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芩顫抖的身子一直鞭笞著亞德的心,他悲痛地擁著她,極溫柔地輕搖晃著她。
采芩絕望地攀著他,為他們婚姻裡的每一件錯誤哭泣。她總是驕傲地隱藏她的焦慮、痛苦和不安,明知這會導致最後的分離,她仍然企圖掩飾傷痛。
演戲,他們之間總是在演戲!
哦,老天,她為什麼要壓抑自己的感受?弄得最後如此疲憊,如此痛苦不堪?
為什麼呢?究竟是為了什麼?
采芩泣不成聲,他們能共享歡樂、共享激情,為什麼就不能分擔彼此的傷痛呢?如果他們曾經分享,也許就不會走到今天的地步了。
「寶貝,我不是有意要傷害你。」亞德靠著她的額頭,痛苦低喃。「請你相信我,我不愛克勞蒂亞,從來都沒有過,今天她來是為了阻止我退出影壇,當她發現無法說服我時,就將所有的怨恨都遷怒到你身上,我猜她以為破壞了我們的婚姻,我就會改變決定。對不起,芩芩,我沒想到克勞蒂亞會這樣傷害你,請你原諒我,原諒我的愚蠢,原諒我之前說的氣話,讓我們停止傷害彼此,好嗎?」
相信他,抱住他,說她愛他,要他別離開她……哦,說出這些話是多麼的容易又危險!
采芩顫抖地閉上雙眼,悲泣低喃,「不了,我們再也不要傷害彼此了……」
她愚昧地敞開心給亞德,在這個過程中,她已經讓自己變得太脆弱。夠了,真相是什麼已經不再重要了,她接受他的撫慰和療傷,一如她接受他的吻和擁抱。
因為她沒有力氣拒絕他的愛,她愛他超過她想再多活一刻的意念,即使她的心已經傷到絕望的地步,她仍然愛他。
但她的愛不會改變她的決定!這已經是傷害的盡頭了。
他的手溫柔有力地撫著她的頭髮,嘴唇輕輕拂過她的太陽穴。「我愛你,芩芩,從四年前那夜的聖誕舞會,你穿著印第安鹿皮裝撞進我懷裡起,我就以我全部的靈魂和肉體愛著你。」
「亞德……」采芩沙啞的開口,喉嚨因為過度的用力而乾澀,她的心在痛,她的身體在痛,全身無一處不痛,她是那麼絕望的想要他,想要再一次擁抱他……「愛我,亞德,只要愛我……求你……」
「噓……」亞德溫柔地親吻她的唇,阻止她已到唇邊的祈求。「我的愛,對我,你永遠不需要懇求,只要命令。」
床墊因兩人的重量而下陷,采芩的頭髮披散在床單上,淚光閃爍在她蒼白的臉頰。她舉起手,輕觸亞德頸後的敏感地帶,使他的肌膚燃燒。
亞德的唇輕擦過她的肌膚,感覺她身子一陣顫抖。
他的撫摸使她呻吟起來,她發出的歎息很輕柔,令他幾乎聽不見。
喜悅在他全身流竄,他的意識模糊了。
他們做愛時總是天旋地轉,彷彿連靈魂肉體,所有的一切都燃燒起來。
他對她的需要永無止境,只要她稍稍知道一點他的感覺……
上帝,只要她知道一點他的感覺,她就不會懷疑他的愛了。
※ ※ ※
一整夜,亞德以一種她未曾夢想過的溫柔愛她。
以一個令她心痛的承諾,將他的未來赤裸裸地獻給她。
采芩靜靜地躺在他的懷裡,思緒卻清醒得一如林裡的夜鶯。
再過幾個小時太陽就要升起,她不知道又會是怎樣的一天,一如她不知道未來會是如何,但是有一件事她知道,那就是她永遠不會忘記今晚。
她閉眼後又張開,然後悄悄地起身,穿上衣服,走出臥室,來到書房。
房裡一片漆黑。采芩伸手打開檯燈,從抽屜裡拿出紙筆,坐在柚木書桌前,思索著該如何下筆,該如何解釋。
她再也無法讓自己處於那種強烈的恐懼之中。
她的嫉妒、焦慮和恐懼,像隨時隨地都會爆發似的,讓她痛苦得喘不過氣來,她必須在窒息之前遠遠逃開。
半個小時過去,白紙仍舊是白紙,千古萬語在她腦海裡閃過,太多的情感想訴諸信紙,無奈啊!
