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六加拿大、教堂內
教堂內正舉行一場盛大熱鬧的結婚典禮,全場洋溢著莊嚴喜慶的氣氛,觀禮的來賓個個衣冠楚楚,珠光寶氣,看得出都是上流社會的名媛紳士。就在眾人的屏息以待中,盛裝打扮的新娘在老父的攙扶下,由右側的走道緩緩步入教堂的中央。
在頭紗後的是一張明艷不可方物的臉蛋,煞是楚楚動人,但一雙漂亮的眉毛深深地蹙了起來,沒有絲毫新嫁娘該有的喜悅明媚,就連極為嬌艷的新娘妝也不能盡掩她的落落寡歡。但是她依舊是眾人矚目的焦點,不只因為她是今日婚禮的女主角,更因為她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令人驚艷的魅力,總讓人覺得她的一生一定不平凡,會有著不可思議的際遇。
在教堂中央引頸而盼的是一個高(身兆)俊美的青年,但他的一雙眼煞氣太重,看得出是個性十分強烈難纏的人,他就是今天婚禮的新郎──袁建城。
相異於新娘風蝶兒臉上濃得化不開的哀愁,袁建城卻是喜形於色,他苦追風蝶兒多年,終得以踏上紅毯的另一端,教他如何不心花怒放?
就在神父捧起手中的聖經,想要替眼前的這一對新人證婚的時候,一個高大的身影以石破天驚之勢從外頭闖了進來,引起教堂內所有人的側目騷動。
神父的證婚儀式就這樣被打斷,新郎袁建城的臉色難看到極點,抑制著殺人的沖動緊握著拳頭,全身線條緊繃。
新娘風蝶兒則是玉容慘淡,倒抽一口氣,臉色蒼白,顯出弱不禁風的模樣,雙唇哆嗦著。
“風揚,你……”風蝶兒的父親,也是風揚的父親驚呼出聲!
“風揚……”風蝶兒只覺百般滋味湧上心頭,分不清是喜,是驚,是悲,是樂。
風揚用一種有點哀淒卻又深情無限的眼光投向風蝶兒,兩人在剎那間陷入彼此目光的深情中無法自拔。
風父和袁建城及眾人不明所以的騷鬧私語聲,在許久之後,才驚醒深深對望的兩人。
風揚對著風蝶兒張開雙臂,臉上流露出一種渴盼的神氣;風蝶兒幾乎是不由自主地拋了手中的捧花,拉起裙擺,想上前投入風揚的懷中。
袁建城的速度卻比她更快,一把捉住她的手臂,又急又氣地狂嚷說:“蝶兒,不要!”
風蝶兒只覺手臂被他捏得痛極了,一顆心惶惶難安,“我……”
風父也在同時走向風揚,矗然地擋掉風揚落在風蝶兒身上的視線,用一種張惶的、氣急敗壞的語氣說:“風揚,你瘋了,今天是你妹妹的婚禮,你為什麼要來破壞……”
“我說過!”風揚用著一種堅硬如冰的絕決語氣說,“我死也不會對她松手!”
“你在說什麼瘋語?”風父的表情是駭人的風暴,“她是你的妹妹!”
風父原本是大聲咆哮著,後來發現在場觀禮的賓客都在竊竊私語他們父子的爭執,才強迫盛怒的自己放緩聲調,但仍用眼橫視著風揚。
風揚卻像是無視於他的存在似的,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越過自己的父親,像一只狼般惡狠狠地撲向袁建城,在沒有任何預警之下就往袁建城的小腹上擊上一記重拳,痛得他倒地狂嚷。
“風揚?”風蝶兒不知所措地看著風揚修理差一點就成為自己丈夫的袁建城。
“蝶兒,跟我走!”風揚對風蝶兒伸出了手。
風蝶兒原本情不自禁想走向他,但一個念頭在一剎那間閃入她的腦海,她畏縮地向後退了一步,臉上哀傷至極,像一朵凋零的花蕊。
“蝶兒!”風揚不敢置信地嚷出了聲。
“我們不能這樣……”她不敢迎向他的眼神,別過身子,渾身顫抖著。
她知道那種無以復加,陷入絕望深淵般的無助又要再度襲上自己。
這是個怎樣的玩笑?她不知喃喃問過自己幾次,她竟然如癡如狂,不可自拔地愛上自己的親生大哥,和自己流著相同血液的大哥,這是世俗無法接受的戀情,注定要接受詛咒的。全天下,他們沒有可容身的地方。
因為,他們在愈陷愈深後,內心的罪惡感也愈來愈重,那種罪惡感無處可逃!
