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一望無際的草原上,一群群的牲畜不是優閒地嚼著草,而是不知所以地狂奔著。坐落在草原的另一端有一幢莊園,大門上所掛的匾額——「魏府」已落到地面;整座莊園燃起熊熊大火,乾燥的天候更加助長火勢,無情的火舌四竄,手拿大刀的大漢穿梭其中,見人便砍,莊內哀鴻遍野。
莊內後院,魏府的夫人牽著一名年約七歲大的孩童,神情焦急地對著一名跪在地上的女子吩咐:「快,趕緊帶著小謹到揚州投靠我那胞弟去,找到他後,將這封書信連同這支玉簪子交給他,千萬別弄丟了。」隨著滴滴清淚,魏夫人的聲音愈顯顫抖。
「夫人,奴婢求您,別趕奴婢走,奴婢願陪夫人到最後一刻。」女子哭啞了嗓子,跪拜在地,拉扯著魏夫人的裙擺,淒然地哀求。
「楚楚,夫人不是不明白你的忠心,但是老爺自上個月接到皇上的御旨後,一直沒消沒息的,我猜想這應是一樁陰謀,老爺或許已凶多吉少了。」說到這兒,她不禁潸然淚下,「如今小少爺還需要你的照顧,現在我只能將他托付給你了,明白嗎?」
「奴婢明白,但奴婢捨不得您啊!」跪地痛哭的楚楚,哭得悲涼,哭得哀戚。
「楚楚起來。」扶她起身後,魏夫人又道:「我一直待你如已出,現在便是你回報我的時候,答應我,好好照顧小謹。對了,這批人的來頭並不是那麼簡單,不要有想要替我報仇的念頭,這包袱對小謹和你來說,都太沉重了。」
「奴婢答應您。」知道改變不了魏夫人的決心,她無奈地應允。
「好,很好。」她漾起一抹笑,看著身畔的兒子,「小謹好勇敢,都沒有哭呢!」
「夫人……」強忍的淚再次滑落,她不懂為何老天爺要如此折磨像老爺、夫人這般好的人。
「小謹,以後要乖乖地聽楚楚姐姐的話,要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喔!」魏夫人輕柔地撫著兒子的臉蛋。
魏立謹看母親如此悲傷,伸出小手替母親拭淚,乖乖地點點頭。
遠處傳來陣陣叫囂聲與急遽的腳步聲,魏夫人明白時間真的不多了,她再次緊緊地抱了抱魏立謹,眼中充滿著一個母親對孩子的不捨。她強忍心中的痛,打開後門推他們離去。
「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她不理會一大一小的哭聲,在看了他們最後一眼後,便絕然地關起大門。
魏夫人快步地迎向來人,深知離死期不遠,遂鼓起勇氣問道:「你們是誰派來的?」
「反正你快要死了,說給你知道也沒有關係,就是你們老爺的死對頭賈致忠。」領頭的人說完,便揮刀疾落,刀出見紅。
「啊——」魏夫人痛徹心扉地喊叫一聲,便就此倒地,含冤而死。
「快,再找找,千萬別留活口。」一干人四處翻找,兇惡的模樣令人膽怯。
被關在門外的楚楚聽見夫人的慘叫聲,恐懼地抱緊小少爺,悲切地拔腿離去,身後傳來殺手搜尋的聲音,使她加快腳程,生怕一個停頓,便會使得夫人的苦心白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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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帶著魏立謹頭也不回地跑離魏府沒多久,方才殺了魏夫人的一行人才推開後門,反常地並沒有追上,而是停在原地盯著他們逃離的方向。
「喂,放過那個女人和小孩,真的沒關係嗎?」眾殺手中的一人不放心地問。
「放心,頭兒早猜到魏夫人會命人帶她兒子投靠娘家,放過他們,是為了放長線釣大魚,要不然,你以為他們有可能這麼順利地逃出去嗎?」另一名殺手賊兮兮地道。
「喔!原來如此,那魏夫人可真要死不瞑目!」
眾人聞言,不禁大笑,轉身離去。
