狻猊,一作金猊,性喜煙且好坐,香爐器足上龍和佛座上「獅子」是其形象。
夜色沉黑,燈火斗芒,薰香裊裊。
「唉!」一聲輕歎微漾開,氣息拂過燈火,燈火因之搖曳,使得那人的面容在光與暗之間搖擺。
「大人,有事縈懷?」業於他身後文人裝扮的參謀聽見這聲輕歎,遂開口問道。
「皇上下密召,指出龍九子將為禍人問,動搖江山,命我們尋出傳說中的龍九子。」浙江布政史尹鑫平眉心微蹙,將手中的密召收妥,深吸口氣,胸隘問盈滿香氣,人也跟著放鬆許多。
「龍九子?」參謀郭子倫聽聞,不免震愕。
「是,龍九子,而國師卜占,龍九子中的狻猊之氣,凝聚於我與何大人所轄的江浙,福建兩行省,還附上一紙謎簽。」他轉頭看了參謀一眼,「子倫,聖上聽信術士之言,深信妖神之說,卻從不思改進,這樣,江山易主是遲早之事。」
「大人,這龍九子……」郭子倫沉吟道,「真的存在嗎?」
「我也不知道,但聖上這麼說,為人臣子只能相信它們存在。」尹鑫平起身,手背在後,推開窗,望著星空,「子倫。」
「屬下在。」
「傳我令予各州府,要他們尋找這狻猊,也將這紙謎簽交予他們,算是尋找搜猊的線索。」
「是。」郭子倫接下謎簽細觀,只見上頭寫著——
玉琢成器,
異香燃繞,
狻猊狻猊,
端形於前,
唯此兩人。
「大人,這……」這哪叫線索?分明是謎團。
「別說了,照我的話去辦。」尹鑫平抬手制止郭子倫再言。
「是,屬下立刻去辦。」郭於倫領命退下。
蘇州 馳騁居
「砰」的一聲巨響,議事廳內除卻上位主事者沉重的呼吸聲外,其餘居下位的人皆噤若寒蟬。
「飯桶!一群飯桶!」蒼家的老爺於蒼海中氣十足的責備所有的人,「怎麼會連偷兒進府來也毫無所覺呢?庫房玉器損失事小,怎麼連個香爐也給我弄丟了?!」
蒼家,是蘇州有名的玉商。
他們不止從事玉器的販賣、雕琢,亦兼營玉脈開採,擁有的玉礦山遍及全國。
全國有一半以上的玉製產品全是由馳騁居經手,主要的礦山除了回疆產玉良地和闐之外尚有天山北麓的瑪納斯,此兩地同為蒼家世代祖傳主要的礦脈,其較劣之玉進貢於朝廷,做為祭器:而質地姣美之玉則私運至中原,販予其他玉商或是賞玉名家,賺取暴利。
這時代啊,皇帝老子比不過金銀財寶,運勢天天在變化,誰知道能否活過明天?若是關係打得通順,怎麼也能賺上個好幾手。
除此之外,蒼家尚有生產一些似玉的美石,諸如:水晶、赤玉——又稱火玉或瓊瑰(玉髓)與-琳(青金石),使得馳騁居的生意遍佈全國各個玉產以及玉器工藝名地。
「求老爺子降罪!」蒼家總管蒼明打躬作揖,甚至跪了下來。「偷兒混入府來是屬下的疏忽,香爐被竊全都是屬下的錯,請老爺子處罰!」
「請老爺子懲罰!」一群僕役全跟著總管如是喊著,聲音直傳到圍牆外。
「東西都不見了,處罰你們有何用?」蒼海重拍上好桃木實心椅的扶手,哀歎下已,「那香爐是我們蒼家的傳家香爐,不見得值錢,卻是我們蒼家的寶啊!就這麼……這麼被竊走,教我如何下黃泉去見蒼家的列祖列宗?」
「老爺子,屬下已派人尋線追查——」
「罷了!罷了!別再說了,等有消息再前來通報,統統給我下去!」蒼海一聲令下,所有僕役立即魚貫而出。
一名身著大襟、右衽、寬袖袍衫,袍衫以上好絲絹裁製而成,織有精美花紋的男子緩步走來,見僕役們垂頭喪氣的模樣,於是伸手攔下定在最後的蒼明。
「啊,少爺。」蒼明看清攔下自己的人後,連忙行禮。
蒼家少爺蒼挹-今年二十有六,為蒼家的繼承人,十歲雙親遭劫不幸去世,親眼見自己雙親死去的他由祖父蒼海扶養長大,目前主掌蒼家玉石運輸以及加工雕刻。
