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淇怔怔看著面前那張簡單無比的地圖。
簡單,並不意味著當地地形簡單;恰恰相反,那是一個極為複雜的地方。正因為複雜,去的人十分的少,能回來的更是少之又少,所以地圖上的寥寥幾筆已經是十分稀有且珍貴的資料了!
那是余梓非臨走時留下的副本,殷淇仍然記得他當時是如何信誓旦旦的表明自己的決心,堅持要孤身深入摩拉族,取得第一手的寶貴資料。年少衝動的他,不顧任何人的反對,毅然奔上前往臘今古鎮的火車。
那是一個邊陲小山鎮,是漢族與其他少數民族的聚居地。本來是個默默無名的小鎮,直到它和一個叫摩拉族的少數民族連在一起,從此成了神話。
「小非已經一周沒有和我們聯絡了……」吳總編欲言又止,深深的憂慮盈滿額頭,從緊皺的眉間溢開,漫至微微蒼白的臉上。一向意氣風發的他最近總是惡夢不斷,如果余梓非出了什麼意外,報社一定會受到波及,他這個總編著實擔不起這個責任。
「我去找他!」殷淇不容置疑地說道。
她想找到余梓非,並不僅僅是因為兩人都是這家報社的記者,而是因為余梓非是她的男朋友。
吳總編一愣,脫口而出:「可是警察已經去找他了!」
「等待是件很痛苦的事,尤其是無休止的等待,我寧可自己去找。」她不是不相信警察,只是在摩拉族中發生的事,並非是警察能夠插手得了的。
「那……」吳總編像是忽然沒了主意似的,在他的大腦裡,仍在琢磨著殷淇此行的利與弊。
殷淇卻不再與他廢話,立刻撥起電話訂了第二天的機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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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今是一個很美麗的地方,春有百花秋有月。」看著手中的資料,殷淇暗覺好笑,哪個地方不是春有百花秋有月?當然,南北極除外。
「由於地處邊陲,交通不發達,所以基本上是自給自足。」估計也是十分淳樸吧!
後面這句話是殷淇自己加上去的,因為那是她衷心的期盼,她可不希望那是個野蠻的地方,更不希望聽說摩拉族其實是以吃人肉為生,她摸摸自己的手臂,胖瘦適中,比一般的女孩還略顯白淨,由於年輕所以膚質細嫩,這恐怕是人肉中的最高標準了。
想到這裡,殷淇的心裡有些涼涼的。
「到了!」司機面無表情地提醒她。
此刻車上就只剩下她一個人,也難怪司機會不高興,如果不是她要坐車到臘今來,司機今天就可以在家裡睡大覺了。
真的到了嗎?還沒等殷淇反應過來,她和她的大背包就被殘酷地扔下車。殷淇愣愣地站在路邊,看著三三兩兩服裝怪異的路人和一排又一排低矮破舊的樓房。這就是傳說中勝似仙境的臘今古鎮?不像呀……不是不像,簡直就是天差地別!
她再看看自己身上粉紅色、長至臀部的雪紡吊帶衫,磨得發白的緊身低腰牛仔七分褲,果凍色夾趾拖鞋,和刷成粉紅色的腳指甲。難怪會惹來一陣又一陣怪異的目光,想來是這副打扮太怪了。然後她又摸了摸一頭黑色的垂肩直髮,暗暗慶幸這頭長髮還算比較正常。
面前走過一位鬍鬚又長又白的老人,衣著雖然普通,但步伐穩健、骨風清奇,頗有一副世外高人的味道。
殷淇暗喜,像這種經驗豐富的老人,一定能夠給予她需要的訊息。她忙追上前去,面帶微笑地問道:「老爺爺,請問你知不知道怎樣才能找到摩拉族的人?」
那老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遍,捋著鬍鬚笑道:「欲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淺水村。」
「淺水村?是杏花村吧!」殷淇脫口而出,然後不解地撓了撓頭,這老頭究竟在賣什麼關子?是背錯了詩句,抑或是故意將消息藏在詩句中?
「毫無慧根!」老頭悻悻然地白了她一眼,甩手便走。
「我……」殷淇張大了嘴,指著自己的鼻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一個年輕人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她身旁,「美女,要貨嗎?」
殷淇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慌忙回身看向他。
哇!這種偏僻的地方竟然也有這麼帥的男人?
