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無波擔心地望著床上昏迷不醒的妹妹,雖然江嵐天說她的傷勢已經穩定下來,但是回瀾已經昏迷了三天三夜未醒,教她如何不擔心呢?
「波姊……波姊……」床上的人兒開始呻吟,唐無波連忙握住她的手,說道:「回瀾,我在這裡。」
回瀾睜開眼,看到姊姊憂心的臉。無力地笑了一笑,將一直握得緊緊的左手張開,手掌上有一株艷紫的小花,她斷斷續續地說道:「把這個……交給……交給慈哥。」說完便放心地再度陷入昏睡。
「這是忘情山的紫珠草,唉,難怪回瀾會受如此重的內傷,忘情老人性情孤僻,藥草向來不肯流出。」江嵐天不知何時出現在唐無波身旁,他續道:「解鈴還需繫鈴人,回瀾妹子受的傷,也只有忘情老人的千金配方可救。」
唐無波眼眸中閃出一抹精光,緩緩說道:「千金配方嗎,很好,我唐無波什麼沒有,倒是銀兩很多。嵐哥,請向令兄說一聲,無波有事先回府。」說完便腳步堅定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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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無波獨自來到忘情山下,以絹坊之主之名,求見忘情老人。
一條白色人影出現在唐無波面前,溫文的聲音道:「唐姑娘,師尊請你移駕到丹房去。」
唐無波看到此人,如遭電擊--月白襟袍,一頭飄逸白髮,玉面星目,眉間一點硃砂,飄飄然有出塵之態,此人和古墓水晶棺中的方雪陽相貌神似!
唐無波猛然看到此人,嚇得倒退了兩步,古墓中的夢魘重現,使她臉色蒼白,手心全是冷汗。不過略一回神,就對自己說道:「站在你眼前的是活人啊!不是什麼方雪陽。」
唐無波一整驚容,恢復平時的笑容道:「那就勞煩您帶路。」心中卻是疑竇重重,難道忘情老人會和方雪陽有什麼關係?
絕世高人忘情老人,正在丹房榻上坐禪,聽到腳步聲,緩緩睜開眼睛。看到弟子帶著唐無波進來,滿臉皺紋的臉上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眸。「想不到,絹坊之主居然是一名年輕姑娘,不知尊駕此來何事?」
唐無波緩緩說道:「聽聞忘情老人藥方一帖千金,我這裡有萬兩,」她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張萬兩銀票。「想向前輩買一帖。」
「哪一帖?」
「三泰草。」江嵐天對她說唯有比草能挽回回瀾受損的功脈。
「前幾天上山來采紫珠草的小姑娘是你什麼人?」
「是舍妹。」
忘情老人哈哈大笑:「好!好!姊妹兩人都好膽識。不過,忘情山並不是予取予求之地,令妹為了采紫珠付出的代價,你是親眼所見。而三泰草乃醫療聖品,百年僅此一株,萬兩難買。」
唐無波沉著地說道:「前輩您就開出個價吧!」
忘情老人再度大笑。「果然是江南商界梟雄的絹坊之主,爽快,爽快。老朽雖不出世已久,但若論當今武林,文韜武略、醫藥相卜能勝過老朽者恐怕也找不出來,」忘情老人眼中出現一股自傲。「絹坊之主,如果你能有一項令老朽感到驚異之事,三泰草就由你取回。」
唐無波聽到忘情老人開出的條件,沉吟半晌。雖然十分想和他對奕一局,分個勝負,但是,回瀾命在傾危,刻不容緩。只好賭一下了,她心中已經決定冒一次險。
「晚輩大膽,說出前輩的出身來歷如何?」
忘情老人忍不住哦了一聲,繼而哈哈大笑。「你這小女娃兒也真是異想天開,想當年老朽揚名武林時,你父母還未出世呢!」
唐無波不理睬忘情老人的嘲諷,簡短地吐出三個字:「方-雪-陽-。」
忘情老人的笑聲戛然而止,不可置信地瞪著唐無波。
唐無波見他如此表情,心下鬆了一口氣,真是給她賭對了。
忘情老人艱澀地說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唐無波便將她在古墓中所見,簡單地敘述。
忘情老人聞言歎道:「真是天意!天意!三泰草合該讓你得去。沒錯,老朽就是當年的武林盟主方雪陽,可是,既然你在墓中已見到方雪陽的屍首,又為何認定老朽就是方雪陽?」
「就是因為看到屍體,才知道方雪陽根本沒死。」唐無波緩緩說道:「因為那根本不是屍體,而是做得和真人一模一樣的蠟人,幾可亂真到連血手魔女都沒發覺,而為了一具蠟人自殘。」唐無波說到這兒,不禁為血手魔女感到黯然。
「唉!」忘情老人知她對自己的作法非常不以為然,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問世間情為何物,值教人生死相許?當年的方雪陽已葬送在古墓中了。老朽因愧對兄長而隱姓埋名,自稱忘情老人,甚至不敢和孫兒相認。」
「令徒的相貌和前輩當年如出一轍,更證實了晚輩的假設。」原來忘情老人的徒弟並不知道自己的師尊就是親爺爺。
忘情老人讚道:「好個絹坊之主,年紀輕輕的姑娘,能有這種見識,實屬難得。」突然仔細地打量唐無波,話題一轉。「為了避免吾孫重蹈老朽當年的情孽,我幫他排了一下命盤,卻發現,吾孫遙風中注定有一段情緣。老朽看你風骨清秀,不如撮合你和風兒……」唐無波聽到這裡,大驚失色,不覺「啊!」了一聲,心想,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曾幾何時,她成了如此受歡迎的女性?
