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瑟三歲時,大衛把辦公室從兒童醫院搬到華盛頓街的帕芙洛區。他桌上還擺了一張亞瑟最近在三輪車上拍的照片。他六歲了,頑皮的笑容深得父親的喜愛。他頭一次到辦公室來的印象是“整齊”,莎蘭則說道這是職業資源浪費。“你到好一點的地段開業可以賺更多的錢。”
這些年來,由於莎曼不願和他聯絡,他便讓日子就這麼過了,而沒有和莎蘭抗爭,把兒子從她身邊帶走。她對兒子的愛令他驚訝,但卻對兒子有好處。本來以為她會視兒子如敝屣,但既然她沒有,他也只好屈就地過著空虛的日子。但莎曼今天的留言重新激起他心中的感情。巴尼和黛絲對她的信任使她得以印證自己的能力,但也激起莎蘭的嫉妒,就是她告訴他莎曼和王彼得之間的故事。
“奇怪,道爾居然沒有告訴你。那男的是個電影導演,想想莎曼居然會為一個日本鬼子張開大腿!”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道爾駁斥他。“好讓你像現在一樣受盡煎熬?”
“對你而言,好像事情不是黑的就是白的。我能給她什麼?難道你忘了我不是自由之身?”
道爾生氣地吼道:“離婚啊!我沒時間再管你們閒事,這是我最後一次說你。女人家說的和真正想要的不見得完全相同。我知道莎曼對你的感情沒話說,當然她受到的傷害太深,不願意和你見面也是人之常情。大衛,你是天字第一號的大傻瓜。我叫你和她結婚,你堅持要等,還建議她專心發展事業,使她輕易相信莎蘭的謊言。”
“當時莎曼還在服喪中,我希望她能把握機會求發展,不要被我絆住,直到她確定自己的心意為止。”
道爾嗤之以鼻。“看看你那聰明的腦袋把自己害得多慘。亞瑟還以為夫妻都是分房而眠。他總有一天會長大搬出去,過他自己的生活,而你呢?你就成了孤苦無依的老男人。這又如何?難道你喜歡懲罰自己?”
——現在道爾說的話還是一樣。他接到大衛告訴他有莎曼的消息時到大衛的辦公室來。“別再去想她的動機。”他勸他。“這是上天對你的恩賜,別放棄自己的機會。這是我最後的建言。問問你自己,她為什麼不再見王彼得。我猜是她還愛著你。你們兩個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彼此需要,想想你本來打算怎麼過這一生的?”
大衛確實在想,整個下午,開車回家的路上,換衣服時,他都在想,想道爾的那番話。他真希望自己有一顆水晶球能在今晚見她前預知她的想法。
他不敢去想她會結婚,懷另一個男人的小孩。如果他不告訴她他愛她就讓她走,他會責備自己一輩子的。現在最重要的是告訴她當年的實情。如果她願意原諒他的話,他願盡一所能解決其他的事。如果,一個未知的假設。現在他只知道她要求見他。
一回到家,耳邊就響起一陣聲響。亞瑟靈敏的耳朵聽到他回來,馬上發出一聲歡呼。
“嘿,爸,看看我!”
沒幾秒鍾,亞瑟便滑下欄桿。大衛抓住他,兩個人熱情地親吻對方。像他父親一樣,亞瑟的頭發也是桀驁不馴。“把電視小聲一點。大衛命令道。
亞瑟毫不畏懼地宣稱:“爸,你回來得正是時候。貝塔在爆玉米花,我們租了‘ET’回來看。”他在大衛面前跳來跳去。“為什麼我從沒見過莎曼姨媽?”
大衛在松領帶的手突然僵住。“誰向你提起她的?”
“黛絲曾祖母在媽媽走前從佛羅裡達打電話來,說莎曼姨媽是媽媽的雙胞胎姊姊,媽媽搶走電話,”他生氣地跺著腳。“媽媽叫貝塔帶我到廚房,這不公平,如果莎曼是媽媽的姊姊,為什麼我從來沒見過她?”
大衛掩飾住自己的驚訝。為什麼黛絲要選在這個時候告訴亞瑟莎曼的事?他可以想象莎蘭的反應。“你問過媽媽嗎?”亞瑟點點頭。“她怎麼說?”