小麥色的健康肌膚,深刻的五官,兩隻眼睛烏溜溜地轉著,看起來頗為機伶,高挺的大鼻子,性感的雙唇輕輕地抿著,及肩的長髮在風中飛揚。他的穿著雖然極為普通,卻因為他壯碩結實的身材而顯得與眾不同。一件黑色的無袖T恤,一件寬鬆的黑色休閒長褲,一雙黑色登山靴。他的胸前還掛著一條長長的純銀鏈子,猛然看去竟有點像是哪個大明星在她面前。
看到帥哥,殷淇的眼睛有些發直,要不是她早已經有了男朋友,她一定不會放過這等上好貨色……不過,剛才他說什麼來著?
貨?殷淇倒吸一口氣,吃驚地看著他,腦子裡百轉千回。難道是毒品?這裡是邊境地帶,的確很有可能!
不行,即使是奇貨可居的帥哥,她的一世英名也不能在這裡淪陷,得趕快離開,不能和他有任何接觸——雖然她很想去摸摸他的臉,看看他小麥色的皮膚為什麼會比一個女人還要細膩光滑。
正當她的腦子裝滿各種想法的時候,那年輕人左右瞄了一眼,不知從哪兒取出了一個古樸的木盒,打開來遞到她面前。
「你看,這是我的祖先在原始森林裡挖到的千年人參,價值連城,包治百病,就算沒病的吃了也強身健體,延年益壽,白髮變黑髮……」他的漢語雖然算不上十分純正,但是發音得當,配上他略帶磁性的聲音,甚是好聽。
千年人參,殷淇好奇地放下背包,拿起那所謂的千年人參看了一眼,卻不禁暗暗好笑。「這就是傳說中的千年人參呀?你要賣多少錢?」
那年輕人見她有興趣,不禁來了興致。「我看我們這麼有緣,就便宜點賣給你好了,三千!三千怎麼樣?我從來沒給過這麼低的價錢。我看你長得這麼美,如果一不小心長了什麼皺紋、魚尾紋,那就是人間的一大損失啊!所以這棵人參配你是剛剛好啦!正所謂寶劍配英雄,人參就要配美女……如果你有心想要,兩千五!大不了我就少吃幾頓飯好了,瘦一點沒關係,能為美女做一點貢獻是我天大的榮幸、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殷淇差點沒被他滔滔不絕的口水淹沒,幸好她在大帥哥的甜言蜜語之前還能保持理智,要不她怎麼能連續三年被那個大報社評為辦事乾淨俐落、行動敏捷、立場堅定的最佳女記者呢?呃……她是不容易沉醉在別人的讚美裡啦,但是容易自我陶醉也不是她的錯吧,誰教她真有這個本事呢?
於是她翻了翻白眼,隨手把千年人參扔還給他。「你當我是白癡啊?這如果是千年人參,我不就是嫦娥了嗎?一根小蘿蔔曬成干你也拿它當寶貝,到底是你傻還是以為我傻?」
那年輕人的騙術被識破以後,不僅臉不紅、氣不喘、心不虛,反而狡辯道:「你胡說什麼?什麼蘿蔔曬成干?你不識貨就不要裝行家,大不了我再便宜一點……兩千,兩千好不好?如果你手頭上沒有這麼多錢,分期付款也可以呀!」
「我家可是連續三代開中藥店的,這是人參還是蘿蔔我會分不清楚?」殷淇冷笑一聲,不屑地白了他一眼。
那年輕人一窒,忽然瞪大了眼睛看著她的身後。
殷淇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一個少年突然一把抓起她放在地上的背包,撒腿就跑。
殷淇呆了一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喂!你……搶劫呀!搶劫呀!」她邊叫邊向他追去,可是那少年步伐太快,一會兒便跑得無影無蹤,殷淇只覺得眼一眨,再也見不到他的身影。
她又回頭看去,剛才那個向她兜售「千年人參」的年輕人也消失不見了。
殷淇又氣又急,隨手抓著身邊的路人就問:「大嬸,請問警察局在哪裡?」
「什麼警察局?我們這裡沒有!」那大嬸像看外星人似的看著她。
殷淇喉嚨裡像梗住了一根骨頭似的,「那……那你們這裡……如果有人偷東西、有人搶劫怎麼辦?」
「哦!那你去治安管理所看看吧!向前走到底,然後向右拐就可以看到了!」
大嬸說完以後還咕噥了一句,
「這麼大的人了東西還會被偷,真是笨得無可救藥。」說完搖晃著腦袋蹣跚著離開。
「我笨?」殷淇氣極,卻又無法對一個老太婆發火,只得悻悻然地去找她口中所說的治安管理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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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她所料,治安管理所的確十分簡陋,不過就是一間低矮的石頭平房,光線十分昏暗,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它是監獄呢!
