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文好難……好難……我都看不懂,可是姐姐又不教我……要我靠自己……
我自己要是那麼可靠就好了……
呵呵。
誰?誰在那裡?是人就出來!
你的日本語說得很差。
關……關你什麼事!你偷聽我說話!小人!
剛來日本嗎?
是又怎樣?
才剛到而已,不要逼自己駐緊,多聽,久了就會明白他們在說什麼了。
呃……
明白嗎?
明白,謝謝你。
不客氣,我們都是台灣來的,人不親土親,不是嗎?
說的也是,請問你怎麼稱呼呢?
我叫……
「醒醒。」突地,一個聲音硬是打入她的夢裡。
唔,別吵……
「水傾染。」
不要吵她,她想知道那個人的名字……這是她一年多來頭一次做夢,她一定要知道那個人的名字……
「水傾染,醒醒。」沉冷的男中音像桶冰水,狠狠自水傾染模糊的意識澆灌而下,讓她自夢境中清醒過來。
她滿身冷汗的睜開眼,視界映進辛濟清放大的臉,她嚇了一大跳,尖尖的低叫一聲:「啊——」
「你見鬼了嗎?」辛濟清冷冷的打斷她的驚叫,硬是讓她把叫到一牛的聲音吞回嘴裡。
「沒有,你在這兒做什麼?」水傾染撫著自己因受驚而狂跳的心臟,一邊支起上身。
這一嚇,也把她剛剛所夢的夢境給嚇忘了。
「吃飯。」辛濟清見她能自己坐好,打消原本欲扶她的念頭,將放有食物的小桌子放上床。
「哦。」看看窗外的天色,水傾染才發現天亮了。
結果,水傾染的腰因與辛起耀相撞而有輕微的扭傷,也因此留了下來,但她留得很不自在,因為整個屋子裡,除了辛起耀,沒有人會給她好臉色。
那個叫向湛雲的見到她不是冷嘲熱諷就是不屑的別過臉;而這個姓辛的男人……
他總是冷冷的看著她,冷冷的跟她說話,當她問他叫什麼名字時,他竟然冷冷的回她一句:「我跟你關係這麼密切,你竟然會不知道我的名字。」
說得她倍覺難過與生氣,卻找不到話來反駁他,到現在,她仍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姓「辛」,是辛起耀的父親。
此外,她不願意多想,她有預感,若是她再想下去,後果會不堪設想。
一切的一切,看似沒有更動,實則蠢蠢欲動,隨時可能撕裂那平靜的表相。
水傾染低頭看著小桌子上頭冒著熱煙的濃湯,她的眼睛似乎也讓那熱煙給感染,蒙上一層薄霧。「謝謝。」
辛濟清不領情,微挑眉道:「不必,只要你能恢復記憶,就是給我最大的謝禮。」
「我……」脾氣再好的人聽到這諷刺意味明顯的話也會忍不住動怒。
她怒氣沖沖的想辯解,但一見到辛濟清泛著血絲的眼,蒼白無比的臉色,有些暴躁的口氣,心一擰,關懷備至的說:「你有低血壓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辛濟清有嚴重的低血壓,早起對他是一項大考驗,以前還在唸書的時候,早上的第一堂課是見不到他的人影。
辛濟清臉色更灰白,瞪著水傾染,卻微勾唇角,「你不是什麼也不記得嗎?」
「我是什麼都不記得啊——」水傾染的臉色一黯,很訝異自己會脫口說出這種話來。
辛濟清瞇起眼,什麼也不說,但他光是站在她身邊,她便倍覺壓力,不禁想說些什麼來緩合氣氛。「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會說你有低血壓,不過,你的臉色很不好,看起來像是要昏倒一樣,還是坐一下會比較好。」
「你說的沒錯。」辛濟清微點頭表示贊同,但他沒有坐下來,只是直勾勾的盯著她看。
水傾染被他看得全身不自在,連濃湯也喝不下去,「你能不能別看我?你這樣看我,我很不自在。」
辛濟清動也不動,久久,她才聽見他自語似地喃道:「你沒有變,唯一少的是你的記憶,但是……」
接下來的話她沒有聽清楚,只因他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
水傾染錯愕的看著敞開的房門,說不出話來。
陽光很刺眼,尤其是在下雪天後第一個展露的太陽更刺眼。
水傾染抬起手遮去射人地下室窗口的陽光,一邊將烘衣機裡的衣服取出,開始將它們分類。
上衣歸上衣,褲子歸褲子,襪子歸襪子,內褲歸……這件是那個姓辛的男人的……
轟!一抹紅潮湧上水傾染的雙頰,連耳朵和脖子都遭殃。
「別想!」她低叫一聲,強迫自己像機器人一樣的將衣物分類。
然後——
「為什麼我得做這些事?」她呆呆的看著這堆沒有半件是她的衣服的衣物,微皺眉自問。
「這不是我該做的事。」她一邊發著叨念,一邊將該折的衣服折好。
「我應該在腰傷好了之後就離開,在街頭遊蕩,找尋睡覺之地還有食物才對。」
這才是遊民該過的生活。
顯然她是一名十分不合格的遊民,因為她竟然像個住在這兒很久的家庭主婦,一大早起來,就迷迷糊糊的做好早餐。
她這舉動除了辛起耀之外,得不到向湛雲和辛濟清的感激。
「我是神經病!竟然會為他們做早餐,而且還知道那個姓向的喜歡吃三明治,姓辛的有低血壓……」而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知道這些?!
