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才濛濛亮,微弱的晨光籠罩著整個烏雲寨。穿著官服的士兵從四面八方攻進烏雲寨,血色即將濺落在這晚秋的黎明。
這時勒棲雲還在呼呼大睡,他被一陣嘈雜聲音吵得頭疼不已,於是他拉起被子,將頭蓋得密不透風。
原天霜門也不敲就衝了進來,口裡還大聲嚷嚷:「棲雲,快起床。烏雲寨出事了!」
「發生什麼事了,-這麼吵?」他嘟起嘴準備繼續錘,「等我睡醒了再說吧!」
「等你睡醒就看不到自己的腦袋了!」她皺起眉頭,也顧不及禮俗,一把便掀開被子。「大隊的官兵到烏雲寨來抓人,你還不快走,是不是想掉腦袋呀?」
勒棲雲驀地睜開眼,吃驚地看著她。「為什麼突然會有官兵呢?」
她搖搖頭,十分焦急。「我也不知道,好像死了很多人,也不知道楊肅他們有沒有事。」
聽到楊肅兩個字,他看了她一眼,閉上嘴不再說話。此刻他已睡意全無,飛快地起身,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
兩人跑出房門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氣。寨中黑煙四起,火霧蒸騰,呼喝聲、哀叫聲此起彼落,連綿不絕。
幾個官兵滿臉殺氣地朝他們圍來,二話不說地拿刀就砍。
原天霜迅速將勒棲雲拉到身後,與官兵們正面衝突。
勒棲雲也不肯閒著,拚命在原天霜身後大聲道:「我們不是壞人,我們是被他們抓來的,我們是無辜的!」
原天霜對他發出的噪音忍無可忍,於是便加快手上動作,快速打暈官兵,然後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閉上你的嘴!他們才不管你是誰。」她拉著他想突圍,可是官兵眾多,她雙拳難敵四手,漸漸落於下風。
這時,一雙厚實的大手替她將那些官兵打得落花流水。「快走!」
如此熟悉的聲音是……
「楊肅?」原天霜大喜,拉著勒棲雲跟在楊肅身後,一同對付來襲的官兵。
勒棲雲看著原天霜和楊肅並肩作戰,畫面是如此的和諧,他眼神不由得一黯,心酸地暗暗歎了一口氣。
誰都沒有留意到不遠處,有幾名弓箭手拉弓正準備朝他們射來。
「小心!」楊肅來不及推開兩人,只得迎上前去舉刀擊落滿天的箭雨,但是仍然有幾枝箭直射向勒棲雲。
勒棲雲驚慌地看著那幾枝箭,但周圍滿是刀光劍影,他已無處可逃。
說時遲那時快,楊肅卻挺身上前替勒棲雲擋下這幾枝箭。
勒棲雲驚恐地看著滿身是箭的楊肅,他仍沒有倒下,反而還殺了幾個官兵。
「楊肅!」不遠處的曾燕子目睹一切,震驚地叫了一聲,她還是來晚了一步。「快上車!」
原天霜不再猶豫,拉起楊肅和勒棲雲跳上疾駛而來的馬車。
曾猛子駕著車飛速離開,車裡有滿臉焦急的曾燕子以及仍然虛弱的楊非。
楊肅血流得很猛,甚至有一枝箭沒入前胸心肺處;勒棲雲倒吸了一口氣,雙手在他胸前移來移去,卻不敢輕舉妄動,最後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
「楊大哥,堅持住!你一定會沒事的!」原天霜緊緊握著楊肅沾滿鮮血的大手,柔聲的安慰。
「勒大夫,你是神醫呀,快救救他吧!他沒有做過壞事……」楊非的病依舊沒什麼進展,聲音仍然微弱。但此刻的他卻激動不已,身體不停掙扎,想支撐著坐起來。「上天可以拿走我的性命,卻不能奪走他的……」
勒棲雲別過頭,呆呆地看著窗外。他的心又苦又澀,楊肅捨命救他的一幕仍歷歷在眼前,恍如夢一般,讓他始終不敢相信。他連自己的救命恩人都救不回,還配稱什麼神醫呢?
