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她被帶到一個很大的廚房裡。
由屋裡儲存許多雜糧和曬乾的肉條看來,這裡每天要照顧很多人的胃腹。
駱蒼拿出腰上的小刀割下一塊肉脯,起了灶火之後便烤了起來。那肉脯原是炙過之後風乾的,一就火,便散出陣陣的煙熏香味,引得雙雙不停地吞著口水。
等肉脯熟透後,他又從一個大鍋裡盛了一碗飯遞給雙雙。
雖然飯是冷的,但是餓了一整天的雙雙看著眼前的白米飯和誘人的肉塊,像是從沒吃過這些東西似感動得差一點流下眼淚來。
駱蒼弄了吃的東西給她,便逕自走到門邊站立,背對著雙雙。雙雙這才不客氣地端起碗,大口大口吃將起來;一邊吃還一邊偷偷看著使她免於墜地、又好心給她飯吃的人。
他背靠在門框,視線落在遠方。跟他臉上堅硬的線條一樣,他的眼神孤傲、深不可測,緊抿的嘴唇讓他看起來是如此地冷漠和難以親近。
很快吃完一整碗的飯後,雙雙拍了拍肚子,滿足地向他說:「我已經吃飽了,謝謝你!」
像是沒聽到她的話一樣,駱蒼仍是面無表情地看著遠方。
見他沒有反應,雙雙反正是吃飽了沒事做,於是探問:「請問你是誰?你知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把我捉到這裡?」
到現在為止,她仍不相信把自己擄來的是真的山賊。看著眼前這個人,雖然一身堅挺結實的肌肉又一副冷酷無情的表情,可他身上卻沒有傳言中強盜土匪的邪惡氣質;不知怎地,雙雙總覺得他彷彿需要別人的親近,以及給他溫暖……
「喂?」雙雙再喚了他一次,一點都不覺得自己管太多了。
駱蒼只覺得這個小姑娘除了膽子大,還有些聒噪,半晌之後,他終於看了雙雙一眼,可是還是沒有張口說話。他不想和她說太多,只要確保她的平安和換回義父,所有的事就都可以結束了。
雙雙吃飽後有了力氣,勇氣似乎也跟著來了。她覺得自己這般禮貌又客氣地問話,這個人卻是始終不發一語不理會她,心中已略有不快;接著,她又想起自己本來應該在前往襄陽的路上,卻莫名其妙地被抓來這裡,一把火便從心中燒上來。
於是,她控制不住脾氣地站起身說:「喂!我在跟你說話,你聽見了沒?」
相對於她的激動,駱蒼還是沉靜而不動聲色,只是偶爾看她一眼。從不知道女人可以「番」成這樣,眼前這個倒真是教他開了眼界。
見他只是面無表情地瞄了自己一眼,雙雙真是大受打擊!於是又大聲地問:「你聽見我說話沒有?難不成你聾了或是啞了?」
話一出口,她便覺得自己不該這麼缺德。再怎麼說,他不但救了自己,還給自已飯吃,她是不該這麼罵他的。可是,從剛才到現在他始終不發一語,如果他不是啞巴、聾子,那又是怎麼回事?說不定真的讓自己給說中了呢。
如果是真的,那他未免太可憐了吧?長得這麼英俊的一個人卻無法說話……
再仔細看著他,只見他一身樸素的粗布衣服,雙雙心想這個人看起來並不像壞人,或許他也和自己一樣是被抓來的人,然後被這些殘忍的土匪把他毒啞或弄聾了。愈想愈覺得這可能性極高,也就更覺得他可憐,眼神中不禁流露出深深的同情。
看著雙雙從忿怒轉為溫柔的眼神,駱蒼的心像被一條細細、看不見的絲繩扯了一下。他不太確定那是什麼感覺,卻讓他原本無波無瀾的心起了變化,他趕緊提氣凝神,甩掉心頭那絲莫名的悸動。
在同情他的同時,雙雙忽然腦筋一動,心中燃起一絲希望。
她慢慢走到駱蒼面前,可憐兮兮地說:「你一定也是被他們抓來的對不對?我也是呢!我本來要去襄陽,我的……丈夫正在那裡等著我,如果他明天沒見到我,一定會很著急的。你可不可以幫我逃走?等我一逃出去,我一定會叫人來把你救出去的。」
剛說完話,都還沒機會聽見他的回答,雙雙便聽見門外紛杳而至的腳步聲,舉目望去便看見有兩個人一臉驚慌地衝進來。看著那兩個人,她的一顆心頓時直往下沉。
如果只要應付這個癡癡傻傻的啞巴,她還有逃脫的機會,偏偏又殺出了這兩個人,看來她現在要走,簡直比登天還難了!