「明伯,發生什麼事了?怎的大家都垂頭喪氣?」低而沉的嗓音帶點犀利的詢問,即使放輕聲音,聽來仍帶威嚴。
「少爺有所下知,夜昨您沒回來,居裡就遭偷兒。」
「損失估計如何?」蒼挹-一聽,濃黑的眉微攏,黑玉般的眼眸透著一抹迫人的氣勢。
「庫房一些成品被竊,更重要的是——」蒼明的話語教仍在廳內的蒼海截斷。
「-兒回來了嗎?」蒼海老沉的聲音傳出。
「是的,爺爺。」蒼挹-朝廳內喊道,而後偏首與蒼明低語:「明伯,一會兒我去找您,您再同我詳述。」
「是,少爺。」蒼明行禮,目送蒼挹-進議事廳後才緩步離去。
蒼挹-一進議事廳,立即瞧見蒼海坐在上位的圈椅,手持玉如意,有一下沒一下的抓著癢,神色頹敗。
「爺爺。」蒼挹-止步,朝蒼海抱拳,「孫兒聽明伯說昨夜遭偷兒?」
「是啊!」蒼海朝蒼挹-招招手,蒼挹-上前,只聽聞蒼海沉聲一歎,「-兒,咱們的傳家寶玉也被竊走……這可怎麼辦才好?」
蒼海氣發了一頓,整個人像消了氣的球般消沉下已。
「爺爺,您放心,說到玉,咱們蒼家掌握的訊息還不精準嗎?我相信那無知小賊很陝便會知道得罪我們馳騁居會有什麼樣的下場。」蒼挹-倒不似蒼海那般憂心忡仲,樂觀的安撫著爺爺。
只是心下不免懷疑,他們蒼家的傳家寶玉向來是只聞其名不見其物,怎這偷兒神通廣大至此,能竊走他們蒼家的傳家寶玉?
「-兒,你不知道……那塊寶玉……」蒼海欲言又止,伸手握住蒼挹-的手。「我擔心的不是尋不回寶玉,而是……那塊寶玉……」
唉!若不是傳家寶與聖上要的東西相仿,他何必如此心焦?
「爺爺,這兒只有你和我兩人,有話下妨直說。」蒼挹-見爺爺如此慌張,不由得凝聚心神傾聽蒼海說話。
「塊兒,我近來與蘇州城內一些達宮貴人往來之時,他們告訴我一項由大內傳出的軼聞,下知是真是假,但現下看來是真無誤。」蒼海兩眉糾結,語氣深重,面色凝肅。
「爺爺,到底是何事?」蒼挹-向來只掌理玉石的運輸,至於雕成玉器後如何讓其售出,便是蒼海負責的範疇。
蒼海向來與權貴來往甚密,總會比旁人多些管道得知一些動靜,而他這把年紀仍無法將事業放手,實因蒼挹-天性不喜與人交際且除非必要不言語,才會至今仍無法全數繼承蒼家的事業。
「當今聖上下密召要天下各巡撫、總督和布政史尋找龍九子,說是龍九子將會危害我們大明皇朝的江山,要捉它們祭天。」
「龍九子?」蒼挹-在腦中翻找著有關龍九子的傳說,不禁失笑,「當今聖上未免糊塗,這龍九子不就是我們日常生活中一些用器和建築會用到的圖像嗎?找龍九子不就得將這些器物和建築全毀了?」
無稽之談。蒼挹-塊扯動唇角,為當今聖上的昏庸感到無奈:然而他們卻生活在這樣的皇帝掌控之下。
「聽說國師指定九個方位,其中狻猊出現的方位正是咱們浙江行省和稍南的福建行省,你下覺得最近一些官差都在搜集有關狻猊形象之物嗎?」說起這孫子的沉穩,蒼海只能一再歎息。
蒼挹-偏頭回想,點頭稱是,「這倒是,最近常見官差手裡拿著香爐,偶爾還見他們搬走寺廟的坐獅。」
近來城內一切與平日無異,卻過於平靜,宛若死水,反而讓人感到不安,加以官差動作頻頻,惹得人心惶惶,原來全是為了捉接猊。
可狻猊是傳說之物,真能為凡人所獵?即使身為天子,亦能獵得此傳說之物?
「說到這個,咱們蒼家的傳家寶玉好死不死正是被鑲在香爐上,昨夜咱們遭偷兒,連香爐帶玉也不見了,你說這巧不巧?」蒼海最為嘔氣的,不過如此。
天意弄人,他又豈能和天斗?
