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辛起耀人未到聲先到,讓坐靠在病床上的水傾染放下正在讀的書,凝視著病房門口,期待記憶中那抹身影出現。
沒多久,辛起耀奔跑著進病房,手裡拿著一朵紅玫瑰,小臉通紅的衝到她身邊,「阿姨,送你!」
「謝謝。」水傾染寵愛的手擦去他冒出的汗水,「小耀下課啦!」
「嗯,爸比去接我的。」辛起耀往門口看去,水傾染順著他的眼光,瞧見斜倚在門口看他們的辛濟清。
他先朝她微笑,水傾染才敢露出笑容,「不用上班?」
「最近的工程告一個段落,阿向沒有接新的工程,所以事務所的人都很閒。」
辛濟清帶著淡淡的笑容解釋,沒有稍加掩飾的拿著自己手中那一束花進房,到附屬的浴廁裡去換掉花。
每次他帶來的花都不同,但顏色倒十分一致,不是紫就是白。
「謝謝。」水傾染想也知道辛濟清在建立她有關於「自己」的一些事情,即使他不說,從他帶來的花束裡,她也知道自己喜歡紫色和白色帶有淡淡清香的花。
「小耀有話跟你說。」要她將手中的紅玫瑰交給自己,辛濟清摸摸辛起耀的頭,用眼神鼓勵他。
「什麼事?」水傾染改望著辛起耀,唇邊柔和的笑意安撫不了辛起耀的緊張。
「真的可以嗎?」辛起耀皺著眉頭回頭看著父親,尋求再次的確定。
「可以。」辛濟清笑著回答。
水傾染來回看著父子兩人,不知道他們之間有什麼秘密。
「好。」辛起耀得到父親再次的支持後,轉回頭來看著水傾染,然後深吸一口氣,對著水傾染大唱:「倫敦鐵橋垮下來,垮下來,垮下來;倫敦鐵橋垮下來,就要垮下來……」
水傾染一聽到辛起耀唱這首歌,有些呆滯、有些疑惑的盯著他,腦海裡有些東西不斷的冒出來,但她不知道是什麼,微微蹙起眉頭,混亂的感覺掌控她,讓她慌亂的尋著讓她安定的東西。
一陣胡亂找尋後,她的視線對上辛濟清的,奇跡似地,她心頭的紊亂平息了,原先在腦裡亂冒的畫面也都因此而靜止不動。
「阿……阿濟?」她小小聲的,很不確定的喚著。
「我在。」辛濟清打量著水傾染,握住她伸過來的手,指與指交纏著。
「好,好奇怪……我……我很亂……腦子裡好多,好多東西……好像快爆炸了……」水傾染不知如何是好,但確認辛濟清在自己身邊,便覺得好多了。
「很亂就別想。」辛濟清一個使力,她上身便傾向他的胸膛,耳畔聽見他穩定的心跳,呼吸之間全是他的氣息,「累了嗎?」
手指在她發間穿梭,有一下沒一下的,卻讓水傾染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嗯。」她就算沒有怎麼動到,光是應付腦裡那一團亂就精疲力竭。
「睡吧。」辛濟清放開她,讓她躺下來,拿走她在讀的書,替她蓋上毯子。
「嗯。」水傾染安詳地合眼,沒多久即沉入夢鄉。
「爸比?」辛起耀擔心的扯著父親的衣角,一頭霧水的看著辛濟清和水傾染。
「小耀放心,沒事。」辛濟清尚未向辛起耀吐實,只因一切都未底定。
「為什麼要我唱歌?」還指定曲目。
「因為這樣才能證實一些事情。」
「什麼事情?」
「到時候小耀就會知道,告訴爸比,你希望有媽咪嗎?」
「爸比希望嗎?」
「爸比啊……」
「爸比不希望,小耀就不要媽咪。」
「愛逞強的小鬼頭。」
「我是大帥哥。」
「好,大帥哥,爸比希望,一直都很希望你媽咪回來的。」辛濟清彎身狠狠抱了兒子一下,之後牽著他的手往病房外走去。
「我不是沒有媽咪嗎?怎麼爸比會說希望媽咪回來呢?媽咪去了哪裡,怎麼那麼久都沒有回來?」
「媽咪找不到回家的路,所以她才會一直都不在。」辛濟清笑笑地回答。
「哦。」辛起耀接受這個答案,沒多久又問:「那她什麼時候才會找到回家的路回來呢?」
