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白晝是短暫的,夜晚總是來得又凶又猛,急欲取代白晝的一切。
應君崴把舒綠戀放躺在床上,謹慎地卸下她的衣裳,稀薄的月光照在她傷痕纍纍的身上,應君崴的脈絡也彷彿被她身上的沲條血紋從中切斷般痛苦。
他的長指沾起藥膏,緩緩敷上受傷處。每擦過一處血痕,他的眼便黯淡一分。
都是他的錯,當初,他若沒存私心地讓她留下,貪戀她的身影,今日綠戀也不會遭受傷身的折磨。
自與權勢妥協後,我一次一次地傷害你,打擊你,可你目光仍是溫柔地看著我,我已經下不了手,你知道嗎?
應君崴放下藥膏,看向她蒼白無色的臉龐,他歎了口氣,俊美的臉龐已不復見昔日的冷傲,他起身走到窗邊,伸出手去承接屋外的飛雪。
從天而落的雪很快地在他的手心盈上一層薄霜,應君崴收回大掌,走向床邊。
冰涼的手心輕輕地貼在舒綠戀的左頰,昏迷中的她在微弱的氣息中夾帶著舒服的憔息。
應君崴隨著她舒服的輕歎而漾亮了黑眸。別這般容易知足,這僅是我能為你作的事……他的黑眸微微一黯,自責地別開眼。
富貴和權勢已是他生命的全部,在他選擇它們,放棄她時,就無資格再愛她了……來世吧,來世我遇見你時,一定緊緊地擁住你,不讓你我分開,今生,就這麼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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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過了,芙音公主等人端坐在大廳內,準備啟程離去。
「應將軍,這三日叨擾了。」芙音公主說道。
「招呼不周之處,遠望公主見諒。」應君崴冷漠疏遠的回道。
「走吧!」芙音公主一點頭,隨側約六名宮女,馬上跟在她身後。
「等等……」一直靜默的穆綺玉,突然出聲阻道。
「郡主還有何事?」應君崴不悅道。
「我要應將軍答應一件事。」穆綺玉排開心中的畏懼,正視應君崴冷寂雙眼。
「你不夠資格要我答應你任何事。」對她,應君崴不留任何餘地。
穆綺玉氣極敗壞地喊道:「我是幫公主開口要求的。」芙音公主不作聲,淡漠地看著她。
「你和那奴才的事,要作個了結。」依公主無所謂的悻度,應君崴和那名該死的奴才定會偷偷地私通款曲,她絕不讓這種事發生。
「如何了結?」應君崴豎起防備,沉著聲問道。
「我要你馬上趕走她。」穆綺玉快意地說道。
「如果我不願意呢?」應君崴眼底凍起層層寒霜。
「你如不願意,公主馬上退婚,再治你個欺君之罪。」
「不……」舒綠戀虛弱的聲音響在眾人的耳中。
她還未痊癒的身子倚在廳前的樑柱。一聽見公主要離去的消息;不顧大夫的反對,舒綠戀硬是從床上爬起,就是為了向公主解釋前日的誤會,沒想到,卻聽到這一段話。
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她必須隱住心傷,只要君崴哥能尋至他的幸福,對她來說,便足夠了。
應君崴的雙眉如猛禽展翅,因她固執地而來,因她對自己身子的輕忽。
「公主,你放心的回宮,我會離開。」舒綠戀走到芙音公主身前,露出一抹虛弱卻燦爛的笑意。
夠了,知道君崴哥曾在乎過她,這便足夠了,她心滿意足了。
「誰會相信,說不定我們前腳一走,你們又在後頭恩愛了。」穆綺玉疑信三半地說道。
「我馬上離開。」舒綠戀不再多說,轉過身便欲離去。
「慢著。」芙音公主喚住她的步伐。
「留下吧,等你傷好再離去!」或許到時會有不同的結果,不過,就端看應將軍了。芙音公主的眼閃著洞察的眸光。
舒綠戀回過頭,笑靨如花。
「謝公主美意,我的傷已無大礙,還是就此離開了。」
在眾人的驚呼中,舒綠戀轉過頭,堅強地挺直背脊,頭也不回地離去。
應君崴的胸口痛楚地裂成兩半,他微閉起雙眼,無言以對。
她單薄的身影彷彿迎面欲碎,可她卻比他勇敢,勇敢地作出了最後的抉擇。
「公主,我們也該走了。」穆綺玉的目的已達到,趕緊催促成行。
芙音公主隱去欽慕的視線,微頷首,眾人陸陸續續地離開了將軍府。
「啪」一聲,應君崴的掌用力地擊在柱子上,像要擊滅所有可能的悔恨般。
輕輕的撞擊聲在他心頭響起,愈來愈大,愈來愈用力……不行!這片保衛著權勢的石牆絕不能傾倒,這全是他用冰冷、心痛換來的!