忘情老人看到她驚愕的神情,笑道:「別緊張!別緊張!老朽欣賞你從容沉著的風度,如果吾孫有一個像你一樣機敏又理性的妻子,可能會讓他的感情路好走一些。」
忘情老人說到這兒,停頓一下,笑咪咪地摸著白色長髯。「不過,和我一樣有眼光的人,顯然大有人在。好像有青年人前來拜山了。是那個有眼光的年輕人來了吧?」
道僮進禪房來稟告:「啟稟師尊,山下有一名白衣年輕人,自稱是江寒天,前來拜山。」
忘情老人聞言微微一笑。「江寒天嗎?名震天下的白虎寒天,年輕一代中和黑鷹齊名的高手,原來他就是你的緣定之人。」
唐無波讓忘情老人一語道破她的心事,不禁雙頰紅暈,晶瑩的雙眼裡有一抹嬌羞。
「江寒天的功力不淺,白虎若發威,其勢難當,讓我去會他一會。」
江寒天得知唐無波只身前往忘情山,隨即以高速輕功疾奔,來到了忘情山正殿前的廣場。
但見風中,一名白髮老人拄杖而立,滿臉皺紋的臉上有一雙明亮但黯然傷神的眼。老人緩緩說道:「你就是人稱江南傳奇、和黑鷹齊名的白虎寒天?」
江寒天道:「是。今日為尋唐姑娘而來。」
老人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忘情老人。」
「也就是六十年前的武林盟主方雪陽。」江寒天聞言面現詫異之色,但隨即寧定。
「現在你知道我的身份了,如果我說我不放你進去找人,你會如何?」
江寒天簡潔有力、毫不猶豫地說道:「硬闖。」忘情老人眼裡閃動著好奇,緩緩道:「這位唐姑娘,既非天仙絕色,也非王親公主,值得你和一名武林耆宿大打出手嗎?」
江寒天淡淡地說:「我認為值得,就值得。」
忘情老人又道:「今日我看你英姿秀骨,是個難得的人才,只要你肯放棄這位唐姑娘,我便收你為徒,將畢生絕學傳授於你,相信不出一年,你的功力必遠勝黑鷹,可以取而代之為武林盟主,如何?」
江寒天道:「我的感情,不是可以拿來交易的。再者,我不認為武林盟主之位會比身邊有一個相知相守的人重要。」
忘情老人聽到江寒天斷然拒絕,很奇怪地,非但沒有生氣,眼裡反而出現一抹悲傷,喃喃道:「是嗎?原來天下也有像吾兄一樣重情的男子。」陡然精光暴射。「老朽倒想見識一下當今武林青年高手的功夫如何,枴杖往地下重重一頓,一股宏大的內力直衝江寒天面門。
江寒天硬生生的接下這一掌,腳下扎馬,身子微晃一下,便即穩住。
忘情老人讚道:「好紮實的功夫,看來你白虎寒天能揚名武林,不光是靠一柄銀龍劍。」
江寒天沒有說話,黑眸湛然,全身真氣運行,準備接下來的武鬥。
忘情老人道:「難得有機會能和當代青年高手對陣,我倒要看看你的功力和我當年相比如何。」
※ ※ ※
原本在禪房看書的唐無波,突然覺得心神不寧,正自不安時,突然聽見掃地的老道士說:
「聽說那個白虎寒天為了絹坊的唐姑娘要和師尊比鬥,我看這名年輕人是凶多吉少……」
老道士話還沒說完,唐無波早已撩著裙擺,往正殿方向跑去。
老道士搖頭歎道:「唉唉唉,現在的年輕人怎麼都這般性急呢?我說他凶多吉少,又不會喪命。」
※ ※ ※
唐無波拚命地跑,以在百禽樓時被人追殺的速度奔跑著,氣喘噓噓的同時,心中一直祈禱:「老天,可則讓江寒天再為我而受傷了。」那雙漂亮又專情的黑眸浮現在她腦海中,此刻,她願意盡一切的努力讓江寒天免受一分一毫的傷害。
當她到達正殿廣場時,看見忘情老人對江寒天發了一掌,江寒天修長的身子搖晃了一下,俊美的臉上略顯蒼白。
唐無波遠遠望見他蒼白的臉,初嘗心疼的感覺,連忙大叫:「住手!」奔向江寒天,迭聲問道:「你沒事吧?」