她對這幢屋子有出乎她意料之外的熟悉,她閉著眼睛走也不會撞上牆,往往想拿什麼東西,那樣東西就在她隨便亂選的櫃子或是抽屜中。
她很想問自已是不是中邪了?否則怎會明明沒有在這兒生活過卻對這兒的一景一物瞭解得如此透徹?
一想起向湛雲今天早上看見三明治的眼神,水傾染就滿心不悅,他雖然什麼也沒說,可眼神和表情很清楚明白的表示——他覺得她很虛偽。
「姓向的要怎麼想是他的事,可是姓辛的不該也這麼想……」水傾染在意的是辛濟清怎麼想,意識到這個事實的她,粉頰不由得又泛起紅暈。
「不對,這兩個臭男人要怎麼想都不關我的事。」水傾染低頭一看,手上的白色襯衫是屬於姓辛的。
原本想揉一揉丟掉以茲洩憤的她,卻自動自發的拿起熨斗將之熨燙得筆挺。
不對!不該是這樣的!
水傾染抱著辛濟清的襯衫頹坐在地下室通往一樓的木梯發著呆。
「為什麼這裡的一切我都如此的熟悉?」這個輕問迴盪在只有她一人的地下室,久久不散。
答案很明顯,但她就是不想去正視。
只因一旦承認,她就必須承受「拋夫棄子」的罪名。
問題是,她壓根兒不知道啊!她什麼都不知道!
她能怎麼辦?怎麼辦?
「原來你在這兒。」清澈的男中音在她頭頂響起。
水傾染回過神來,才發現天色不知何時已轉暗,她轉身抬頭一看,看不清辛濟清的表情。
「你回來了,啊——」水傾染一出口便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想住口也來不及。
「嗯。」漫應一聲,低睨著她的辛濟清轉身離開,丟她一人在地下室。
水傾染垂下肩膀,看不透他在想什麼。
唉,多想無益。她將衣服一堆堆的抱上樓,安置在它們主人的房間裡。
「你不需要做這些事情。」辛濟清接過她懷裡的衣物,冷道。
「我一回過神就發現自己做了。」水傾染口氣很沖的回道。
這個男人硬留她下來,告訴她自己是他的妻,硬是把「拋棄」的罪名冠在她頭上,什麼都不說,拿她當隱形人,他到底要她怎樣!
「……是嗎?」辛濟清沉默良久,修長的手指撫過她燙得筆挺的襯衫,眼鏡遮去他的眼神。
「你不相信就算了。」水傾染咬著下唇,想學辛濟清對待自己的冷淡,卻學不到他牛成功力。
「我沒有不相信。」辛濟清解釋,揚睫靜望。
這讓水傾染有些受寵若驚,紅暈染上雙頰,但他下一句話即讓她雙頰血色盡褪——
「而是不能相信。」
「你……你到底對我哪裡不滿?你就不能坦白的說出來嗎?為什麼要我猜?」
水傾染受不了了,再待在這兒她就是天大的笨蛋,反正她什麼都不記得,那他們「結了婚」的「事實」對她而言也就不存在。
她是自由的,哪兒都能去!
「說了就沒意義,如果你不能自己想起來,又怎能證明你所說過的話?」辛濟清的態度就像他面對的是一名無理取鬧的小孩一樣平靜。
但他平靜過了頭,除了頭幾天她會見過他失控的模樣外,之後她見到的都是這張覆冰的面容。
「我說過什麼話?」該死的!辛濟清有把正常人逼成瘋子、把瘋子逼回正常人,化不可能為可能的可怕本事!