魏府在無情烈火的吞噬之下,漸漸化為煙塵。廣闊的草原上,蔚藍的天際依然萬里無雲,微風徐徐,原本喧囂的大地再次歸為寧靜,好似方纔的人間煉獄,只是惡夢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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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莊園」,一個以揚州為據點的繡莊,以羊毛、蠶絲、棉為最主要的繡料,手工極為精緻,價錢又公道。聞名而來的買家,上至皇室,下至一般富家子弟,都為了錦繡莊園的織品而瘋狂。
每逢年節,錦繡莊園更會替窮民免費製作新衣,讓他們能過個好冬。也就因為錦繡莊園的樂善好施,尋常百姓全將錦繡莊園的老爺當成活菩薩般地擁護。
可自從某年的隆冬後,靳家老爺因為身子骨不如往年,便將偌大的事業傳給獨子靳袁皓。
繼承家業的靳袁皓,因為有著極佳的商業頭腦與交際手腕,收購不少經營不善的船家,免除了遭人惡意壟斷水運的危機,使得事業更加宏大富庶,也開闢了不少人脈與金源。
不再管事的靳老爺日子過得根本悶得很,而靳家唯一的女兒又已嫁出去,老伴也早就不在人世,他整天不是閒在府內,就是到友人家作客;看著老友含飴弄孫的幸福情景,令他是既羨慕又嫉妒。
一想到自己唯一的獨子都已二十有二卻仍未娶親,他便召告所有揚州城內的富貴人家,只要是未出嫁且秀外慧中的好姑娘,都可托媒說親,只要他看得喜歡,那他兒子靳袁皓便下聘迎娶。
自靳老爺開了金口後,說親的媒婆天天往靳府跑,幾乎快將靳府的門檻踏平。之所以會有如此情景,除了因為靳袁皓生得一表人材,有著良好的修養外,還加上只要能與錦繡莊園攀上一丁點關係,便一生不愁吃穿。
靳袁皓雖不想杵逆他老人家的意思,但也不願自己的親事如此草率了結,故亦曾暗中阻攔,但由於靳老爺抱孫心切,所以不管他如何從中作梗仍是無濟於事。
靳老爺物色了各家小姐後,挑上了上官家的千金上官芙蓉。上官芙蓉沒有一般千金小姐的驕氣,反而是溫柔婉約、蘭心慧質,令靳老爺愈看愈喜歡;上官家所開設的鏢局與靳家本就有生意上的往來,加上又是世交好友,兩家的孩子從小就一起長大,所以靳老爺想來個親上加親。
靳袁皓礙於雙方的交情,不好扯破父親的顏面,只有勉強答應。成親後的他並沒有因此而冷落上官芙蓉,反倒夫唱婦隨地一起管理錦繡莊園內的大小事務,上官芙蓉更從未對府中上上下下疾言厲色地指使過。經過長期相處之後,兩人日久生情,感情之好令靳老爺十分高興。
不久後傳出上官芙蓉懷了靳家子嗣的佳音,但因為上官芙蓉體虛,靳袁皓便命令她留在府中休養身子,好生下白胖胖的孩子了卻父親的心願。然而,或許是一切太過順遂、幸福而遭天妒,上官芙蓉在一次到廟裡上香時被一群玩耍的孩童撞倒而跌了一跤,腹中的胎兒因此夭折,倍受打擊的上官芙蓉因此抑鬱而終。
靳袁皓才剛辦完愛妻的喪禮,接著又發出靳老爺辭世的柬帖。堅強的他,從未在人前露出失意的一面,他為慈父辦了一場隆重肅穆的喪禮;曾受過靳老爺福蔭的人無一不前來弔唁,整過揚州因為靳府的喪事而籠罩著一股哀傷的氣息。
經過這件事後,靳袁皓便搬遷至錦繡莊園內,從小看著他長大的靳府總管福伯明白他是不願觸景傷情,也就隨他的意。此後靳府奴僕間私下便有個不成文的規定,不在府中談及老爺與少夫人的事,以免少爺難過,這件悲劇也就在眾人刻意遺忘下,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地淡化。
天倫夢斷使得靳袁皓的性情變得易怒且冷酷無情,不再對外在事物付出真心,但靳家的相關事業卻更加蓬勃發展,不僅錦繡莊園的織品西傳,重要的溝渠幹道也全數為靳家所收並。
從事發開始便一直陪伴在靳袁皓身邊的上官晉,也就是上官芙蓉的雙胞胎哥哥,因為出於擔心,除了接掌自家所開設的鏢局外,也順便替靳袁皓管理船務;明是幫忙,實則是為了幫他走出陰霾,但他努力多年卻一直沒有成效,無力之餘,也只能在一旁協助他。