最後,她什麼也沒解釋,只是簡簡單單在信紙上寫下分手的決定,然後將信紙折入信封之中,再次回到臥房。
亞德仍在熟睡。
采芩將信封安放在另一個枕頭上,視線離不開床上的人,眼底不由自主的又蓄滿了淚水,她的心早已碎成千千萬萬細小碎片。
快走!唐采芩,趁你還有勇氣的時候,走啊!
采芩痛苦地閉上眼,咬牙轉身離開,她細弱的腳步聲輕易的被厚重的地毯所吞沒。
門在她身後合上,像宣告著這段婚姻的結束。
采芩走出大門,秋天的寒氣無情地刺進她的骨髓,也攻入她破碎不堪的心房,她茫然地站在濛濛的晨霧中,心想從今以後,自己的心就像這滿是水氣的晨霧般,再也得不到任何溫暖。
「我不哭,不哭!」采芩喃喃地說道,即使淚水已順著臉頰而下。
她還是會活下去的,她一定會!
她還年輕,她有一輩子的時間去忘卻這段痛苦的記憶。
哦,是的,她還有女兒,還有戲劇,她一定會熬過去的。
※ ※ ※
新加坡
「采芩,你在房裡嗎?」
唐母的聲音隔著門板響起,采芩怒氣未平地轉過身,吸了口氣,語氣不穩地回道:「媽,我在,進來吧。」
唐母打開門走進房,一眼就瞥見被揉成一團扔在地上的報紙,不用看她也知道那上面肯定有亞德最新出爐的花邊新聞。
「采芩,亞德剛剛打電話來,要我帶紫涵到美國和他的『女朋友』共度一個星期的假期,我已經答應了。」
「你說什麼?」采芩難以置信地提高音量。「媽,你怎麼可以沒問過我就答應?我是紫涵的母親耶!」
「但亞德是紫涵的父親啊!」唐母慢條斯理回道:「他想看女兒是天經地義的事,再說你們的離婚協議書上也寫明了,在任何時間亞德都有探視權的,不是嗎?」
「他想看女兒可以自己飛過來,為什麼要你大老遠帶紫涵飛到美國,和他的女朋友一起度什麼鬼假?」
「亞德只有一個星期的假啊,他這麼飛來飛去不是太浪費時間?!再說你又不想見他,他和『女朋友』不來不是更合你的意?省得你到時候尷尬還得躲起來!」
「我為什麼要躲起來?我才不在乎呢!」采芩面色難看的逞強道。
唐母彎身撿起報紙攤開,照片上只見亞德親匿地擁著一名女子,但她還來不及看清楚內容,就被采芩一把搶回去,又揉成一團丟到牆角。
她投給女兒一個戲謔的眼色,存心刺激道:「那你當初為什麼像逃難似地躲回來?然後自怨自艾的一窩就是大半年?」
采芩無話可說,像洩了氣的皮球似的,瞪著自己的腳丫子。「媽,你是存心氣我是不是?」
「不是我存心氣你,是你存心和自己過不去!采芩,當初是你自己要離開亞德,雖然我一點也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如今他有了另一個女人,你又把自己搞得像個傻瓜一樣,既然婚都離了,還吃什麼醋?」
采芩猛地抬起頭,一顆傷痕纍纍的心被刺得滿目瘡痍,她面露痛苦,憤然地拂開落在前額的髮絲。「媽,你說夠了沒有?從我一回來你就不斷刺激我,為什麼你就不能同情我、安慰我?」
「因為真正值得同情的人是亞德,那個願意付出一切愛你,隔天卻被你猜疑背棄的男人,你知道自己的行為有多傷人嗎?」
「他顯然恢復得很好,不是嗎?」采芩像刺蝟一樣,激動地反駁道:「我一點也看不出來他有多『悲傷』!」
「那麼你要他怎麼樣?」唐母厲聲道:「因為失去你而痛不欲生?還是低聲下氣地到你身邊,懇求你回去?采芩,不是只有你才有驕傲,有自尊。老天,有時候你真是頑固得氣死人,就像你死去的爸爸一樣,驕傲永遠比自信多,但至少仔爸爸還懂得道歉!」
「道歉?我為什麼要道歉?背叛婚姻的人是他,不是我!」
「采芩,你到什麼時候才肯面對事實?亞德沒有背叛你,任誰都看得出來他愛你,只有你自己始終看不清。你像個被嚇壞的孩子,不斷逃避、抗拒,甚至恐懼著不存在的事。是你毀了自己的婚姻,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
一股巨大的哀傷湧上采芩的心口,她不得不把手按在眼睛上,以免淚水流出。「不要再說了!我不想聽!」
看到女兒這副模樣,唐母歎了口氣,語氣頓時軟了下來。「采芩,看你這樣,媽媽怎麼可能不心疼?但是你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面對現實!在你肯誠實面對自己的感情和錯誤之前,你不可能從痛苦中解脫出來的。」
采芩無力地跌坐在床沿,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她真的犯了不可彌補的錯誤嗎?