“莎曼姨媽住在加州,從沒到紐約來過。她會帶我去那裡見她。媽媽找露露,叫我告訴你多拿一些維他命C回來。”
“還有別的嗎?”
“媽媽要星期一才回來。”亞瑟在房內鑽來竄去,假裝自己是飛機。“她交給貝塔好多事情做。我要吃冰淇淋,七個球的。”
大衛在他轉身時抓住他,摸摸兒子的頭發。“騙子,最多兩個。”
“五個?”亞瑟乞求道。
“兩個。” “三個?”
“別想再試運氣,否則你只能得到一個,照媽媽說的。我今晚要出去,運動。”
亞瑟根本不在乎,他沖到廚房告訴貝塔這個好消息,在樓上的大衛刮胡子時兩次割到自己,離開房間時才發現自己襪子穿的不是同一雙,只得再回房換。心髒激烈的跳動警告他如果他再不能定下神,莎曼將面對一個不知所雲、過度緊張的蠢蛋。
坐在偌大的豪華套房中,俯視中央公園,莎曼長吁一聲。她挑剔地看著鏡中的自己,對自己所選的無袖奧斯卡黑色絲質洋裝頗為欣賞。前襟很高,背後卻性感地露出一大片凝脂般的肌膚。肩部鑲了一些萊茵鑽,還有V字領也鑲了一些,增添些許淘氣。頭發則用黑色緞帶綁著,當她轉頭時,黑色絲帶優雅地晃動,更增嫵媚。全然是一個充滿自信、亮麗的女性形象。
她想欺騙誰?她苦澀地想。她現在口干舌燥,手心冒汗,胃部糾結。她穿上黑色緞面高跟鞋,跟部也鑲有萊茵鑽。
兩個房間的套房到處擺飾著珍貴的藝術作品和古董。偌大的臥房和起居室各自有水晶吊燈和白色大理石壁爐。
成對的櫃子是以上好的玫瑰心木制成,還有隱藏式遙控的電視及裝備齊全的酒櫃,今晚見大衛對她是最大的考驗,不再隱藏,不再躲避紐約。她坐到沙發上看電視新聞。柯艾德,紐約的新選市長問觀眾:“我做得如何?”
“比我好。”她喃喃自語,緊張之情重新燃起。街上警車聲劃破黑夜,鍾上的指針告訴她沒多少時間了。大衛也許會從大廳打電話上來通知他來了,也許不會。她會等到八點四十五,如果他再不來,她就離開。
激烈的敲門聲使她跳起來,幾乎撞倒茶幾上插滿水仙花的小花瓶。她很快地伸手按住自己的心髒,潤潤嘴唇,深呼吸,然後打開門。
大衛!他低著頭對她微笑,她覺得內心仿佛要融化了一般。他穿著海軍藍的羊毛裝、白色襯衫,藍色條紋領帶,外套掛在手上,整個人堵在門口。自尊心夾雜痛苦的回憶使她不敢沖進他的懷抱。
“哈羅,莎曼。”
有好一會兒,莎曼覺得自己的舌頭好像不聽使喚。“哈羅,大衛。”她終於擠出聲音。
復雜的情感淹沒了她。她的心在飛揚,脈搏加速,但她依然僵直地站著,定定地凝視眼前不曾一日離開過她腦海中的男人。
幾許白發使他分明的五官更添魅力。高大寬肩、瘦削的身材展現運動員般的粗獷。唯一的不同是他的眼睛仿佛更加深邃而清靈,暗示曾經歷經風霜,就像她一樣。靠他那麼近,聞到他熟悉的古龍水味,她覺得兩頰又飛起紅霞,想起他身上每一寸肌膚的撫觸滋味;在他灼熱的注視下,眼神中傳達和以前一樣的贊賞,她緊張地用手撫平洋裝上的縐褶。
大衛凝視她的藍眼睛。老天,他好想她,想他們失去的那些年。她的發型不一樣了,往後扎起,還系有配衣服的緞帶。“我以為直接上來會使氣氛輕松些。”他說,努力找話說。
看得出來他的話使她放松了些。香水也不一樣了——更撩人,更性感。
待她一轉身,看到她背後凝脂般的肌膚,他的內心不禁發出呻吟。只有信心十足的女人能穿這種衣服,大膽而性感,挑起他的情欲,他曾經和她做過愛,嘗過她和身上的每一寸肌膚。現在他好想再來一次。他猛抓頭發以免自己出丑。
“你過得如何?”她問,幾乎認不出來自己緊張不自然的聲音。
他的視線在她豐滿的唇上逗留,掠過她的胸部,最後停留在她的眼睛,實話實說。“打發日子罷了,你呢?”
