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隸回京的那日,讓雪妍心裡衝擊很大,她不眠不休地想了幾日,心想,或許這是天意。
連著一個月來,她數次想見貝勒爺一面,但終究無法如願。
她無法堂而皇之地進入洛王府,而貝勒爺聽說時常持在宮裡,陪伴皇上與十一格格,她更是無緣見到他。
那十一格格的確和貝勒爺十分匹配,而她只是一名漢人孤女,天差地別的身份,或許她真該如阿菜嫂所勸,不要再強求。
愛他,或許放手才是最好的決定。
心情老是靜不下來,她一如往常來到了靜心寺,住持大師法淨也一如往常,和藹地接待了她。
「阿彌陀佛,住持師父。」雪妍恭敬地朝法淨行禮。
「呵呵,是你呀,雪妍,起來吧。」
雪妍搖著頭,恭敬誠懇地說:「師父,雪妍有一事相求。」
「說吧。」
「求師父成全雪妍,雪妍希望能遁入空門,了卻一切煩惱。」
法淨稍稍皺了下眉,扶起了雪妍,到一旁的石椅上坐下。雪妍又道:「師父,求您成全雪妍吧,這事雪妍和您提了一個月了,您都沒答應,求您替雪妍剃度。」
法淨面容和藹地朝她一笑,輕輕地攫起雪妍白細的素手,安慰地拍了兩下。「孩子,你別急,你真認為你準備好了?可以看破紅塵了?」
雪妍毫不猶豫地點點頭。「是。」
紅塵往事太多不堪,像她如此輕賤的人生,她已經疲累了,無法拉近與心上人的距離,甚至讓他知曉她的存在,她整顆心都碎了。
更何況,他即將迎娶皇女,如今大權在握,兩人之間的差距更大了。
法掙望著雪妍淒苦的容顏,慈愛地道:「佛門不是避難所,你心中孤苦,才想遁入佛門,這兩年來你心中情緣未了,這一點貧尼不是看不出來,這樣又如何能四大皆空呢?」
「但是,師父,世事茫茫,雪妍累了……真的累了……」一想起德隸貝勒,雪妍鼻頭酸楚,心頭沉鬱凝窒。
回想她這一生,貧賤哀戚,能夠幸運地擁有一段貝勒爺的關愛,那也足夠了……或許……她真不該強求……
迎台一別之後,她曾想過許多方法求見貝勒爺一面,但始終未能如願,一顆心已被折磨地滿是傷痕,如今,她不想再試,只想解脫。
雪妍深吸口氣,一想到那抹令她心心唸唸的頎長身影,不禁心頭酸楚,愁思染上她的眉睫,深瞳裡掩不住那淒涼神色。她啞著嗓子道:「師父,所謂佛渡有緣人,雪妍心中所牽掛的人即將成親,何況雪妍本就孤身一人,也沒什麼好眷戀的了,求佛祖收容雪妍,讓雪妍疲憊的心有一塊淨土可供休憩。」
「喔?是嗎?」法淨笑望著那名冷著臉朝兩人走來的男子。直到男子昂藏的身軀擋住了大片夕陽餘光,雪妍才怔怔地回頭,但背光的他令人看不清面容,她只能瞇著眼望著他。「是誰告訴你,我要成親了?」男人低沉的嗓音含著複雜的情緒。
這聲音……這聲音……
雪妍全身血液像是停止流動般,她不敢置信眼前的男人,真的是那名令她朝思暮想了兩年的他……
「你……你……你……貝……」她全身發顫,激動地無法言語。
「雪妍……」德隸內心澎湃激動,不敢相信眼前一身素服的她,竟是讓他心裡懸念了許久的人兒。
雪妍臉色倏地發白,雙眼圓瞠地望著眼前這一名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她的身子不住地顫抖。
「雪妍……真的是你!」德隸嗓音低沉瘠啞,悲切地令人動容。
「貝……貝勒爺……」頓了許久,待激狂的情緒平復些許,雪妍才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澀聲喃道。
「雪妍,我找得你好苦……」德隸大步一邁,朝她踱近一步,對她深切的渴望正要化成行動時,沒想到她卻先一步地逃離。