兩個人踉蹌而惶恐地停步在面前,可又不如她所想一來便左右抓住她,反而走到先前駱蒼面前、滿臉愧色地低頭道:「寨主,對不起!小的一時疏忽,才會讓她跑了出來……」
正在懊惱錯失良機的雙雙,聞言不禁一愣——
他們叫那個啞巴什麼?他們剛才是不是叫他「寨主」?
寨主……一時之間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們叫他什麼?」為了確定自己到底有沒有聽錯,雙雙忙著打岔。她不可思議地指著給她飯吃的男人,烏黑的眼珠子像是要從眼眶裡掉下來似。
那兩個人先是看了駱蒼一眼,表情也是有點迷糊,難道她還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誰嗎?
見他們沒有回話,她急切地再問:「他不是你們抓來燒柴煮飯的僕人嗎?」
「你胡說什麼!」其中一人大聲喝止她:「這位是我們伏牛寨的大寨主。」
那兩個人也被她的語氣和神情弄得一頭霧水,心裡不約而同地想著,這個姑娘具是不知天高地厚、有眼不識泰山啊,竟然把寨主當作燒飯掃地的僕人。
雙雙的嘴巴再也合不起來了。他真的是什麼……什麼……寨主?可是……怎麼會呢?
寨主不就是土匪頭子嗎?可土匪頭子不都是長得滿臉橫向、一身刀疤、凶神惡煞、威風凜凜的嗎?這個人不但太年輕、太英俊……雖然他看起來冷漠無情,可她怎麼也無法把他和那些專門殺人放火的壞胚子聯想在一起。
「他怎麼會是土匪頭子呢?」雙雙還是無法相信自己所見所聞。
「你沒有別的要求了吧?」駱蒼看夠了雙雙臉上驚訝、疑惑的表情,心中有一點點的快意。
雙雙只是愣愣地看著他,說不出半個字來。她剛才還蠢得說要找人救他出去……天啊!她真是鬧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了。
沒等她回答,駱蒼便向手下說:「你們把她送回房裡去吧。」
自己還笨得以為他是啞巴、聾子,原來他都是裝的,他真是太可惡了,真是浪費了自己的同情心!
交代完之後,駱蒼轉身就要走了。
「等一下!」雙雙連忙叫住他。
她雖然吃飽了,但是肚子裡卻有無數的疑問。既然他就是這個賊窩的老大,那麼他一定可以告訴自己為什麼要把她抓到這裡;又,她什麼時候可以離開這個可惡又冷冰冰的鬼地方!
她不要再待在這裡!她要離開這裡!她要去襄陽!
可是,那個她原以為還有一點善心的駱蒼並沒有停下腳步,而他的兩個手下也擋在面前,阻止了她的去路,當他們手中的火把無意間照映在她的臉上時,兩個人同時誇張地倒抽了一口氣,而臉上的表情就像見了鬼一般的驚惶!
看到他們的樣子,雙雙自己也嚇了一跳。見他們心生恐懼地盯著自己的臉,她忍不住伸手往臉上摸去。
「你們怎麼了?我的臉怎麼了?」
「姑娘,我看你還是趕快回房去把這身髒衣服換了、把臉洗一洗吧,免得又嚇到其他人了。」其中一個人「回魂」後,好心地建議。
雙雙這才想起早上自己看到鏡中的自己時也有相同的反應,難怪這兩個人臉上會有這樣的神色了。
被押回房後,雙雙從房裡的銅鏡裡看見自己的樣子。
天啊!經過一天的折騰,眾人幫她梳好的髮髻早就散落不成形;凌亂的髮絲飛落一臉而不自覺不說,臉上的粉也脫落得七零八落;唇上的紅色胭脂更是暈散到整個唇邊。
看見自己的醜模樣,雙雙不禁叫了一聲!
現在的她簡直比早晨剛化好妝時更像個鬼怪呢,莫怪剛才那兩個人看到她時表情會如此怪異;更難怪駱蒼總是看著別的地方,就是不看她一眼。
她趕緊用水把臉上的殘粉洗了乾淨。
洗完臉後,才發現陪嫁的衣物不知何時被放到床上;她找到一把牛角篦,又取下頭上所有的簪子、一頭烏黑柔細的頭髮如瀑布洩下,便坐在床上細細地梳起自己的髮絲。
這一天裡發生太多事,也實在太累了,她邊梳著頭髮邊忍不住打著呵欠。等到頭髮梳好後,再也沒有精神和力氣想任何的事情了,望著床上看似柔軟舒服的被褥,於是和衣倒向床上,不到一分鐘便已呼呼睡去。
夢裡,在往襄陽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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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我已經親自把消息帶到襄陽,現在就等他們的回應了。」鄭君平臉上、身上有著趕路的僕僕風塵,卻掩不住天生的飄逸瀟灑。
「很好,辛苦你了,君平。」駱蒼看著他。冷冷的臉上看不出他現在的心情。
鄭君平心裡明白他所承受的壓力。為了要救回被抓的義父,駱蒼違反了自己的原則,可是,有時候為達目地是得不擇手段的不是嗎?