「快了。」辛濟清的笑容在見著自長廊另一頭走來的凡恩時斂去,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
「小耀,我帶你去遊樂區玩好不好?」凡恩走上前來笑問。
醫院有專為兒童設置的遊樂房。
「好。」辛起耀回頭看看辛濟清後便跟著凡恩上樓去。
不一會兒,凡恩又回來,兩人在病房外低聲交談。
「怎麼樣?」
「小耀一唱歌,她就有反應。」辛濟清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水傾染會特別對那首兒歌有感覺,「這是小耀的床頭音樂,我們還特地去找做音樂盒的師傅替我們做的。」
「阿濟……」凡恩沉吟著。
「嗯?」
「你有沒有想過……阿水也許是被催眠?」
「催眠?」辛濟清揚眉,直視凡恩的眼眸,在裡頭找不到任何玩笑的意味。
「沒有想過,而且催眠可以到達讓人完全失去記憶的地步嗎?」
「有可能。我記得有部電影裡曾提過。」
「哦?」
「那部電影的主角被施打鎮定劑,然後心理醫生再加以催眠,將他從出生到長大的記憶全都洗掉,重新植入一個新的記憶裡好像是叫……深度催眠。」
「深度催眠?」辛濟清聞言,開始臆測著這之中的可能性。
「後來是主角聽到一首童年的歌謠,新的記憶跟舊的記憶產生混淆,才知道原來的記憶被動過手腳。」
「那是電影。」辛濟清雙手抱胸,眉頭糾結,「現實生活可能嗎?」
「也許我們可以請醫院的醫生替我們證實。」凡恩建議。
「嗯,就這麼辦。」辛濟清覺得試試無妨。
沉寂六年的謎團,在這場意外事件後開始有撥雲見日的契機。
「另外,你記得阿水失蹤時,鄰居的口供嗎?」
「那位太太是說,她隱約有聽到爭執聲,但沒有見到人影,等到她覺得事態不對勁再出來看時,什麼都沒有,直至警察來敲門。」這也是最讓辛濟清抓狂的一點,沒道理住在附近的鄰居都沒有看見水傾染離開家,她就平空消失不見,還將剛出生沒多久的辛起耀一人丟在家。
當他下班回家,只聽見辛起耀因為肚子餓而大哭的聲音,該在家的水傾染就這麼不見,六年——整整六年!
「他們全家後來搬走了,我這幾天又找了她一次,你猜怎麼著?」凡恩面帶笑意,但有些氣憤的說。
「怎麼著?」辛濟清挑眉,背靠著牆,直視水傾染的病房門。
「她告訴我,六年前阿水失蹤前兩天,有個陌生男人上門給了她一筆錢,要她那兩天不論聽到什麼或看到什麼都三緘其口,由於那男人給的金額很大,她便照作……」
「砰」的一聲,辛濟清的拳頭擊上牆,憤恨難消地微喘著氣瞪著凡恩,像是要將凡恩千刀萬剮似的。「死老太婆,為了錢就枉顧人命!」
「先別氣,我有問了下那個男人的長相,她說那男人戴著遮住半邊臉的墨鏡,頭髮是黑色的,身穿黑西裝,身材很高大,口音不像是西方人,是東方人的口音,不過她聽不出來是哪裡。」凡恩取出一張電腦繪出的圖,上頭只有一張半身的圖像。
「這只是一張找不出來的臉。」辛濟清恨自己怎麼沒有察覺到鄰人的怪異舉止,若是早些覺察,或許他們就不必分離六年。
「沒錯,但至少給了我們一個阿水的失蹤是非自願性的,加上她先前意識錯亂的時候說的話,對方肯定清楚你們兩個人,而且知道水傾染的個性。」
「水水沒有什麼朋友也沒有仇人,她在日本和美國光是適應和跟上課業就費去她不少精力,怎麼會……」任辛濟清想破頭也想不出是誰這麼怨恨他們。
辛家和水家是世交,即使他沒有繼承家業,娶的是柔弱沒什麼地位的二女兒,也不曾造成水家人的反彈過,他父親也因早就放棄讓他繼承家業而不曾干涉過他的交友情形。
沒有來自兩方家庭的阻力,他和水傾染自然過得幸福快樂,那麼……是誰?
是誰會這麼做?