為什麼他們會是兄妹?風蝶兒無言,只能抖著肩膀,任由淚流滿面,難以自制。
她記得,從小,她對風揚就有一份超乎常人的特別依戀,那是一種即使到現在也不明白的強大情愫,風揚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吸引住她,她無法把自己的眼光從他的身上移開;更無法忽略在她內心深處,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吶喊,“就是他”,她輪回千年,就是為了和風揚再相遇!
他是她生生世世追尋的方向,三生石上,他的名刻在她的旁邊。
她對他的似曾相識,那份在心中狂野激蕩的情感並不是親情上的自然呼喚,而是另一種絕無僅有的獨占情愛,她無法制止自己的淪陷!
她曾經千百次,仔仔細細地端詳風揚,對他的熟悉,她閉著眼睛都能完整勾繪出他的模樣。
風揚的個子很高,有一百八十公分,留著一頭狂野不羈的長發,為他男子氣概十足的陽剛平添幾分陰柔,那種陰柔是讓女人目光流連的神秘氣質。風蝶兒記得,有一回,風揚迎風站立在夕陽中,他松開了束成馬尾的長發,讓它隨風飛散。看著他的背影,風蝶兒只覺失魂落魄起來。
風揚的好看是不用贅言的,兩道英挺萬分的劍眉,深深擰起來時,簡直就是迷死人不償命;高挺的鼻梁,洩漏他的睥睨驕傲;薄薄的嘴唇,總給人一種似笑非笑,似親善又似調侃難以捉摸的感覺;他的眸光冷如夜星,恰似他的人,光芒燦然卻難以觸手可及!不知怎麼的,他愈是一副毫不在乎、冷酷無情的模樣,異性的愛慕眼光就愈是在他身上流連難捨。
風蝶兒記得生命中最快樂的時期,是在她十三歲的生日之前。
風揚很寵她,把她當做公主似的珍寵。只要她說出口的東西,風揚沒有不設法替她張羅到手的;她惹禍犯錯,他總是一肩擔下,不容她置喙。有一次她在山中落單迷路,冷得縮在地上發抖,心裡卻沒有一絲害怕,她曉得她不會有事,因為她有風揚。
不過,這次,她錯了。
她再次回憶起那次的迷路,總是心有余悸,心驚膽戰不已!
嚇到她的是風揚臉上擔心迫切到極點的可怕神情,他在找到她後,沒有說任何一句言語,但他臉上驚惶難安的神氣已道盡一切。
他是多怕失去她,再多一刻尋不到她,他緊張的神經就會將他自己逼向瘋狂。
那一刻是很自然的,他萬分激動地納她入懷,摟得很緊,緊得像是要將她活活壓碎似的。
她倒抽了一口氣,只覺一剎那間天旋地轉,呼吸似乎都停止了,這樣的感覺實在太熟悉,熟悉得仿佛她生來就在他懷中的。
生生世世的記憶閘門仿佛被風揚這一突如其來的強力擁抱給沖擊開了。上輩子,他也是這樣情難自禁地納她入懷,上上輩子也是,上上上輩子更是……
不知怎麼的,她的腦海裡不由自主飄過許許多多模糊又清晰的影像,如浮光掠影般,她覺得在風揚的擁抱中,她穿梭了時空,看見了前世哀傷的自己。
在風揚懷中的自己,心頭該泛有萬千甜蜜,事實卻是心痛難禁。
她腦中的男人影像是風揚,別無他人。
定是他了。定是他生生世世都碎盡、傷盡她的心,否則,她的心怎麼會突然痛得這麼厲害,難以形容。
那種莫名的悸痛不只是這一刻的不甘而已,而是世世代代的哀傷累積,才會有這一種無力可躲的無助感。
他們是注定要受到詛咒與不幸,輪回再輪回。
一生又一生,他們沒有一次能躲過彼此間的強烈吸引力,他和她是相屬而生,屬於彼此。
但是,是命運,抑或是捉弄,他的身上怎麼會流著和她相同的血液?