「我們的『客人』還好吧?」
聽見鄭君平問起,駱蒼的眉頭又緊了一些。「她剛才試圖攀牆逃走。」
這也就是他煩惱的原因。如果那個姑娘是膽小溫馴、任憑擺佈的人質,那麼他們就有大半的勝算;偏偏她不是。從她剛才的表現和言行舉止看來,他心中有著隱隱的預感,她將會是自己的一個麻煩——很大的麻煩。
「她試圖爬牆逃走?」鄭君平不可思議地張大眼睛,加上幾綹垂掉在臉上的頭髮,有點傻傻呆呆的模樣。
他是真的很驚訝,他可從沒見過、也沒聽過這麼大膽的女人哩,這麼一說,他倒很想馬上見見此女子的廬山真面目了。
不過,能做出爬牆這麼粗魯的舉動,想必那女人是不會秀氣到哪裡去的。他在腦海裡草草勾勒出一張臉孔——
臉大如盆、眼大如牛鈴、鼻塌嘴闊……他猛然打了個顫,不敢再繼續想下去。
「大哥,我看你還是多派幾個人把她看好,免得萬一她出了事,只怕我們還找不到相同的人去換回義父哩。」
不用鄭君平提醒,駱蒼早已經交代手下要加強看守,以免她再演出同樣的戲碼;他沒有把握每次都能這麼幸運地恰巧在她逃走時逮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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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雙雙被灑遍一屋子的陽光叫醒。
起身後,瞥見散落床邊的紅色嫁衣和金玉簪,她從床上彈起,乍以為自己已經到了杜家,直到看見屋裡冷清而單調的擺設,才想起自己並非到了襄陽。而昨天所發生的一切也清清楚楚在她腦海中告訴她,她還身陷伏牛山的賊窩裡……
可能是因為經過了一天的折騰,她昨晚身陷賊窩卻睡得不省人事;不過,因為睡了舒舒服服的一覺,她又回復原有的精神、頭腦也清醒了很多。她開始在想,昨晚上已試過逃跑一次,今天要再想個什麼法子溜掉?
「叩!叩!」正想著,敲門聲響起。
雙雙不耐地低噥道:「門是你們鎖起來的,還敲什麼敲呀?」
門外的人見屋裡沒反應,於是隔著門喊:「裡面的人起身了沒?我要進去了。」
原來他還懂禮貌,知道要提醒自己。雙雙不禁覺得這窩土匪還真「客氣」。
一會兒門被打開,原來是送早膳的人。
看到盤子裡的大饅頭和兩盤清淡小菜,她的肚子不爭氣地又咕嚕咕嚕叫了起來。唉,肚子唱空城計時,腦子是不聽使喚的,只好先填飽它才能認真想些法子。
雖然是很粗陋的食物,不過這對一向不要求的她來說已經足夠,要不是有個人在旁邊盯著自己吃東西,這一餐肯定是她吃過最有美味、最好吃的早餐了。
吃過飯,她便被帶出房間。
亮粲粲的陽光照在大地上,她努力記住自己走過的地方,希望再有機會逃命時不要迷失方向。跟著走了一段曲曲折折的路後,來到了一個大廳。
大廳裡正坐著三個人,她一眼就認出了昨天晚上那個男子。此時,他高高坐在廳上的「寶座」,威嚴沉穩的神情,看起來倒是架勢十足,雙雙這才開始相信他真的是一個「堂堂」寨主;她昨天晚上一定是累極、餓極,才會把他看做是一個可憐的小嘍!
發現他炯炯的目光也正上上下下地看著自己,雙雙沒來由地心中一窒。
雖然她向來以膽大著稱,但是,如此正視著一個陌生男人赤裸裸的眼光還是第一次,她慌亂地將眼光往旁邊移,這一移,卻又和一雙靈活且充滿玩味的大眼睛對在一塊了。
看見那雙大眼睛讓雙雙為之一愣。她忍不住要在心中大喊,好迷人的眸子!
