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烈焰當頭,但身為下人的他們仍然盡心的灑掃屋內外,一點也不敢輕忽。
他們之所以這麼努力辛勤,除了盡本分外,更大部分的原因是古家主子待人和善,每有困難,古老爺均會給予協助,半點兒也沒有主子盛氣凌人的模樣。由這一點,他們便心甘情願的為古府勞心勞力、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小姐好。」兩、三名僕人見了雪娃,紛紛向她問好。
「噓……」雪娃將食指放於唇上示意著。
她朝管家走來,壓低聲量的向他打招呼,「古伯,我回來了。」
古福吃驚喊著:「小姐,你怎麼會在這兒?」小姐什麼時候出去的?他怎麼一點兒都不知情?
雪娃急忙摀住他的嘴。「小聲一點!你想害我被爹罵?」
「小姐,你到哪裡去了?什麼時候出去的?怎麼還穿著男子的衣裳?出去時有沒有帶著小火、小淨?」
「我和喜兒只是到街上買些東西而已。」雪娃簡略地回答他的問題,「喜兒回來了嗎?」
要不是得向古福套消息,她才不會笨到從前門進府!
古福大驚小怪的程度和古老爺差不多,要是讓他知道自己出去喝酒打架,恐怕他會當場嚇暈過去。
「我沒瞧見喜兒。倒是現在客人來訪,老爺正在大廳招待人家,小姐,記得待會兒繞道而行,別驚擾了老爺。」
雪娃知道古福是提醒她,別笨得到古老爺面前閒晃,否則以她目前這副裝扮,怕是有一頓罵好挨了。
「謝謝古伯。」雪娃甜甜的笑容讓膝下無一男半女的古福打從心底喜愛這個隨和的小姐。如果他有女兒,肯定也是這麼可愛!
古福沒瞧見喜兒,那她該不會是從後門進府的?可是這不合道理啊,她是回來搬救兵的,理當從大門進入才對……
雪娃愈想愈不對,但她還是決定先回竹園看看。
「古伯,那我先進去了。」她躡手躡腳、偷偷摸摸的迤邐而行。
眾人看她這副模樣,全都笑開了。又不是偷兒,回自己的家何必這樣?
☆☆☆
雪娃本想神不知鬼不覺的溜回竹園,但是她卻在大廳門外看到廳上坐著兩個似曾相識的人影。
是剛剛在醉意酒樓遇上的那兩名男子!他們該不會是來跟古老爺打小報告的吧?她就知道他們救她肯定是為了討賞。可是她又沒說自己的身份,他們怎又知道她住在這裡?為瞭解他們來古府的真正目的,雪娃只好躲在門外偷聽。
「聽古福說,兩位有要事找老夫?」古岳台細細打量面前這兩位一表人才的公子。
白清儒從腰間抽出一個小小的刻板,「古老爺,這是我爹托我帶給你的。」
古岳台初看到這塊刻板時,臉上即露出欣喜的表情,他顫抖的接過。
「你……是白兄的兒子?」歲月刻畫的臉上有著因激動而出現的紅潤氣色。
清儒稍稍作揖回道:「白清儒在此見過古世伯。」
「你爹身體還硬朗嗎?現在他在哪兒?這麼多年怎麼不來看我呢?」他不顧眼眶中的濕熱,一口氣問了好多問題,而且還不敢置信的牽起白清儒的手。
清儒不動聲色,輕輕挪開他的手。
古岳台不好意思的摸摸鬍子,他是逾矩了。
可是白威是他尋找多年的拜把兄弟,當初若不是白威伸出援手,他現在早成一堆枯骨。在恩情、手足之情重重包圍下,逾矩倒是正常的事。
「托您的福,我爹的身子硬朗得很。現在他老人家就住在白沙鎮,原本他想親自來的,可是生意上的事一時走不開,還望世伯諒解。」
「沒關係,知道他一切安好就行了,改日我再登門拜訪。」古岳台欣慰的說。這時,他回想起清儒說的話,捕捉到一個名字──「白沙鎮」。
他試探的問:「位於白沙鎮,有個以木材買賣為業的北方富豪,好像也姓白……」
位於溫州永嘉縣的白沙鎮樹林茂密,木材質地良好,是各地所依賴的木材產地。如此一大片渾然天成的樹林,當地百姓營生的方式仍是各自砍柴到街上販賣,暫且不論漫天開價之混亂,許多樵夫在砍伐之後,並未注意土質休壤之重要,一旦河水決堤,百姓的性命便宛如螻蟻般。
數年前,有個姓白的外地人以獨特的眼光,當機立斷買下整片山林,在有計畫的開採、有規畫的栽植之下,白家莊儼然成為全國木材輸出的巨擘。
民間有云:「皇朝之貴,乃天命所遺,天命者,數盡則已矣;白莊之富,乃知山木自寇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生財有道者,行之百年,不墜之位尚可定矣。」
「白家莊是我爹一手建立的,在木材輸送方面的確帶給各地百姓莫大方便。但民間流傳的鄉語未免有些誇大,小小的白家莊,何能與皇朝並列!」清儒不卑不亢的說著。
從商的目的莫過於賺錢,既然白家莊賺了錢,而百姓也買到自己所需的用品,這可以說是各取所需、互不相欠。他從不以為白家莊有什麼了不得之處,但眾人為什麼這麼推崇白家莊?真令人匪夷所思!