「大哥、大嫂,你們沒事……我就放心了。」楊肅的意識已經非常微弱,迷濛中他抓住原天霜和勒棲雲的雙手,用盡全力將它們握在一起。「要幸福……」
他的頭輕輕一歪,帶著微笑離開這些關心他的人。他是如此平靜地離開這個世界,他用自己的死成全了所愛的人,他沒有任何遺憾,也沒有絲毫牽掛。每一個人都有了他們的歸宿,他將會在遙遠的地方祝福他們。
「都怪我!都怪我做了太多的錯事,這是報應,是報應啊!」車廂裡只聽到楊非的低聲嗚咽,一個大男人此刻竟像個小孩般伏在曾燕子懷中,泣不成聲。
原天霜和勒棲雲都不言不語,看著不再動彈、不再言語的楊肅,心中感慨萬千。昔日愛恨交加的友人,就這樣走了,帶不走的是曾經有過的愛與恨。
勒棲雲輕歎一聲,死亡是如此近,卻又如此遙遠。他再次回想起父母的慘死,現在就算他殺了楊非替父母報仇,他們也不會再活過來,反而會傷害了楊非身邊的至親之人。只要一個人心存悔悟,饒恕他又何妨呢?勒棲雲忽然鬆了一口氣,慶幸自己沒有犯下滔天大錯。
曾猛子駕著車來到一個僻靜的地方。這裡種滿了楓樹,楓葉如火如荼地燃燒著,彷彿也在為楊肅的離開唱著悲傷的輓歌。
「這裡是什麼地方?」曾燕子懷著沉甸甸的心情下了車,她疑惑地看著這個陌生的地方,這裡雖然離烏雲寨不是很遠,但她卻從來都不知道烏雲寨附近還有這麼漂亮的地方。
「這裡絕對不會有人可以找到。」曾猛子的語氣十分凝重。
曾燕子冷哼一聲,「如果還有官兵敢追來,我就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殺一雙,替楊肅報仇!」楊肅雖然不是他的親弟弟,但卻是她最愛的人的至親,她一向拿他當弟弟看待,雖然她末將悲痛溢於言表,但內心中卻十分不甘。
「放心,絕對不會有人會到這裡來的,也不會有人可以找到這裡的。」曾猛子面無表情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說著。
勒棲雲和原天霜聽了不禁面面相覷,甚至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他們強忍悲傷將楊肅埋葬在一棵楓樹下。楓葉隨風飄落,猶如散落在空中的冥紙,更平添了一股淒涼。不一會兒,片片楓葉便掩蓋了鬆動的土壤,楓林重歸寧靜,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猛子,你去給大當家熬藥,他該吃藥了。」曾燕子抑制住滿懷的心痛,輕聲吩咐曾猛子。逝者已矣,活著的人卻還要繼續生存。
「是。」曾猛子看了曾燕子一眼,仍然面無表情,老老實實地做起事來。他似乎是個沒有感情的動物,平時既不愛笑也不愛說話,就連楊肅死了,他也無動於衷,一聲不吭。好在曾燕子早已習慣他的脾氣,並不在乎這些。
「為什麼有那麼多官兵?他們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楊非的病情開始有好轉的時候來?」曾燕子的眼睛來回掃向楊非、原天霜、勒棲雲和正在熬藥的曾猛子。
「我們自己也在山上,怎麼可能去告密呢?」勒棲雲瞪了她一眼,「那不是自討苦吃嗎?」
「對啊!我們也差點沒命。」原天霜心頭一酸,又想起無辜慘死的楊肅。雖然她終於明白自己愛的人不是楊肅,可就這樣看著他慘死,她仍然十分難過。
曾燕子歎了一口氣,鄭重地說:「我相信你們!」
勒棲雲忽然出聲問道:「大當家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生病的?」這個疑點早就在他的腦子裡,只是他對於楊非的恨,阻止他去瞭解這件事。但現在情況不一樣了,楊肅的死減輕了他心頭的仇恨。
「他在十年前開始,身體就一天比一天差,到最後就變成了這樣。」曾燕子難過地說著,「勒大夫,這到底是什麼病?」
勒棲雲沉吟片刻,便緩緩道出真相:「他不是生了什麼病,而是中了一種慢性毒;再加上這次官府的突襲,所以……我懷疑烏雲寨裡有內奸。」
曾燕子和楊非都倒抽一口氣,「中毒?內奸?」他們簡直不敢相信勒棲雲所說的話,但事已至此他們又不得不信。
原天霜也十分詫異地看著他,她在心中把事情的經過想了一遍。
勒棲雲點點頭,「不錯,我相信就是那個內奸去官府揭發你們的。」
