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您已經起來啦!」門被推開,灑進一地的晨光。
「喜薇姑娘。」他微笑著打招呼。
「都求過您多少次了,叫我喜薇就好,千萬別加上什麼姑娘。萬一要是被輔國大人聽見了,可是會責罰我的。」她笑著把藥放到了君懷憂的手邊。
「離塵不會那麼小氣的。」君懷憂看看那晚棕紅得發黑的湯藥,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這個還要喝多久啊?」
「張太醫原本開了七劑,但輔國大人覺得補氣血還是多多益善,所以加到了十五劑。今天是第七劑,公子您只要再服用八日就可以了。」喜薇扳著手指頭算給他聽:「還有關太醫,李太醫開的藥方,輔國大人說要等這帖藥喝完了再說。」
他絕不是討厭喝苦藥的小孩子,也不是喝中藥會反胃的那種人,可……再喝下去……
他微微推開了那碗藥,
「公子!」傳來一聲尖叫:「你不想喝?」
「喜薇姑……」他嚇了好大一跳:「你為什麼……」
淚水「刷刷」地從喜薇圓圓的貓兒眼裡掉了出來,君懷憂敢發誓,他真的聽到了類似於水喉放水時的那種聲音。
「公──子──!」喜薇拖長了音調,淒淒慘慘地說:「您為什麼……就這麼恨喜薇呢?喜薇雖然……長得太美麗了,但那不是喜薇的錯啊!再說,喜薇再美也及不上……您的一根頭髮啊!喜薇我……」
「夠了,喜薇。」君懷憂手忙腳亂地遞給他手巾:」你在說什麼啊?我什麼時候說恨你的了?」
「可是您不想喝藥啊!」喜薇接過手巾,用力醒了醒鼻涕:「您一不喝藥,輔國大人一生氣,喜薇就慘了。說不定,輔國大人一怒之下,萬一就把喜薇的鼻子割了來下酒,那可怎麼辦啊?」
「不會吧!」君懷憂失笑:「你把他當成什麼了?他又不是妖怪,怎麼會拿你的鼻子來下酒?」
「才不是呢!」喜薇摀住自己的鼻子:「我就覺得他會。我可憐的小鼻子啊……」
想到傷心處,眼看又要水淹七軍了……
「好了好了,我喝了不就行了?」他無奈地拿起藥碗,屏住呼吸灌了下去。
「來顆蜜餞吧!」喜薇捧上了果盒。
放下碗,他吃驚地望著喜薇那張乾乾淨淨,明眸皓齒,露出燦爛笑容的臉蛋。
這個喜薇,有點可怕呢!
「公子啊!」
「噯!」他應得有點中氣不足。
「我好無聊啊!」
「是嗎?」不理她,不理她!
「你不覺得無聊嗎?」她拿著雞毛撣子撣過來撣過去。
「還好。」
「啊?」她撣著他的肩膀,頭髮,後背……
「喜薇,你到底想幹什麼啊?」終於再也無法忍受她的騷擾,君懷憂放下手裡從頭到尾沒看進去一個字的書卷:「你就沒別的事了?」
「除了伺候你,我還有什麼事可以做啊?」
「那你出去玩吧!好不好?」只要離開他的視線範圍就好。
「不行啦!我要『寸步不離』地跟著你的。」她無限幽怨地歎了口氣,然後開始念:「最是白頭宮女,淒淒慘慘憂無數。可憐少艾佳人……」
「那,不如我們到院子裡去……」
「不用了。」輕飄飄地打斷了他:「昨天我連院子裡有幾根草都數過了。」
「那……怎麼辦啊?」他也悶啊!可這裡是皇宮,又能怎麼樣啊?