古岳台眼中儘是讚賞。應對適宜,真不愧是白威的後嗣!
另外,他全身散發的剛強之氣與白威如出一轍,但他似乎又比白威多了一股冷靜的氣息。
事實上,白家莊若單純只是富裕之家,名聲自不會如此響亮。而白家莊之所以威名滿天下,有絕大部分原因是源於莊主的獨生子,也就是江湖上人稱的「玉面公子」。
玉面公子的外表自然如表面字義般,是個玉樹臨風的翩翩佳公子。但他向來與喜、怒、哀、樂、愛、惡、欲等七種人生而有之的情感無緣,臉上有的表情除了平靜還是平靜,與外界無交集的神色好像天塌下來都不干他的事,尤其是他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因為無情,旁人讀不出他的心思,所以更顯得深邃、令人害怕。
雖說他的外表是如此冷漠,但他卻也是人人敬佩的俠客,只要江湖上出現無惡不作、辣手摧花者,他一定會親自逮捕,交予縣衙大人發落。
打量了一會兒,古岳台想到他的身份,他的事跡……直覺讓他心裡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賢侄來這兒……莫非是……」他不敢往下說,怕一語成讖。
「是,正如世伯心底所想的那樣。」白清儒肯定了他不敢說出口的不安。他原本就不打算隱瞞此番來湯村鎮的目的。「近來江湖上出現一名大盜,相信世伯早已有所耳聞。」
「你是說那名使用毒針的蒙面大盜!」他擔憂的低語,「他跑到湯村鎮來了……」
「我與寒弟從通州、鎮江府、江陰軍、嘉定一路追趕到這兒,此大盜不似一般有勇無謀的武夫,他擅毒、擅易容,曾與我交手數次,武功並不在我之下。」
古岳台瞧見站在世侄身旁的楊紹寒。「原來這位就是楊紹寒公子,也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笑修羅。」
紹寒滿臉溫雅的笑容,作揖道:「晚輩楊紹寒,見過古老爺。」
他的笑容正好與白清儒的冷傲成強烈對比。緣分真是奇怪,明明就是兩個不同個性的人,竟會結成同生共死的好友,古岳台不禁在心中想著。
清儒將話題又兜了回來,他有條不紊地分析著:「湯村鎮是富庶之區,士宦貴族、商賈富紳盡在此處,我想,蒙面大盜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
「賢侄,你們就在此住下,一來,讓老夫略盡東道主之誼;二來,也可掌握蒙面大盜的行跡。」他撫著鬍子,以威嚴的語氣呼喊僕役:「古勇,快去準備兩間客房。讓兩位公子歇息。」
「不麻煩世伯了。」清儒稍稍作揖。「小侄來此的主要目的是替家父當信差,既然任務完成,我們也該走了。況且我們此行是追殺蒙面大盜,住哪兒都不打緊,只恐住在古府將會牽連世伯。」
「懲凶除惡,伸張公義,人人皆可為之,老夫又豈是貪生怕死之徒?你們安心在此住下便是。何況蒙面大盜向來只針對貪官,老夫自認為官以來,沒有貪過一分不屬於老夫的錢,所以老夫斷言,蒙面大盜並不會牽連古家。」
古岳台的一席話讓白清儒及楊紹寒感到由衷的敬佩。
看來,傳言確實不假,依古岳台剛正清廉的個性,為官之途崎嶇不堪,那是可想而知,也難怪他會憤而辭官隱退,視高官俸祿為無物。
紹寒滿臉笑意的詢問:「有個問題想請教古老爺。」
「楊公子,你就隨清儒喊老夫一聲世伯吧!」古岳台簡直打從心裡欣賞這兩位颯然挺拔的年輕人。
「好,世伯。」紹寒倒也很大方的接受這個提議。他指著門外,「我想請問世伯,古府裡怎會出現一名鬼鬼祟祟的家丁?」
古岳台順著他的手勢往外看,果真看到一抹準備離去的背影。
「是誰躲在門外?」古岳台厲聲喝斥。平時,他待下人好是一回事,這會兒,下人居然躲在暗地窺伺又是另一回事。
雪娃真是懊悔自己怎麼好奇心這麼強,早早躲回竹園不就沒事了?這下倒好,穿著男子衣服、沒綁髮髻,外加一條「偷聽偷看」罪,看來她的下半輩子真的要在監獄裡度過了!