「幹什麼?」從角落處忽然傳來一道懶洋洋的聲音。
殷淇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大跳,定眼看去,原來還真的是一個人!她拍拍胸口,呼了口氣。「我是來報案的!」
「報案?」那人似乎很意外,「我們這裡一向很安定,沒發現過什麼案件呀,你是不是弄錯了?」
「我怎麼可能弄錯?我親眼看到那個人把我的東西搶走的!」殷淇怒不可抑。自己光天化日之下被詐騙搶劫,這人竟說小鎮很安定?
有這種事?那人愣了一會兒,才趿著一雙拖鞋,晃著肥胖的身體坐到一張破舊的木桌前。木桌被他一晃,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隨時都有散架的可能。
他從抽屜裡取出一本舊舊的筆記本,例行公事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從哪兒來的?」
「殷淇,我從北方大城市來的。」殷淇老老實實地答道。
那人頭也不抬,繼續問道:「說說事情的經過!」
殷淇飽含怒氣地回憶著,「我剛下車就遇到一個年輕人,他拿著一根干蘿蔔,居然騙我說那是千年人參,要高價賣給我。我真想不到現在還有這麼笨的詐騙手法!」人家還說少數民族都是民風淳樸,照她看來,這臘今小鎮上個個人都有怪癖!真不知道摩拉族的人究竟會不會更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那人放下筆,不耐煩地問:「你剛才說是東西被搶,現在又說有人要詐騙你,你到底是被詐騙還是被搶劫?」
殷淇歎了一口氣,「先是詐騙,但是我沒有上當,後來就有一個少年把我的東西搶走了!」
「怎麼又是年輕人又是少年的,到底是年輕人還是少年呀?」那人被她弄得完全糊塗了。
殷淇挫敗地看著他,「請問……真的沒有人來報過案嗎?」
那人搖了搖頭,「我們這裡治安好得很,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搶劫詐騙的事。」他上上下下的打量著殷淇,伸出了兩根手指頭,「小姐,請問這是幾?」
「你當我是白癡啊?」殷淇差點沒暈過去,她哪點像是精神病院逃出來的?
那人聳了聳肩,「你描述一下那兩個人長什麼樣吧!」
「騙我的那個人長得還滿帥的,穿著一身的黑衣服,搶我東西的那個我只看到他的背影,所以我也不知道他長什麼樣!」殷淇努力地回憶著。
「好,你先回去吧,有消息我再通知你!」那人把筆記本往抽屜裡一扔,伸了個懶腰。
嗄?就這樣?殷淇不甘心地問道:「可是我的東西全都在背包裡,錢包也在裡面……」
「那也沒辦法呀,臘今雖然不是很大,但是像你所描述的那個樣子的年輕人卻多不勝數。你不會要我們把他們全捉到這裡來讓你認人吧?」那人見她還不死心,口氣益發不善起來。
殷淇慌忙搖頭,「但是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我們要找到你的東西又不是一時半刻就可以做到的,你繼續待在這裡也沒有用呀!」那人攤著雙手,一副漠不關心的模樣。
殷淇又氣又恨,委屈不已。「那我應該怎麼辦?我現在身上一分錢都沒有,今晚連住的地方都沒找到,肚子也餓得咕咕叫……」
那人皺起眉頭,「我們不是難民救濟營,也不是慈善協會!這樣吧……你在臘今有朋友嗎?」
殷淇搖了搖頭,沒有仇人就不錯了。
「那……那你來臘今做什麼?」那人倒吸一口氣,十分奇怪地看著她。
殷淇想了想,誠實地回答道:「我來找摩拉族的人。」
「摩拉族?」那人驚叫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吐出一口氣,「今晚在秀依湖畔有一個篝火晚會,你去找一個叫斯農格桑的人,他會幫助你的!」
「斯農……格桑?他長什麼樣?」殷淇眨了眨眼睛。
「你看到跳舞跳得最好,唱歌唱得最動聽,弦子拉得最好的那個人,就一定是他啦!」說到斯農格桑,那人原本黯淡無光的眼中燃起了一團火,面容也漸漸和善起來。
「那……你要我找他做什麼呢?他是大善人,會給我吃的喝的?還是說他是神探,會幫助我找到那兩個人?」殷淇仍然不解。
「你不是要找摩拉族的人嗎?我看除了他,你是見不到其他摩拉族的人了!」
那人的話讓殷淇感到欣喜若狂,摩拉族的人!她終於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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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治安管理所,殷淇不解地皺了皺眉頭。最會唱歌的人?最會跳舞的人?拉弦子……什麼是弦子?