喪妻之痛已令靳袁皓哀慟不已,上官晉卻偏偏死跟著他,讓他感到十分無奈。每當看到上官晉那張臉他就不能克制地想起上官芙蓉,使他無法忘卻一切。
兩人就在這樣抱著不同心思的情況下,相安無事地度過好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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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辛萬苦地避開敵人的耳目,從遙遠的東北來到揚州的楚楚,帶著魏立謹一路尋來,所聽到的幾乎都是錦繡莊園的善行,她這才明白夫人要她投靠的竟是如此的富貴人家;與魏家的家業相比毫不遜色,而且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想到小少爺能在如此好的環境下長大,她不禁放寬了心,但隨即想起小少爺才七歲就要背負如此血債,不免悲從中來。
「小少爺,就快到了,咱們先在這樹蔭下歇一會兒。」她放下不輕的包袱後,柔聲問道:「少爺要不要喝點水呢?」
魏立謹抬起小臉,看了看楚楚,皺起小鼻子,不高興地說:「楚楚姐姐,一路上我已經跟你說過好多遍了,我不要再聽見你叫我少爺,你不是我的奴僕,娘也曾說過要我們當姐弟的,你都忘了嗎?」他不太高興地席地而坐。
沒忘,她從沒忘記,夫人的恩情她永生難忘。之所以會一再地謹守禮數,也是為了提醒自己夫人的仇恨未報呀。她從未違背過夫人的話,可是這種血海深仇,就算得上刀山下油鍋,她也絕對要找到兇手替夫人報仇,要不然她真的會愧對良心。
魏立謹見她一臉哀慟,明白她又想起爹和娘的事,便不再多說些什麼。
他看著往來的路人中,有個人拿起水袋大口大口地喝著水,不知為何,他就是覺得那種動作很豪放,一想起娘吩咐他要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他不自覺地學起那個行人的動作,或許是太過急促,而被嗆得直咳嗽。
聽到陣陣的咳嗽聲,楚楚才回過神,急忙輕撫他的背,「喝水怎麼喝得那麼急呢?瞧,嗆著很不舒服吧!」
被她這麼一說,魏立謹小臉頓時紅透,不好意思的道:「這樣喝才像大人嘛!」
楚楚一聽又更加難過,魏立謹看她臉色一沉,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便趕緊轉移話題。
「楚楚姐姐,等一下我們要去的錦繡莊園很漂亮嗎?有沒有好玩的呢?」
「當然呀!少爺的舅舅家一定很漂亮,也一定有很多很好玩的東西喲!」楚楚知悉他想逗她開心的想法,也就順他的意接口回答。
魏立謹聽她又喊他少爺,雖然只是一個稱謂,但他就是覺得刺耳,那太生疏了。
他別有用心地堆起一臉的笑意,「楚楚姐姐,我們來勾勾小指起約立誓好不好?」
「好啊,你想約定什麼呢?」她展開笑顏地問。
「你先答應我,若沒有遵守約定的話,就得替對方做一件事,而且不能忤逆、不能有意見。」魏立謹一臉奸詐地說明條件。
楚楚見他一臉古怪,心中隱約有了某種認知,但為了不壞他的興致,她仍是點頭答應,「好,我答應你。」
魏立謹人小鬼大,算準了她絕對會順他的意,高興地說:「那好,從今以後你不能喊我少爺,其餘的都可以;而我呢,除了叫你姐姐以外,其餘的都不能喊。」
「好,那我不再喊你少爺,我喊你小豬。」她玩性一起,逗著他道。
「不行,不能叫我小豬!我那麼可愛聰明,根本不像豬呀!」他不依地賴皮道。
「是你自己說除了少爺以外其餘的都可以,現在是你反悔了喲!何況小豬也很可愛呀!」楚楚依然逗著他。
「但是它又不聰明。」他嘟嚎著道,「不管啦,就小豬和一些難聽的都不可以啦!」魏立謹心急地叫道。
「好啦,楚楚姐姐是跟你鬧著玩的。」她捏了捏他的小臉,「那從今以後,我就像夫人一樣喊你小謹,你說好不好呢?」
「嗯,就這麼說定!來,我們來打手印,誰都不許反悔。」他們一大一小地相互擊掌勾小指。