「爹,是我。」雪娃硬著頭皮走進大廳。
「雪娃!你怎麼這副打扮?」多虧古岳台的身體狀況不錯,否則他真的快昏倒了。好好的一個女孩,怎麼變成這副模樣!
紹寒竟還火上加油,「原來世伯還有個這麼俊俏的兒子。」
雪娃瞪他一眼。她非常確定,他是故意的!
「雪娃,你穿這樣簡直是──」古老爺開始批評她的穿著。
「成何體統,還不快回房換衣服!」雪娃很有默契的替他接話。
「之前的你非常遵守──」古老爺又叨念著。
「女孩子家應有的分際,守在家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尤其琴棋書畫無不精通。」雪娃打了個呵欠,再度主動的為他接話。
「何況你身體──」古岳台滔滔不休。
「有病,雖然可以到處走動,但還是要以靜養為重。」雪娃說完古老爺該訓斥的話,終了,她才滿臉愧疚的加了一句:「謝謝爹的教誨,我知道我錯了,我馬上回房面壁思過。」
紹寒和清儒真是哭笑不得,從頭到尾,古老爺都沒真正的訓斥她;相反的,卻是她自己不斷的接話。從她背訓話內容竟能如此滾瓜爛熟看來,怕是之前就被「教誨」多次。
「你身體有病?」清儒強壓住內心的不明情緒,淡淡的開口。
古岳台替她答道:「不瞞世侄,雪娃從小就有心痛的宿疾,加上前些日子,她到西城外的觀音寺替老夫上香祈福,不料卻在半路遇到幾個登徒子,嚇得她跌落山谷,身上也添了多處淤血。」
難怪剛剛在酒樓裡,她突然捂著胸口,冷汗直流,原來是宿疾復發。
「你瘋了!身體有病還敢跟人打架?」紹寒大嘴巴的把才纔在酒樓的事全抖了出來。
「雪娃,你跟人家打架?!」古岳台實在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他最引以為傲的乖女兒啊!
這個大嘴巴!雪娃以銳利的眼神朝紹寒殺去。就差一步,她就可以逃回竹園了,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半路居然跑出一個姓程的小子。巧的是,那個姓程的小子就叫作程咬金!
「爹,你別相信他的話。」雪娃打哈哈的帶過,「我今天都在後花園閒晃,哪可能會到街上跟別人打架呢?想必是這位公子認錯人了吧!」
「我絕不可能認錯人。」不知道是紹寒的神經太大條,還是其他原因,總之他就是不理雪娃遞來的暗示眼神。
暗的不行,只好來明的。雪娃狠狠的朝他腳上踩去。
「哎呀!」紹寒的叫聲隨之而起。
「真是對不起,這人一生病,腳下自然不聽使喚。不過,閣下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笑修羅,怎會閃躲不了呢?」她輕歎一聲,「看來,江湖上人多口雜,傳言難免誇大其實,果然見面不如聞名!」
紹寒一時被她的伶牙俐齒嚇傻了,倒是古老爺經由這些日子的訓練,迅速從震驚中恢復。
他急忙向紹寒道歉,「真是失禮,這小孩兒從小就被慣壞了,你別放在心上。對了,你剛剛說她和別人打架到底是真是假?」
「沒事,沒事,我認錯人了。」這會兒,紹寒總算學聰明了,他之所以把事情揭穿,主要是希望讓古老爺訓訓雪娃,進而讓她瞭解自己的安危是重要的,以後別再隨意的惹麻煩。現在,他嘗到了她的潑辣刁鑽,為了將來在古府的日子能好過些,他還是三緘其口吧!
