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魔劫(中) 第三章
    「娃娃臉道長。」   

    他有骨氣地把頭扭過一邊不與「某妖」一般見識。   

    偏偏「某妖」不識相,硬把臉湊過來。   

    「我說,娃娃臉道長,你在這裡幹什麼呢?」他好奇地看著蒼淚在地上用大大小小的石頭排列出的圖案:「用石頭也能釣魚的嗎?」   

    「我不是在釣魚。」為什麼差不多的長相,給人的感覺會差這麼多?   

    「那你是在練習法術?」惜夜招了招手,石塊都漂浮起來,開始在半空中旋轉。   

    「別來煩我!」他站了起來,不打算跟一個妖糾纏不清。   

    惜夜無趣地翻了個白眼,石頭落到了地上,有一個離奇地落到了蒼淚的頭上。   

    蒼淚怒目而視。   

    「開個玩笑嘛!呿!本來還以為你蠻有趣的。沒想到,不過一天,就像腦袋壞掉了一樣。」   

    「看你的道行,最多不過千年,無名為什麼說……」   

    「哦?說什麼了?」惜夜笑瞇瞇地追問。   

    「沒什麼。」蒼淚伸了個懶腰。   

    「謊話吧!」惜夜看來就像個小偷一樣,躡手躡腳地走過來:「娃娃臉,昨天晚上,你和無名都聊什麼了?」   

    蒼淚警惕地看他一眼。   

    「我沒有偷聽。」他舉手發誓:「我只看見你盯著我家父親的背影在流口水而已。」   

    「胡說!」蒼淚驀地耳根發熱:「什麼流口水?我……我只是……有點驚訝!對!是驚訝!」   

    「好好好!」他安慰似的拍拍蒼淚的頭,就像無名在敷衍他時一樣:「你是驚訝地盯著我家無名的背影流口水。」   

    有人額上青筋浮動。   

    「別生氣!對身體不好。」惜夜坐到一邊,脫掉靴子,把腳泡進溪水。「其實,你根本不用在意。不論是什麼人,見到無名的反應都差不多。他那種樣子可沒少給我惹麻煩。」   

    「他很特別。」他也不由走了過去,盤腿坐下:「我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   

    所認識的人裡,偏偏沒有這種虛無縹緲,宛如夢幻的人物。   

    似伸手可及,也遠在天涯。   

    「不論人仙妖魔,不論男女老少,幾乎每一個見到他的,都變著法想要親近他。」惜夜歎了口氣,想起過去不堪的回憶:「有時候,我真不敢相信,這樣的他會是個『人』。」   

    「人?」蒼淚立刻反駁:「那不可能!」   

    「什麼不可能?」惜夜嘲笑他:「是你自己一直在誤會吧!」   

    「我雖然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麼來歷。但,是人?」蒼淚搖頭:「那是絕不可能的。」   

    「為什麼不可能?」惜夜懶洋洋地用腳攪動著水面:「他的確和一般的人不一樣,可那只是身體上的。他的心,可一直是『人』才有的心。這一點,和你我大不相同吧!」   

    蒼淚看看他,眼光有些奇怪,卻沒有言語。   

    「他說,他一直是把自己作為『人』來看的,所以,他教導我的,是怎麼做一個『人』。七情六慾,雖不完美,卻依舊是獨一無二的。」   

    「雖不完美,卻是獨一無二的?」他看著惜夜,這個只是精怪之流的妖,居然想做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人」?「你難道不想得道成仙嗎?」   

    「仙?」惜夜的黑色紗衣下擺浸入了溪水,變得輕盈透明。「他說過,神仙其實很苦。」   

    「苦?」蒼淚的心一震。   

    「很苦!他說,如果想成仙,雖然可能花費很長的時間,終有一天可以成功。難的是,成了仙以後呢?對,神仙可以長生不老,神仙可以逍遙快活,自由自在。但幾千年,幾萬年之後呢?他只說了一句,我就打消了要成仙的念頭。」   

    「他說了什麼?」   

    「他說:孤獨,最苦!」   

    「孤獨……最苦……」這句話,讓蒼淚一愕。   

    是巧合嗎?曾經也有人,日日夜夜地在他耳邊說著類似的話語。   

    神仙,在無名的眼中,竟只是孤獨的含義。   

    他,是不是曾經苦過?   

    他,又會不會是天地間早已流落的傳說中的一則?   

    而這個滿身血腥味的妖…… 「你為什麼要叫做惜夜?是因為你喜歡穿黑色的衣服?」很少有妖會有名字,它們大多只用喜好特徵來稱呼自己。   

    「是無名為我起的,他說,夜是孕育希望的所在,縱然是注定了屬於黑夜的,也一樣可以享有光明。惜夜,就是希望大家都珍惜我這個黑夜中的妖物。」惜夜笑了,他笑起來和無名完全不同,幾乎是帶著張揚的肆意:「事實上我最不喜歡黑色。」   

    「不喜歡?」可是他身上穿的,一直是黑色的衣服不是嗎?   