她愛亞德,卻無法信任他,又或者她無法相信的是她自己?
她不相信自己的愛能留住他,她不相信自己能讓他愛她,還有什麼比一個不能相信自己的女人更悲哀?
而她驕傲的不願承認自己的懦弱,所以才將一切的痛苦和錯誤都歸咎到亞德的身上。
但真是這樣的嗎?
不管事實是如何,都已經不重要了,她已經失去他了……
采芩淚眼模糊地望著牆角那團報紙。
她痛楚地閉起眼睛,終於瞭解心中的混亂和衝擊是什麼。
那是一種悔不當初的痛苦。
※ ※ ※
一年半前,當采芩倉卒地逃離婚姻時,絕對沒想到會有今晚的成功。
回想起那段日子,簡直像在地獄裡一般,她像個天底下最悲慘的失敗者,懦弱地逃回新加坡,以躲避亞德和媒體的追蹤,而事實證明根本沒這個必要。
亞德絲毫沒有找尋她的企圖,而他對離婚也低調處理,在沒有任何財產糾紛的狀況下,媒體也提不起太大的興趣,只草草地報導了幾天。
雖然是她主動提出離婚,但亞德毫不在意的冷漠態度嚴重打擊了她,而母親的責備和不諒解,更是雪上加霜,還有打心底對女兒的歉疚,種種令人痛苦的情緒壓得她幾乎崩潰。
所以最後她不得不離開家鄉,遠赴倫敦。
或許是上天憐憫,在她幾乎走投無路的時候,正巧碰上英國皇家莎士比亞劇院的招考,然後遇見了她的伯樂喬路傑,一位被稱為莎劇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導演。
她幸運地獲得這位執戲劇界牛耳的大導演的賞識和栽培,一年來的辛勤努力,終於在今晚「哈姆雷特」的演出中,獲得滿堂喝采,她帶著異國風情的美麗、優雅和高貴氣質,都令英國人為之驚艷。
至於亞德,退出影壇的消息當然從未被公佈,相反的,他全心全意投入工作中,他的事業只能用紅得發紫來形容。
但這並不表示他的感情生活一片空白,事實上,他花心的程度甚至比婚前有過之而無不及。自從恢復單身後,他再次成為令女人們瘋狂的壞男人。
某家報社甚至做出「夫妻仳離後的黎亞德,星途反而更加燦爛」的評論報導。
采芩彎身撿起觀眾丟上台的花束,奇怪自己為什麼會在搏得了無數的掌聲和喝采的時候,想到亞德,更奇怪的是,她為什麼還會感到悲傷?
是為了那段失敗的婚姻,還是為了沒有人分享她此刻的榮耀?
太可笑了!過往雲煙竟然讓她在自己最重要的一刻失神。采芩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放在眼前的觀眾身上。
她和主要的演員們手牽手站在舞台中央,在掌聲中,微笑地看著幕緩緩落下,然後大家興奮的彼此擁抱祝賀,才各自回後台換裝。
一名出乎采芩意料之外的訪客正笑咪咪地站在後台等她,一見到對方,采芩怔了一下,隨即驚喜地奔過去。
「哦,老天!凱,你怎麼會來?我真高興見到你。」采芩激動地擁抱好友。
「不會比我更高興。」凱也喜極而泣,緊緊回擁闊別好久的好友。「我想死你了,采芩,你今晚的演出無懈可擊,棒透了!」
「謝謝你,凱。」采芩興奮地抹去欣喜的淚水。「你等我一下,我換一下衣服,馬上來。」
「別急,慢慢來,我有的是時間,在你答應當我的伴娘之前,我可不打算回去。」
「伴娘?」采芩驚愕片刻,隨即尖叫一聲,再次抱住凱。「恭喜你了,凱,你終於要結婚了,我真替你高興。」
「那就當我的伴娘,分享我的快樂。你可別忘了你曾經答應過我的哦!」
采芩神情一點,笑道:「我先去換衣服,你等我。」
換好衣服後,采芩開車帶著凱回自己租來的公寓。
途中,她們倆先停在一家頗有名氣的中國餐館,買了幾樣港式燒賣和點心。
一直聞到味道,凱忍不住打開盒子,在車上就大快朵頤了起來。
「嗯,味道還真不錯。」
「所以我才住這附近嘛!」采芩笑著看她塞了滿嘴的食物。「到了,就是前面那棟建築。」她將車停在公寓前,下車打開行李箱,拿出行李袋。
凱的雙手沾滿了食物的油膩,嘴裡還塞著一大口的叉燒包,讓采芩想到她的愛貓「肥肥」的饞樣,不由得笑出聲。