“好極了。”她回道,內心卻道尖叫全然不是這回事。“高氏西部分支營業額成長了百分之四十九。咪咪、朱力和我也合作愉快,除了服裝,我們還加了香水系列。”太棒了,我在說些什麼廢話。“你行醫的情形呢?研究工作進展如何?”
大衛深吸一口氣。“很好。”
我們的生活就這麼說完了。“很好,我去拿披肩,我在艾德華廳訂了位。”
他攔住她,大腿碰到她的衣服。她猛然跳開,仿佛被燙傷似的。“莎曼,你餓了嗎?”
“不怎麼餓。”她承認,以她現在的情況根本不可能把食物送進口中。
“我寧願你取消訂位好讓我們可以私下談談。這不是我來的目的嗎?談談過去,不也是你打電話給我的動機嗎?”
她可以感覺胸口中的壓力,他的觸摸所引起的電流。她不敢開口,只能引他走到起居室的沙發。她想坐到另一張沙發上,卻被他拉下坐在旁邊,一支手抓住她的,仿佛害怕她會跑掉。
大衛直截了當地說:“我等了好久才有機會說這句話,我從沒有在知情的情況下和莎蘭上過床。”他指的當然是那天她和艾維撞見的那幕。“這些年,我從未碰過她,一次也沒有。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嗎?”他靜靜地、堅定地說。
她的唇在顫抖,淚水模糊了她的眼睛。“我很難相信不知道那是莎蘭,不是我。‘我可以在黑暗中找出你’,這是你說的。”
他長歎一聲。“後來莎蘭自己承認說她偷用了你的香水。”他冷漠的眼神閃著怒意。“你買的特殊燈罩使房裡燈光昏暗。而且如果你還記得,前一天晚上逸民過世我整夜在醫院,所以當時我昏昏欲睡,根本毫無招架之力,而且她一句話也沒說,我怎麼知道不是你?我很自然就以為是你,我給你的信中就是這麼寫的,但麥斯和道爾說你把信撕了。”
她沒理會這個,生氣地問:“那你為何要娶她?那可是光天白日之下,也沒人拿槍指著你。你要我怎麼相信你托我父親或道爾帶來的口信?在你和莎蘭的婚姻依舊存在的情形之下,你可能覺得沒那麼糟,是不是?”
她的話字字刺在他心上。都是因為他,她再也不是當年那個輕易相信人的小女孩。受過傷的她,現在充滿了稜角,小心翼翼。
他簡短地重述莎蘭到他辦公室的那一幕。“她來要求我找醫生幫她墮胎,堅稱我是孩子的父親,我安排她做檢查,證實她的確懷有身孕,於是我提議先照顧她,再找個適當的夫妻領
養小孩。”
“她說孩子是你的,你就相信了?”
“是的,因為我們太痛恨對方了,使我不得不信,她不願生下私生子,要求我找醫生幫忙墮胎,否則她就自己去找。但她最後卻違反我們的協定。”
“什麼協定?”
“我們的婚姻原本只是一種形式,是為了給小孩一個名分,以拯救他的小生命。我們預定小孩生下來就離婚,由我撫養小孩,因為亞瑟無疑是我的小孩,即使我後來沒做血液測驗也看得出來。”
你和莎蘭的兒子,她心裡痛苦地喊道。她猛然掙脫他握住她的手。“那只回答你為什麼娶她,但沒有回答你們為什麼仍舊維持婚姻關系。莎蘭寄給我時代雜志,照片總說不了謊吧。”
“去 *** !”他握起拳頭。“是她故意安排的。她帶著亞瑟未經邀請就進到房間,而且坐的位置,使我對著亞瑟笑時,仿佛是在對她笑似的。我能怎麼辦呢?總不能當著記者的面把她轟出自己的家吧?”