他是珍寵她萬分的親生兄長,若是放縱彼此的真實情感,他們之間就是無盡深淵的墮落及罪惡。
他們將會淪落成魔鬼。
在她十三歲生日的那天,她就有了如此的認知,是幸還是不幸,她自己也不知道。
風揚松開了對她的擁抱,眼神憂郁得令人不捨,他默默無言地摟她下山,每往下走一步,心也就跟著下沉一分。
她貼他貼得很緊,近似貪婪,她知道,他的溫存她不能占有,不過她至少要完完全全擁有這一刻的他。
因為,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後天,世俗的一切規范倫理將會把她永遠帶離他的身邊。等待他們的未來只是一場一再重復的苦楚哀痛。
從那一天起,明知道只是自欺欺人,她就是不再叫他哥哥,逕叫他風揚。那一年,她十三,他十八。
風揚起先是不想向命運認輸的,他奮力地掙扎著,不想再一次重演不幸,把蝶兒再度卷入痛不欲生的漩渦。他開始強迫自己把眼光落在別的女孩子身上,開始和同齡的女孩交往,卻不知傷透了多少顆芳心,因為他換女朋友像翻書一般,快得教人不知所措。
因為,他不能容忍自己在望著別的女孩子時,腦中的影像卻是蝶兒,他甚至不能完整描繪出任何一個女友的五官容貌,他能說出的眉毛是蝶兒的眉毛;他能說出的眼睛是蝶兒的眼睛;他記得的嗓音是蝶兒的嗓音,不管他如何努力去記,他就是只記得蝶兒的容顏。
所以,他成了別人口中的花花公子,情場高手,無情的負心漢。他之所以不斷地換女伴,只是想在萬紫千紅、三千弱水之中找到一個足可替代蝶兒在他心目中地位的女子。
他真的不想認輸。
他告訴自己,要使蝶兒能真的幸福快樂,就不能再放縱他們對彼此愈陷愈深的情感,他們的情感是不可能見容於現實世間的。
他想保護蝶兒不受傷害,所以不斷地和不同的異性交往,沒想到蝶兒還是毀了,從風揚有第一個女朋友起,整個人像失了魂魄似的!
或許,她早已認定自己是為風揚而生的,風揚的眸子印上了別人的倩影,她也就失去了生存的意義!
她整整心痛了三年!每當風揚帶新女朋友回家時,蝶兒就覺得自己墜入絕望的深淵。
風揚不再鍾情於她的事實,一次又一次像是利刃穿透她淌血的心房,她無法自制,那駭人的心痛狠毒地一次更甚一次。
她沒有麻木,只是適應,適應為風揚心痛哀傷。
有一次,她撞見風揚輕吻一個女孩的唇,她驚茫了半晌,要不是淚水不由自主地奪眶而出,她還以為自己死了。
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失去理智,這樣單純地因風揚而喜怒。
她的個性並非柔弱,卻因從小在父兄的呵護下長大,養成了她略顯驕縱的性情。有人說她刁鑽淘氣得很,但風揚似乎就是喜歡她的肆無忌憚,喜歡她活在別人萬分妒羨的目光中。
直到十三歲生日那一天,在風揚的強力擁抱中,她的世界變了,她知道。
從那時起,她就日日夜夜以悲傷為食,以哀愁為枕地過活著。千不該,萬不該,她不該讓風揚觸動她塵封千年萬年的過往記憶。
她是愛他的,愛了生生世世,上一輩子的孽緣依然在此生延續。
她躲不過的,只能作繭自縛。
從高中時代開始,她的愛慕者就不計其數,如雨後春筍般地接二連三冒出,袁建城便是其中之一。但蝶兒卻未曾留情於他一、兩分,只覺得這個人對自己癡得太傻……
她聽說過,袁建城也是別人口中的天之驕子。他人品好,學問好,多才多藝,家世顯赫,成了別人中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超人。
蝶兒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死心塌地鍾情於自己?她曾當面拒絕他的求愛多次,袁建城卻愈挫愈勇,花樣百出,只為求得她的青睞。
她記得,有一會袁建城約她去跳舞。她不答應,他就瘋狂地站在她家大門口枯等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風蝶兒出門去上學,才發現他一臉疲憊卻笑容滿面地等候著自己。
“你這又是何苦!”她不想同情,反而用著嫌惡的語氣。
她不能再給袁建城希望,她要他死心。
她就是無法令自己對風揚死心,才會這樣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她這樣苦過,所以,不忍袁建城步她的後塵。
“我也不知道為了什麼!”