「你什麼也不記得。」辛濟清一字不差的將她說過的話丟還給她,賞了她好大一個耳光。
水傾染面色一僵,像被人重拳打中般的揪住自己胸前的衣服。
是啊!是啊!她是真的什麼也不記得,可是她又像是什麼都記得一樣!這兩種極端的情緒一直在她腦海裡、心裡交錯翻攪著,擾亂她!
可這不是她願意的啊!
她也想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啊!
辛濟清有些動搖的側過臉。「我也很希望能相信你。」
他的低語水傾染聽得一清二楚,讓她心又一痛。
她一直沒想過辛濟清的心情,其實,反過來想,他也挺可憐,若是今天換作是她,她肯定會發瘋,而辛濟清,能熬過這六年…
想著想著,她突然覺得有些對不起辛濟清。
「對不起。」她咬住下唇,內疚的道歉。
辛濟清聞言,正視她,情難自己的空出一隻手來以手背輕拂她僵冷的頰,拇指撫上她咬住的下唇,柔柔地擦過。
最後他的手覆上她揪住自己衣服的手。
「為什麼道歉?」辛濟清言不由衷的問,其實他想做的是狠狠的吻住她,好好感受她。
可是他不能!
水傾染著魔似地低頭盯著他的手,揪著衣服的小手改反握住他的,感覺陣陣暖意自他的手傳遞到她身上。
眼眶開始發熱,她的心漲得滿滿的,又想哭了。
「你不是這麼愛哭的。」輕歎口氣,或許男人的陽剛終究是要軟化在水做的女人之中,辛濟清也不例外。
他對水傾染的眼淚向來沒轍,可是他不打算讓她知道這項事實。
「我也不想哭啊!」水傾染胡亂抹去臉上的淚水,「這些淚都是莫名其妙亂掉的,我可沒有叫它掉,也沒有打算利用它來做任何事,可是它就是不聽我的指揮亂掉,我也沒有辦法……」
她的小人之心反倒顯得辛濟清的過度苛刻。
辛濟清抬手輕拭她沒有擦到的淚痕,端整的面容有著深深的眷戀,只有一下子,又重新覆上冰冷。
但他動作輕柔的讓水傾染的淚在眼底聚得更多。
「謝謝。」她低下頭,避開辛濟清的手,試圖忽略他的動作帶給她的影響,「小耀回來了嗎?」
為了安定慌亂的心情,她選了個最安全、也是最不會遭到冷眼和諷刺的話題開口。
「他到附近的同學家玩,會晚一點回來。」辛濟清不等水傾染再問即道:
「阿向和他女朋友約會去了,今天不會回來,明天可能要麻煩你叫我起床。」
水傾染滿臉訝異的看著辛濟清,那不就代表今天晚上大半的時間都只有她和辛濟清兩個人?
這這這……
沒有言明,辛濟清也看出了她難以掩飾的慌張。
「放心,在你想起任何事之前,我們都只是法律上的夫妻,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辛濟清淡淡的保證反讓水傾染紅透了頸項。
「我沒有這個意思。」小手再次揪住自己胸前的衣服,水傾染眨著眼睫,眨掉殘留在眸裡的淚。
辛濟清的眼神突然變暗、變沉,他皺起眉頭,像是在壓抑著什麼。
「你沒事吧?」水傾染見狀,關心問。
即使他們之間有著詭異到極點的聯繫,還有一些分不清真偽的誤會心結存在,看到辛濟清,水傾染還是會下意識的注意他的一舉一動。
「沒事。」
「可是你看起來很不舒服。」水傾染覺得辛濟清的臉色不佳,想也不想的說:
「你是不是肚子餓了?我煮一點東西給你吃好不好?你的低血壓很嚴重,不能不按時吃飯……」
「我的低血壓只有在早上會比較嚴重,過了就沒事。」辛濟清柔柔的看著水傾染,語帶笑意的說:「而且你做的東西只有三明治可以吃。」
「反正我就只有做三明治的天分。」水傾染嬌嗔,嘟起紅唇,不依的撒著嬌。
辛濟清眼神一閃,在他能控制自己的行動之前,他的手已自動抬高她的下巴,唇已火熱的熨上她的。
轟——
水傾染被他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震懾住,喪失反抗的能力;而她也沒有反抗的念頭,只能呆呆的任辛濟清進犯她的唇舌。
他的舌靈活地勾住她的舌與之交纏,像是要將她的靈魂整個拉出般的吻著她,她無力思考,全身上下唯一能感受到的就只有他——辛濟清的吻。
他擁她入懷,力道大的像是要將她嵌入他的身體一般,他的體熱像火一般往她身上蔓延,讓她覺得好舒服又好難過。
她忘了呼吸,腦子鬧烘烘的,眼裡心裡滿滿的全是他。
「唔……」逸出一聲呻吟,水傾染開始回應辛濟清的吻、辛濟清的擁抱……
辛濟清因水傾染的回應而猛然回神,大力推開她,她撞上牆,發出一聲痛呼,還弄不清楚事情的走向……
「Cod!Damnit!」辛濟清激烈的喘息著,發出詛咒的話語含帶太多太多的激情和慾望。
但他的表情是懊悔難當的!