「怎會有人將玉鑲在香爐上?」蒼挹-只聽聞過他們蒼家的傳家寶玉,卻未曾見過;沒想到原來是鑲在最下可能鑲的地方。
香爐多以銅合金和陶瓷鑄成,若有玉製香爐也全是以玉雕成,鮮少有玉和陶瓷或銅合金混合製成香爐的。
「這就是咱們蒼家祖先的妙思之處。」蒼海一句話堵死蒼挹-的疑問。「王香爐雖然少見,但並非沒有,而蒼家先祖將玉鑲於香爐內,也是為了避罪,卻沒想到到了我這代——」
「爺爺,勿慮,您的身體重要。」
「我只要一想到狻猊這事兒,再想到咱們的傳家玉就鑲在香爐上就頭疼,才想著要防,香爐就被偷走,這……這……」
「莫非爺爺您懷疑這竊玉之人與宮府有關?」若真是如此,那事情可就麻煩了。
應該說,任何事扯上朝廷與宮府都很難辦,若是銀兩能輸通那倒還好,怕就伯沾上連銀兩都無法解決的事。
「傻孩子,飯能多吃,話別亂說,你爺爺我只是同你說有這條消息,要你多多留意。」蒼海語問透著抹異樣。
蒼挹-微瞇起眼來打量蒼海,隱約覺得不太對勁。「爺爺?」
「我說塊兒啊!」蒼海搭住蒼挹-的肩膀起身,定下階梯,往議事廳外走去。蒼挹-跟在其後,眉頭因他這聲叫喚而微攏。
聽蒼海的語氣,很可能會命令他追查傳家寶玉的下落,為了爺爺,再不願,也得硬著頭皮接下。
「孫兒在。」
「傳家寶玉就交給你去追查了。」果不其然,蒼海打的是這個主意。
「孫兒領命。」蒼挹-認命,這傳家寶玉蒼海甚是重視,不找回來,蒼海肯定會茶飯不思。
即便他對那傳家寶玉的重視不似祖父,也會因祖父的要求而將之尋回。
「傳家寶玉的形樣,就是爺爺房裡那從不點香的香爐,你想起否?」蒼海的話語勾起蒼挹-的回憶,想起那總是擱在幾上卻從未有過薰香的香爐。
「可爺爺,香爐的模樣非狻猊……」他記得是博山香爐,而不是雕成狻猊的模樣。
「管他是不是狻猊的樣子,重要的不是香爐,而是香爐裡的玉,香爐被竊是事實,追回它才最為首要。」蒼海的眼神有些閃爍,話語問與先前的說法有所出入,蒼挹-雖覺有異,但沒戳破。
「是。孫兒一會兒繪製圖樣,方便追尋。」蒼挹-召來奴僕,「蒼利。」
「在。」
「扶老爺子回房休息。」
「是。」蒼利上前攙住蒼海。「老爺子,來,我們回房休息。」
「-兒,你一定得找到『它』,一定得找到。還有啊,宮差們可不管你追的是什麼樣的香爐,只要是香爐,他們都會格外注意,你行事可得放低啊!」蒼海不忘叮囑。
唉,為了這孩子,他可煞費苦心羅!現下更為了他逾齡不娶而腸枯思竭,好不容易想出這方法,就望孫兒能順利帶回他在十八年前替他訂下的娘子。
那十八年來皆未教兩家人遺忘過的婚事,若是能一撮即成,也算功德一件。
「孫兒知曉,請爺爺安心。」蒼挹-拍拍蒼海的手,微笑以對,蒼海這才放鬆神情,讓蒼利攙扶離去。
蒼挹-的笑容在蒼海背過身時立即逸去,涼風徐徐拂來,卻拂下開蒼挹-心頭濃重的冷霧,他旋即轉往庫房,命蒼明列出失竊玉器的名單。
「少爺,這是名單。」蒼明早巳點清庫房的玉器,列出失竊玉器名單,只等蒼挹-過目。
蒼挹-翻閱著本子上列的失竊玉器,眉頭跟著心情的起伏而愈顯糾結,「這偷兒是識貨之人,所竊之玉器皆是攜帶方便且質地上好、雕工精美的玉。」
這愈代表香爐被竊不是偶發事件,也不是偷兒一時起意,追查起來恐怕是困難重重。
「少爺,玉器流向我們尚能掌控,可這香爐……」蒼明憂心的是香爐,反而玉器……只要它一出現,蒼家玉肆與其他的玉商馬上會向他通報。
麻煩的是香爐,怎麼也想不通玉賊偷個香爐幹啥?香爐被偷不打緊,偏偏偷的是蒼家的傳家香爐,這……這真是……一團亂啊!