蝶兒為了他這一句真情流露的話,全身突然虛脫起來,雙腿發軟,要不是袁建城扶得快,她早就跌坐在地,不能言語。
好一句“我也不知道為了什麼”。
她對風揚的癡,不也就是這一句注腳嗎?
問世間情為何物?她怎樣也無法看透。
為了這麼一句話,她給了袁建城機會,她試圖敞開心房,真心真意去接納他進入她的感情世界,卻發現徒勞無功,心力交瘁,反而思念得厲害,近乎瘋狂。
所以,她在無力嘗試後,饒了已受精神折磨到極點的自己,她容許自己閉鎖感情,專為風揚保留。但表面上,她仍和袁建城出雙入對,形影不離,成了別人口中又妒又羨的金童玉女。
風揚沒有說什麼,他的眼瞳除了流露出慣有的憂郁氣質,沒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蝶兒大學畢業的前夕,他們在宴會裡碰個正著。蝶兒剛跳完一曲熱舞,嬌喘吁吁地挽著袁建城;風揚的新任女伴是一個知名的影星,風情萬種地偎在風揚的身旁。
先前,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風揚和蝶兒都避不見面。風揚每天總是早出晚歸,不是在公司裡加班,就是帶女友出游,一天到晚見不著人影。
蝶兒記得那段想念風揚的悲慘日子,她的體內不知有多少細胞在告訴她,去找風揚,只要見上他一面,她對他的相思就能稍稍紓解。
至少,她不會心痛若此。
可是,她強忍了下去見了風揚的渴望。她寧願自己沒有笑容,夜夜難眠,淚如雨下,形容憔悴,就是不准自己去見風揚。
她要這樣一點一滴耗掉對風揚的癡狂。
她原以為自己做到了。哪知道,宴會上這樣的一瞥,她就知道自己垮了。
對他的依戀迅速地在她的心頭滋長,她根本無法對他忘情。老天,她是多麼思念他!
她只覺一種彷如隔世的激動沖上了她的腦袋,她被一陣暈眩襲上,搖搖欲墜起來;風揚比她更快,穩穩地將她迎入懷中。
他懷中熟悉的溫暖和氣味惹得她更加難以自己,她反手環著他的頸項,任由淚流。
袁建城愣了一愣,想伸手從風揚手中接過蝶兒,卻被風揚冷冽如刀的目光給活活逼退。他的目光冷冽得令人心寒,仿佛袁建城是他風揚不共戴天的仇人似的。袁建城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畏懼風揚駭人的目光和風揚不知所措的女伴相對覷然。
“蝶兒!”風揚的聲音裡壓抑了太多的情感。
“風揚……”她因為他冷漠如冰的呼喚而回到現實來,發現了自己的失態。
她手忙腳亂地抹掉臉上的淚痕,露出慣有的甜美笑容,這就是大家心目中她的形象,她是個被寵壞,不知天高地厚的美少女!
她費了極大的勁才把自己從風揚身上拉離。
“我想出去透透風!”她不敢再望向風揚,轉頭沖著袁建城笑道。
“好,我陪你去。”袁建城一臉求之不得的神氣,暗自松了一口氣。
他就是不喜歡風揚出現在蝶兒的身邊,雖然理智上,他完全明白風揚是蝶兒的大哥,兩人之間的親匿原本無可厚非,但他就是覺得不對勁。
他發現自己對風揚的敵意竟源於嫉妒,瞎子也能看出,風揚能主宰蝶兒的喜怒哀樂,一舉一動。而風揚的出現,會使原本在蝶兒心目中就岌岌可危的他顯得更加渺小,袁建城總覺得受到了許多的壓迫。
“你那妹妹也未免欺人太甚。”風揚的女伴不滿地抱怨起來,“看見我,一聲招呼也不打……”
風揚聽了後,一言不發地轉頭就走,逕自離開。他離開的速度極為迅速,教她想迎頭趕上,都無從追起,只好呆立原地。
蝶兒雙臂環胸,一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姿態步入靜謐的後花園,深呼吸了幾次,以平息因撞見風揚而騷動不已的心情。
後花園的空氣比起廳內清新許多,蝶兒緩緩地閉起了黑眸,任由晚風拂衣。
“嫁給我,好不好!”袁建城打破靜默地說。
蝶兒聞言,不由得張大了眼,心中浮起一股嫌惡。她正想將袁建城打發走時,卻被袁建城臉上著迷的神情給打動了。
這時,蝶兒霍然心驚,袁建城是一面鏡子,她的鏡子,她對風揚癡幾分,袁建城就對她癡幾分。
“為什麼?”她納悶地問出。
“什麼為什麼?”他不解地重復著。
“為什麼那麼喜歡我?”她苦笑,“天涯何處無芳草,你又是人中之龍!”
