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天翻騰的烏雲意味著一場大雨即將來臨。
疾駛而過的遊艇在水面上劃出一個大弧度,激起巨大的白色浪花。遊艇忽左忽右的,藉以躲開後方遊艇的追擊和火力掃射。
遊艇上的女子神色倉皇地抓緊欄杆,冰冷的水花濺濕了她的衣服,強風將她的髮絲打亂,頻頻遮住了她的臉,她一再抬手欲將凌亂的髮絲撥開。
「卡!卡!」
導演面色難看地大吼,心想要是再這麼「卡」下去,天色都暗了!
「凱琳,你能不能不要管你的頭髮,只要專心在你臉部的表情?」老天,她以為自己在選美嗎?
「這頂該死的假髮像八爪章魚似地黏在我臉上,你連我的臉都看不清楚了,還談什麼鬼表情!」凱琳冷得直打哆嗦,她抓緊身上的風衣,情緒惡劣地回吼道。
年輕導演怔了半晌,隱忍地悶哼了一聲,隨即咕噥幾句,任由她去整理容貌。
像他這種資歷淺,才氣又尚未受到肯定的人,就是活該受這種鳥氣。籌措拍片資金要看人臉色,就連演員角色都得受人干預,真是!
要不是凱琳的父親是本月的資助者,他根本不會用凱琳,還好她的戲分不多,否則光是一幕就浪費了這麼多底片,再多來幾個這樣的人,他的戲也不用拍了。
真該死!黎亞德恚怒地咬著牙關,硬生生忍下咒罵的衝動!
刺骨的寒風凍得人連手腳都僵了,在這種鬼天氣拍水上的槍戰場景,簡直是一種令人難以忍受的酷刑,尤其當身邊的女星不斷NG時,更令人沮喪得想轟掉她的笨腦袋。
整整三個小時,一次又一次重複著同一幕,連他自己都數不清究竟換掉多少次濕衣服。黎亞德冷冽的眸光掃向身旁拚命撥弄髮絲的女星,陰霾的臉色顯示他的脾氣已經瀕臨爆發邊緣。
好不容易終於等到凱琳滿意地揮揮手,黎亞德剛毅的俊臉早已滿佈寒霜。
「再來一次!ACTlON!」
港口的海面上,黎亞德全神貫注地駕著遊艇疾馳在水面,激起一道道巨大的浪花,引擎的怒吼聲和呼嘯的風聲,充斥他的聽覺,他驚險地擺脫數艘追擊的遊艇,在一個大轉彎之後。倏地將遊艇靠岸,然後站上船首,拉起一臉蒼白的凱琳;就在凱琳上岸之際,一連串的槍聲接踵而來,在凱琳瘋狂淒厲的尖叫聲中,黎亞德的身影向後仰跌,摔落水中。
所有的動作一氣呵成!
「卡!」導演終於吐了一口大氣。「好極了,今天就到此為止。」
黎亞德自冰寒刺骨的水面採出頭,伸手攀住等在一旁的援手,身手俐落地一躍上岸,幾乎是同時間,一條厚重的毛毯覆蓋在他身上。
「還好吧?亞德。」他多年來的私人助理兼密友克勞蒂亞手裡拿了條毛巾,仔細擦拭他滴水的髮絲。
「嗯。」對於習慣夜泳的人來說,水溫雖然冰冷,但還不至於凍死就是。
「已經收工了,你快回遊艇去沖個熱水澡吧。」
黎亞德點點頭,走向導演打聲招呼,隨即走回停在岸邊的遊艇。
暢快地沖了一個熱水澡後,黎亞德在腰間圍了一條浴巾走出浴室,拿起床上的黑色長褲穿上。
「亞德,洗好了嗎?」
「嗯。」他拉上拉鏈回過頭,就見他的助理克勞蒂亞手裡正拿著一杯酒步下階梯,他伸手捉起上衣套上,才扣了幾顆扣子,她已經來到他面前,體貼的將酒遞到他唇邊,他啜了一口,隨即皺了皺眉頭。
克勞蒂亞立即將酒杯移開,放在一旁的櫃子上。「抱歉了,這個小地方實在找不到什麼陳年美酒,除非你想開肯特前幾天帶來的那瓶酒?」
「不用了!它有比純粹取暖更好的用途。」黎亞德將衣擺塞進褲子裡,順手接過克勞蒂亞遞來的皮帶繫上。
「今晚大夥兒都要去上空酒吧玩玩,導演問你有沒有興趣一起去,我已經替你回絕了。」她以一種親匿的語氣說道,抬起手碰觸他的頭髮。
亞德習慣性地閉上眼睛,任由她的手指穿過他微濕的鬈發,隨意地撥弄出帥氣十足的髮型。
「我想經過今天下午這場戲,你大概不會再想看見凱琳那張臉了吧!」
亞德發出一陣低沉的輕笑聲,將手放在她的腰間,然後張開眼睛,那是一雙深邃得令人迷失的綠眸。
「我開始要懷疑你是不是我肚子裡的蛔蟲了,克勞蒂亞。」他慵懶地笑道。
克勞蒂亞幽默地眨眨眼。「只要你沒有什麼『除蟲計畫』,我倒是不介意當你肚子裡的蛔蟲。」
他唇邊的笑意轉為戲謔。「只要不鑽到痛處,親愛的克勞蒂亞,誰會忍心除去這麼美麗的『蟲』呢?」
克勞蒂亞眼中閃過一絲警覺,隨即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這齣戲再一個禮拜就要殺青了,離下一部戲開拍還有兩個禮拜的時間,你想回哪裡休息?」
他聳聳肩,放開手。「等采芩來了再決定吧!」
「采芩要來嗎?」克勞蒂亞驚訝地問道,實在不能怪她的反應過度,而是唐采芩從來不曾探過班。
「嗯,她後天有個試演會,然後她會飛來這裡,我們說好要一起慶祝的。」
原來如此……難怪黎亞德會要肯特大老遠的帶著好酒飛過來。
克勞蒂亞安靜地端詳他坐在床沿彎身穿鞋。這個男人實在是一個天生的演員,他的每一個姿勢都像是在控制之中,很有戲劇性,即使像穿衣穿鞋這種普通的動作,在他做來也性感得驚人。
「慶祝也得看試演的結果而定,不是嗎?」她柔聲地探問。
亞德抬起頭,一綹不聽話的鬈發垂落他飽滿的前額,他朝她露出一抹令許多女人為之瘋狂的淺笑。
「我保證結果一定會是好的。」
在他忍受了一個下午的白癡女人和凍死人的冰水後,它最好是!