莎曼跳起來走到房間的另一頭。“那亞瑟出生後你為何不離開她?”
“我是想,但莎蘭對待那個孩子仿佛是全心在愛他,事實上她也不是假裝的,而你又不願見我,我便任由事情這麼發展下去了。因為要雇一個稱職的奶媽並不容易。你也知道我的工作時間。我會這麼做都是為了亞瑟好。當你初當爸爸,看著懷裡無助的嬰兒,他需要照顧,而他的母親又願意提供這種照顧時,你會怎麼做?而且她也一再威脅。” “什麼威脅?”
“如果我著手進行離婚手續,她就把亞瑟藏到我找不到的地方。他小時候,我還擔心她會在孩子面前說我壞話,她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但現在他大了,知道我愛他。而且在法律上也她不能禁止我見他,所以我決定要離婚。想想也滿悲哀的,她居然寧願要一個有名無實的婚姻,也不願讓我快樂,因為那也代表你的快樂。”
莎蘭的惡毒令她無法想象。“她對我的恨意那麼深。為什麼?我從未剝奪過或想要過屬於她的任何東西。”
“不管是什麼問題,都非一日之寒。”他說,語氣已較平靜。“莎蘭無法忍受和美琪分享麥斯。你也看過她是怎麼對待美琪的。” “確實。”莎曼同意,想到美琪的事。“由於她,美琪不願訂下婚期,除非等她懷孕。她和我父親彼此相愛,父親極想把她娶進門,合組新的家庭。”
“唯一能使我精神不致崩潰的方法是試圖去了解莎蘭的動機。”大衛的話中充滿絕望,莎曼知道自己對他的責備確實不太公平。這幾年他受的罪比她還多——他和莎蘭住在一起。
“繼續。”
“我想,你的出現給莎蘭極大的打擊。知道她母親這幾年都活著,卻沒和她聯絡過一次。雖然家裡其他的人給她全部的愛,她仍然感覺被遺棄了,就像你剛知道麥斯的存在時的反應。” “但我克服了!”莎曼怒道。急著為母親和自己辯護。“我和每一個人都處得很好,除了你老婆之外。”
“那是你的本事。”大衛承認道。“我問過心理醫師。她沒有特別的病因,只是由妒轉恨,因為莉莉選擇的是你,不是她。莉莉既死,她便把全部的罪過加在你身上。麥斯和祖父母對你的愛更使她報復心切。她想一擊中的,而我們正好給了她機會。她知道我們彼此相愛,便以她唯一知道可以除去你的方式——經由我毀了你。她並不在乎連我一起毀掉,我只是她手上的一顆棋子。” “事情發生時,艾維也說過同樣的話,我的天!”莎曼激動地打斷他。“而她確實成功了。”
大衛繃著臉點點頭。“幾乎成功了。你想過莉莉的故事嗎?我常常想,她不該會威脅要自殺,她是那麼虔誠的教徒。”
“我也很難相信。”
“有可能她有其他的理由嗎?”
“也許,但我們永遠也不會知道了。而且,知道又如何?媽已經過世了,幸好如此,她不會見到我們姊妹相殘,她會難過死的。”
“如果莉莉帶走的是莎蘭,我相信她今天不會變成這樣。”
莎曼抿著嘴搖搖頭反駁他。“別跟我說這些,我不信這一套。大人們有他們自己的選擇。如果根據你的理論,假設你“父母有人是殺人犯,你也會像他們一樣嘍。很多人都能克服他們童年的夢魘,我不就沒讓麥斯的拒絕毀了我?” 大衛解開夾克扣子,伸伸腿。“他並沒拒絕你,他很想要你,也提供金錢給你。是莉莉不讓他見你。我父親和朱力可說代替了你的父親,我母親可以算你第二個母親,你處處受到關愛。”
“真對不起,難道我的被愛是錯的,莎蘭的行為就值得原諒?”