「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姐姐啦,以後誰敢欺負你,我絕不饒他。」他誠摯地道。
楚楚聽他這麼說,不禁心疼,以他這般年幼,不該是如此地早熟,奈何造化弄人,一切的一切,竟是如此無奈。她強打起精神,牽起他的小手,拿起包袱,「小謹,咱們走吧,一起找你舅舅去。」
「嗯,楚楚姐姐。」呵,這聲小謹多讓人舒服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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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家財氣大名號又響,因此靳府並不難找,但楚楚一路問來,卻隱隱約約地察覺出他們的怪異,這讓她倍感好奇。這揚州城內的老百姓,不都說靳老爺和他的兒子靳袁皓是大善人嗎?那為何當她問靳府在哪兒時,人們會有這般的反應呢?
算了,或許是她想太多,反正也到了靳府,先敲門再說。
楚楚敲了敲門,卻一直沒人回應。
魏立謹狐疑地問:「楚楚姐姐,舅舅家應該是這兒沒錯吧?」
她面帶疑色地點了點頭。
「那怎麼會沒人應門呢?不會是沒有人在吧?」
「應該不會才是,我再敲敲看好了。」楚楚心裡有一絲的緊張,大老遠從東北尋人至此,靳府的人應該不會遷居吧!
她顫抖著手,再次敲了敲門,沒多久後,門緩緩而開,一個老伯走了出來。
「抱歉讓你們久等了,太久沒人來訪,我還以為聽錯了呢,原來是真的有人敲門,請問你們到靳府有事嗎?」福伯一臉歉意地道。
楚楚與魏立謹兩人一聽見「靳府」兩字,不禁如釋重負地手舞足蹈。
福伯見他們一大一小歡天喜地的模樣,雖然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由於許久沒人來訪,又見到他們如此高興,心裡多少也感染了他們的喜悅。
「老朽雖然不願意打斷你們,但請問你們來靳府有何貴幹嗎?」他和藹可親的詢問著。
「不好意思,讓您見笑了。」楚楚羞赧地說。
「沒關係,見你們風塵僕僕的模樣,敢情是趕了許久的路了吧?」
「嗯,我們是從關外來此找靳家少爺的。」
「喔,來找我們家少爺呀!」
「對呀,我們是來找舅舅的喲!」魏立謹高興地回道。
「舅舅?」福伯打量著眼前的小男孩。
「靳少爺是我家夫人的弟弟,而這孩子是我家夫人的兒子,名叫魏立謹。」楚楚含笑地撫著魏立謹的發。
「喔,原來是大小姐的孩子,老朽眼力太差!這孩子長得這麼像小姐,而我竟然沒認出來。小少爺多大年紀啦?」「我今年七歲了。」他有點得意地說。
「這麼大了呀!」福伯慈愛地摸了摸他的頭。
「這位姑娘是?」
「我是魏府的……」
楚楚話還沒說完,就被魏立謹給截斷。
「她是我的乾姐姐哦!」魏立謹欣悅地介紹。
「這般清秀的姑娘是小少爺的姐姐呀?小少爺真是好福氣。」
楚楚聽福伯這樣誇她,心知這是客套話,但仍舊有些不好意思。
「老爺爺,我舅舅在嗎?」
「啊,我都忘了告訴你們,少爺他已經有一段日子不在府內了。」
「老爺爺,那少爺他什麼時候會回來呢?」楚楚焦急地詢問。
「老爺爺,我舅舅去哪兒了呢?」魏立謹也緊張地問。
福伯見狀,明白他們一定有要事,但有些事也不是三言兩語就說得盡的,「你們喊我福伯就好,瞧我怎麼讓你們一直站在門口呢?你們也累了,先隨我進去歇歇腿,有事等會兒再說吧!」
福伯領著他們進到廳堂中,準備了一些小點心與茶水給他們,便差人將他們的行囊帶下,並整理了兩間客房讓他們住下。
福伯趁著下人打理房間的時候,大略地將這些年靳府的變化說給他們聽,對於一些較令人傷痛的事,則輕描淡寫地帶過。
「所以現在少爺只有在老爺和少夫人的忌日,和某些特定的節日才會回到府中。」
楚楚終於明白那些人為何會如此奇怪了,原來到靳府並不見得找得到靳袁皓,可是他們為何不乾脆指點她到錦繡莊園呢?