“我不知道……”袁建城據實以告,“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這一生,我若是沒有你,我的一生就毀了,不再有意義。”
“真的?”蝶兒放肆地笑著調侃,卻在袁建城認真得不能再認真的眼神中凍結了笑容。
“嫁給我?”袁建城醒覺了她的變搖。
蝶兒對他忽生了憐捨之心。
他說沒有她,他這一生就毀了;而她自己,從十三歲起,就知道一生毀在風揚的身上。
她知道那種為情所困所受的傷害有多痛,唯有身歷其境的人才曉得那種滋味,唯有經過那種傷害的人才曉得真正的溫柔,真正懂得對別人柔情。
她的一生雖然已經毀了,但她至少還能救袁建城,只要嫁給他就行了。她為他的癡心所做的,就是將她的軀體嫁給他;而她的心早已殘破不堪,傷痕累累。
“我答應你!”蝶兒頷首,直直地回望著袁建城,眼神空茫得很,仿佛在問他,一個只剩空心的人,他要不要?
袁建城的大喜過望簡直是筆墨難以形容的,他心花怒放地一把抱起蝶兒,高興得像什麼似地抱起她轉圈。
蝶兒雖被高高抱起轉圈,卻覺一顆心沉得不能再沉,自己仿佛沒有了重量,沒了靈魂,生命的熱情一點一滴在消失。
她真以為自己不存在人世間了。
袁建城氣喘吁吁地放下了她,用眼光梭巡著她的臉龐,緩緩地,他把唇印上了她光潔的額。蝶兒還沒反應過來時,只覺眼前突然一片黑暗,心惶難止,袁建城已倒地呻吟。
風揚不知何時來到了後花園,冷不防就給了袁建城致命的一拳。
蝶兒只覺腦中一片混亂,她怎麼也沒想到,風揚會在這個時刻再度竄入她的生命中,擾亂她欲改變的心。
風揚無意給她置喙的余地,霸道地執起蝶兒的手臂,蠻橫地將她拉進屋裡,拉上樓,將她惡狠狠地拋進她的房間。
這時,蝶兒的思考能力才冷靜下來,端詳著風揚盛怒未消的臉龐,他的臉部線條變得異常僵硬,目光凶惡地像是要殺人,薄唇固執地抿成一條線。
他在嫉妒,這是在嫉妒?蝶兒瞪大了眼。他也會嫉妒,也會嫉妒袁建城吻她?
騙人,騙人,如果他的心似同她的,他就不會如此毫不在乎地在她的面前和他女友親熱嬉鬧,無視於她的感受!
如果他也懂得為情心痛的滋味,他就不會樂此不疲地換女友,到處招惹,縱情溫柔鄉!
蝶兒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或許是被怒氣所激,使得她從地上一躍而起,想要沖出房間。
風揚卻似一座山擋住了她的去路。
“讓開!”她沒好氣地嚷著,抬頭瞪著他。
風揚沒有移動,只是雙眼又憂郁了起來。
她在他眼神的凝視下泛生了無力感,覺得自己仿佛要被看溶了,她的怒氣消失無蹤,氣勢完全軟化,似連站立都嫌困難。
他伸手來扶她,她卻像一只受驚的兔子往後躲開。她覺得自己又要崩潰了!她對風揚按捺的情感又要洶湧翻騰,沖破桎梏而出!
“不准你嫁給袁建城!”風揚的雙手捉住蝶兒的雙臂。
不知道他是過度激動,還是有意搖掉她的失魂落魄,他像是正要拆散她似地晃著她的身子。
“你有什麼資格!”她橫睨著他。
“我是你哥哥!”
“哥哥!”她諷刺也似地嚷了一聲!
風揚卻倏地慘白了一張臉,像只洩氣的皮球,松開了對蝶兒的束縛,呆茫在原地!