他搖頭。“不是值得原諒,而是可以理解。如果不是了解這個,我早就發瘋了。還有一件事,你記得艾維說過他和莎蘭有過一段情嗎?” 莎曼點點頭。“美琪也早已猜到。”
“莎蘭十五歲就和艾維上床,兩人的關系持續了幾年,她拿過他的孩子,直到今天,艾維還不知情,我也是無意中聽她提起的。”
莎曼倒抽一口氣,她和大衛都認為墮胎是有罪的,除非是為了救母親的性命,或者母親是因為被強暴,不願接受那個孩子。
“每當我看到亞瑟,”大衛又開口,他提到兒子時語氣馬上轉為柔和。“就想到這個可愛的孩子如果完全照她母親的心意,絕對無法出生。”
莎曼問:“你會不會恨我長得像她?”
她的問題引來強烈的抗議。大衛從沙發上跳起來抓住她的手腕。“你這個小白癡。畢竟我們曾彼此相許,有一輩子甜美的回憶,你怎麼會有此無稽的想法?” 莎曼心中湧起一股怨恨、怒意。“她是個好母親嗎?”
大衛很想說謊。這麼做更使莎曼的怒意有所發洩,他們可以在莎蘭的罪狀上再加一條——不盡責的母親。但這是他這輩子最重要的一次對話,他必須說實話。
“是的,她很愛亞瑟,全心照顧他,他也愛她。我們在他面前從來不起爭執。一起帶他去動物園、博物館等,但私生活則各過各的。今天以前,我根本不在乎。”
莎曼的身體一僵,她從來不讓自己去想大衛和別的女人上床的景象。“現在一切都結束了。”他明白地告訴她,那些韻事都已是過眼雲煙。 “我恨莎蘭。”莎曼激動地說。“我真希望自己沒有來美國,那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我也希望你一直都在法國,那我們早已是老夫老妻了。”
她吏加憤怒,眼睛像要噴火似。“這不公平。”她說,走到房間的另一邊。“莎蘭過的是我的生活,當你的妻子,是你兒子的母親,得到了一切。她怎能如此惡毒,奪去原本屬於我倆的生活?”她背向他站在窗邊,兩只手抱著自己的腰,拒他於千裡之外。
恐懼在他體內升起,身體的血液仿佛迅速流失,他的心狂跳著,難道他來這裡是幫她結束他倆的關系?他得走對這一步,否則將一輩子失去她。他不能不戰而敗。他一只手摟住她的香肩,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莎蘭知道我愛你,你對我而言就如空氣一般重要,道爾知道我來這裡;你應該聽聽他罵我的話,你會以他為傲的。他問我五年之內想怎麼樣。我想和你在一起。自從你離開我之後,我便埋首工作,但沒有了你,一切都沒有趣味,除了亞瑟之外,我的工作是一片灰色,毫無色彩。只有你繼續容忍她,莎蘭才能奪去我們的生活。我們的未來都操之在你,莎曼。問問你自己,五年之內你想在哪裡,如果你的生命裡有其他的男人,如果你愛他,我只能祝你幸福。我愛你,這是我來這裡的原因。” 她的視線落到他放在身側的雙手。這個男人以她聽過最痛苦的聲音祝她幸福。要不是因為她,他不會遇見莎蘭,為了她來美國的決定,他已經付出極大的代價。他們的未來都操之在她、她的選擇。是要聽從自己的真心,還是要實際些,遠離莎蘭會引起的麻煩。她太清楚他是她終生的歸宿,她無法想象沒有他的生活,過去已不可改變,未來不可知,但現在掌握在她手中。