「有些事我曾經聽夫人提過,但沒想到對靳少爺的影響是這樣的深。」楚楚不知為何,心裡竟泛起一絲難以言喻的心疼,「那距下一次少爺回來的日子還有多久?」
「再沒幾天就過年了,少爺這陣子會比往常更辛苦,所以少爺啥時會回來我也不確定,小姐有要事要告訴少爺嗎?」
「福伯,喊我楚楚便可。」她微笑地道。
「那怎麼成,既然小姐是小少爺的姐姐,我怎可尊卑不分?」
「楚楚只是魏府的奴僕,福伯如此喊我,楚楚會不好意思的。」
「楚楚姐姐就是這樣拘謹,福伯別理會她。」魏立謹吃著小餅說。
「小謹。」楚楚佯裝微怒地道。
魏立謹清楚她的個性,並沒有搭理她,只是一臉無辜地吃著小餅。
楚楚見魏立謹如此也拿他沒辦法,畢竟一路上他們為了這件事,已爭論不下數十遍。
「好啦,那福伯改喊楚楚小姐好了。」福伯打著圓場。
這跟小姐有啥兩樣?楚楚雖感無奈,卻也不想再堅持,只點了點頭以示回應。
「我們從東北來到洛陽,是因為夫人已經離世,而老爺也不知去向,所以我帶著小謹來投靠靳少爺,詳細的經過是……」她淒然地訴說一切。
「啊?大小姐也去世了?」福伯不敢相信地驚呼。
魏立謹放下小餅,憤怒地說:「這一切都是賈致忠做的。」
「賈致忠?」福伯更加訝異。
「對,福伯認識他嗎?」楚楚問道。
「嗯,當初老爺的錦繡莊園在揚州闖出了名號,連皇室都聞名而來,他曾來此與老爺商談,異想天開地想分一杯羹。老爺見他城府極深,便以自己不再管錦繡莊園的事為由加以婉拒,想不到他不死心跑去找少爺,少爺也見他不是個可以合作的對象而拒絕。賈致忠忿然留話,說總有一天會讓少爺後悔後就走了,那時少爺並不以為意,幾年過後才聽到他在朝為官的消息,卻因貪贓枉法而被魏伯欽魏大人檢舉,故被貶職。」
「魏伯欽魏大人?他不就是我家老爺嗎?」
「對,那時大小姐已經嫁給魏大人了。」福伯喝了口茶水,接著又說:「魏大人怕他會走上極端,因此向皇上諫言,讓他有戴罪立功的機會,但賈致忠根本不領情。我想他可能因此懷恨在心,才會做出如此傷天害理的事,可我怎麼也想不到他會如此膽大妄為地謀害朝庭命官。」福伯頓了頓,難過得眼眶泛紅。
「福伯您別難過了。」楚楚不自覺地也跟著鼻酸。
「對啊,福伯,不要傷心了。」魏立謹拍拍福伯的手背。
「小少爺好懂事哩!」福伯疼惜地反握他的小手。
一旁的楚楚見到這般景象,不禁暗想如果靳老爺還在人世,見著小少爺後,也許能彌補心裡的缺憾,而不至於這麼早辭世吧!只可惜天不從人願。
「小謹,趕了那麼多天的路,先去休息一下吧。」楚楚見魏立謹面帶倦容,便催促著他去睡覺。
「那楚楚姐姐陪我一起去。」魏立謹撒嬌地說。
「可是我還要跟福伯談事情,你最乖了,先去休息。」她哄著他。
「不要,你不陪我,那我也不要去睡了。」他賴皮地坐在椅子上,雙臂環胸,閉起眼睛,一副沒得商量的態度。
瞧他如此,楚楚不禁怒喝:「小謹——」