應君崴心中的撞擊聲,猛然停止,一切歸於平靜了,企求已久的平靜終於到了。該笑,該縱聲大笑一番……應君崴扯開了嘴角,瘋狂的笑聲,響徹在黑濛濛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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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打在應君崴的側臉上,映出一個困厄寥落的男人。
窗外層層疊疊的枯枝投射在他的臉上,更添加了他糾結不清的思緒。
多舌的夜鶯不停地啼叫,似在催促他挽留心中的那個人。
應君崴又落人她布下的淺灘中,他的腳深深地陷入軟泥裡,無法自撥,可背上騰飛的羽翼卻不斷撲翅,要將他拉上青雲,他猶豫了。
應君崴抬眼望向對岸的一片漆黑,心不停地燃燒,希望心中燎原的人能照亮對岸。
她的屋,籠罩在冬日的濃霧中,沒有一盞燈來驅散它們,他怕會像他的心一樣,迷失在茫然裡。
她孤單的影子會不會被雪堆給淹沒,憔悴的樣子會不會惹來男人的憐惜……應君崴身子猛烈一震,心中想像起舒綠戀昏倒在任何男人懷裡的情景……不!他無法忍受。
「東旭,你去準備一輛馬車,順便叫茹兒替綠戀及她自己收拾些東西,在側門等我。」應君崴突地對守在門外的東旭喊道。
「是,將軍。」東旭立即領命離去。
「茹兒,別哭了,收拾些東西跟我來。」東旭一踏進茹兒的住處,就看到雙眼紅腫的茹兒。
「為什麼?舒姑娘一走,將軍也要趕我走了,對不對?」她才剛為舒姑娘的離去掉淚,沒想到這會兒就輪到自個兒了,誰會為她掉淚呢?
「別瞎猜,你收拾東西時,順便也把舒姑娘的東西帶著,盡快到側門口等我。」東旭敲了茹兒一記頭。
「真不是趕我走?」
「不是,是帶你去追一個人。」東旭話一說完,便走向馬廄。
沒想到他早上出了趟門,傍晚回來時,舒姑娘竟然走了,而將軍卻狠心地讓她離去。幸好,將軍及時想通了,要去接舒姑娘回來,可接她回來為何要茹兒收拾東西,東旭發現自己猜不著也想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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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突然兇猛地壓了下來,茹兒拉緊身上的衣服,依言走到了側門。
門外,隱隱約約地站了個人,她定眼一瞧,竟是身藍衣的將軍。
「將軍。」茹兒怯懦地福禮。
應君崴睨了她一眼,背著風的身軀擋住了風雪。
「身子好些了嗎?」茹兒驚愕地瞠大眼,將軍他……竟會關心她?天!她又驚又喜,急忙點頭。
應君崴點頭不語,眼眸望著漫天的飛雪。
「將軍。」東旭駕著馬車,來到他們身旁。
「茹兒,上車。」東旭下車,幫茹兒上了馬車。
「將軍?」東旭看著還未上車的將軍。
「我坐前頭。」應君崴翻身上車。
東旭點頭,坐在將軍身旁,他拉起了繩,催馬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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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愈刮愈大,彷彿在奏著死亡前的悲歌,應君崴擰緊拳,冒著風雨的眼焦灼地掃向四周。
他們一路走走停停,再三詢問著舒綠戀的蹤影,走出了繁鬧的街道,來到了樹枯葉落的岔路。
馬車停住了,應君崴下了車,無數的風雪落向他。
「怎麼停下了?」茹兒翻開車簾,往外探看。