不知道為什麼她對這雙眸子一點羞怯都沒有,她甚至還不客氣地打量著擁有那雙迷人眼睛的臉龐。
那真是一個長得相當好看的男人,一點也不像駱蒼一樣讓她感到窒息和心慌意亂。他一頭異於普通人的深棕色長髮隨意紮在腦後,額前落下幾綹凌亂髮絲半遮住他烏黑濃密的眉毛和一雙彷彿能勾人魂魄的眸子;高挺的鼻樑下,是一張帶著戲謔、微微上揚的嘴;身上散發出的隨意的瀟灑,又像是不經意地勾引著他人的視線……
他懶懶地癱坐在椅子上,一隻手百般無聊似的支著歪斜的頭,一副沒有睡夠的閒散模樣,更顯示出他豪放不羈的性格。
鄭君平心裡有著和歐陽雙雙一樣的驚奇和意外。終年行走四方的他自然閱人無數,眼前這個姑娘不是什麼絕色美人,卻有著一股吸引人的獨特氣質;加上可能因為先前自己把她想得太差,所以見到她的真實面目時,便覺得她其實是長得不錯的。
尤其是歐陽雙雙靈活大眼裡的單純,讓她看起來更惹人愛憐……於是他上下左右不放過一點細節地打量著她,看著雙雙臉上千變萬化的表情,他的笑意和興味也愈來愈濃。
雙雙簡直難以相信自己眼睛所見!在昨晚之前,她一直以為土匪都該長得賊眉賊眼、滿臉橫肉的凶神惡煞樣,但是自從見到駱蒼之後,她才知道自己錯了——如果不是現在情況特殊,她一定會因為見到這兩個奇特的盜匪而興奮不已!
正這麼想著,她一雙眼睛忍不住又瞟向冷漠的駱蒼。
她這才發現和這個滿臉戲謔神色的美男子比起來,駱蒼要沉穩多了;而且他看起來是如此地心事重重,彷彿心裡頭有幾千斤的擔子壓著……
看著他的樣子,她不禁覺得莞爾。被抓的人是她,可是現在她卻好像一點事也沒有,反而在這裡探討盜匪頭子的心情,她是不是有些不正常?
駱蒼沒有忽略雙雙停在鄭君平臉上的眼光,看著她的表情毫無隱瞞地顯示了她心中對君平俊容的欣賞,他心中竟有點不是滋味。
這是怎麼一回事?望著直盯著自己而心不在焉微微笑著的雙雙,他的眉頭不禁皺得更深。
兩相比較之下,雙雙發現自己還是比較喜歡這個總是面無表情的男人,雖然他看起來冷得像塊冰一樣,但是他間而皺著眉頭的樣子卻教她疼到心裡。
皺眉?雙雙突然從自己的思緒中清醒,這才醒悟到那雙如獵鷹般銳利的眼睛也正望進她的眼睛深處,像是要深進她心裡一般……
她的心無來由一陣猛跳,再次心虛地掉開視線。這次,她居然看見一個女人!
一個女人?她沒有看錯吧?再次睜大眼睛,仔細一看——
沒錯!那個全身穿黑色衣裳,而且皮膚黝黑的人,的確是個百分之百的女人!
一個接著一個的驚訝,讓雙雙不禁要懷疑自己正身處在一個什麼樣的龍潭虎穴當中。她一徑忙著「觀察」眼前三人,純然忘了自己急著想離開這裡一事了。
相對於她的好奇眼光,同時有六隻眼睛也正看著這個毫無懼意、只顧著拚命看人的小女子。
駱蒼早在昨晚便已見識到她過人的膽識,所以不再覺得奇怪。真要教他感到訝異的是,她竟是和昨天那個足以嚇死人的女子是同一人!
一身黑衣裝扮的沈瑛,面對著睜大且久久沒有離開她的眼睛,一點也沒有那兩個男人的高昂興致和複雜心思,她只想快些把該做的事情做完。
於是,她轉向駱蒼道:「大哥,我們是不是該把事情的始末告訴這位姑娘了?」
沈瑛的提議打斷了所有人各有飛馳的心思,也讓大家想起了真正的要事。
雙雙這也才想到是瞭解他們打算怎麼處理自己的時候。如果他們的目地是要劫財,她可以交出所有的嫁妝;如果他們另有不軌,那她可是抵死不從的。一想到此,她小小的臉上露出了一副堅毅不屈的神情,大眼睛直瞪著駱蒼。
看著駱蒼,她不明白為什麼她總有一種認定駱蒼不會傷害她的感覺?是因為昨天晚上他救了自己一命,又給了自己飯吃嗎?
