不知道,你好嚇人!神仙大哥,求求你讓他出去,我好害怕!」她轉頭向風痕求助。
風痕把雨棠拉出屋子。
「你放開我,她不記得我,不記得我了!她怎麼可以這樣?」雨棠無法鎮定下來,他根本就忍受不了。
「你冷靜下來,這種情形我早對你說過,你再激動也於事無補。」風痕放開他,「你也看見了,她現在情緒很不穩定,你莫再去嚇她。」
「我嚇她?」雨棠簡直快要冒火,瞪眼看風痕,隨即嗤笑道:「是啊,我嚇她,我是壞人,你是神仙大哥!」
風痕輕輕一笑,「雨棠,你在吃醋嗎?」
「吃醋?」雨棠怔住,怎麼可能?「我吃什麼醋,我雨棠會為一個女人吃醋?痕,你是不是也神智不清了?」
風痕不理他,「好了,你現在先冷靜下來,去休息一下吧。這幾日你都不眠不休守著她,瞧瞧你自己的模樣,的確挺嚇人的,去整理整理換身衣服。」
「那她……」雨棠還是放不下心。
「我會看著她,看看有什麼辦法喚醒她的記憶,你去睡一覺,一會兒再來。」
看著雨棠心不甘情不願地轉身,風痕淡笑著搖搖頭,他這個師弟,只怕這一次是真的陷進去了。
風痕折回屋裡,方挽晴還一直睜著眼,看他走路的樣子,吃了一驚,「神仙大哥,你的腳?」
風痕微微一笑,「別害怕,是天生的。」
「哦!」方挽晴神色一黯,覺得好可惜,神仙大哥生得這般美麗,腳卻是跛的,老天爺的確是不會特別厚待某一個人。
風痕坐到床邊,望著她微笑,「我不是神仙大哥,我姓風,叫風痕,你就叫我風大哥好了,我是個大夫。」
「哦。」方挽晴又乖乖應了聲。「風大哥,為什麼我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到這裡來的?」她眼睛靈活地轉了轉,忽然問他。
風痕柔和地看她,問道:「那你還記得什麼?」
方挽晴想了想,「思,記得我叫方挽晴,我家住在清楓山,我爹是個樵夫,我娘很早就去世……」她想著,頭又痛起來,「風大哥,我頭痛,怎麼我只記得這些啊,應該還有別的。」
風痕將她扶著頭的手拉下來,擺到床邊,「別難過,挽晴,你只是遇到了意外傷到頭,所以暫時忘記一些事情,等你的傷好了,你會慢慢記起來的。」
「是嗎?」風痕平和親切的聲音讓方挽晴安定下來,她展顏一笑,「風大哥,你真是個好人。和你在一起,挽晴不會怕!」
風痕淡淡一笑,「你累了,睡一覺好嗎?」
「嗯。」方挽晴點點頭,忽然像是想到什麼,又道:「風大哥,剛才那個可怕的鬍子大叔是誰啊?他看著我的眼神好可怕,我怕他。」
風痕忍不住笑出聲,「鬍子大叔他是好人啊,就是他把你救回來的,他是你的朋友。」
「我的朋友?」方挽晴疑惑地皺眉,「什麼樣的朋友?」
「很好的朋友、」風痕想了想,告訴她,「他一直都在照顧你。」
方挽晴不作聲了,風大哥說那個鬍子大叔是她的朋友,可是她覺得他很可怕呀,他真是她的朋友?風大哥應該不會騙她。
雨棠醒過來就看到對著自己凝目而笑的風痕。
「你笑什麼?」他忍不住瞪他一眼,風痕臉上的笑容讓他覺得很不舒服,這傢伙無端端的擺這種笑臉幹嘛?
「鬍子大叔,你醒了?」風痕眨眨眼,很優雅地問他。
「鬍子大叔?」這下雨棠差點從床上跳起來,「你說什麼?」
「這可不是我說的,是你那位可愛的挽晴姑娘說的,她叫你胡、子、大、叔。」
雨棠的表情就像是挨了一拳,霎時垮下臉來。
這幾日他忙著照顧方挽晴,都無心整理自己,幾天下來,臉頰下長了一圈鬍渣還不自知,現下竟被她叫作鬍子大叔,他給她的感覺就這麼差嗎?
風痕扔給他一枚銅鏡,「不修邊幅的鬍子大叔,快整理整理自己吧,別讓你心愛的人再看到你這副憔悴模樣!」
他笑著轉身出去,留下滿臉通紅的雨棠。
雨棠在進屋時已是細細做了番打扮,他在銅鏡前左看右看,覺得自己簡直是風流倜儻。他微一挑眉,發現自己又在做蠢事,雨棠啊雨棠,想不到你也會有今日!