「遇上岔路了。」東旭無可奈何地說道。
茹兒也跟著下了車,走到岔路中探來望去。
應君崴抬著頭,承接漫天的飛雪,落雪,全落在我身上,別凍箸了她,別阻了我的方向。
「咦,這是什麼?」茹兒扯下勾在低垂樹枝上的晶瑩發亮的髮簪。
「這是舒姑娘的,將軍。」茹兒興奮地遞給應君崴。
「你確定。」應君崴的黑眼在髮簪反射的光采中流連不去。
「嗯,我曾幫舒姑娘梳過發,我不會錯認的。」茹兒肯定地點頭。
會錯認的人是我吧!我從不關心你的一切,也末曾在乎過你,我是最該死的人!應君崴苦澀地思忖。
「好,我們朝東走。」他們沿著東邊的小路直走,走入了黑色的樹林,高大的樹阻擋了風雪的肆虐,僅有一些細雪飄了下來。
忽地,前方的一抹光影引起了他們的注意,馬車加快地往前奔馳。
是一間小廟。
「舒姑娘在那兒!」茹兒指著廟前一個瑟縮的人影。
應君崴心一慟,足下一點,飛過了馬車,落在舒綠戀的身前。
他解開了身上的披風,緊裡住舒綠戀受凍的身子,她蒼白的臉上已怖著一層白白的寒霜。應君崴顫著手,輕柔地撫開那層霜,倏地,一滴溫熱的水落下,迅速地暈開,融化未竟的冰霜。
應君崴抱起她,彷彿為了否認他流過的淚水般,他憤然地一腳踢開小廟的門。
東旭和茹兒這時也到了,他們緊跟在應君崴的身後進廟。
小廟裡乾淨整齊,但卻空無一人,看來,這間小廟平時應有人在清掃整理;而廟前那盞搖搖晃晃的明燈,應是為了過路的人給點上的。
他將舒綠戀抱到廟裡最內的一角,坐靠在牆邊,讓舒綠戀平穩地貼在他懷中。
「升火。」應君崴低悶的聲音由舒綠戀的頰旁傳出,他將溫熱的臉貼在她的頰側,展佈的大手,連同披風,將她包得密不透風。
東旭立刻走出小廟,尋找未被雪打濕的枯枝。
「大人,我去馬車上拿衣服。」茹兒想到馬車上的衣服,連忙走了出去。
風雪依然不停地落下,無力的樹枝承受不住積累的雪堆,轟然地掉落,幾乎震醒了沈睡的銀白大地。
「醒醒啊,綠戀你快醒醒!」應君崴不停地在她耳邊呼喚,心中的石塊不斷地崩裂、墜落。
「你知道嗎?你的第一滴淚,早已消化了攀附在石牆上的闐蔓,滲進了石牆中,粉碎了我堅硬的防備。求求你快醒來,別再懲罰我了……」應君崴握住她的手貼在自己的心上。
「你摸得到它的濼動嗎?它為了你掙出了權勢的監牢,它是自由約了。你快醒來,仔仔細細地感應它。」應君崴凝住氾濫成災的悲切,聲聲地喚著舒綠戀。
「將軍,衣服拿來了。」茹兒將整個包袱提了進來,急亂地拆開,抱出了一堆衣服。
應君崴接過手,將衣服一件一件地披在她的身上,也將溫懷的情意一層一層地包覆在她身上。
「將軍,我來生火。」東旭抱著一堆枯校走了進來。
很快地,一堆紅焰的人在廟裡升起,驅走了黑暗,溫熱了四周。
應君崴閉上眼,不讓人窺見他的心緒,他喃喃地在舒綠戀耳旁輕喚,用著最溫柔的聲音。
茹兒偷偷拭過眼角流出的淚水,她不想哭,可是看見將軍摟著了無生氣的舒姑娘,淚就自動地掉下。
「茹兒,看看能否找到個鍋子,柴火夠,若能煮些熱水,為舒姑娘驅些寒氣也好。」東旭歎了口氣,轉移了茹兒的注意力。
「好,我去找找看。」茹兒在小廟內東翻翻、西尋尋,終於找到了一個鐵鍋,和幾個碗碟,許是廟裡的人度冬用的,她稟過廟裡的神後,虔誠地取餅,在屋外承接了些雪水。
不一會兒水滾沸了,騰騰的熱氣飄散在空中,茹兒盛了一碗遞到了將軍面前。
「將軍,讓舒姑娘喝下,會驅寒的。」應君崴張開眼,黑眸不再閃著銳利的光芒,像是一把帶著傷痕的劍,哀傷地隱斂寒芒。
他點頭,接過了碗,將碗湊到了舒綠戀冰涼的唇口,他撫過地無意識的唇。霍地,應君崴端起了碗,口含著滾燙的沸水,灌入她抿緊的唇中,一口接著一口。
「將軍,舒姑娘的手指動了!」全神買注的茹兒驚喜地看著舒綠戀手指彎起。
應君崴放下碗,狂亂的眸子瞥向她的指,她的指一動,他的心便大力地跳動了下。他的手愈益地攬緊了她,直想把全身的溫度都傳到她身上般。