「我不想懷疑任何人,但有沒有可能是水——」凡恩的話被打斷。
「阿濟,凡恩,你們怎麼會在這兒?」水逸靈帶著隨身保鏢出現在醫院。
「你怎麼會在這兒?」辛濟清很是訝異水逸靈的突然出現,第一個想到的可能性是她得知水傾染回來了。
「我在紐約固定會看的醫師是在這家醫院當主治醫師,你忘了我每年來紐約除了生意外,也是來看病的嗎?」水逸靈朝辛濟清微笑,對凡恩卻沒有好臉色。
「我知道。」水逸靈對外宣稱她有病,每年都會空出三個月的時間來紐約看診和出差,「只是你今年來得特別早,我一時忘了。」
事實上他也無暇顧及水逸靈,光是水傾染的事就讓他焦頭爛額。
「沒關係,我原諒你。是誰生病了嗎?不然你們怎麼會在醫院?」水逸靈好奇的四下張望。
「小耀有些感冒,帶他來給醫生看,一會兒就要走了。」辛濟清面不改色的說著謊,讓她的注意力只在自己身上。
「要不要緊?」水逸靈關心地問,即使辛起耀不喜歡她,基於血緣,她還是會關心一下。
「不要緊。」凡恩插嘴,高碩的身材正好擋住她的視線。
「我在跟阿濟說話你插什麼嘴?」水逸靈皺起修飾美好的眉,不客氣的要凡恩這個超大的歐司朗燈泡離她遠一點。
「我跟阿濟一道來的,又不是跟你。」言下之意是他要插嘴是他的自由,能叫他閉嘴的只有辛濟清一人。
「我問的人只有阿濟。」水逸靈怨恨的瞪著凡恩,搞不懂為什麼凡恩要跟她作對。
「但是我可以替阿濟回答呀!」凡恩笑容可掬的說。
水逸靈恨不得一個巴掌扯掉凡恩的笑容,辛濟清的狐朋狗友中,她最討厭凡恩了!
「你……」
「別吵了,這兒是醫院。」辛濟清投予凡恩感激的一瞥,出面當和事佬,「逸靈,你的氣色不是很好。」
「嗯,最近身體不大舒服,來看病又見到個討厭鬼,當然會臉色不好。」水逸靈說到「討厭鬼」三個字時,還有意無意的瞄著一旁的凡恩。
凡恩不以為意的朝她扮鬼臉,讓她更生氣。
「醫生怎麼說?」
「心理壓力過大,叫我放下工作一陣子好好休息。」水逸靈臉上有化妝品也掩不住的疲累,顯然來紐約這段期間,她並沒有獲得身心的放鬆。
「哦?」
「所以我就跑去百貨公司大買特買,買了一堆東西後,好了很多。」水逸靈勉強打起笑容,不想讓辛濟清看見自己憔悴的模樣,「倒是你,瘦了,是不是沒有好好照顧自己呢?」
說著說著,她伸手想「碰」辛濟清,但抬高的手卻像是要打人,辛濟清一驚,不著痕跡的退後一步,躲開她沒有控制好力道的「巴掌」。
「逸靈?」辛濟清沒看過這樣的水逸靈,有些愕然。
「我沒事。」水逸靈神色恍惚,眼角不經意瞥到病房門上那「水」的羅馬拼音,臉色大變,急促地喘著氣,看似運動過量撐不住的人。
在見著送藥來的護士打開那扇門,裡頭安睡的人兒時,更是血色盡褪,看起來快昏倒的模樣。
辛濟清眼明腳快的移動步伐阻去她的視線,但不知道她有沒有看見水傾染。
「喂,你還好吧?」凡恩輕扶住她的手肘,有些擔憂,以往跟她針鋒相對也沒見她這樣。
「沒事。」水逸靈青白著容顏揮開凡恩扶她的手,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我……我有一點不舒服,先走了。」
她身邊的保鏢扶住她,兩人就如來時一般的離去。
「她怎麼了?」凡恩指著水逸靈離去的方向,有些擔心的問。
「我也不知道。」
水逸靈向來將她最好的一面呈現在別人面前,從以前到現在都是,辛濟清還是頭一次看見她如此失態,當然,與凡恩相處時例外。
「不知道為什麼,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凡恩的第六感很準,每當他有危機意識時,都是他身旁的人遭殃之際。
「你別說,讓我心裡涼涼的。」辛濟清橫他一眼,要他別亂嚇人。
「我說的是實話啊!」凡恩叫屈,立即正色道:「我總覺得事態不尋常,你想想,意外發生之前,有人要抓阿水,這不是表示這些年來,阿水一定是待在某個地方,而這個地方,必定是隱密又無人知曉的嗎?」
「但是水水說過……她什麼也不記得了。」辛濟清忽然想到之中的矛盾之處。
「會不會是有人這些年來一直對水水做催眠,讓她忘了所有的事,也無法求救,直到一年多前她逃出來?」
「很有可能,要做這樣長時間的催眠不是平常人能做的,一定要在一個隱密僻靜的地方,有這方面的專才,才能隨時應付突發狀況……」
「精神療養院。」辛濟清眼神一凜,吐出一個名詞。
即使還沒有證實水傾染是被施以催眠術,但有個方向總是好的。
「阿濟,我先帶小耀回家去,一會兒見。」凡恩笑了笑,先行離去。
辛濟清神情陰冷的盯著凡恩離去的方向,神情冰冷難解。
「沒錯,她是受到催眠。」醫生肯定的點頭。「一般催眠依狀態來說可分為三種:輕度、中度、深度催眠。從全身肌肉倦怠、鬆弛、到各個感覺、記憶逐漸消失,最後產生幻覺、幻聽的現象。一般說來程度愈深愈容易接受暗示,而她的情形是屬於深度催眠。」
「有沒有法子解開它?」辛濟清握著水傾染冰涼的小手,給她一個安心的笑容,輕問。
「很難,而且是冒險的事。」醫生搖搖頭,不願做這樣的嘗試。
「我願意冒險。」水傾染想要要回自己失去的記憶,她不願像張白紙般的活著。
「你願意冒險也沒有用,這不是輕易就能施行的。」醫生還是回絕。
「可是……」
「水水。」辛濟清按住她蠢蠢欲動的肩,「謝謝你醫生。」
「不客氣。」醫生微一頷首,離去。
「阿濟,為什麼……」水傾染不能理解,怎麼好像現在變成是她急於恢復記憶而辛濟清卻鬼神在在的。
「因為危險。」辛濟清不能再冒任何有可能失去水傾染的險。
「可是……」
「一定還有別的方法,像我上次叫小耀唱歌給你聽,你不就對那首歌有印象?」
辛濟清明白那首兒歌對水傾染有關鍵性的影響,否則被施以深度催眠的她,怎可能記得如此的深?