曾燕子和楊非面面相覷,「會是誰呢?誰和我們有那麼大的深仇?」他們腦子裡閃過一個個部下,卻始終無法確定是誰如此狠心。
「你們不覺得奇怪嗎?」原天霜釐清了思緒後,才說出她的疑問:「為什麼那內奸不早點揭發這件事,非要等到棲雲替大當家治病時才做?」
「難道……」勒棲雲踱著步,「難道這人不想讓大當家健康地活著?」
「大當家,該吃藥了。」曾猛子遞上熱氣騰騰的藥汁。
曾燕子接過藥,細心地一口一口喂到楊非的嘴裡。
勒棲雲的目光落在曾猛子身上。他憶超前一晚在原天霜房門外遇到他,那時他說去餵鴿子,想不到一夜之間,就發生了如此大的變故。鴿子?給官府消息……
勒棲雲腦中彷彿閃過一絲什麼,卻難以抓住。於是他走到曾猛子面前,「猛子,你昨晚去鴿房時有沒有看到什麼奇怪的人,或者有沒有發現什麼奇怪的事?」
曾猛子看著他,緩緩地搖頭。
勒棲雲失望地正準備走開,忽然腳步一頓,他那比狗還靈的鼻子用力地嗅了兩下,這個味道……他不禁皺起眉頭,轉過頭看向那碗藥。
見曾燕子正小心地喂到楊非的嘴裡,勒棲雲的目光凝視著碗中的藥汁,忽然他的心突然一跳,似乎明白了什麼。他忙快步上前,一把奪過曾燕子手中的碗,放在鼻下用力地嗅著。
「什麼事?」曾燕子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大跳,驚愕地看著他。
「這藥……」勒棲雲疑惑地看向曾猛子,霍然變色,失聲叫了起來:「原來是你!」
眾人還沒來得及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就看到曾猛子手握一把匕首,快速地插進楊非的心窩。
「大當家小心--」
勒棲雲叫喊不及,曾燕子也被這突發事故嚇呆了,驚訝到動彈不得。
原天霜立刻飛身上前,劈掌奪下曾猛子手上的匕首。他卻也毫不反抗,乖乖地束手就擒。
「楊非……楊非!」曾燕子終於反應過來,她撕心裂肺地呼喊著,但是楊非再也聽不到愛人的哭聲。
曾燕子回過頭,用力地搖著曾猛子。「為什麼?為什麼要殺他?為什麼呀?」當她以為可以和自己心愛的人過著幸福生活的時候,這個希望卻忽然破滅了!雖然只有短短一個月,卻是她一生中最後的希望。但是一瞬間,她的人生、她的幸福,就灰飛煙滅了。而這個親手掐斷她美好生活的人,竟是她一向信任的、忠厚憨實的堂弟曾猛子。
曾猛子抬頭看了她一眼,眼神癡癡的,卻什麼話也沒說,唯有淒聲冷笑。
勒棲雲將碗摔在曾猛子面前,「你為什麼要把藥給換了?楊非究竟和你有什麼冤仇?」他的心情居然複雜了起來,明明是自己的-親仇人,他卻下不了手。如今有人替他報了仇,他反而覺得悲哀和憤怒。
「楊非是你的姐夫啊!他哪裡對不起你了,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會如此狠心?」曾燕子的心碎裂成片片,「我平時最疼的就是你了,就算逃命也不會丟下你,為什麼你要這麼做?」她目光呆滯地跪在楊非身邊,再也不是昔日那個冷厲潑辣的女飛賊,她只是一個失去摯愛的可憐女人罷了。
勒棲雲在腦中將所有事情細細回憶了一遍,指著曾猛子道:「給官府通風報信的人是你吧!原來你去鴿房是用信鴿傳遞消息,是不是?」
「不錯,就是我!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你們快殺了我吧!」曾猛子昂起了頭,不屑地衝著勒棲雲叫道。
曾燕子甩他一個巴掌。「你真是太過分了!我真沒有想到你會變成這樣!」
原天霜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斥罵道:「原來是你害死了楊肅!你這個害人精,我現在就殺了你!」
勒棲雲攔住憤怒不已的原天霜。「等等!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問清楚,楊非被那些慢性毒藥折磨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也是你害的吧?」
曾燕子的臉色完全變了,一向對他們忠心耿耿的人,原來竟是害了她半生的真兇,她揪心不已。「原來是你!你一直都是我和楊非最信任的人,為什麼偏偏是你?為什麼?」