「我看楚楚小姐也一起去休息好了,反正往後有的是時間,不急於一時。」
「可是……」
「等你們睡醒有精神了,再好好地談不是更好?」福伯勸道。
「好吧,那我們先去休息了。」她妥協地應允。
「耶!那我要和你一起睡。」
「小謹有自己的房間,而且小謹已經長大了,不可以再和我一起睡了喔。」
「我不管啦,我就是要和你一起睡。」
「真是的,就只能這麼一次喔。」她憐愛地捏捏他的小鼻子。
魏立謹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隨便應了聲好,反正他有的是辦法可以達成目的。他就是想和她時時刻刻在一起,他害怕一個人獨處,但他並不想告訴楚楚姐姐,他會努力克服,但不是現在。
「走吧。」魏立謹拉著她的手。
「隨福伯來啊,我帶你們去看看房間,若不合意再跟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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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的百姓對於楚楚和魏立謹兩人的莫名來訪,早鬧得滿城風雨,眾說紛紜。有人說是靳袁皓始亂終棄,姑娘家不甘受騙,以致忿然地找上門來。
又有一派的人說,靳袁皓絕不會做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應該是他覺得該傳續香火才會悄悄地娶妻生子,只是因為忙碌而未對外公佈,現在只是接他們回府居住罷了。
就這樣謠言傳得滿天飛,終於傳進了上官晉的耳裡,他明白這些話沒一句真的,他成天跟在靳袁皓的身邊,知道他不可能做出這般生了孩子還拋妻棄子的荒謬之事。
但他還是很好奇靳袁皓對這謠言的看法,便興匆匆地跑去問他,豈料他竟冷冷地拋下一句「謠言止於智者」,便懶得再看他一眼,好像他有多白癡似的。
算了,既然謠傳他們現在正住在靳府裡,那他就趁靳袁皓忙得不可開交、懶得理他的時候,前去靳府調查一番,他就不信真的會如揚州城百姓所說的那樣。
沒一會兒功夫,上官晉已進了靳府。
福伯在花園裡整理草木,乍見他便丟下手邊的工作,驚喜萬分地走向他,「上官少爺,好久沒見著您啦,最近還好吧?我家少爺人呢?怎沒跟您一起回來?」
「福伯,我是好得不得了啦,至於你們家少爺啊……還忙著呢!」上官晉笑嘻嘻地邊說還邊探頭探腦。
奇怪,怎沒見著半道人影咧?
「少爺還沒有忙完啊?」福伯瞧他張望的樣子,好像在找些什麼似的,「上官少爺,您在找什麼東西嗎?需不需要我幫忙?」
「我不是在找東西,是在找人。」他邊說邊進了廳堂。真怪,天氣這麼冷,人不在屋中,是去了哪兒?難道根本沒那回事?