江寒天見到心中牽掛的人兒,聽到唐無波語氣中滿溢的關心之情,看到那雙晶瑩美眸中泫然的擔心神色,他數日以來的些許不安一掃而空,她終究是對他有情的,心中感動,伸手摟住唐無波纖腰,在她耳邊低聲說道:「我沒事。」平穩低沉的語音中難掩深情。
忘情老人看到眼前這一對真情難掩的戀人,突然威聲喝道:「絹坊之主,這江寒天對我無禮,我忘情老人可是不會輕易放過他的。」
江寒天待要說話,唐無波柔荑輕擋著他寬闊的胸膛,示意不可,低聲對江寒天說道:「先讓我來和他說吧!」江寒天點點頭,他深知心上人交易關說的本事,遠勝自己,但還是輕捏一下她的柔荑,示意小心。
唐無波回眸向這名深情的男子淺淺一笑,叫他不必擔心。然後轉身面向忘情老人,朗聲說道:「為難白虎寒天,就等於為難昊天門,前輩明白這是件得不償失的事吧!」
忘情老人說道:「你說得有理,但是我忘情老人一世威名,豈能折在這小子手上,既然他今日是為你而來,那你就得為他替我賠罪。」
唐無波道:「小女子不知有哪裡可為前輩效勞的地方。」
忘情老人說:「哈,你忒謙了,絹紡的主人,掌控中原一半以上的絲綢經濟,年收入以萬兩計。就這麼,白虎寒天一條命,換你的絹坊如何?」
唐無波想他不想地說:「好,成交!」
忘情老人道:「唐姑娘,你答應得大乾脆了,令老朽懷疑你的誠意。」
唐無波道:「錢給人了,還可以再賺,知己沒了,可是難再找,對我唐無波而言,這樁交易並不吃虧。」忘情老人聞言不禁喃-道:「他是個值得你如此付出的男人,不像我……」突然擺脫了舊日痛苦的回憶,轉而大笑道:「雲容師侄、滄雨弟,你們可以放心出來啦!」
唐無波聽到義母和江寒天的父親居然在場,驚訝地說道:「這……這的底是怎麼一回事?」
忘情老人笑道:「唐姑娘雖然猜出老朽是當年的方雪陽,卻不知方雪陽當年有一個師弟叫雲陽子,也就是令堂白雲容的師尊雲山老人。」
唐無波突然有被人設計的不祥之感,果不出她所料,不一會兒,所有江家和唐家的重要人物,都齊集到這廣場上,並且將他們團團圍住,讓這一對情人想逃都逃不掉。」
江滄雨讚賞似地拍拍兒子的肩膀。「寒兒,你的內功越來越精進了,能承受忘情老人三掌而立於不敗之地,全武林中沒幾個人有這分能耐。」
楚嫻則興高采烈地向白雲容說道:「雲妹,想不到我們又再度成為親家了。下個月初十是吉日,就定在這一天讓他們小倆口拜堂成親吧!」
白雲容樂得眉開眼笑。「好!好!就依嫻姊的。早點讓無兒這個丫頭成親,早了我一椿心事,真沒想到無兒的對象居然是傲天的弟弟,江家兄弟的人品,我可是大大的放心,就讓他們早點成親吧!」
「雲姨……」一旁的唐無波正要抗議,可是兩方的母親視若無睹,繼續喜孜孜地談論婚禮的細節。
接著出現的是江傲天、硯雲夫婦,後面跟著唐回瀾、江嵐天和炎麟兄弟,還有……老天,居然連唐翰林都大老遠趕來了。
唐翰林笑嘻嘻地向女兒說道:「波兒,雖然那一盤棋沒能贏你,但是爹爹終於還是可以把你嫁出去啦!」
「……」唐無波無言以對。
「無波,歡迎你成為江家的一分子。」江嵐天溫文有禮地向唐無波如此說。
「無波,想不到我們不但是姊妹,還成了妯娌呢。」硯雲淺笑道。「無波妹子,還是篤信「英俊男人情不專」嗎?」江傲天調侃道,和江寒天神似的那雙黑眸裡,盛滿了笑意。
唐無波終於可以回嘴了:「托你的福,要改成「英俊男人狡滑」論了。」
江傲天聞言爽朗地大笑,拍拍將成新郎倌弟弟的肩膀。「寒弟,你是不動情則已,一挑就挑上這麼個厲害角色,我看你一輩子都不會無聊了。」