曾猛子突然大吼:「誰教你嫁給楊非,嫁給這種大混蛋,你怎麼可能會幸福、怎麼會開心?我是在幫你解脫,這個世上只有我才能給你幸福……」他額頭青筋暴露,望著天縱聲狂笑。
原天霜被他用力一掙,一個不慎鬆開了手。
曾猛子乘機拾起匕首,衝到曾燕子面前,他將匕首抵在曾燕子脖子上,滿心的埋怨。「都是你!是你偏心,你只顧著那個楊非,從來沒有顧及我的感受……」
曾燕子整個人像老了幾十歲,也無心去反抗。她的確沒有想到曾猛子的心中竟有這種想法,而且還隱藏了二十幾年。
「曾猛子!你不要太過分了,快快將她放開!」原天霜厲聲喝道,但是曾猛子有人質在手,她和勒棲雲都不敢輕舉妄動。
曾燕子早把生死置之度外,淒聲道:「楊非是我的丈夫,我當然要對他好。」
「不是!他不配做你的丈夫!」曾猛子委屈地搖著頭,「我喜歡你二十多年了,我到底哪裡不好?你偏要嫁給那個殺人魔頭。」
曾燕子聞言,不禁渾身一顫,頸部不小心碰到鋒利的刀刃,溢出一絲血痕,她卻完全沒有感覺一般的喃喃自語:「我一直都把你當成親弟弟呀。」
曾猛子不理會她的話,自顧自的說:「我在楊非的茶水中下毒,以為楊非變成了殘廢,你就會拋棄他,回到我的身邊。可是你竟還日日夜夜的守著他,還找來這個人給他看病!但是我不會讓他站起來的,不會的……我把藥換了,卻還是讓你發現了。」他的目光惡狠狠地盯著勒棲雲。
「猛子,我曾燕子這一輩子都不會喜歡你的,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曾燕子目光呆滯,語氣幽怨。「楊非走了,我活著又有什麼意思……」
「我不管,就算是在地獄,我也要永遠和你在一起--」曾猛子瘋狂地笑著,他已失去理智。忽然,他的手一用力,曾燕子霎時血花四濺,然後他又舉刀刺向自己,隨即倒在曾燕子身上,口中還喃喃說著:「燕子,我來陪你了……」
「不要--」原天霜和勒棲雲又驚又痛地看著眼前這悲慘的一幕。
一向愛打鬧的勒棲雲變得沉默不語,默默地陪著原天霜將這些既陌生又熟悉的人埋入塵土中。在這風景優美的楓葉林中,埋葬了一個又一個生命。人的生命怎會如此脆弱,眨眼就天人永隔,再也無法相見。
「我曾經聽人家說,地上死了一個人,天上就多了一顆星。」原天霜呆呆地看著滿天繁星,「曾燕子在天上還能和楊非見面嗎?」
「就算能見面,旁邊也多了一顆星星叫曾猛子。」勒棲雲搖頭感歎,「楊非若還有感覺,現在一定後悔當初不懂得珍惜和曾燕子之間的感情。」
原天霜睨了他一眼,「很多人都懂得珍惜這個字,可是發生在自己的身上,就不懂得該怎麼做了。」
「當局者迷嘛,很簡單的道理。」勒棲雲隨口回答,卻發現原天霜的目光怪怪的,「你不會是在說我吧?」
原天霜別開頭,「是不是你,你心裡有數,問我做什麼?」她的口氣頗多埋怨,只是笨笨的勒棲雲卻沒有發現,他以為她是放不下楊肅的死才心情不佳。
勒棲雲沉默好一會兒,手不停地撥著草。
原天霜看著那些草心疼的說:「就算是在說你,你也沒必要虐待那些草吧。」
勒棲雲遞上一朵小黃花,「這花,應該比楊肅送你的更漂亮吧!」
原天霜接過這朵玲瓏的小黃花,那正是當日勒棲雲採來讓她泡腳的,她的心一動,怔怔地道:「其實我對楊肅的那份感情並不是愛情……」
他抬起頭,愣愣地看著她。「你……你說的是真的嗎?」他臉上漸漸出現笑容。
她嗔了他一眼,「我才不像你呢,除了胡鬧還是只會胡鬧……」
勒棲雲握住原天霜的手。「我才不是胡鬧,只是想逗你開心嘛!你看你每天板著臉像個冰磚一樣,累不累呀?」
原天霜反手握住他的手,怒嗔道:「我哪有不開心?」
的確,此刻的她可用面如桃花來形容,臉上不見往日的冷若寒霜,取而代之的是一臉濃濃的甜蜜和幸福。
勒棲雲面紅耳赤,幸好夜色暗黑,令原天霜看不到他的模樣,否則他鐵定會跑得遠遠的,掩飾他的心慌意亂。他裝作鎮定的模樣說:「你就像冬天裡的寒冰,如果沒有我,你怎麼可能融化呢?」
原天霜噗哧一笑,「那你是什麼?夏天裡的太陽,還是一把火?」
勒棲雲大言不慚地道:「我是太陽上的火焰……」
兩人軟語呢喃,在閃爍的星空下細訴心曲:星星一閃一閃,彷彿也在為他們開心、打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