「找人?我家少爺不是在錦繡莊園嗎?」上官少爺怎麼一大早就胡言亂語地。
「我找他作啥?」他當然知道他家少爺在錦繡莊園,要是被他知道他來靳府打探謠言的真假,不被他笑死才怪。看樣子是真的不在這兒,「福伯,聽說靳府最近來了一個女人,還帶著一個孩子,這件事是真的嗎?」
「原來上官少爺折騰這麼久,是想問這個呀!」
福伯笑了笑,令上官晉頗為尷尬。
「沒錯,他們住在靳府已經快半把個月了。」
「這麼久了?」他的消息可真不靈通,看來他真的跟靳袁皓跟得太緊了,使得他對外在事物遲鈍得要命,也許是該考慮休息個幾天了吧。
「上官少爺有事嗎?」
「沒……沒事。」他乾笑了幾聲,「他們人呢?」
「小少爺他瞧今兒個天氣晴朗,所以央求楚楚小姐陪他到後花園放紙鳶。」
「小少爺?楚楚小姐?」
「事情是這樣的……」福伯把他們來到這兒的經過與緣由告知上官晉。
上官晉一聽完,隨即怒上眉梢,「福伯,這樣天大的事,你怎麼沒趕緊告訴我們?」
「不是小的不想告訴你們,只是小少爺說別打擾少爺工作,又說報仇這等事是急不得的,所以我也不敢擅作主張。」福伯惶恐地回答。
「那位楚楚姑娘也隨著他去嗎?」
福伯眉開眼笑地說:「楚楚小姐很疼小少爺,而且小姐還說小少爺很懂事,我也這麼覺得哩!說到小少爺,他真的不像一般的孩子,識大體極了。但話說回來,若真的去打擾少爺工作,後果上官少爺又不是不知道,那可是挺嚇人的。」
「可是福伯,再怎麼說,你也得看事情大小而定呀。」
「是,以後我會注意的,那我現在去跟少爺說這件事。」
「算了,反正再拖一些時候也沒差,何況他現在可忙了,我們還是先別去打擾他,我回去後再跟他說也一樣。」
「那,上官少爺您保重啊。」他不禁為上官少爺捏一把冷汗。
「嗯,我知道。福伯,我先去看看我的小侄子和那位楚楚姑娘。」他哭喪著一張臉朝後院走去。
「上官少爺慢走。」福伯歎了口氣。真不知道這個家啥時才會恢復往日的朝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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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瞧,紙鳶卡在樹上,拿不下來了吧?我就說這裡不比咱們北方遼闊,是不能玩紙鳶的,你就不信。」
「楚楚姐姐你別氣嘛,我怎麼知道這裡的樹這麼多,隨隨便便就會卡到紙鳶。」魏立謹可憐兮兮地說。
「你還敢說,就算是這樣,也用不著一連試了好幾次吧,你也不去數數看共有多少紙鳶被你卡在樹上!」楚楚生氣地手叉著腰。
就不過五隻而已呀,為什麼要那麼生氣?「好啦,那我爬上去拿下來。」魏立謹極度不願地妥協在她的怒顏下。
「等等,小謹。」她明眸一轉,不怒反笑地問:「剛才你心裡是不是在想就不過五隻而已,我為什麼要那麼生氣對不對?」
魏立謹光看她的臉色就知道不對勁了,又聽她這樣問,心想這下子完了,惹惱楚楚姐姐可是很不好玩的哩!
他陪笑道:「我哪有,楚楚姐姐,小謹可不敢這樣想喔,小謹最聽你的話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說完還不忘將身體挨向她撒撒嬌,以加強話中的真實性。
「楚楚姐姐還不瞭解你嗎?」她輕點他的額頭,「我不是凶你不聽話,而是希望你不要那麼浪費,要知道,可不是每個小孩子都像你一樣有紙鳶玩又不愁弄壞的。」之所以她會如此苦口婆心地說教,是不希望讓他有奢侈的心態,否則就有愧夫人所托。
「小謹知錯了,楚楚姐姐不生氣了?」他小臉上滿是愧色。
她笑道:「不生氣了,只是樹上的紙鳶怎麼辦呢?」
就在煩惱之際,一陣狂風拂面而過,一眨眼間,一道人影已佇立在他們眼前,手裡還拿著他們正愁不知如何是好的紙鳶,驚訝之餘,他們全呆了。