「不……」
雪妍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逃跑,只覺心口劇烈地跳動,似要從嘴裡跳出來似的,她一路狂奔,奔出了尼姑庵,激動地喘著大氣,但她仍不敢停下,心頭慌亂成一團。
「雪妍……」他在她身後大喊。
德隸快步地跟在她的身後,直到她轉入了林間,他才追上她,一把由她身後抱住,兩人重心頓失,雙雙跌在枯葉上。
「不……不……放開我……」雪妍叫嚷,淚水迷 了雙眼。
「為什麼要跑?」他緊緊地按住她,將她制伏在身下,燃著烈火的眼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我……我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好慌、好慌……下一刻雙腿便自有意識地逃離。
她好害怕,好害怕眼前的一切都只是幻影,剎那間便要消散。
「看著我!」他騰出一手,攫住她小巧的下顎,逼迫她與自己相望。
再次將她摟入懷中,他內心激動地無法言喻,他頭一次嘗到了失去的感覺,就算在沙場上與敵人拚命,生死之際也沒有此刻失而復得的震撼。
他真有恍如隔世的錯覺,簡直不敢相信懷裡的人兒還尚在人世!
在他強勢的逼迫下,雪妍不得不面對著他,不意望進了他那深邃的雙瞳。
「不……」她全身發顫,急速地喘著氣。
在如此的近距離之下,他身上一股特殊的麝香味直撲她的鼻間,再見到他,她竟有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雪妍……雪妍……」他呼喊著她的名,摟她的手勁加大,像是要將她給揉進自己的身軀裡似的。
「貝……貝勒爺……貝勒爺……」她在他的懷裡輕顫哭泣。
「見了我,為什麼要逃?」德隸捧起她的臉,嗓音低啞又帶磁性,深邃瞳眸緊緊地瞅著她。
「我……我不知道……」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是怔怔地望著眼前的男人,生怕這一切都是幻覺,下一刻便要消失不見。
「為什麼逃?」德隸低沉的嗓音明顯地含著傷痛,他找了她那麼久,而她見到他的第一個反應,竟然是逃跑?
雪妍眨眨眼,久久才怔怔地啟唇問道:「貝、貝勒爺……真的是你?」
德隸攫起她一隻柔荑,輕柔地撫上他剛毅的臉頰,心疼地道:「傻瓜,當然是我,我回來了……」
複雜的情緒如海潮般在雪妍的心裡湧起,所有的思念、所有的委屈均化成了串串淚珠,她忘情地張手抱住他偉岸的身軀,晶瑩的淚不斷地滑下臉畔。
她驚懼地望著眼前那張臉,兩年不見,他的膚色深了些,眼神精銳了些,了似乎也瘦了些……
「貝勒爺……真的是你……」她輕顫著嗓子問道。
「嗯,是我!」他堅定地道,雙眸緊緊瞅著她,這失而復得的滿足感盈滿他的心窩。
「雪妍以為……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傻瓜,我不是說一定會回來?」他愛憐地將她緊緊擁在懷裡,兩年來的思念、折磨,終於稍稍得到了紆解。
「雪妍以為……以為貝勒爺早就忘了雪妍……」雪妍斷斷續續地泣道。
「為何這麼說?」
雪妍仰起淚痕滿佈的小臉望著他。「聽說……聽說貝勒爺即將迎娶十一格格,我……」
「傻瓜。」德隸再次緊緊地將她擁入懷裡,薄唇印上她的額際,低聲哄道:「別聽人胡說,不會有什麼十一格格。」
「真、真的嗎?」她不敢置信。
「不會的,我不會迎娶十一格格。」