莎曼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抬起頭微笑道:“沒有其他人,大衛。我試過,但沒有用。”看到大衛臉上的快樂,她也笑了。“大衛,你想你能擺脫過去的一切吻我嗎?” 他一把將她攬進懷裡。“你不會後悔的。”他說完低下頭熱情地吻她,傳達他這幾年的思念。莎曼覺得所有熟悉的渴望都回來了,世界仿佛只剩下他倆之間的熱情。他的雙手在她全身探索,引起她快樂的呻吟,更激起他的興奮。無疑地,他想要她和她要他一樣熱切。“我愛你這麼深,連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拉她貼緊他,去感覺他對她的渴望。她以幾年來無法實現的渴望回吻他,盡情探索,幾乎要相信他倆這幾年的分別只是她的想象而已。她抬起熾熱的眼睛,以手背輕撫他的臉。“我也不敢相信。可憐的道爾,這幾年夠他受的。我想是我們該接受他建議的時候了。達令,你這周末願和我一起共度嗎?” 大衛的眼中燃起令人眩目的笑容。“待會兒我打電話給貝塔,告訴她哪裡可以找得到我。”
有好一會兒,他們就這麼彼此互擁,訝異兩人終於可以在一起了。接著他開始吻她,雨點般的吻落在她的臉上,她的眼睛:臉頰、脖子。兩人盡情享受。他待她如珍貴的珠寶,以唇和手膜拜她。
“哦,我的天!”她呻吟道。
他的唇再度覆上她的,繼續熱情的攻擊。他脫掉西裝夾克,將她抱入懷中,步入女皇般豪華的臥室。
他對她說法語,他們做愛時使用的語言。她顫抖地閉上雙眼,再一次屈服在被以母語贊美的狂喜中。而她的手指也不停地搜尋他有力的肌肉,她熱燙的臉頰依偎在他的胸膛上,傾聽他快速的心跳。 他們快速地褪去累贅的衣裳,也褪去多年來的苦痛,她重新熟悉他的身體。溫柔的觸摸立即引起他激烈的反應,他呻吟一聲,再度攫住她的唇,點燃她火辣辣的熱情。
“到床上來。”他說,拿掉她頭發上的緞帶,臉埋入她若有似無的香味中。“讓我愛你。”
“哦。”她喘著氣,她像花兒一般在他的吻下伸展、開花。莎曼現在除了大衛,其他什麼也無法想。耳邊只有自己猛烈的心跳,雙手埋在他的發中,臉依偎在他的頸邊,呼吸他男人的特殊氣味,品嘗他略帶鹼味的肌膚,將自己奉獻給他。 他覺得生氣勃勃,所有的感官仿佛都復蘇了,心在飛舞。她是如此細膩,他的女人。他們再次成為一體。
身體上。
精神上。
愛情上。
大衛懶洋洋地愛撫她的大腿。他們叫客房服務送一瓶酒和水果拼盤上來。莎曼依偎在他懷裡,在說黛絲的故事說到一半時,還停下來給他一個吻。
“你真該看看她當時的模樣。”她輕笑道。“祖母拖著我全國到處跑,我們不知待過多少家旅館。晚上還要小考。她先會告訴我她有多愛我。然後,咻!一連串的問題就開始了,還有許多教誨。‘你的手下有經理和理財人員,你的工作是讓他們知道高氏是一家有形象的公司,我們創造視聽與感官的環境。’”莎曼咯咯笑道。“我知道怎麼使她發狂。只要我站得離冷氣口近一點,黛絲就會抿起嘴搖頭,說我會得重感冒,結果每次的結果就是我們倆擠在一張床上,這其實就是她想要的。” “你很愛她,是不是?”
“嗯,我早就原諒她了,為了媽媽。”
“她從弗羅裡達打電話給亞瑟,告訴他你的事,她在幫我們”
莎曼抬頭看他。“你會困擾嗎?”
他摟摟她。“你在開玩笑嗎?亞瑟是該知道他這個出色的姨媽了。你願意見見他嗎?他可是很想見你哦!” “改天吧,”她小心地說。“等我不只待在這裡度過周末的時候。”
大衛感覺得出她心情的轉變,擁她入懷。“莎曼,你終有一天要面對他,不能再躲在旅館裡或任何人背後。你們倆愈早碰面愈好。”
“如果莎蘭反對呢?”
“這由我來處理。”他語氣堅定試圖打破她的抗拒。
“太快了。”
“隨便你,我的愛,他還是個小男孩,不會傷害到你我,所以我才要你去看、去了解。我知道你心中一直耿耿於懷,你願意給他一個機會?”