雪娃遞給他一個「孺子可教也」的眼神,「我就說他認錯人了。既然誤會解開了,那爹,我就帶他們到處逛狂吧!」
「讓古福帶他們去吧!」古岳台提出反對的意見。縱使他們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但男女終是有別。
雪娃誤以為古老爺是怕她太累,「爹,我們也只是在古府裡走動,我的身體真的沒問題,你就別擔心了。」她一面安撫著,一面強推紹寒及清儒出大廳。
「雪娃!」古老爺瞧著他們離去的背影,不禁歎道:「這孩子身子骨好轉之後,變得愈來愈活潑,也愈來愈沒有大家閨秀的樣子了。」雖然嘴裡念著,但在他眼中儘是寵愛,沒有半點怒氣。
☆☆☆
「雖然世伯沒有責罵你,但你要知道自己身上有傷,又沒武功底子,豈能任意招惹麻煩?」走出大廳,紹寒還是忍不住念了雪娃幾句。
「不是我去招惹麻煩,是麻煩自己靠過來的,而我回應麻煩,所以算是正當防衛,與『惹麻煩』不同,這個道理你懂嗎?」雪娃自負的說,「何況幸好我出手相救,這才救了一個黃花大閨女免於被輕薄的命運。」
紹寒忍不住揶揄,「想不到姑娘是個見義勇為的女俠客,真是令在下佩服、佩服。」
雪娃意有所指的笑了,「女俠客這個稱謂我愧不敢當。不過我想我是比起那些充耳不聞、只顧自己喝茶的公子哥兒來得有正義感!」
這擺明是在說他們兩人嘛!紹寒苦笑著。
「那是因為我們還來不及出手,就看到一個自認武功高強的俠士上前搭救,而我們怕搶了人家出鋒頭的機會,只得待在一旁觀戰。但我們沒料到,這位俠士原來是個功夫不過爾爾的俠女。」
「我在我那個年代,拳腳功夫也是屬一屬二的。只不過在這個年代,每個人的功夫都很厲害,加上我的病又突然發作,無法溜之大吉,所以才讓那些壞人佔了便宜。」
「你一介弱女子,不要太見義勇為。」久立一旁的清儒終於開口。唉!若她是男兒身,那麼這份鋤強濟弱、扶匡正義的心意必會為天下萬民帶來福祉。
「天啊,我什麼時候多出兩個爹?我拜託你們,別再念我了,行不行?」雪娃無奈的搖頭。
她到底是造了什麼孽啊!怎麼大家都以感化她、教育她為樂?
「不談我了。剛才你們提到的蒙面大盜是哪號人物啊?」雪娃扯開話題。要不,她真的快受不了這種「變相的父愛」了!
談到蒙面大盜,紹寒才正經了些,「蒙面大盜是個樑上君子,其實說他是小偷也不是那麼正確,因為他不像一般的小偷,他下手的對象只有貪官之輩而已。但令人聞之喪膽的是他偷走財物之後,便以毒針為武器置人於死地。截至目前,已有八名辭官歸隱的官宦喪命於他的毒針之下。」
「他有將偷來的財物分贈給貧困之人嗎?」雪娃問了一個似乎完全無關的問題。
紹寒雖感困惑,但仍然回答她的問題:「沒有。誰會將冒著性命危險得來的銀子分給其他人?你為什麼這麼問?」
「如果他是將偷來的財物分給其他需要幫助的人,那就表示他是個義賊。而我贊成他這種小偷行為,畢竟『苛政猛於虎』,貪官污了百姓的錢,害百姓生活於水深火熱之中,理所當然,也該有人替天行道。不過,我贊同的只是針對『偷』這件事而言,我並不贊同他殺人的作案手法,因為每個人都無權決定別人的生死。但要是他只為了一己享受,那他這種行為根本無一可取。」
紹寒嘖嘖稱奇,眼中流露出讚賞之意,「真想不到你這個小女娃兒處事自有一套想法。」
「無關男女,只要是人,待人處事自有想法,你用不著這麼驚訝。」難道女子就不該有思想的嗎?