「香爐的事交給我,玉器的部分就麻煩你了。」蒼挹-朝蒼明使個眼色,言明香爐之事不便在眾人面前提起。「跟我到書房來,我們擬個對策。」
「是。」蒼明會意,跟著蒼挹-到書房。
三日後,蒼挹-以視察各地玉鋪的名義離開馳騁居,一切看似平常,卻隱約透著些許不平常。
天,變異。
三個月後 泉州
風中帶著一股海特有的鹹味,吹得人雙頰有些刺痛。
一艘又一艘乘載豐沛貨物的商船停泊在碼頭,只見打著赤膊、束著網巾、教太陽曬黑肌膚的工人們忙著卸載貨物,身著華麗的商賈與官差穿梭其中,好不熱鬧。
「小心些,小心些,這些可都是上好的香木啊!」清脆宛轉如鈴響的女聲在清一色陽剛味的碼頭中顯得格外突兀。
才說著,搬運工人中有人的手滑了下,「砰」的一聲,木箱應聲落地。
「哎呀!大叔,你早飯沒吃飽是吧?這箱子裡的東西要是缺個角,你掙一輩子的銀兩也賠下起……來來來,搬來我瞧瞧……大叔,你受傷了……去去去,先去療傷再來工作……貨沒事就好,人有事可糟了……快去快去……」
「喂,那是誰啊?」有些初來乍到的商人見著下遠處指揮著工人搬香木的那道纖影,都不由得好奇的探問。
「哦……單家的大小姐。」
「一介女子怎如此拋頭露面啊?!」
「嘿!官人,你可別小看單家大小姐,她可是咱們泉州有名的鐵算盤,跟她做生意,腦子可得特別清楚羅!」
「兄台,此言差矣!」商人見那單家小姐手持筆毫與本子,神情專注地記下每一項貨品,但覺吸引他的不是那些貨,而是她在日陽映照下的姣美容顏。
「官人,你可別說我沒警告過你呀!」他們這些過來人可都吃過單家小姐的虧,居心不良者,必遭教訓。
「呵呵……」那商人顯然聽不進警告,貪看單家小姐,目光透著些許荒淫。
不消一會兒,只見單家小姐緩步前來,先是環視了下週遭,才迎上那商人更形放肆的眼光。
「官人好。」她甜甜一笑,眸如星、聲如水,聽得人骨子酥麻。
然而週遭的識途老馬全都對那商人投以憐憫的目光。
渾然末覺大禍臨頭的商人還以為她對自己有意思,也跟著露出垂涎的笑容,「姑娘也好,咱們……噢!」
他的笑容扭曲,一股痛楚自腹部傳來,痛得他只能捧腹彎腰。「你……」
「我?我怎麼了?」單-帶著輕淺的笑意「關心」不已地看著他,「官人,你還好吧?」
「你……怎的出手傷人啊……」看下出來她看似單薄、隨時會被風吹定的身子有那麼大的氣力,商人發出痛吟,伸出顫抖的手指著笑得天真無邪的單-,想要打她。
「官人,你可別冤枉奴家。」單-抬袖半掩容,不知為何,那商人才走沒兩步就倒地。「哎呀,官人,你連路都走下穩,要下要緊啊?」
「你……你……」
竊笑聲四起,一些吃過虧的人幸災樂禍的看著商人被單-教訓。
「官人,有心思看姑娘,倒下如多費點精神在你的貨上頭吧!」單-倏然收笑,美目透著狠厲,又補上一腳。「敢用那種眼光看本小姐,信不信我將你眼珠子挖出來餵魚吃引」
「你……你這*膀子……」
「啪!啪!」單-毫下留情的賞了他兩巴掌。「官人,你的嘴巴該洗洗了。」
然後,商人還來不及叫出聲,即被不知何時圍過來的工人抬起丟下海去。
「救……救命啊!」
「看你這張嘴還敢不敢口出穢語?!咱們走!」單-一個頷首,工人們一哄而散,這場騷動在熱鬧非凡的碼頭以及市集間,只能算是一場小插曲。
點完貨的單-一人走在街頭,下小心被撞了下,但她立刻察覺不對勁,往袖袋一摸
嚇!她的錢袋!
「好小子!別給我跑!」單-一聲尖叫,吸引無數人的目光。
只見一群衣衫襤褸的孩童赤著腳跑在路上,穿越行人與忙著談生意的商人,口裡邊叫著:「快!快跑,別被凶婆子給逮著了!」
「哈哈!凶婆子沒人要!追著乞丐過大街!」孩童之中有人不怕死的朝追在後頭的單-扮起鬼臉。
「凶婆子?!你們這群死小子,竟敢叫我凶婆子!我單-下追到你們,就跟你們姓!」單-一聽,一把火氣往腦門直衝,她本就是有仇必報的性格,怎容得這群小偷挑弄?
跟隨其後,來往的人們莫不盯著這口出惡言、撩著裙子追逐孩童跑過大街小巷的單。
「單家小姐,你家烏沉香我要十斤。」而且下乏有人朝著追小偷的她喊著要貨。
「高家大叔,到單家商號去挑唄!我一會兒便回去!」單-不放過一絲掙錢的機會,朝高家大叔喊叫,人還追著小偷不放。
這一分神的結果便是撞著迎面走來的行人,那人像是才問完旁人,方向一轉,兩人撞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