    「對,不喜歡!」惜夜聳聳肩:「但我就是想和這種顏色待在一起。」   

    「我看是因為你腦袋有問題。」不喜歡又偏偏想穿,不就是不正常嗎?      

    「娃娃臉,你還是人嗎?」  

    「人?」蒼淚想了想:「現在還算是的。」   

    「那你覺得做人好嗎?」   

    「生老病死,悲歡離合,身不由己的時候太多,做人並不好。」蒼淚望著他:「其實,做妖或許還自由一些。」   

    「可是,無名他並不是妖,也不是仙。」惜夜把腳收回來,下巴放到膝蓋上:「我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不明白,為什麼明明他能和我一樣擁有長久的生命,能去很多的地方,看見各種有趣的事物。卻不會像我一樣,因為這些而覺得開心滿足?」   

    「有些地方,妖反而比其他生靈來得單純。」那個無名,似乎背負著沉重的擔子,又像是超然於一切之外,能明白他,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我明白!」   

    他一回神,對上惜夜似笑非笑的臉,正望入一雙黑白分明的,如曜石一般的眼。   

    這個殺戮無數的妖,居然有一雙眩目至此的眼……   

    眩目到……像極了一個人……   

    「我明白他為什麼無法滿足。」惜夜把臉轉向溪流:「每次發作的時候,雖然痛苦不堪,但他一直都很平靜。可每次結束了以後,他反倒有些失望。我曾經聽見過,他說:為什麼還沒有結束?」   

    他學無名用那種失落的聲音淡淡地講來,其實是一件有些可笑的事。但聽在蒼淚耳裡,卻彷彿聽見了那個淡然的無名用一絲惆悵在講述著。   

    「他是厭世的嗎?」也不奇怪,他看起來和死了也差不了多少。雖然他能說會動,可就是像一個幽冥而來的魂靈多過像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奇怪的是……「他既然是厭世的,又為什麼辛苦地活著呢?」   

    「他太複雜了,像人一樣。我終究是妖,又怎麼會懂?」   

    我若要死,這世上,只有一個人能讓我為他而死。   

    惜夜在說的那一刻,蒼淚的腦海中浮現出了這樣的字句。   

    那是昨夜,無名站在這個地方對他所講的。   

    「發作?你剛才講的發作又是什麼意思?」   

    「他說,那是……宿病……」   

    「宿疾?」無名有病?「是什麼樣的宿疾?」   

    「是宿疾啊!」好像是這麼說的沒錯。「我倒不大清楚。反正就是每個月圓的那天晚上,他會一個人去到後山的山洞那裡,到第二天的正午才會回來。回來的時候整個人就像去了半條性命一樣,至少要躺五六天才能起來活動。」   

    「就這些?」聽上去很奇怪。   

    惜夜點頭:「是啊!他不讓我靠近後山的山洞。」   

    「他讓你別去你就不去了?」這個妖……頭腦是不正常吧!   

    「對啊!我發過毒誓不能靠近,一旦有違誓約,那個盤古什麼的就不……還給我了。」他間中有些語焉不詳,含含糊糊一帶而過。   

    不過蒼淚在乎的當然不是這個:「什麼,你說什麼盤古?」   

    「我曾在無名面前發誓,要是靠近了後山,那麼盤古聖君就不會庇佑我找到我最重要的東西了。」惜夜說的時候,帶著自嘲。   

    聖君盤古?無名居然讓惜夜以聖君盤古之名起誓?   

    這……很不一般……      

    「今夜不就是月圓?」他算了算,今夜正是十五。   

    「對啊!」   月圓乃是天地間陰氣最盛的時刻。   

    今夜十五……十五……   

    糟了!

    「不好!」蒼淚跳了起來。   

    「幹嘛!」惜夜差點嚇翻到溪水裡去。「娃娃臉你發什麼瘋!」   

    「師父是讓我在月圓之夜趕回去的。」如果昨天沒有追蹤這個妖當然是沒問題的,可是現在……      「如果回不去會怎麼樣?」娃娃臉有點緊張喲!有趣!「你師父還會殺了你不成?」   

    「殺?那倒不至於,不過……」他忍不住打了個冷戰:「如果要我選,殺了倒還好些……」   

    「是嗎?」娃娃臉看上去臉色不太好!!「你真可憐!無名就從來不會發火罵人。」   

    「發火?如果他會罵人……唉──!算了,我跟你講這些幹什麼?」蒼淚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我一定是和妖怪講太多話講傻掉了。」   

    「你在說什麼?」嘀嘀咕咕的。   

    「我得給師父傳個訊息。」何況,在沒有徹底弄清隱藏在這座山谷裡的秘密之前,他也不能離開。   

    「你師父也要來?」  

    「不會!」要是他來了,這個妖哪有活命的道理?師父生平最厭惡的,就是這種血腥濃濁的妖物。   「你師父也是個道士嗎?」   

    「什麼叫『也』?我又不是道士,我師父當然也不是道士。」   

    「咦?你真不是道士?那跟我打的時候幹嘛要說道士收妖的用詞?」   

    「那是因為……」一回神,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開始被牽著鼻子走了。「我為什麼要回答這麼無聊的問題?」   