一直默不作聲的江寒天聞言,劍眉微挑,並沒有回兄長的話,只是靜靜地問:「你成親時那些囉嗦玩意兒還留著嗎,我可不想浪費時間跟娘去採買。」
在場眾人聽到男主角公事公辦的言語,皆安靜下來,然後倏地爆出大笑。唐無波則是羞得將螓首埋在江寒天寬闊的懷裡。
※ ※ ※
紅燭高照,今天是江寒天和唐無波成親的日子。
唐無波偎在夫君的懷裡,輕聲道:「你還記得那天忘情老人看到白劍慈的神情嗎?」
江寒天「嗯!」了一聲。
「那種激動又傷心的神情,出現在一位武林耆宿臉上,真是令人感慨呢!你想他將白劍慈看成什麼人呢?」
「那是他們的故事了。」江寒天修長的手指輕巧地解開妻子的衣襟。
「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好奇。」唐無波道。
「嗯?」
「當初你到底是怎麼制服流鳳的?」
江寒天低低的笑了。
紅燭高照,夜幕低垂。
※ ※ ※
流光似水,轉眼過了十年。
「藍表哥!等等我啊!藍表哥!」年約十二歲,容貌嬌美的少女,氣喘吁吁地追著一名身形挺拔的少年,少女身穿鑲金花榴裙,顯示其出身富貴之家。
「藍表哥……唉喲……」少女假意腳一拐,坐倒在地,企圖留住挺拔的少年。
果然,少年終於回頭了,陽光下,一頭黑髮似乎閃著紅光,俊俏的面容上那雙如藍寶石般的雙眼,冷冷地掃過坐倒在地的少女,不屑地說道:「你總是這麼容易跌倒嗎?」紅香姨一家子的女子都是這般令他感到厭煩。
樹梢上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藍眼少年冷聲道:「是誰?鬼鬼祟祟地幹什麼?」
「誰鬼鬼祟祟了?是你耳目不夠靈敏。」隨著女孩嬌柔的語音,一道嬌小的白色身影旋降在少年面前。年約十歲的女孩,相貌美得水靈俊秀,潔白如雪的衣裙,年紀雖小,眼眸中卻含著溫和可親的笑意,令人忍不住想上前擰一擰粉嫩的面頰。
藍眼少年注意到這名白衣女孩絕佳的輕功身法,和她臉上那熟悉的慵懶笑容,少年深邃的藍眸定定地望著女孩,女孩也大方地、笑吟吟她任他打量。
「你是波姨和寒叔的女兒。」女孩有著父親的相貌,母親的性情。
「好眼光,無怪爹爹一直稱讚你呢!」女孩笑道:「不過,怎麼和娘形容的小藍不大一樣呢!」
聽到「小藍」二字,少年冷俊的面容微微一紅。他突然從懷中掏出一件信物,手一揚,端端正正地落在女孩面前。
「十年後,帶著此信物和令尊的銀龍劍到喀什族來,我等你。」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喂!喂!你有沒有搞錯啊!當初劍沒比成的是我爹和你爹,為什麼我也要和你比劍?
喂!你別走啊!」女孩沮喪地叫喚著,最後見少年的身影已走遠,小嘴噘起。「為什麼我那麼倒霉呢?」不遠的小山丘上,一對儷影笑看著這一切。
「你看十年後,銀龍對柳葉,誰會勝出呢?」唐無波依偎在夫君懷中,笑得甜蜜,她比少女時代多了些豐潤,完全呈現少婦的成熟氣韻。
江寒天俊美的容顏綻出微微一笑,沉聲說道:「劍上的勝負很難說。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映兒的棋藝絕對勝過藍兒。」
唐無波聞言笑得開懷,美眸深情地望著夫君,柔荑握住了江寒天寬大的手。少女時代的她,從不相信幸福能和一個男人共築,有時,人還是不能太自信呢!唐無波如是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