「我是有很模糊的印象,而且那種感覺很不好,好像心被什麼東西掏空一樣,很難過。」水傾染不喜歡那種感覺。
「現在還是很難過?」辛濟清環抱住她的肩,將下巴擱在她的肩頭,笑問。
「有我在你身邊,你也很難過?」
「呃……」水傾染這下否認也不是,承認也不是,粉頰漲紅,紅到連耳根子也熨上熱度。
「水水……」辛濟清笑著吻上她嫣紅的頰,誘惑性的含住她的耳垂,惹來她一陣戰慄。「你真的很可愛。」
「我老大不小了,別說我可愛。」水傾染說這話時的口氣與辛起耀宣稱自己是大帥哥如出一轍,看得辛濟清心一晃,更加大力地抱住她,感受她在自己懷裡真切實在的觸感。
「阿濟,你幹嘛?」水傾染抱著他的手,偏首看他。
「沒幹嘛。」辛濟清安適地合眼,滿足的回答。
這種日子他幾乎忘了,幾乎忘了自己還有這麼一個臂彎可以依靠……
「小孩子一個。」水傾染任他抱著,點點他的鼻,將他的眼鏡摘下來,唇角漾著恬柔的笑意。
那笑意似水,讓辛濟清不由自主的想耽溺其中,「當小孩子才好,什麼都不必煩惱。」
「小孩子也是有小孩子的煩惱的,大人要有大人的樣子。」水傾染感覺心的空缺被填滿,不禁更加偎向辛濟清,一抹歸屬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是了,這兒就是她一輩子的歸屬,怎麼也不會變。
即使她失去了記憶,即使時光變幻六年,即使景物依舊人事全非,她還是會記得辛濟清這個人。
「阿濟。」
「嗯?」
「我可以說一句話嗎?」
「說。」辛濟清微揚眼睫,望著水傾染的側顏。
「我好愛你……好愛你……我不記得以前的事,可是我記得我好愛你……」
「我知道。」辛濟清沒有懷疑過她對自己的感情,就像他未曾質疑過自己為何會愛上水傾染一般。
「我們都是死心眼的人。」水傾染捧住他的臉,「如果不是這麼死心眼的話,也許就不會這麼痛苦了。」
「也許吧,不過……」辛濟清輕啄她的唇,「我可是很慶幸自己是個死心眼的人。」
水傾染傾靠在他肩上,迎上他低俯的視線,「我真幸運……有你,有小耀…
…」
十指交握,誰都不想放開,即使現在仍不安穩,卻更需要彼此的扶持。
病房外頭,水逸靈臉色慘白的透過門縫看著房內的那對夫妻。她沒有看錯,那是水傾染,是她妹妹,是她失蹤六年的妹妹,為什麼?為什麼她又會出現呢?
她不是將她鎖起來了?鎖在一個安全的地方;鎖得好好兒的?噢,她想起來了……
水傾染從「那個地方」逃了,她逃了一年多了,可是……
她怎麼會跟阿濟在一起的?為什麼她可以跟「她的」阿濟在一起?阿濟是她的,是她的!不是水傾染的,不是!所以她將水傾染這個大阻礙給鎖了起來。
可是鎖了起來,水傾染還是跑了!
水傾染跑了!所以她要將水傾染抓回來。
對,要抓她回來才可以,不然她又會擋在她和阿濟中間……
就這麼辦,要抓水傾染回來,再次把她弄得什麼都忘記,這樣她才可以安心的跟阿濟在一起……在一起……
只要水傾染不在,阿濟就是她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