「你們為什麼把我抓來這裡?」雙雙對著駱蒼問。
駱蒼緊閉著嘴,似乎在想著該怎麼回答她的問題,片刻之後才回答:「我叫駱蒼,這裡是伏牛寨。」然後又指向身旁的兩人道:「他們是鄭君平、沈瑛。」
這個回答好像和雙雙的問題風馬牛不相及,不過,至少她知道了他的名字。
「把你請到伏牛寨是情非得已,請你千萬見諒。我保證等我們的事情一辦完,你一定會毫髮無傷地去到你原來該去的地方。只是現在得委屈你在寨裡待上幾天。」
聽著他平靜卻顯得理所當然的語氣,好像把她留在這裡、又延誤她的婚事,是多麼無關緊要的一件事,雙雙心裡感到極不服氣。
「我才不管你這裡是伏牛寨或是伏豬寨,也不管你們有什麼大事要辦,那都不關我的事!不管你怎麼說,反正我今天一定要離開這裡。」
雖然她對他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但是她即將成為杜慕風的妻子,她就該忠於杜慕風,不可有太多其它的心思;只要一離開這裡,她會把這裡的事、這裡的人忘得一乾二淨的。如果她現在出發前往襄陽,應該不至於延誤太多時間。
「請問你打算怎麼離開這裡?」原本癱坐在椅子上的鄭君平站起身,走到雙雙面前。他俯首望著只及他胸口高的雙雙,嘴角的笑意更濃。
雙雙站在他面前才覺得自己長得很矮。望著他嘴邊有一點邪邪的笑,她往後退了一步,臉上的堅強也減退了一些,但她可不是這麼容易被嚇著的,她努力壯著膽子回答:「你們只要給我一輛車,我可以自己去襄陽。」
話雖然說得大聲,不過,鬼才相信她自己到得了襄陽!先別說她不會駕馬車,從沒出過遠門的她連襄陽在哪個方向、往哪條路走都不知道,還說自己去得了襄陽。現在她腦子裡只想著離開這裡,其餘的……就再說了。
聽見她的話,鄭君平忽然仰天笑了起來,笑得雙雙莫名其妙。
「你笑什麼?」雙雙不知所以地問。
鄭君平兩手叉腰看著雙雙:「你的確是一個很有趣的姑娘,就這麼嫁人實在太可惜了,不如就留在伏牛寨裡和我們一起生活,你說如何?」
「你說什麼?」雙雙圓眼怒視,很想掄起拳頭往他笑不停的臉上打去。叫她也住在賊窩裡,那她豈不變成賊婆子了嗎?
鄭君平來不及回她,駱蒼便皺著眉頭冷冷地道:「君平,你別胡鬧!」
駱蒼的話似乎很有份量,只見鄭君平真的乖乖地舉起雙手笑:「我只是和她開開玩笑罷了。」
說完,他又對雙雙眨眨眼,然後才轉身走回座位上坐好。
對著他的輕佻調侃,雙雙也只有吹鬍子瞪眼睛的份了。
駱蒼看著被鄭君平氣得想跳腳的她,只覺得這個小姑娘不僅膽子大,個性也急躁了些。他在心裡認同鄭君平的話,她的確是個很特別的女子,只可惜……她就要嫁給李家駒了。
她知不知道李家駒的所作所為呢?如果知道,那麼她就是一丘之貉;如果不知道呢?日後在知道李家駒是個什麼樣的人之後,她又該作何感想和打算?他是不是該早一步告訴她關於李家的行為處世,以免她日後後悔?
可是,自己為什麼要為她擔心?她是救回義父的一隻重要棋子呀……想到她是救回義父的重要人物,他提醒自己絕不可對她心軟。
「我知道你急著趕到洛陽,但絕不是今天。」駱蒼表面力持平靜地看著她,心裡的感覺卻愈來愈複雜,複雜得教他自己都理不清是怎麼一回事。
其實他大可不必和她如此多話,只要按照原來的計劃做就是了。但是,他就是做不到……或許是因為覺得對她愧疚吧。
「你……你怎麼如此不可理喻?」見他怎麼都不肯放自己走,雙雙又急又氣地嚷著。「你們這群無惡不作的土匪、強盜、無賴!快點放我走!」
一口氣把自己知道的罵人詞兒都念出來後,雙雙才覺得有點口乾舌燥,可知和人吵架是絕對傷身的一件事。看看堂上三個人靜靜地挨著她的罵卻一點反應都沒有,她竟想不出還有什麼字可以表達自己此刻的心情。
等她停下來喘氣的當兒,駱蒼才慢條斯理地問:「你想說的話都說完了?」
望著他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雙雙又傻了。
這個人……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為什麼自己每見到他這種漠然卻又能看透人心的表情,便六神無主得什麼重要事兒都忘得乾乾淨淨,像是靈魂被攝走了似?
「如果你的話都說完了,你可以回房休息了。」駱蒼迎著她怔怔地像是在思考什麼的眼神,心裡也有許多的疑惑。
為什麼這個個性暴躁、行為怪異的小姑娘會一直盤據著他的心!