她想起那日在城門口的迎台上,見到了美麗可人的十一格格,心頭不免又酸澀了幾分。
「但十一格格是那麼地美麗,而且……」雪妍靠在他的懷裡,感受著他的體溫與心跳,心頭糾結了兩年的鬱悶,竟奇異地也得到了紆解。
「噓……」他不讓她再繼續說下去,唇瓣輕咬著她潤如珠玉的耳華,溫柔道:「別說了,別再談什麼十一格格。」
此刻,他只想好好地抱著她,什麼都不必再多言。
「貝勒爺,我……」
「這兩年所發生的事,我都知道了,真是苦了你……」
「貝勒爺……貝勒爺……」雪妍感動地無以復加,柔聲地連連喚著他。
「別哭了……」德隸心疼不已,啞聲道:「額娘讓人將你打到小產,這筆帳我一定會討回來。」
「可……可是她……她畢竟是……是你的額娘……」她睜著一雙迷茫淚眼由他的懷裡抬起頭來。
「你放心,這筆帳就算我不討,自會有人出頭。」
「呃?」
「來吧,我先帶你去見一個人,你就會瞭解。」
「誰?」
「你的生父!」
經過一連串所發生的事,雪妍才瞭解,原來自己是當今皇上在民間遺留的私生女,而自己的親娘,名喚柳心。
柳心與皇上在民間相戀,但因太后的關係,皇上無法順利地將柳心迎人後宮為妃,而就在一個大風雪之夜,柳心等不到愛人,孩子卻急著出世。
等到孩子呱呱墜地,柳心仍等不到孩子的爹,悲憤之餘,才看了女兒一眼,還未來得及取名,便撒手人寰。
柳心家境清苦,柳父靠務農論生,加上年歲已大,自知無法撫育這名剛出生的女嬰,於是便和地主杜家商量,送女嬰到杜家當童養媳。
後來的一切,雪妍全知道,只是對於娘親悲哀的命運感到無法釋懷,於是對於皇上想彌補她的一切動作,她心懷抗拒,無法接受這突然的轉變。
而皇上也礙於皇太后的關係,沒有公開兩人間的血緣關係,只是昭告天下收了義女,封為「憐心格格」。
德隸因功勳在朝,皇上仍下旨指婚,再加上德隸出兵前與皇上相約的一個約定,於是皇上將原來的人選十一格格,改成了這個新收的義女憐心格格。
雪妍心想,皇上賜號憐心格格,想必是皇上依舊想念娘的緣故吧。
而在雪妍的請求下,德隸並未對洛福晉採取報復的行動。
「我真不懂,她三番兩次害你,還害你小產,你為什麼還要護著她?」
「不是我護著她,只是不想再添悔恨與遺憾,我們現在很好,已是老天爺給的福氣。」
「難道你忘了她兩年前是怎麼對待你的?」一想到心愛的妻子所經歷的一切,他便心痛不已。
「我沒忘,反正你已經將福晉身邊的李嬤嬤提送官府,秋萍等人的血仇也得以伸冤了,所以我更珍惜現在所擁有的幸福。」
「為什麼……」
「因為我要為即將出生的孩子積福啊,萬一孩子生出來少了眼睛,缺了胳臂的怎麼辦……」
「你胡說些什麼?什麼眼睛、胳臂的……等等,你說什麼?」德隸一聽,瞪大了雙眼。
雪妍唇畔漾笑,長睫無辜地眨呀眨。
德隸一臉驚懼,小心地上前撫著她那仍平坦的小腹。「你不會是……」
「嗯。」雪妍頰生紅暈,靦腆地點頭。「是啊,你要當阿瑪了。」
「真的?」德隸一臉不敢置信。
「瞧你,像是被嚇昏頭了。」雪妍取笑道。
德隸尷尬一笑,心頭漾著滿滿的幸福之感。「雪妍啊……」他愛憐地輕摟她入懷,喚她的口氣甚是寵溺呵護。
雪妍在偎入他懷裡的同時,眼角飄向一旁天際,心裡希望母親的芳魂正在天邊一處,看著此刻正沉浸幸福裡的她。
她相信她此生能有德隸這一個摯愛,必定是母親天上保佑。
窗外彩霞滿天,瑰麗的橘紅暈滿了半邊天,微風徐徐吹拂,柔柔地撫過她的頰畔,像極了母親溫柔的雙手。
「謝謝您,娘……」她在心裡默默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