她的內心在掙扎,但她其實沒有選擇的余地。要和大衛在一起就表示她要接納亞瑟。如果拒絕,就會傷到大衛。不管她想不想,都得試一試。莎蘭並不是她不想見亞瑟的唯一理由。真正的原因是她不想去面對一個活生生、會走路,時時刻刻都會提醒她莎蘭和大衛做過愛的小家伙。 “我的愛,”他讀出她的心思。“沒關系,就當我沒說過。”
“有關系,我們都心知肚明。”如果她不去見亞瑟,莎蘭仍會控制一切。“明天是屬於我們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話。禮拜天我帶亞瑟來,就告訴他莎曼姨媽想和他共進早餐。”
大衛爬下床,從皮夾中拿出亞瑟的照片遞給她,沙曼仔細研究,還好他長得完全像大衛的縮影。 “他長得完全像你,大衛。”感謝老天!
“你能在紐約待多久?”
“到星期二。”她提到她必須拿式樣給費先生以換掉受損的衣服,以及一場很久以前就安排好的攝影活動。“你何不到加州來,你工作過度,應該休息一下。你可以來看看我的房子以及我的狗,弗萊迪。”
大衛沒心情聽她談狗或房子。他圈緊她,看到莎曼的嘴唇因他的吻而腫脹,頭發因他雙手的撥弄而披散,眼睛因和他做愛而閃閃發亮,臉頰緋紅,他滿心歡喜,真不想讓她那麼快走。
“好吧,我也想看看你的房子和那只狗。”他回以愉快的笑容。“我要先找律師准備辦離婚,等到行程安排好,我就飛去找你。我們得訂好計劃,永久的計劃。你一回去就打電話給我,這次我不想再冒任何風險了。” “別讓我等太久,我沒什麼耐心。但現在,我們要先歡度周末。”
第二天早晨,他們在彼此的懷中醒來,滿心歡喜,也得到充分休息。迅速更衣、吃過早飯後,大衛實現了幾年前許下的諾言。
他倆蜷縮在毯子下,乘坐馬車暢游中央公園。下午,他們晃到洛克菲勒中心的溜冰場,五點時到餐廳吃牛排大餐,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最後他們選擇放棄百老匯秀,而回到旅館房裡珍惜兩人獨處的寶貴時光。 星期天早上,大衛到醫院巡視病人,莎曼則趕到派屈克大教堂望彌撒。莎曼坐在前排一對年長的雙胞胎姊姊旁邊。
她倆深深吸引住莎曼的眼光。棕色的卷發配上黃色的羊毛衣,仿佛冬天裡盛開的兩朵向日葵。彌撒開始後,她偷偷地打量她倆,看到她倆親密的模樣,不禁替她們高興,但同時嫉妒之心也油然而起。
仿佛打過暗號一樣,她倆同時抬起腳一致地打著拍子,同時還堅定地拍拍彼此的手。莎曼很想專心聽樞機主教講道,但依然無法將自己的眼睛自那對和諧快樂的雙胞姊妹身上離開。望完彌撒,她們一起自座位上站起來,走去領聖餐。
莎曼頓時興起極大的失落感與悲哀。她從未享受過這種親密,她難過地想,要是她和莎蘭之間的關系完全不一樣該有多好?頭一次宗教儀式無法撫慰她的心靈,她領了聖餐,飛快地跑下階梯回到飯店,趁大衛還沒帶亞瑟來之前,把要給費先生的式樣剪好。她害怕見那孩子,萬一他問她為什麼從沒來看他,她要怎麼說?我恨你媽媽,六年多沒和她說過一句話。或者該說,我才應該是你母親。去他的,她為什麼要答應見他?大衛為什麼不能別管她? 你知道為什麼。她不只一次回答自己,但是沒有用。門上傳來一陣輕敲。
亞瑟一臉的驚訝使她有機會平息自己的恐慌。大衛身邊的小男孩張大嘴巴,以科學家般的眼光,在她全身打量了兩回。 “哇!”亞瑟張大眼睛大叫。“當雙胞胎也滿棒的嘛!”