瞥見帶她前來的兩個男子又上前要請她回去,雙雙馬上往旁邊跳開一步、瞪大著眼睛叫:「我不要回房,我要去襄陽!你們聽懂了沒有?你們現在馬上就放我走,要不然……」
駱蒼揚起眉毛等著她的「要不然」,他很想知道這個精力旺盛又膽大包天的小女子還能耍出什麼把戲。
在一旁的鄭君平發現雙雙只對著駱蒼發脾氣,而駱蒼的神色也和平日不怒而威的懾人大不相同,心裡隱隱有著某種預感。
莫非大哥……對這個姑娘動心了?一想到這裡,他便忍不住要逗逗這兩個人。因為難得見到駱蒼會對女人產生興趣,這種機會可是千載難逢,百年都遇不上一次的。
「大哥,我看就不必和她說這麼多了,讓我用繩子把她綁起來,強自關回房裡去就行了,要是她還聒聒亂吵,就拿條臭毛巾塞住她的嘴巴,這樣我們的耳根子也就清靜了。」
聽見鄭君平的主意,雙雙又趕緊跳到另一邊,惡狠狠地瞪著他。「你敢!」
駱蒼也沒想到一向對女人溫柔多情的鄭君平竟會提出這麼虐待人的主意,皺著的眉頭又加深了一些。
「你要是敢碰我一下,我就……」雙雙還沒想到該怎麼辦。是要對他不客氣好呢?還是以自己的安危做為威脅?不過,這麼可惡的主意他都說得出來,看來他是不會有什麼憐香惜玉的心了;可是又對他不客氣嘛……他長得比自己高壯許多,自己又能奈他何?
「你就怎麼樣?」鄭君平見駱蒼只是皺著眉頭沒有表示什麼意見,於是繼續逗著雙雙。
「我就……」雙雙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心裡氣著鄭君平,眼睛卻不自主地瞟向駱蒼。他是這裡的老大,應該是他說了算吧,難道他也想這樣對待自己?
看著她懷疑和有點求饒的眼神,駱蒼大為不忍,可是如果這樣才能嚇嚇她、能讓她安分地待在伏牛寨,不再想著逃跑的事,他倒不反對。
等了半天都沒聽到驕蒼反對的聲音,雙雙是真的火了!她可不是那種被人一嚇就昏倒的人。
「如果你們敢把我綁起來,我就放把火把你們這裡燒個精光!」她都忘了手被綁起來,哪還能放火燒山?
「哈……」聽到她的「狠話」,鄭君平馬上不可抑止地大笑起來。心想她真的是一個很奇怪又獨特的女孩子,難怪大哥會迷失……
雙雙還不知道鄭君平笑什麼,卻聽到駱蒼的聲音說:「如果我是你,我絕對不會輕舉妄動,免得萬一有個什麼閃失,你哪裡也去不了。」
他說完後之後便睨了鄭君平一眼,像是責怪他的煽風點火;鄭君平則馬上笑笑地退回座位上,表示不再搗亂。
「我才不怕呢!」雙雙仰起小臉,無懼地看著駱蒼。
駱蒼當然知道她不怕,他早領教過她過人的膽識。然而,私心裡他還是有些擔心她又不自量力地到處翻牆、爬窗,於是決定給她來個下馬威好嚇嚇她。
「如果你不想真的被綁起來的話!我勸你還是乖一點的好!你要記住一點,為了達到目地,我會不擇手段、也絕不會心軟,即使是你。」他微瞇起的眼睛裡射出一道冷冷的光芒。
儘管他始終冷著一張臉,但是對自己如此嚴厲威脅卻是第一次。聽見他最後一句話,雙雙有點心冷。或許她只不過是他抓回來的一個微不足道的人,她還期待他對自己能有什麼特殊的對待呢?原來他昨天晚上救了自己,不過是因為害怕她失去了利用價值罷了。
看著駱蒼認真的表情,一股與他作對的情緒油然而起。
如果他想威脅她,那他可就錯了,她是絕對吃軟不吃硬的;如果他硬要把自己留在這裡,她就要鬧得這裡雞犬不寧!
這麼想定,她突然撇開腳步就往大門跑。
她當然知道自己絕對跑不掉,因為出了門之後她連東南西北都分不出,她只是不想傻傻地做一個甕中鱉、不甘心坐以待斃、不高興駱蒼對她的態度……
只是,才跑了兩步,她便感覺頭頂上掠過一陣涼風,像是什麼東西從她頭上飛過;剛抬起眼想看個究竟,卻不小心一頭撞在一堵「牆」上。
她被自己的衝力反彈撞跌在地上,屁股疼得她忍不住「哎喲」一聲大叫。看清楚了,才知道擋在前面的就是那個直對她賊笑的鄭君平。
「你沒跌疼吧?」鄭君平笑著問她,並伸手要拉她起來。
雙雙才不會以為他真有那麼好心。她不屑地把頭一轉,不理會他伸出來的手,可是屁股卻又著實痛得站不起身;大庭廣眾之下,她又不好拿手去揉摔痛的地方,只好坐在原地皺著眉頭,心中暗自叫苦。
「真的摔疼了吧?要不要我幫你看一看?」鄭君平蹲下身,凝視著她皺著眉頭的小臉。
「你——」雙雙氣極了,想也不想地一巴掌便往他臉上揮去。
可是她的手只揮出一半,便硬生生地被鄭君平用兩根手指夾住。
雙雙不禁嚇了一跳。他僅用兩根手指就夾住了自己的手?這麼厲害的功夫不禁讓她看傻了。他一個人便如此厲害了得,如果其他兩個人一起聯手,那不是更加可怕了?