    「因為我很無聊啊!」惜夜白了他一眼,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無名身體一直不好,這種大晴天大多不出屋子,我很久沒有跟人在大太陽底下聊過天了。」   「

    無名他……連日光也不能過於接觸?」   

    「娃娃臉,我發現你蠻聰明的嘛!」惜夜擺出孺子可教的表情:「只有在清晨或者黃昏的時候,他才會出來走動走動。」   

    「你為什麼老叫我娃娃臉?你這死妖怪!」士可忍,孰不可忍!   

    「你心裡不一樣老叫我妖怪,妖怪的?」惜夜笑瞇瞇地反問他。   

    嘴角抽搐著,卻沒有什麼可以反駁。   

    惜夜站了起來,風吹落了滿身的花瓣,他突然有了興致。   

    「無名!彈首曲子吧!」他大聲一喊,嚇了蒼淚一跳。   

    好……沒氣質的……   

    一定是太陽太毒了,剛才那一瞬之間,才會以為他像……   

    屋中傳來調弦之聲,想來是無名。   

    蒼淚坐了下來,側耳聽著。   

    音調由低而高。   

    曲調古拙平和,卻有如春風化雨,浮動人心。   

    惜夜顯然很熟悉這首曲子,隨著曲調輕輕哼著。   

    屋裡傳來人聲,細細分辨,是無名和著琴音在吟頌。   

    昔日愛撩簾,望見世人總笑癡。   

    今時卻望天,雲過摟頭拂行衣。   

    憶往昔,瑤林前,金帶玉靴龍鱗衣。   

    歎今朝,紅塵裡,輾轉零落無憑依。   

    我心終有悔,當年誰言相思易。   

    無名吟的,似乎反反覆覆就是這麼幾句。   

    蒼淚也反反覆覆地聽著。   

    無名的聲音空曠淡漠,反倒更使人覺得淒惶,聽得蒼淚也覺得心中淒惶起來。   

    這樣溫暖的陽光下,這樣平和的曲子,他也能奏得這麼淒惶?   

    他的心裡,一定有著痛苦。   

    而這個閉著眼睛,在山溪邊悠閒聽著曲子的惜夜,又為什麼要在笑容裡摻雜無奈?難道,連這樣單純而缺乏情感的生物,也會懂得傷心的含義?   

    但這天夜裡,蒼淚卻還是沒有留下來。   

    「你不是說,不急著回去了嗎?」惜夜問他。   

    「師父可能有些事,我還是趕過去看看好了。」蒼淚望著手心裡用來報訊的紙鶴被燒燬了一半,心裡倒真有些奇怪。   

    「你師父出事了?」   

    「當然不可能!」這世上有誰能傷得了他?除非……「我只是擔心師父因為我不回去而怪罪。」   

    惜夜看了看他,撇了撇嘴:「那你等一下。」   

    說完,返身回屋裡去了。      

    「這個給你。」不一刻,他就出來了。順手塞了幾張紙到蒼淚手裡:「無名特地交代我,你走的時候,把這個給你。」   

    「這是……」蒼淚低頭一看,驚呼:「神遁返?」   

    遁返是法術中最粗淺的一種,是所有修行之人必須修煉的一種入門技巧。但這神遁返不同,那已經是少有人知曉的秘傳之術,會用的人更是寥寥無幾。何況這以硃砂寫在金色符紙上的,明明是上古時的神用之文。如果他沒有看錯,這種以古老咒文驅動的,是神遁返也難以相比的遁返奇術。而現在還懂這些上古咒文的……   

    「算你識貨。」惜夜得意洋洋地笑著,一派囂張。   

    「這些,是無名寫的?」墨跡猶新,像是寫好不久。   

    「你以為我會懂這些歪七扭八的怪字?」光用看的就夠讓人頭痛的了。   

    的確,用腳趾頭想那也是絕不可能的事!      

    「無名人呢?」要是開口問他,他會怎麼回答?   

    「這個時候?」惜夜示意他抬頭看看時辰:「他已經去後山了。」  

    「我會回來的。」   

    「不回來也無所謂。」那是什麼表情?有人要求他回來了嗎?   

    「我會盡快趕回來。」   

    「用那個的話不快也很難。」惜夜翻白眼給他看:「對了,還有一張是『天魔障』,那個你可不要亂用。我上次一個不小心,足足有半年看不見東西。」   

    那是因為你是個傻瓜!   

    不過,「天魔障」?那個無名居然連這種六道中的迷障之術都能懂得使用?   

    「怎麼?我家父親很厲害有什麼好奇怪的?」表情也太詭異了吧!   

    蒼淚回他一個微笑。   

    當然……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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