蝶兒撫著悸痛的心,快步走過風揚,伸手搭上門鎖,想要奪門而出,遠遠地逃開風揚。
只要手動一下,她想走多遠就走多遠,可是,她的手卻像是僵凝在門鎖上似的,沒有開門的能力。
或許該說,她對風揚的依戀太深,她竟無法將自己帶離他的身旁。
她是多麼地思念他!
“風揚!”她奔回他的身旁,拳如雨般落在他的身上,“為什麼只有你能那麼任性!為什麼你這麼自私!”
他突如其來的摟住她,制止她的騷動。
“不要離開我!”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我……”她原本想說的是“我永遠不會離開你”,但是,她終究沒說出口。
“蝶兒,我想你,我想你想得發狂!”他情不自禁地低嚷著。
他不安分地在她頸中騷動,好似要擁有每一-的她似的!
“風揚!”她聞言,不由得怔了半晌,卻突然放肆地笑了出聲,目光狂野如豹,“你醉了嗎?醒醒,我是蝶兒,不是你那群要用甜言蜜語哄的女友,睜大你的眼,看清楚我是誰?”
風揚依言把她推開了些,用一種深深的目光梭巡她的臉龐,看得她不能自己。
“饒了我,風揚!”蝶兒討饒似地跪下身子,“不要再騙我了。”
“蝶兒,你以為就只有你不好過嗎?”
“你有什麼不好過!”她有恨意,只因愛風揚太深。“毀的人是我,你和你那些不計其數的女友玩樂廝混,從十三歲以來就難以自拔的人是我!”
她不想在風揚的面前啜泣,所以極粗魯地拭走奪眶而出的淚水。
“我從那一刻起就知道我們完了!”風揚也同樣虛弱地跌坐在地。
蝶兒用跪姿移動著身體,挨近風揚的身邊,難以置信地嚷著:“你說什麼?”
風揚情不自禁地摩挲她的粉頰,“難道你以為我這幾年來是置身於天堂嗎?蝶兒,我們都瘋了,兄妹之間不該有這種感情。”
“我們是瘋了!”蝶兒哆嗦著雙唇,眼神卻有著異樣的美麗光彩,“但那又怎樣,只要你的心還是在我身上,即使天天活在煉獄裡,我也願意。”
蝶兒毅然地抬起下巴,展現最堅定的眼神,散發出最誘人的美麗!
風揚再也無法自制內心的澎湃情感,低頭攫住了蝶兒的雙唇,輾轉需索,似要從其中獲得多年相思的救贖。
蝶兒只覺自己仿佛置身在瑰麗多彩的仙境,眼前飄過許多動人心弦的美麗雲彩,她整個人要熔在風揚炙熱的懷中。
她發出了最滿足的歎息。她不安的靈魂總算找到了避風港,在和她一同面對情感的風揚的懷中,她不再孤獨落單。
如果這一刻可以永恆,蝶兒傻氣地想,即使下一刻就要死去,她也在所不惜。
她不吝熱情地回應風揚,如果可以,她還想掏光自己所有的氣力,來促成此時此刻的燦爛。
兩人之間的熱力持續升高,兩副軀體已如麻花瓣般交纏相疊,激情已超過理智,需求超過倫理,他們的眼中除了彼此,再也容不下其他。
多年來的壓抑反而爆發了更熾熱的情感,成了最佳的催情媒介。
風揚伸手褪去蝶兒的衣衫,手指在粗喘的呼吸下益顯笨拙。
“哥哥……”蝶兒意亂情迷地呼喚出聲。
風揚應聲渾身一震,如遭電殛,將自己的身子抽離了蝶兒的身旁,臉色慘白。
蝶兒原本想伸手去攔他,在迎上他的臉色後,明白了他的心思,整個人頓時憔悴了起來。她的臉上沒有了生氣,原來亮麗的臉龐,頓時老了十歲般。
“我是禽獸!”風揚痛苦萬分地叫嚷著:“竟想侵犯自己的妹妹。”
他像是一只被激怒的野獸,激動地責備著自己,處罰著自己,不停地以身子去撞牆。
“風揚,你別這樣!”蝶兒撲上前阻止他,她心慌意亂地喊著:“錯的人是我,引誘你的人是我。”
風揚只覺腦袋快要炸裂,羞愧與憤怒像是兩支利箭直直地射向他的心窩,痛得他失去了所有理智,惡狠狠地推開前來阻擋自己的蝶兒,像是不要命般,用額頭去叩牆,弄得鮮血淋漓,血流滿面。
“風揚,你別這樣!”蝶兒顧不得先前被風揚推倒在地而來的疼痛,奮不顧身再度撲向風揚。
風揚猛然回過頭,長發飛舞,一雙眼凶狠逼人。“離我遠點!離我遠點!我是個禽獸不如的家伙!”