這樣看來她是真的沒有逃出去的機會了。她絕望地垂下了頭,忘了手還被夾在鄭君平的手指中。
「如果你願意乖乖待在這裡呢,或許我還可以教你幾招打人的手法,日後若有人欺負你時,你還可以還還手,你說如何?」
聽見鄭君平慵懶的聲音,雙雙才想到他還蹲在自己面前;抬眼一瞧,她的手不知何時被他握在手中。
她又氣又羞之下,用力抽回自己的手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說的是像你這種卑鄙小人嗎?」
「君平,你先退下。」駱蒼忽然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兩人後面。他的語氣裡有著明顯的不悅。
鄭君平抬眼看了看駱蒼的僵硬表情後,眼眸裡閃過一絲玩味。他慢慢地站起身子,聳聳肩,後退一步。「好吧,交給你。」
鄭君平走開後,駱蒼才皺著眉問雙雙:「你沒事吧?」
雙雙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撇開臉道:「你不用貓哭耗子假慈悲了。你們根本就是一丘之貉,沒有一個是好人!」
「我們是不是好人不重要,我說過,只要你好好地待著,我保證你不會受到任何傷害。」駱蒼淡淡地再重申一次自己的承諾。雖然她一臉不信任的表情讓他有些不舒服,但是只要能救回義父,她要怎麼誤會或討厭自己都沒有關係。
弄得自己灰頭土臉又確定今天走不掉之後,雙雙死心了。反正她再怎麼說、怎麼求,結果都是一樣。看樣子只有暫時待在這裡,等他們的事情辦完了,否則她該怎麼辦呢?她現在是連自己身在何處都不曉得呀。這種處境簡直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見她黯然沉默不語,駱蒼的心緊緊抽了一下。他很想蹲下去安慰她、要她不用擔心,然而他唯一能說的是:「如果你沒有其它話要說,就請你先回房休息吧。」
和那個老是嘻皮笑臉的鄭君平比起來,他顯然有種使人「聽從」的力量;再者,他眼神中隱含的憂鬱也讓雙雙失去了再繼續與他鬥氣的信心和力氣。
她緩緩地站起來,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沒再看他一眼,嘟著小嘴便往門外走去。
不知是她走得太慢,還是鄭君平說得太快,她一隻腳剛跨出大門,便聽見他說:「大哥,既然現在有陳蕙娘在我們手上,就不怕李家對義父有什麼不利的動作了。」
這句話讓雙雙的腦袋轟然一響巨響,然後便像被人點了穴一樣定在原地動也不動。
鄭君平剛剛說什麼?他說什麼誰在他們手上?誰是李家的人?誰又是陳……什麼娘?難道除了自己,他們還抓了別人?
要帶她回去的人看她突然停了下來,正揮著手催她,雙雙不客氣地要他閉嘴別吵;可能是因為駱蒼特別交代過不可對她無禮,所以那兩人被她如此斥喝也不敢說一句話,只得乖乖地陪她等在原地。
她叫自己冷靜,腦筋裡努力重組著鄭君平剛才的話——
自己既不姓陳、也不認識姓李的人,如果他說的人真的是自己,那……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弄錯了?會不會……他們抓錯人了?如果他們抓錯了人,那自己不就可以離開這裡了?
一定是的,這之間一定有什麼地方弄錯了!想到這裡,她的眼睛不禁發出興奮的光芒,轉頭又急急奔回大廳。
她一定要把話問清楚,他們究竟是不是抓錯了人!