「什麼事這麼好笑?」
「沒什麼。」采芩搖頭笑道。
兩人才一進門,一團灰灰白白,圓滾滾的小貓立即衝到凱的身上。
凱被突如其來的攻擊嚇得驚叫一聲,手上的東西也跟著掉到地上。
貓兒立即攻擊那袋所剩不多的燒賣,片刻間清潔溜溜,然後它用爪子清清嘴巴,伸了個懶腰,喵了幾聲,滿足地走開。
它迅速又俐落地掃光食物的饞樣,和肥胖的身體一點也不搭調,看得凱一怔一怔的。
「你什麼時候開始養起貓了?」
采芩笑著聳聳肩。「是從前的鄰居送的。坐啊,我去泡茶。」
「不要忙了,來,坐下。」凱拍拍身旁的空位。「我們聊聊,我想知道你好不好?」
「當然好啊,我現在總算實現自己的夢想了。」
「你知道我問的不是你的事業,采芩。」凱溫和地說道:「自從你離開後,一直不曾和我聯絡,要不是上個星期在亞德那裡見到你母親,我還不知道你的下落。采芩,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
「對不起,凱,當時我的情緒太混亂了……我無法忍受去想一切和亞德有關的人和事,等到我平靜下來時,我又變得太忙碌了。」
「為什麼呢?采芩,你們怎麼會走到離婚的地步?我怎麼想都想不明白,當亞德打電話告訴肯特你們要離婚時,肯特匆匆趕到小木屋,以為會見到你們兩個,哪知道只看見亞德喝得爛醉如泥。老天!他沒因酒精過量而死還直是奇跡。」凱一面說,一面仔細觀察采芩的神色。「接著肯特花了一個禮拜的時間,才將亞德自酒瓶堆中拉出來,自此亞德絕口不提你的名字。」
要不是凱說得太過專注,一定會看見采芩眼中一閃而過的痛苦。
「凱,我真的不想再提這件事。」
「好吧。」凱瞭解地拍拍她的手。「那就談我的事吧。我下個月底結婚,你的公演那時候也結束了,所以別告訴我你沒有空。」
「凱,我真的不以為這是個好主意。」采芩猶豫不決地說道。
「你是擔心亞德嗎?你放心,他不是伴郎,伴郎是肯特的弟弟。」
「可是他還是會出現在婚禮上。」采芩苦笑道:「我真的不以為他會想見到我。」
「亞德知道你是我的伴娘人選,不過這並沒有令他打消來參加的意願啊,如果他都不介意,你為什麼要介意呢?難不成你現在還在意他?」
「當然不!」采芩迅速否認道:「我們現在算是陌生人了。」
「既然如此,那還有什麼問題?」凱滿意地笑道。
采芩心想,是啊,還會有什麼問題,亞德都不介意了,她又有什麼好介意的呢?
※ ※ ※
「你一大清早把我挖起來,就是為了要我看報紙?」
亞德昨夜在舞會上瘋到三、四點才回到家,現在八點不到就被人從被窩裡挖起來,臉色自然是十分難看。
「這不是普通的報紙,是凱從英國帶回來的,有采芩的報導哦。」
亞德聞言,臉色更加陰沉。
「我沒興趣!」
肯特聳聳肩,自顧自地打開報紙看。
「你沒興趣,我可關心得很。報上說采芩的演出獲得肯定,星途燦爛。看起來她過得很不錯嘛,事業愛情兩得意。」肯特邊說邊偷瞄亞德,後者是一副想掐死他的惱怒神情,他趕緊附加一句,「和你一樣。」
亞德輕蔑地冷哼一聲,道:「可不是!」
「他們兩人站在一起挺相配的,才子佳人。凱說喬路傑除了有才華外,人也很紳士,對采芩體貼、疼愛又呵護備至。」
亞德終於搶過報紙,看了一眼,隨即皮笑肉不笑的諷刺道:「他老得可以當她祖父了!」
「采芩顯然不這麼以為。」
「肯特!」亞德不耐煩的將報紙塞還給他。「我累得要死,實在沒興趣聽唐采芩的羅曼史,如果你沒別的事,就請便吧!」
「當然有事,我已經替你找到新的經紀人,雖然年輕,但手腕不錯,關係又好,而且長得還賞心悅目。」肯特笑著補充道:「是個大美女哦。」
亞德不由得皺起眉頭。「你這不是在替我找麻煩嗎?」
「放心吧,亞德,你一定會喜歡的,我保證!」肯特露出大大的笑容,拍胸脯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