“不是你的錯!”蝶兒淒然地癱倒在他的面前。“不是你的錯!”
“離我遠一點!”風揚只無情地拋下一句,就頭也不回地奪門而出了-
兒無力地蜷伏在地上痛哭。
***
隔天一早,蝶兒接受了袁建城的求婚。
婚禮的籌備在袁建城的萬分期待之下,如火如荼地展開。
風揚像是平空消失了一般,不見人影,風家不知動員了多少力量,就是沒辦法把他找出來。
只有一些關於他的消息在傳布,據一些人的說法,他們曾看見風揚在某處不知名的小酒館裡酗酒,喝得爛醉如泥,狀甚落魄瘋狂,不許任何人親近。
別人這樣轉述時,蝶兒只是微微一哂。
她的心又何嘗不似風揚呢?只是她比風揚敢面對現實些,不需要用酒精來麻痺自己。
婚禮的那一天終究來臨,蝶兒只覺自己像個游魂,父親的攙扶,賓客的驚羨,袁建城的喜悅,牧師的祝福,都仿佛和她一點關連也沒有,她已經失去了思考和接受外界訊息的能力,她僅剩的生命熱情僅夠勉強維持她的身子站立不墜。
令蝶兒不敢置信的是,如空氣一般消失的風揚竟會在關鍵的一刻來到婚禮的現場,她的心頭一半載著哀傷,一半溢著狂喜,哀喜交纏,一顆失去平衡的心令她不知所措。
她曉得了,風揚是來帶走她的。
他伸出了手,就等她來覆。她卻不免退縮遲疑,他們根本是無處可逃,走到哪裡,結局一樣是擁抱絕望。
你不懂嗎?風揚!她用哀切的眼神問著。令她心震的是,風揚的眼神明白地說著,他懂,但他還是要帶她走。
即使,他們真的沒有明天。
是啊,她說過,就算是煉獄,她也要陪他;要死,她也要和他死在一塊。她拋了手中的新娘捧花,拖著及地的婚紗,奔向風揚。
在觀禮眾人的驚訝聲中,他們攜手奔出了禮堂,躍進了風揚開來的保時捷,呼嘯而去。
車子飛快地閃過許多寬廣的大道,風揚不斷地催著油門,把車子開到蜿蜒的山路,順勢而上。
蝶兒沒有問他目的地,因為她知道,她已經找到終點,風揚是她生命的終點。所以,她只是近似貪婪地端詳著風揚的側面。
只是,她不懂,為什麼他們明明是親生兄妹,卻在外型上沒有一點相似;他們之間,也沒有半點兄妹之間該有的情感。
是蒼天有意捉弄吧!
“在想什麼?”風揚驀地停住了車。
“沒什麼!”她捉了他一把長發,環繞著自己的頸項,勒得有些緊,俏皮地說:“我想這樣死去!”
“你以為我帶你走,是為了殉情?”他反倒朗朗笑開,有生死不畏的味道。
“別說了,我想被你的長發緊勒,死在你的懷中。”她把死亡說得像是撒嬌。
“讓我一個人活著?”
“我要你活著想我,日夜煎熬。”她信口接腔著,眼神半是玩笑半是認真。
“你好狠的心!”風揚伸手勾過她的頸,使她的額抵著他的胸膛,她發絲的幽香竄進了他的鼻,惹得他心頭一陣蕩漾,使他近乎忙亂地推開了她,轉身開門下車。
“為什麼停車?”蝶兒從另一扇門探出頭。
“因為想讓你看星星。”風揚的黑眸閃耀溫柔。
蝶兒抬頭望著滿天星斗,山區裡少了光害和空氣污染更顯明亮。星星鑲滿了夜空,光彩逼人,不知怎麼的,蝶兒總覺得看星星時能獲得一種幸福的快樂心情。
或許是因為有風揚作陪吧!感到絢爛的不是夜星本身,而是有一個你極喜愛的人陪著你一同看星星,使人不知不覺幸福滿溢!