他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什麼毒蛇毒蠍一般的亟欲逃離,又像上癮的人渴求毒品般的想親近她。
水傾染靠著牆滑坐在地,愕然不已的抬頭看著推開她不肯伸出任何援手的辛濟清,傷心大於震驚,難過大於疑惑。
辛濟清額際的冷汗直冒,向來清爽見人的他,汗濕了襯衫。
他們就這樣對望著,無以名狀的情感就這麼無言的交流,卻找不到歸屬。
最後受不了的是辛濟清,他掄拳狠擊牆,「砰」的一聲,貼合良好的壁紙浮現一個清晰的拳印。
然後他跑了,跑下樓去,像是受不了與水傾染在同一個空間下呼吸般的跑了!
水傾染呆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遲緩的回想著剛剛發生的事情,胸口悶痛得讓她無法忍受,低鳴幾聲,趴在地上大哭起來。
混亂的意識和飽受傷害的心清清楚楚的浮現一個名字辛、濟、清。
那是那個男人的名字,她知道,這個名字像海潮,衝擊著她一片空白的記憶,可她卻怎麼也無法明明白白的憶起過往的事情,無法說出那些模糊不已的影像。
「嗚……阿濟……阿濟……」水傾染低低切切的哭喚著,淚怎麼也止不住。
胸口像被尖利的錐子死命的刺著,讓她痛得無法言語,喚著辛濟清的名,下意識的希望借由呼喚他來減輕自己的痛苦,卻發現愈是呼喚心愈痛,痛到她無力再承受……
「不要哭,阿姨你好愛哭。」不知過了多久,辛起耀的聲音溜進她哭到昏沉的耳裡。
「小耀?」水傾染揉揉哭腫的淚眸,看不清辛起耀,但不想讓他看見自己哭的樣子,忙擠出一個笑容。「你回來啦!同學家好不好玩?」
「不好玩。」辛起耀嘟起小嘴,身上的棒球外套還沒有脫下來,鼻子被凍得紅通通的,煞是可愛。「不過Kevin的媽媽煮的東西比不過我爸比,哈哈。」
看樣子辛起耀不知在Kevin家遇到什麼事,回來才會有些不開心,但很快他就忘記不開心的事情,直笑著。
不知道辛濟清小時候是不是也這樣惹人愛憐。水傾染—發覺自己有這個想法,馬上將它踩死。
「來,把外套脫下來。」水傾染現在不想聽到任何有關辛濟清的事情,她動手想脫掉辛起耀的外套,一手貼上他的臉頰。「你的臉好冰。」
「剛回來嘛,等一下,阿姨。」辛起耀不讓水傾染脫他的外套,「你剛剛一直在哭,為什麼要哭啊!肚子餓了嗎?爸比沒有煮晚餐給你吃嗎?」
「沒有,阿姨沒有在哭,小耀看錯了。」水傾染一想起剛剛的事情,心一酸,但強撐起笑容否認道。
辛起耀也不多問,只是反手拉著她,「阿姨,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水傾染任他拉起自己,跟著他下樓。
「到了你就知道了。」辛起耀舉起胖胖的手指要水傾染噤聲,兩人在經過客廳時,腳步都是刻意放輕的。
辛濟清背對著他們在看電視的棒球轉播,好像沒有發現偷偷摸摸的兩個人。
他們成功的偷渡出門,身影沒人黑夜中。
辛起耀在門扉悄悄合上時轉頭看向門口,面無表情,讓小耀安撫她一下也好,他不是沒有聽見她的哭聲,只是他不敢也不能安慰她。
一聲輕歎迴盪在只有他一人的客廳裡,有些寂寞的味道。
過了好一會兒,他聽見屋外的車聲,以為是向湛雲突然回來,也沒有在意,直到敲門聲傳來,他才滿心疑惑的起身去應門。
門外來訪的人,讓他微皺眉頭。「你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