「不如,我們去逛逛!」喜薇跳到他的面前,熱切地建議。
「逛逛?」他不能理解地重複。
「觀光啊!公子你在這裡住了一個月了,都沒有逛過皇宮吧!我帶你去御苑逛逛好不好?」這時精神全數回籠,她把雞毛撣子插到脖子後面,手舞足蹈了起來。
「這……不是說,不讓男子靠近後宮的嗎?萬一要是被發現了……我可不想給離塵添麻煩……」
「不被發現是吧!這個好辦啊!」喜薇的眼珠轉了轉,露出了讓他發毛的那種笑容:「就交給我吧!」
「喜薇。」他吞了口口水:「你這是在開玩笑對吧!」
「不是啊!」
「我怎麼能穿這種東西?」他震驚地盯著喜薇拎在手上的……
「為什麼不能穿啊?」她把那件綠色輕羅織就的衣裙在他身上比了比:「宮裡都知道我這裡只有宮女,裝成內侍很容易被認出來了,怎麼能明目張膽地跟我亂逛啊?再說他們弄不清我這裡的女官到底是哪幾個,也不用擔心被人識穿啦!」
「不行!我拒絕!」他退後幾步,很正式地說:「我是絕對不會穿這種東西出門的,絕對不會!」
「梳什麼髮式好呢?你的臉型適中,應該梳什麼樣式的都好看。」喜薇自說自話地在一堆首飾中間挑來挑去:「就這個吧!和衣服正相配,再梳一個流雲髻,太完美了!」
「不要!」君懷憂防備地看著她手裡那支碧玉長簪:「我絕對不會插著那個出門的,絕對不會!」
「沒有耳墜可不行!啊!有了,花葒有一副可以粘住的。」
「喜薇,你聽見了嗎?我不要……」
「聽見了!」喜薇不耐煩地打斷了他:「鞋子……看起來和花葒差不多大,應該可以了。」
他越聽心裡越毛。
「公子!」喜薇一把拉住他:「你想去哪裡啊?你不會是反悔了吧!」
「我根本就沒說……」
「公子,喜薇會一直哭一直哭的喔!」喜薇眨巴著圓圓的貓兒眼。
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一個時辰。」他做出讓步:「我只能去一個時辰。」
「三個時辰好不好?」
「不好!」
「三個時辰好不好?」
「一個半時辰。」
「三個時辰好不好?」
「兩個時辰,最多最多兩個時辰。」他歎了口氣,終於向命運屈服。
「好,那就兩個時辰!」喜薇握拳高呼:「贏了!」
君懷憂無力地趴到桌上。
這回可慘了!
「喜薇,你可以把嘴巴合起來了吧!」他無限煩惱地摀住面孔。
「啊──!」看不見了!看不見了!
「做什麼啊?」他看著正用力扳開自己手掌的喜薇。
「太……太……太……」她的嘴巴張張合合的。
「那又怎麼樣?」知道她下面想說什麼的君懷憂無奈地歎了口氣:「喜薇,我是個男人。」
「你真的是個男人嗎?」喜薇發出尖叫:「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你好吵!」君懷憂微微皺起了眉頭。
「沒天理!沒天理!沒天理啊!」她索性用力跺腳:「怎麼可以這樣?你當男人已經好看得過份了,為什麼當女人還能這麼美啊?」
「我不是『當女人』,只是被迫『扮成女人』而已!」
「怎麼可以比我美上十倍,我本來以為最多一倍的。」喜薇蹲在地上,自憐自哀:「你好過份!」
「那我這就脫掉!」他二話不說,立刻奔向屏風。
「不行!」喜薇比他速度更快地擋住了去路:「我花了這麼久才打扮好的絕世美人,不許啦!」
「那你幹嗎不把我弄醜一點?」他翻了個白眼。
「你以為我想啊!」她又愛又恨地說:「我根本沒替你打扮,是你自己美得沒人性!」
「好了好了!你到底想幹嘛?要不要出去了啊?」
「要啊!不過,再讓我看一下……」她仔仔細細地看,然後歎氣:「紅顏禍水啊!」
好累!