※ ※ ※
「停!好極了!唐小姐,謝謝你。」
當導演滿意的聲音自台下傳來,唐采芩幾乎因強烈的情緒轉變而虛脫,她吁了口氣,將自己從「奧菲莉亞」的瘋狂中解脫出來。
她緊張地走下舞台,另一名應試者已經站在舞台上開始同一段表演。
采芩並沒有立刻離去,她和所有的人一樣,安靜地坐在台下,全神貫注地盯著舞台上的演出。
今天的試演對她而言十分重要,這是她等待已久的機會。
像「奧菲莉亞」這樣重要的角色鮮少公開徵求演員,大都是由劇團內資深的演員或台柱演出,像她這種剛從學校畢業,既不屬於任何劇團,又名不見經傳的新人,即使再有實力,頂多也只能獲得一些微不足道的小角色罷了。
「停!謝謝你,石小姐。」
當最後一名應試者表演結束時,台下所有的人都屏息等待著導演最後的宣佈。
緊張的氣氛籠罩著全場,采芩無可避免的因過度緊張而全身僵硬,導演和身旁的編劇群及戲劇負責人,在經過一陣幾乎短得令人疑惑的討論後,導演起身走上舞台。
「非常謝謝各位今天出色的表演,經過討論之後,我們最後決定『奧菲莉亞』的角色將由唐采芩小姐演出。」
霎時,采芩整個人陷入一片驚愕之中,幾乎不敢相信剛剛導演說的是自己。
她是不是因為太想得到這個機會,才會聽見自己的名字?
導演在一片失望的歎息低語聲中走下台,穿過三三兩兩黯然離去的人,走到采芩面前,微笑地伸出手。「恭喜你了,唐小姐。」
采芩也立刻伸出手。「謝謝。」
「請你下週一到劇團報到,屆時我們再詳談合約問題。」
直到導演離開後,采芩還無法恢復正常,她傻傻地用力捏了下自己的粉頰,神經傳來的痛楚告訴她這一切都是真的。
靈動的大眼露出難以置信的興奮光彩,老天……真的是她!
采芩激動得想尖叫,全身沉浸在無比的喜悅之中,她恨不得馬上飛到亞德身邊,和他分享她的狂喜。
她突然格格笑了起來,摸了摸自己因興奮過度而猛烈跳動的心口,心想她很可能在抵達密西根之前,就先因心臟衰竭而死亡。
還是先到洗手間冷靜一下吧!采芩愉快地哼著歌,拿起皮包往後一甩,未料這個動作讓皮包中的鑰匙、口紅和記事本掉了一地。
真是的,她怎麼老是忘了拉上皮包拉鏈啊!采芩歎口氣蹲下身,在一排排椅子下找尋四散的東西。
不遠處,女人們三五成群的從洗手間裡晃出來,閒聊的聲音由遠而近,偶爾還伴隨著訕笑聲。
「什麼公開甄試嘛,根本是個幌子。」
「什麼意思?你知道什麼內幕嗎?」另一名女子驚訝地問道。
「你不知道啊,聽說這次的選角只是做做樣子,其實人選早就內定唐采芩了。」
「你怎麼知道?」
「我的朋友就是這個劇團裡的人,她說是上頭臨時授意,本來是要取消甄試的,但導演堅持不肯,還和上頭多次起衝突,可是有什麼辦法?出錢的可是這些大老闆,後來是怕影響劇團的信用,甄選才沒有取消。哼!我真該聽朋友的話,就不會像個傻瓜似地白白浪費時間了。」
「可是這個唐采芩是什麼來頭啊?」
「老天!你不知道她是目前影壇炙手可熱的巨星黎亞德的老婆嗎?」
「黎亞德?怎麼可能?」
「黎亞德是電影明星,怎麼可能撈過界來干涉舞台劇的選角?」
「誰知道這背後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關係,他們那些大人物只要使個眼色、跺跺腳,包準有人買帳,反正是亂七八糟的就是了,要怪也只能怪我們背後沒有人撐腰。」
「唉,要是我也有強勁的後台就好了。」
「哼,那還得要你有本事,能迷惑得了像黎亞德這種天王巨星才行。」
「砰」地一聲,大門被關上,擋住了惡意的嘲笑聲。采芩面色蒼白地站起身,她顫抖的雙手緊緊地抓住懷裡的皮包,剛剛的談話盡數傳入她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