大衛輕咳一聲,亞瑟抬起頭來,父子之間似乎有一種默契。“哦,我差點忘了,爸爸說我應該送你這個。”莎曼大笑他的誠實,大衛則氣得眼睛往上一翻。
亞瑟從背後拿出一朵壓扁的玫瑰花。“這實在不算好禮物。”他承認道,將花瓣一瓣一瓣剝下來放在她的手心。“一點也不好。”他喃喃自語,想了一下,手伸到褲子口袋。
“這個。”他以她聽過最不情願的小男孩聲音道。
“這是我最喜歡的彈珠,玻璃制的,我每天都玩,每天哦。青綠色的,我大概再也買不到這種顏色的了,但可以送你。” 但他還是緊緊抓著他的寶貝。他穿的大概是他最好的西裝,她猜想,出於禮貌吧。但從他扯領子和領帶的樣子,她看得出小家伙並不喜歡受到拘束。往下看去,她緊忍住笑,他的右腳顯然把左腳光亮的鞋面給踩髒了。
“如果你害怕弄丟,”他焦急地說。“我可以幫你保管,如果你願意的話。這買賣不錯吧,我跟它那麼熟。”
她忍住不敢笑出來。“好棒的主意,非常謝謝你。”她凝視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就像大衛——聰明、機警,一樣的琥珀色。
“我可以看看你的彈珠嗎?” 亞瑟猶豫地吸了一口氣,他咬咬下唇,汗濕的拳頭張開一點細縫。莎曼低頭一看,彈珠還藏在他手裡。她伸手握住他的手,他又保護性地抓緊彈珠。彈珠不可能離開它的主人。她在害怕什麼?歐亞瑟是大衛的血肉,她想抱住亞瑟,埋首在他可愛的頸中。他害怕她會拿走他的寶貝,卻還是慷慨地說要送她。
“如果我很小心,很小心,可不可以用一只手指摸摸它?”
他點點頭,莎曼看看大衛又看向亞瑟。她竭力保持正經的表情,因為亞瑟咬著下唇的樣子就和大衛一模一樣。
她再度低頭看他的手,看到一小顆銀晃晃的彈珠。“好美,這是我見過最美的顏色,我想你一定會好好照顧它,謝謝你。”看到大衛和他兒子臉上明顯地如釋重負的神情,她真想放聲大笑。如果她真的收下彈珠,他們會如何?大衛和他兒子一樣也是大氣不敢喘地等著她的反應。 “不客氣。”亞瑟道,高興恐怖的一刻總算過去。
“亞瑟,我認為如果有人送我一樣寶貝,我也應該回贈他一樣寶貝你同意嗎?”他用力點點頭。“你喜歡胡桃巧克力嗎?”
“喜歡。”他的眼睛發亮,酒窩浮現。她牽著他的手走到起居室,一起坐在沙發上。她打開買來的巧克力,亞瑟馬上伸手拿了一塊。
“只能一顆,”大衛警告道。“不然你會吃不下飯。”看到莎曼秀眉微蹙,他修正數字。“兩顆。”她抿起嘴,他揚起眉。“三顆?”他向她探測地問道。 亞瑟顯然是個熟練的談判者,一只手放在她大腿上,臉貼著她。“四顆。”他說。
莎曼終於忍不住莞爾一笑。亞瑟,你這個小惡魔,我們一定會成為朋友的,因為我們有這麼多共同的興趣——都喜歡舒適的衣服,都愛巧克力,都愛你爸爸,這是個好的開始。
面對兩個相似的人物,兩個巧克力癡,大衛無奈地搖搖頭。但從他臉上綻放的燦爛笑容可以看出他從沒輸得這麼開心過。
“那四顆是最大的。”她悄聲告訴他。“如果我是你,我會趕快拿走,以免被你爸爸拿走。現在先吃一個,剩下的待會兒再吃。” 亞瑟燦爛的笑容融化了她的心,他依偎得更近,幾乎半靠在她身上,她干脆把他抱到大腿上。“可以親我一下嗎?”她問,私下決定如果他不親她,她也無論如何要親他一下。
嘴裡塞了一大口糖果的亞瑟,抱住莎曼的頸子,將小臉送到她的粉頰邊,大衛笑得好開心,看到莎曼以熱情的擁抱回報他兒子的親吻,他的心中頓時充滿了感謝。然後他便領著兩人走出套房,以免兩人把整盒糖果都“協調”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