「喏!」上官晉將紙鳶塞進魏立謹的懷裡,「小鬼,下次別再這麼調皮,要玩叫你舅舅帶你去郊外玩。」
「你說我舅舅,大叔,你認識我舅舅呀?」魏立謹眼睛一亮地看著眼前長得俊逸的男子。
「我?你叫我大叔?」他一臉苦笑,「我看起來有那麼老嗎?敢問姑娘芳齡為何?」
「我今年一十九。」
「喔,那我才大你楚楚姐姐兩歲,所以,小鬼,你應該叫我哥哥。」上官晉一臉嚴肅,他可是個翩翩的美男子,生平最痛恨被人叫老。
「閣下怎知我的名字呢?」楚楚疑惑地問。
「哈!真是抱歉,忘了自我介紹。」他拍拍自己的頭,「在下名叫上官晉,是這小鬼的舅舅的拜把兄弟,家業只有一間小小的鏢局。」
其實說小也不小,整個大江南北有誰不知上官家幟,但是人要謙虛,不可以像那位目視甚高的靳袁皓,否則就太囂張,大令人厭惡了。
「我剛才眼福伯談起你們,所以才會知道你們的事。」
「大……」魏立謹被上官晉一瞪,馬上消了音。
「叫大哥,喊我大叔我可是會揍你的小屁股喔。」他笑裡藏刀地威脅。
從沒被打過的魏立謹,一聽到立刻嚇得點點頭。
「大哥,我舅舅快回來了嗎?」
「你舅舅呀,還忙著呢,不過他再過個一兩天就可以很清閒了。」
「但是明晚就是除夕,他不回來吃年夜飯嗎?」楚楚柳眉微蹙,憂心的問道。過年也不休息,這樣不會累壞身子嗎?上官晉將她臉上細微的表情全看在眼底,不動聲色地問:「你急著見他?」
聽他這麼問,她立刻紅了臉,「不是的,上官公子,你誤會了,我……」
「叫我晉就可以。」他指了指自己。
「嗯,我是因為小謹的家仇在急。」楚楚解釋道。
「大過年的,報仇的事也得先緩緩,更何況這件事還得從長計議,急不得的。」
「大哥,我也是這樣跟楚楚姐姐講,但楚楚姐姐就是這麼急,沒辦法啊。」魏立謹像是遇到知音般地拉著他的手。「小鬼,看來你也滿懂事的嘛!」不愧是魏大人的兒子,這麼小就有大將之風。
「每個人都這麼說。」他自豪地回道。
「臭屁什麼,小鬼。」但懂事過了頭就令人討厭了,小孩子還是蠢蠢的比較可愛。
「我知道報仇的事急不得,但靳少爺這麼忙,身體不會累壞了嗎?」楚楚不假思索地問。
她語氣中包含著濃濃的心疼意味,上官晉一聽,好奇地不答反問:「他累不累你很擔心嗎?」他挑起劍眉,饒富興味地看向她。
「當然擔心,呃……我是說他如果累壞了,小謹會擔心,那我也會跟著擔心。」完了,她在講什麼,怎麼愈描愈黑,他一定會誤會的。
這下不打自招了吧!「喔,原來是這樣啊,那我得回錦繡莊園警告那位老兄別累壞了,不然有兩個人會為他擔心難過呢。」上官晉一說完,當真轉身就要走。
楚楚急得拉住他的衣袖,「晉,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是說……」
「你說了什麼讓我誤會的呢?你說得很有道理啊。」他裝傻地說,看她著急的樣子,心裡莫名地竊喜。
「我……」她臉蛋更加燒紅地低垂著頭,不知該作何解釋。
拉開她的手,「別我了,我也出來夠久了,得回去看看那老兄,免得出了岔子。」這兩個人如果湊在一起,應該會很好玩吧。
「大哥再見。」魏立謹笑瞇瞇地揮舞著小手道別。
上官晉朝魏立謹笑了笑,「不管如何,明晚我會帶回靳袁皓,好讓你放心。」他對發窘的楚楚說道。
「晉,你……」楚楚杏眼微瞪,但早已不見上官晉的人影,「跑得還真快。」
真不知道他會跑去亂說些什麼,希望不會造成不必要的誤會才好。楚楚羞紅了臉地猜想著一切可能的狀況。
魏立謹本來就不太清楚這兩個大人之間的暗潮洶湧,看到後來更是糊塗,但見楚楚姐姐一臉紅通通,想必是天氣太過寒冷而感冒了。
「楚楚姐姐,小謹真不該鬧著你出來玩紙鳶的,才會害你受寒。我們別玩了,進屋去烤烤火吧。」他邊說邊拉著她往廳堂走。
烤火?她現在可是會愈烤愈熱。楚楚在心裡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