「挽晴,鬍子大叔來看你了。」風痕微笑著讓開身。
雨棠卻在他身後一陣埋怨,這傢伙幹啥又提什麼鬍子大叔,是存心和他過不去嗎?
方挽晴盯著雨棠瞧,這是鬍子大叔嗎?現在的他看起來很好看,臉上那種慵懶的笑容簡直比風大哥還迷人,但那雙盯著她的眼睛還是亮得嚇人,看得她心底直發顫,又開始害怕起來。
「鬍子……大叔,風大哥說你是好人,是我的朋友,我相信他,可是……你能不能站遠一些,我還是怕你……」她有些結結巴巴地說。
雨棠為之氣結,他有那麼可怕嗎?
風痕很想笑,但看雨棠那個臉色,他知道現在笑出來是非常不妙的,於是他只好忍著。
雨棠啞著聲音,壓抑住怒氣道:「你……好好休息,我、不、走、近、就、是、了。」最後那幾字,簡直是從齒縫裡進出。
風痕忙拉著他走出去,知道這傢伙就快要發火!
「你不用拉著我,我心裡有數。」到了外面,雨棠甩開他的手,還是滿臉怒容。
風痕再也忍不住地大笑起來。
雨棠用要殺人的目光瞪著他,「你儘管笑吧,沒想到我雨棠也會有今天。天下間,她還是第一個說見了我就害怕的女人!」
風痕笑著搖搖頭,忽然道:「你知道她為何怕你嗎?」
雨棠瞪著他,擰緊眉毛,「我如何知道?」
風痕歎口氣,「雖然她此刻忘記往日的事情,但對你還是有深刻的印象,所以見到你的時候反應才特別大。你與她之間的事情我不知道,不過看她現在這個反應,可能比我料想的要麻煩。她為何怕你?她腦中遺失的那段過往可能是她刻意要忘記的。」
風痕看一眼雨棠,淡聲道:「也許那些事情對她來說很痛苦,所以,她選擇忘記。」
雨棠的神色明顯一僵,痛苦的記憶,是這樣嗎?所以她寧可忘記他,所以她怕他。
一瞬間,心底溢滿苦澀,他艱澀地開口:「她……永遠都會這樣嗎?」
「我說過,時間的長短因人而異。但你若急著想讓她想起從前、恢復那段記憶,還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雨棠心一動。
風痕看他一眼,臉上忽然露出一種淡淡的憂傷,「你確定要她恢復記憶?你有沒有想過她為什麼要忘記?那是她的選擇,因為太痛苦所以她不想再記得,而忘卻的確是一劑良藥,治癒創痛的良藥。」
聽在雨棠耳裡,卻讓他皺了眉,「這樣就要逃避?因為痛苦而退縮,我不以為這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即使逃避,傷口還在,不會有什麼政變。」
風痕清俊的臉龐因雨棠這番話而露出一抹淡幽的笑,他說的可對?
的確,在雨棠的觀念裡沒有退縮這兩字。他也許不懂得順其自然,可他的勇氣和果敢正是自己所缺乏的,所以雨棠能衝出迷障,而自己永遠徘徊在傷處,鬱鬱寡歡了此一生。
風痕淒涼地笑了,凝眸看雨棠,輕聲道:「在風陵谷中,有一味特別栽培的草藥,名喚千幽苓,可說是風陵谷之寶。此藥極難栽培,三年才開一次花,五年結一次果,千幽苓所結的果實,顏色鮮紅異常,奇香撲鼻,狀似一顆相思子,有活血化瘀之奇效,亦可助長內力,乃是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療傷聖品,它的這一功效,對方挽晴現在的病症可說是對症下藥,如果你能得到它,那麼方挽晴就能恢復從前的記憶。」
雨棠一直用心在聽,半晌才道:「那麼這藥是在風陵芏那老妖婦的手上?」
風痕點點頭,「不錯,千幽苓乃風陵谷之寶,風陵芏必定將它收藏得極為小心。而且,這千幽苓十分奇異,它的果子雖是靈丹妙藥,但它所開的花卻是劇毒。所以,你一定不可貿然行事,必定要得到真正的果實才可讓方挽晴服下。」他看看雨棠,「你真要去嗎?」
雨棠抬眼看他,神色凝重,「我要去,我要的是一個心中有我、記憶有我的挽晴,不是現在這個對我一無所知,甚至還怕我的女子。」他停了一下,又道:「即便她醒後會因為過往而怨恨我,我也不在乎,我要的是那個有記憶的她!」
風痕看著他執著的模樣,輕輕一歎,「雨棠,你這次是認真的?」
他的話讓雨棠一驚,認真?他對一個女人認了真?
雨棠搖搖頭,「我還弄不清楚自己的心。痕,這種感覺我以前沒有過,她和我……你知道,我不會為任何一個人而改變,我也不喜歡為別人改變,我還是我。」
風痕淡淡一笑,並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