她回頭迎向他向自己投射來的目光,再也不能自主地向前撲進他的懷裡,她激動太過,用力過猛,竟連風揚也禁不住她的沖擊,向後倒去,兩人在驚呼嬉笑聲中,滾落至路旁的草地,相擁相偎。
“我們能去哪裡?”風揚用自己的鼻尖頂著蝶兒的。
她卻是絲毫不以為意地玩耍著風揚的長發,說:“能留在你的身邊就好!”
他輕撫了她的頭,道了聲:“真傻!”
“本來就是!”她燦爛地笑著。“只要能在你的身邊就好,當你的傻瓜!”
“我不會讓你從我身邊溜走的。”他說著誓言。
那一夜,蝶兒偎在風揚的懷中入眠,任由滿天星斗覆蓋。
***
“懶鬼,起床了!”風揚笑著搔她的鼻子。
“好亮的天空!”她以手抵額,望著蒼穹,興高采烈地叫著。
風揚原本笑望著她天真浪漫的模樣,卻不知怎麼的在倏忽之間變了臉色,憂心忡忡。
“怎麼了!”蝶兒在風揚的攙扶下,拖著笨重的婚紗站起了身子,發覺了風揚的不對勁!
“有人追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蝶兒一回頭就望見急駛而來的五、六輛汽車,車速快得給人一種像是在追捕犯人的感覺,蝶兒頓覺心驚膽跳起來。
“風揚,我們快逃!”
“能逃到哪?”他慘慘一笑。
他想說的是,無論他們躲到了哪,都無法躲掉他們是親生兄妹的事實。
“到一個沒有人能拆散我們的地方。”蝶兒仿佛已下定了決心。
風揚瞧了一眼她臉上的神情,明白了她的心意,當下不再遲疑,握緊她的手奔向他的車,發動引擎,車子如箭般飛射而出。
“蝶兒,下車,留下來!”率領車隊前來討回新娘的袁建城由車裡探出腦袋,想動之以情,挽留住蝶兒遠-的心。
結果,留給他的只是風揚加速後,車子排氣管所冒出的黑煙,像是在嘲笑羞憤交加的袁建城似的!
“Shit!”袁建城怒氣沖沖地重擊方向盤,不死心地繼續追上。
就這樣,六、七輛跑車,在蜿蜒的山路上追逐。
這時,袁建城車上的行動電話響了,“少爺,你小心些,前面是斷崖!”他的保鏢恭敬地提醒著。
“斷崖!”袁建城喜出望外地說:“這樣一來,他們就是插翅也難飛了。”
一隊車輛已來到山頂,再也無路可進,隨著袁建城而來的十數個保鏢個個虎背熊腰,面目凶惡,人人手上都持著一支木棒,就等袁建城一聲令下,准備強行擄走蝶兒,順道修理風揚。
“蝶兒,前面是斷崖,你快下車!”袁建城放聲大喊:“風揚,你為什麼要劫持自己的親生妹妹,快放了她!蝶兒,快到我這邊來,我會保讓你不受傷害!”
保時捷內的風揚和蝶兒始終未對袁建城的咆哮做出回應,除了袁建城像一只狂吠不止的瘋狗外,四周呈現一片寧靜的死寂。
“風揚,你有種就下車來和我單挑!脅持蝶兒,算什麼英雄好漢?”
不管袁建城如何謾罵叫囂,風揚和蝶兒還是不肯露面,逼得袁建城再也按捺不住,下令保鏢行動。
“小心,別傷害了蝶兒!”袁建城再三吩咐,下了最嚴厲的警告!
就在一干保鏢如狼似虎地向保時捷逼近時,保時捷突然又發動了起來。
車內的風揚和蝶兒的雙手交握,臉上泛著甜蜜幸福的笑容,就在蝶兒微微頷首的那一剎那,風揚臉色自若地催加油門,車子如飛箭般地向前竄動。
“不!”袁建城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倒抽一口氣,向前狂奔,想要挽回什麼!
但仍是太遲了,他無力去改變些什麼。
載著風揚和蝶兒的保時捷就在他的眼前活生生地地下萬丈斷崖!
那一天是個艷陽高照的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