「你詢問蒙面大盜的事,難道有什麼打算?」
從沒有女子敢勇於發表自己的看法,因為素來女子被要求扮演無聲的角色,長久以來也沒有人認為這樣是不好的。這是清儒第一次看到女子大談闊論,而雪娃那副自信滿滿的樣子、聰慧的眼神、毫不修飾的言語態度,在在都讓他覺得……好耀眼!
「我小哥是刑事局的神捕,但在誘敵方面,他還得仰賴我這個小妹呢!上次,我當臥底,輕輕鬆鬆的找出了人口販子背後的始作俑者。我相信,只要我出馬,世上沒有破不了的案件。」吹噓完自己的豐功偉業之後,她才把最終目的說了出來,「言歸正傳,緝捕蒙面大盜的行動能不能加我一份?」
「什麼?!你連幾個市井流氓都打不過了,還想招惹蒙面大盜?你是活得不耐煩了?」紹寒劈頭就是一頓罵。
她歎了一聲,「反正現在在這裡沒事,玩玩也好,而且我相信你們會保護我的,是不是?」
「不行。」清儒丟下兩個字,邁開步伐往前走,明擺這件事沒商討的餘地。
雪娃見他走了,急忙跑到他的面前,邊倒著走邊說:「以前我還可以接接小哥的案子,現在待在這裡真的很無聊。宇軒要上課又要到書坊學做生意,只剩我在家,我想不出我能做什麼……哎喲!」她沒注意腳下的石頭,眼見她的後腦勺就要親吻上黃濁的土地。
清儒反射性的拉過她,因為力道過大,反倒將雪娃抱個滿懷。
她撞得有些眼冒金星,但經由這麼一撞,她卻發現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秘密──「哇,你身上有香香的味道,像原野的香味。」雪娃竟像獵犬一樣,在他懷中努力吸了好幾口氣。
她一直認為男生噴香水是件很奇怪的事,但這個玉面公子身上卻有著獨特的香味,不是那種濃郁得令人窒息的味道,而是一種淡淡的、給人很安心的感覺……
清儒即刻推開她,「抱歉,得罪了。」
雖然表面上他仍舊維持一派冷靜,但為何他的心跳躍動得如此快速?該不會生病了吧?
「救命啊!」一陣高亢焦急的女聲突兀響起,打斷他的猜測。「老爺、夫人,快出來啊!小姐遇到壞人了!」
糟了!雪娃首先反應,迅速奔往前廳。她倒忘了喜兒的事,若她被禁足,這筆帳非得記在那個害她分心的豬頭大盜身上不可!
清儒和紹寒不明就裡,但秉持救人至上的原則,下意識便施展輕功往聲音來源處奔去。當然,紹寒就順手「提起」慢吞吞跑步的雪娃,讓她搭順風車,算是方才對古老爺提起她打架的補償吧!
一見喜兒,雪娃的纖纖素手立即捂上她的嘴,「噓,別嚷嚷!」
「小姐!你沒事?」
「有事的是你吧?你不是比我早回來,怎麼受傷的?」
喜兒的衣衫又破又髒,上頭還有早已凝固的血跡。
「傷到哪裡?還有沒有流血?擦藥了嗎?」她著急得手足無措,一時之間竟不知能不能、該不該伸出手將喜兒從那名陌生男子手上接過。
「小姐,我的傷不打緊。看到你平安無事,我好高興!」
「你的臉色這麼差,怎麼不打緊?」雪娃擔心的念著。
喜兒乾笑了兩聲,她的臉色差不是因為傷口的緣故,而是這一路上她已經說了好幾次「放我下來」,但黃鼠狼卻不理會她;她是被氣到臉色發青的。
縱使心裡氣得半死,但喜兒還是有禮的向抱著她的年輕公子說:「謝謝公子相救,可以放我下來了。」
「你的腳受傷不能多走,還是我抱你回房休息吧!」年輕公子說得理直氣壯,態度又是如此正經,讓人聽來沒有一點兒非分之想。
「什……麼?!」喜兒被嚇到結巴。
若非事態急迫,她怎會讓他抱著走來逛去?現已確定主子無恙,這登徒子竟還想抱她入房!他難道不知謠言是很恐怖的,況且女子的閨房豈容閒雜人等來來去去?