坐在角落裡的君懷憂捶了捶自己的腿。
沒想到這皇宮裡的御苑這麼廣闊這麼美麗,這一路看過來,也花了有兩個時辰。
還好,喜薇熟悉路途,一路上幾乎就沒有遇上什麼人,所以,倒也不枉他犧牲色相扮作女人了。
倒是喜薇出了內庭才發現手鏈掉了,一路找了回去。這一找,也不知要找到什麼時候,她說這裡已經靠近沈瀾澗,沒什麼人經過,讓自己坐著等她。
坐著坐著,微風習習,他覺得有些犯困……
「韓大人?」君離塵驚訝地望著突然僵立的韓赤葉。
「噓──!」韓赤葉點著自己的嘴唇示意他禁聲。
揮退了隨侍,他拉著君離塵躲到一塊太湖石後。
君離塵疑惑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一聲歎息,再是一聲歎息。
「玉人應眠猶未醒,芳魂化蝶繞枝飛。」韓赤葉輕輕地,歎息似的念著。
「韓大人?」站在他身後的君離塵問:「你這是……」
卻被一把拖了過去。
「君大人,你看,你可曾見過這樣的美人啊!」
君離塵不甚在意地一眼望了過去。
這一眼,卻再也移不開視線。
繁花深處,綠葉叢中,正有人支頷淺睡。
那人盤著最簡單的髮髻,只用一根玉簪盤起了少許青絲,長長的發垂落下來半掩著臉龐。單只看那半露著的臉,就足以令人驚歎於那清麗的容貌。陽光映在白玉一樣的膚色上,讓滿園的嬌艷的鮮花相形失色。
「莫不是天上的仙子?」韓赤葉驚愕地無以復加:「不過是半掩面目,竟已讓人神為之奪,生出似曾相識的感覺來。」
「醒了,就要醒了。不知醒過來後,會是怎樣……」韓赤葉正激動時,被君離塵嚇了一跳:「君大人?」
君離塵從太湖石後走了出來,筆直往「美人」走了過去。
走到跟前,睡得迷迷糊糊的那個倒也睜開了眼睛。
「離塵?」那人睡眼朦朧地發問:「你回來啦!」
一開口,那溫和熟悉的聲音更證實了君離塵的想法。
從第一眼,他就知道,這個睡在花叢裡的「玉人」是君懷憂。只不過,那種驚世眩目的裝扮讓他一時失了神。
「你這是……」他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為什麼……」
君懷憂的臉立刻刷白。
慘了!
讓誰看見不好,為什麼偏偏讓君離塵給看見了?
這……以後還有何面目自稱大哥啊!
「君大人,你認識這位姑娘的嗎?」
姑娘?韓赤葉?
君懷憂的臉上慘無人色。
君離塵眼角瞟到韓赤葉已經走了過來,手一伸,突然地把君懷憂拉起來摟到了胸前。
按住他的頭,君離塵輕聲地說:「別動。」
「君大人,這位姑娘是……」韓赤葉探頭探腦地看著。
君懷憂只能把臉埋到君離塵的胸前,用垂落的頭髮遮住了面目。
「韓大人,他是……我的。」君離塵用寬闊的長袖環抱在他肩頭。
「咦?」韓赤葉吃了一驚,隨即意會。
「原來……」畢竟難掩失望之色,韓赤葉不是滋味地說道:「原來這位姑娘是君大人你的紅顏知己。」
「韓大人,林尚書不是還在等你?」言下之意,就是要他快快自動消失。
看君離塵擺明了不想介紹美人給自己認識,韓赤葉只得悻悻然地走了。
看到他走遠,君離塵才放開了手臂。
君懷憂早已滿臉通紅,尷尬萬分。
「離塵,我……我這樣……那個……」他低下頭,支支吾吾地想要解釋。
君離塵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我……也不是……這個……」被他盯得喘不過氣來,君懷憂越發語無倫次起來。
「大哥。」君離塵開了口,神情平靜:「你穿成這樣,是為了給我一個驚喜嗎?」
君懷憂只覺「轟」地一聲,臉上燒了起來。
「離塵,你就別開我玩笑了。」早知道是這樣,打死他,他也不會穿成這樣。「我……只是……想出來逛逛……」
「喔!」君離塵無謂地應了一聲。
「那……我還是先回去了……」君懷憂半低著頭,大覺困窘。
「你認得路回去嗎?」君離塵倒沒有阻止,只是問他。
君懷憂一下怔在當場。
君離塵終於笑了出來。
「離塵!」君懷憂無奈地呻吟了一聲。
「不知我有沒有這個機會,可以護送美麗的『君姑娘』回去呢?」君離塵帶著笑問道。
風吹起滿天落葉飛花。
君離塵笑著,眼裡除了風中那抹綠色的飛揚身影,再也容不下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