東旭和茹兒雙雙地圍過來,他們喜笑顏開地看著舒綠戀的眉睫微微顫抖拍動,像初生的蝶般,快要破繭而出。
應君崴能感受到身下的軟軀正逐漸地暖和,她的血脈活了過來,在體內到處奔流。
舒綠戀悠悠地張開了眼,朦朧的人影出現在她的眼際。
「舒姑娘,你終於醒了,謝天謝地。」茹兒高興地大叫。
「舒姑娘!」熟悉的聲音傳來,卻都不是她最渴望聽到,她最想聽見的是……「綠戀,看著我。」他的聲音清晰地在耳際響起,舒綠戀終於看清了眼前的人,熱淚卻又隨即遮掩住她的視線。
「別哭。」應君崴抱著她輕輕地搖著,低沉的音調中摻雜著緊澀的餘悸。
東旭和茹兒悄悄地走出小廟,將空間讓給最需要的兩人。
舒綠戀在他的懷裡探出頭,淚從她不敢置信的水眸中飛奔而出。
「讓你受苦了。」應君崴溫柔地拭去她的淚水,深情的黑眸映照出她楚楚可憐的臉蛋。
就在舒綠戀快被他眼中的情意焚燬之際,白日離去約允諾像股冷水,潑醒了她迷離的神智。
「不行,你不可以這樣抱著我。」她開始掙扎,在他的情意和他追逐的權位中掙扎。
「別再為我作抉擇了,該掙扎的人是我,不是你,不該由你來受這個苦。」應君崴把她摟在懷裡,憐惜自愧地說道。
「君崴哥……」
「你願意等我嗎?」應君崴不甚有信心地問道。
「等你?等你放下權勢嗎?你要我等一輩子,還是等到來生。」舒綠戀痛心地喊道。
應君崴的神情迅即凋落,他偏過頭,不再多言。
「你就不會再多說些什麼嗎?就這樣的一句話,便逼得你失緒無神!我呢?你可有體會過我是如何被你冰利的眼劃過一道道傷口,又一次次自行癒合……」舒綠戀擰起拳頭,不斷地捶打在應君崴的身上,彷彿要將所有傷口,一次還給他一般。
「打我吧,如果每落一拳,你心中的傷痕便能癒合一處,你盡避將傷還到我身上,讓我來受。」應君崴任由她捶打,俊美的臉上滿是心闞。
「我一定會來找你的,我保證。」應君崴肯定地說道。
舒綠戀停下了手,眼眶中又凝滿透明的淚,不管他是騙她、哄她,她都願意冒著狂風暴雪奔向他。
「去「過雲山莊」,你會愛上那兒的。」應君崴將她安置在心中不為人知的鬩花源,誰也不知道他是那地方的主人,秘密得連巽禎也未知。
舒綠戀輕輕點頭,無論他要她到何處,只要帶著他的心,她便不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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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破曉前,他們滅了火,關上廟門,走到了馬車旁。
「綠戀,上車吧,外頭露凍。」應君崴催促著站在車門旁的舒綠戀。
舒綠戀冒著風,踏過雪,緊緊地撲進應君崴懷中,不捨離去。
「放心,我會很快去找你的。」應君崴輕柔地拍拍她的後背,安撫她及自己不捨的心,雖是難捨,終須一別啊!
舒綠戀鬆開他的懷抱,輕輕地,信任地,螓苜沒有猶豫地輕點。
多年前冬雲時的分離,他狠狠地踩過她的情意,毫無眷戀的離開,她的心被冬雪凍寒欲裂;可今日,又是飄雪的銀冬,又是同樣的離別,她卻無懼,只因為他的承諾……「上車吧!」應君崴將她輕輕地帶向馬車。
舒綠戀埋下所有的依戀,閉目踏上了馬車。
「東旭,這一路你可得好好照顧她們,到了「過雲山莊」後,傳個信給我。」昨夜,應君崴已先向東旭交代過詳細的事宜,臨行前,仍是再三囑咐。
「是,將軍。」東旭鄭重地點頭。
「走,保重了。」應君崴手拍向馬背,受痛的馬拉著依依不捨的人駛離了他的視線,只留下兩道深刻的車轍,來訴說他們思念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