「我看還是讓我扶著喜兒回房,她的傷需要馬上看大夫。」雪娃忍不住跳出來幫喜兒說話。
他們兩個要是堅持不下,耽誤了診治的時間,倒楣的還是喜兒啊!
其實,要不是喜兒受傷,她倒覺得眼前這個年輕男子跟喜兒還滿登對的,尤其在古代難得看到一個不以「男女授受不親」為標竿的「正常人」。
「好吧。」年輕公子明白雪娃的意思。把時間浪費在無謂的爭執上,還不如讓她及早休養。
他將喜兒緩緩地放下。
「人交給你我也該走了,告辭。」年輕公子說完便消失無蹤。
「這小子的輕功竟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幸好他不是壞人,否則將是咱們的勁敵。」清儒不語,他與紹寒有相同的感覺。
轟地,一群手裡或拿棍棒、或拿柴刀的家丁從四面八方一擁而上,在後頭緊跟著一名年近半百、臉上爬滿皺紋的白鬍子老人,他的眼睛炯炯有神,充滿生氣。在他後面有一名婦人挽著小男孩,恐懼、震驚的情緒在他們臉上一覽無遺。
不料,原本臉上佈滿懼色的古岳台在瞧見雪娃安然無事後,不禁怒氣沖沖的望向喜兒,「喜兒,這是怎麼回事?」
古老爺生起氣來自有他的威嚴。同時在他眼中,有著一團因害怕失去而燃起的熊熊火焰。
喜兒不顧腳傷,「咚」一聲跪下,一古腦的認罪,「是喜兒不好,要不是喜兒帶小姐到市集上閒逛,也不會害小姐碰到壞人。您要罰就罰喜兒吧,這件事與小姐無關。」
雪娃怔著,到宋代七日以來,雖然自己大錯小錯不斷,但今兒個還是頭一遭見著古老爺氣到臉色發青的模樣。想想,這也難怪,上回古雪娃才因幾個登徒子而跌落山崖,現在她又重蹈覆轍……唉,看來這次是自己誤踩了古老爺的地雷區啊!
「這件事和喜兒無關,您要怪就怪我,是我強拉喜兒出去的,也是我好管閒事才惹上那些人,同時還害喜兒受傷,我甘願受罰。」雪娃急忙替喜兒求情,「不過能不能先請大夫來檢查喜兒的傷勢,事後,不論您要罰我禁足或是抄寫《女誡》,我都沒有半句怨言。」
古岳台畢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雖然喜兒解釋得不清不楚,但見著她與雪娃的模樣,再回想方才紹寒刻意提起的「打架事件」,心中早已揣測出事件的前因後果。
「小姐……」哪家的主子會替丫鬟求請?嗚嗚……主子實在對她太好了……
「古福,快去請大夫。喜兒,起來吧,要算帳也得先把身子養好。」喜兒是他從小買回來伺候雪娃的丫頭,打小看到大,乖巧盡責、慧黠可人,對主子又忠心耿耿。想必這回又是雪娃瞎鬧出來的。
語畢,雪娃已主動扶起喜兒。「來,慢點,我扶你回房。」
「謝謝老爺……」雖然渾身痛,但她仍勉強向古老爺福身。
喜兒在雪娃的攙扶之下顯得有些不自在。
「小姐,我自己走就行了。」
「你受傷了,我扶著你是應該的。還有,你快告訴我事情發生的經過。」雪娃果真厲害,立刻找了個話題引開她的注意。
喜兒單純的中了她的計,她一面走一面說著:「我從酒樓出來之後……」
望著她們逐漸遠去的身影,清儒對雪娃的評價又提升了一點。行走江湖多年,許多商賈富紳因賞識他而欲將千金嫁給他的也不在少數。只是富家千金他看了不少,淨是些溫柔可人的表象,關起門來,卻是端著小姐架子打罵下人的潑婦。
而古雪娃雖為千金,但她待下人有如對待自家親姊妹似的,實屬難得。她的確是善良的女子,直率不做作。嗯,好像愈與她相處,就愈發現她的與眾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