路邊有個大爺擺著攤子在烤燒餅,一陣陣誘人的香氣在她的鼻下蔓延開來,引得她原本就飢餓的肚子咕嚕作響。她掏盡全身上下所有的口袋,驚喜地發現牛仔褲的後口袋裡居然還藏著一個硬幣,十塊錢!
她走到燒餅攤前,忍住直要往外冒的口水,小心翼翼地問道:「請問這個餅多少錢一個呀?」
「十塊錢!」那大爺頭也不抬的道。
殷淇竊喜不已,慌忙將救命的十塊錢捏得緊緊的,遞給那大爺。一定得抓緊,要是不小心掉在地上,甚至掉到臭水溝去,那就悲慘了!
交易成功,殷淇喜不可抑,抓著那個燒餅走到路邊,張開嘴巴正準備咬下去,突然感覺有什麼東西在她的手臂上蠕動著……
殷淇顧不得去咬手中的燒餅,慢慢向下看去。
一隻全身灰黑的大狼狗正一下一下地舔著她手臂上的肌膚。
啊!殷淇驚叫一聲,全身往後一躍,想要逃離那隻大狗的侵襲。
不料燒餅也啪答一聲掉在地上,那隻大狗順勢叼起燒餅,飛速逃走。
「我的餅……」殷淇欲哭無淚,「把我的行李搶走還不夠,連最後一個餅你們也要搶走,老天爺未免太絕了吧!」
那賣餅的大爺顫巍巍地走到她身邊,「小姑娘……」
「我是罵老天爺,不是罵老大爺,您別再找我麻煩了……」殷淇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老大爺慈祥地笑著,遞給她一個餅。「餅丟了沒關係,只要人還活著,不是照樣有餅吃嗎?這個餅我加了雞蛋,比剛才那個更好吃!」
殷淇愣愣地接過餅,連感激的話都忘了說,便一個勁兒地往嘴裡塞,她的腦袋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要在那隻狗回來之前,把這個餅安全地裝進肚子裡。
原來這個地方還是有好人的!殷淇感動地抬起頭,想謝謝那老大爺,卻發現他連人帶攤子全都消失不見了,就像從沒有出現過似的。
殷淇揉了揉眼睛,這只是一個夢嗎?是她餓壞了,幻想出來的嗎?可是……可是手裡還拿著沒吃完的半個餅呀……
這個餅支撐著殷淇走到秀依湖畔。微微的風吹來,平靜的湖面揚起一陣漣漪。
她不禁瑟縮了一下,好想洗個熱水澡,可現在不要說熱水澡了,連口熱茶都喝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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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還未降下,通紅的篝火已熊熊燃起,坐在篝火邊上,她才感覺到什麼是溫暖。
臘今的人民果然個個能歌善舞,她聽到的每一首歌都那麼動聽,每一支舞蹈都看得她眼花撩亂,至於弦子是什麼,她還沒有摸索出來。
殷淇忙向旁邊的人打聽,「請問哪一位是……那個什麼斯?」糟了,她連他的名字都不記得了!
果然,那人掃了她一眼,慌忙退離幾步,想來定是以為她不是個正常人。
殷淇哀歎了一聲,到底是誰?是誰讓她來這個鬼地方的?
答案是她自己。
於是,有苦也只得往自己肚子裡吞了!
但她是殷淇!報社最有能力的女人——殷淇!殷淇定了定神,走到人群中央。
「大家好!我是第一次來到臘今的殷淇。我有一個問題想問問大家,不知道善良好客的你們可不可以幫助我?」
「可以!」
玩興正歡的人們大聲叫嚷起來。
「我想知道這裡歌唱得最好的人是誰?舞跳得最好的人是誰?弦子彈得最好的人是誰?」殷淇鼓動著氣氛。
果然,眾人異口同聲地說出一個名字——
「斯農格桑!」然後指著正蹲在一邊撥弄著一把琴的男子。
「他就是摩拉族那個斯什麼農桑?」殷淇愣愣地看著面前的男子。
他的穿著十分怪異,明明皮膚十分黑,偏偏全身的主色調是白色。一條長長的白絲絹充當髮束纏著微長的頭髮,並在後腦勺處打了個簡單的結。白色的長袍、白色的緊身褲,在邊緣處都繡著奇怪的圖案。腰部圍著一條紅色的腰帶,腰帶上還掛著一把匕首。腳上蹬著一雙長至腿肚的獵靴,靴口處圍著一圈動物的皮毛,亮晶晶的,似乎是兔毛。
或許這就是摩拉族人的服裝吧,殷淇暗暗猜測著。
那男子聽見大家的叫聲,莫名其妙地抬起頭,正對上殷淇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