正說著話的駱蒼等人看見已走出大廳的她突然又急又慌張地跑進來,皆是一愣地住了嘴,不明白她又想幹什麼。
雙雙想也不想地直接跑到鄭君平面前,兩手緊抓著鄭君平的衣袖,臉上滿是奇怪的笑容。「你……剛剛……什麼……李家……?」
鄭君平聽見她沒頭沒腦地緊抓著自己又結結巴巴,再感覺到她的手竟微微顫抖個不停,簡直是一頭霧水、不知所以然。他看向駱蒼,像是請示他的意思。
駱蒼也不懂她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緊抓著鄭君平的衣袖不放,卻又一臉反常的興奮表情。
或許這又是她的詭計?難道她又想耍什麼花樣?既然如此,就不妨看看她又想幹什麼。心下這麼一想,於是他向鄭君平輕輕點了點頭,讓他按照雙雙的意思見機行事。
見駱蒼點了頭,鄭君平才說:「你不要急,慢慢說。」
雙雙吞了口水,又問了一次:「你剛才說了什麼?在我離開這裡的時候。你說我是誰?」
鄭君平傻眼了。她難道不知道她是誰嗎?難不成剛才那一跤摔壞了她的腦子?
「你是誰?你不就是陳蕙娘嗎?我剛才是說,現在有你在我們的手上當人質,我們便不用害怕李家傷害我們的義父了。」
陳蕙娘?誰是陳蕙娘?她叫歐陽雙雙!雙雙忍不住眉開眼笑,恨不得跳起來大叫幾聲。對了,那李家和她又是什麼關係?她不先解釋自己真正的名字,只忙著追問李家。
「那李家呢?你說的又是哪個李家?」
她激烈又奇怪的反應讓所有的人皆感到莫名其妙,幾人互相對望著,都搞不懂她到底想做什麼。難道她想說她不是陳蕙娘?她以為這樣他們就會放她走?這個姑娘未免太天真了吧?
見鄭君平愣著沒有回答,雙雙又問了一次。
「我都不懂你在說些什麼。看來若不是你傻了,就是我傻了。」鄭君平搖搖頭。
照情形看來絕對是她比較蠢,以為這樣就可以騙倒他們。
感覺到她手上緊抓的力量,他試圖鬆開她緊握的手;他不是擔心衣袖被扯下來,只是怕她弄痛自己。看她用力到手上細小的血管已明顯僨張,只好認輸地叫道:
「你不會是要告訴我你忘記了自己要嫁到李家去的吧?你知道李家駒嗎?襄陽東鹽的李家駒?」就像是回應他的問題一般,雙雙果然說:「你在說什麼?我要嫁給李家?什麼東鹽李家?誰是李家駒?我不認識!我要嫁的人姓杜!」
雖然聽不懂他說的什麼東鹽、西鹽,不過,可以確定的是自己要嫁的是杜慕風,而不是李家駒。確定他們真的弄錯後,她放開心懷地笑了起來。要不是這麼多人看著她,她肯定會手舞足蹈地放肆慶祝一下。
鄭君平好笑地看看她,再轉向駱蒼,眼睛裡問的是:你看現在該怎麼處理她?
只是駱蒼還來不及說話,雙雙便已轉向他。她心花怒放地對著駱蒼道:
「你們弄錯了!你們抓錯人了,我不是陳蕙娘,也不是要嫁到李家去,我姓歐陽,要嫁的人姓杜,叫杜慕風,你們快點放了我,我不是你們要抓的人,我……」
見她像瘋了似的笑個不停又說個不停,駱蒼皺著眉對她身後的鄭君平使了個眼神。雙雙還沒有意識到他要做什麼,只覺得後腦勺上落下一股重重的力量,接著整個人便失去了知覺,倒在駱蒼懷裡。
出手的當然是鄭君平。受了駱蒼的指示,他擊昏了雙雙。他理解駱蒼的用意是想讓她激動的情緒先平靜下來,可是要他對這麼一個毫無反擊能力的弱女子動手,還真是違背了他的本性。
看著嬌小的雙雙倒在駱蒼的懷裡,他也不禁感到心疼。於是自然地伸出雙手想接過癱軟在駱蒼懷中的雙雙,想把她送回房裡。
可是駱蒼卻早一步一把抱起雙雙。「我送她回去,你們先等我一下。」
話剛說完,他已抱著雙雙的身影走出了大廳,留下雙手停在半空中、一臉錯愕的鄭君平和站在一旁若有所思的沈瑛。
看著雙雙寧靜安祥的表情,又感覺到她嬌小的身軀幾乎沒什麼重量,駱蒼心裡卻像是放著一顆千斤重石一般的沉重。
他無法用「情勢所逼」為借口做出任何傷害她的事情,也明知道她是絕對無辜的,可他還是做了。如果當初他堅持不用這個辦法來救回義父,她就不會出現在這裡,也就不會影響他的思緒;但是,事情發展至今,很多事已經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自己不但派人把她挾持了來、控制她的行動,現在又教君平打昏了她……
看著鄭君平對她出手,他心裡有著無限的歉意和說不上來的不忍。
直到放下她後,她纖細的身形和柔軟的軀體彷彿仍在他手上心上,那種感覺久久都無法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