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窗的夕陽余暉拉長了曲琉衣的身影,黃昏的暗調更襯出她異常晶亮的眸子。
那是一雙披伏著怒焰的眼。
傍晚時,張總管來到了廚房將她叫了出去,要她今晚開始在聽風居服侍-九霄,她不服地回問為何要支開她,張總管猶豫了一陣,才說出她鎮日與人爭執,主人特要她跟在身側,嚴加管教。 -
兒笑著說,多少人夢寐以求能服侍莊主,要她飛上枝頭當鳳凰時,千萬別忘了她們這一班姊妹。
她不服,亦不滿,-九霄既已選擇遺忘她,為何此刻偏又要招惹。
在她憤憤不平之際,卻不知映照在銅鏡裡的影子,早已洩漏了她的偽裝,明眸清麗似含煙秋水,兩行雲鬢攏著嗔怨的紅顏,最初最美的心事,全教她隱匿在紅嫣如花的粉頸中。
一縷被曲琉衣不願承認,且刻意忽略的甜意正慢慢發酵……
風吹過窗,發出輕微的聲響,曲琉衣下意識地回頭看,才發現只是一陣風。
她回過頭,支起領,不意卻見至自己粗糙的手背,攤開掌心,柔嫩的手肉已被磨得起繭,她怔怔地望著丑陋的皮肉,一思及-九霄可能的挪揄目光,便忍不住將手藏在身後。
呵!何必遮遮掩掩,這粗糙的皮肉可正如一把利劍,將他的邪念斬草除根。
曲琉衣望著鏡中人,白淨的肌膚已被灶煙及炭屑染覆上一層如污泥般的黑灰,她伸出手撫過臉龐,竟有些微的炭屑掉落。
她胡亂地擦著臉龐,黑屑隨之愈掉愈多,漸漸地,潔淨蜜色的肌膚伴著塊塊的紅跡從污泥中探出身來,像朵羞澀的荷花。
臉上的塊塊紅跡是手拂拭而留下的,她不在乎弄傷自己,只是一味地拍拂著身子及臉龐。
她全然忘了適才還信誓旦旦要斬除他的邪念,這會兒,隱匿在心下的心事全沖動地湧出來,再也藏不住。
水。她渴望一池綠澗的水波來勻淨身子,絕不能讓他瞧見她的狼狽,曲琉衣奔向屋外,尋著記憶中偏僻的地方前進。
☆ ☆ ☆
月光下,一波泛著銀光的湖水恍若聖潔的觀音之水,正等著她的前來。
這是她無意間發現的地方,湖邊的蘆花幽蔽住一湖綠波,若不細看,根本不曉得這裡躲了一處水桃源。
她脫下繡鞋,牽起了裙裾,蓮足輕點水面,陣陣的漣漪隨之層層暈開,曲琉衣再點了下,再度泛起的水漪輕輕趕著前一波的微波。
她蹲踞在湖邊,將水灑上手臂,輕輕擦過,玉白的膚色映在月光下更顯潔皙。
淡淡的暗香徐徐飄來,曲琉衣深汲了口,滿頰留香。
她站了起來,像朵亭亭玉立的荷,環顧了寂靜無聲的四周,她的手放開了裙裾,緩緩地走向湖內。
何須脫衣?順道將衣襟洗淨了不也好,曲琉衣一笑,閉氣潛入波綠的湖底,起舞在綠波中,仿佛夢中她曾如此悠游於中。
曲琉衣緩緩浮出水面,如一朵出水的荷,兀自沐著水滴,她舉起手臂,滿意於那雪亮而白潤的顏色。
湖水滌淨了她的渴望,她搖頭甩落沾發的水滴,撩起裙擺,帶著清爽的笑靨,緩步走向岸邊。
一道熟悉的銀光凍結了她的笑,是他左耳上的銀環,她定在池中,迎向似笑非笑的眼眸。
“你來多久了?”被撞見的難堪讓她的聲音不覺地拔尖。
“唉,我守了一會兒卻遲遲不見你脫衣,來多久有何分別?”-九霄萬分無奈地說著,仿佛是她辜負了自己的期望般。
他在回聽風居時,瞥見了她急奔的身影,不消想,便隱隱地追隨在她身後。
“無恥。”曲琉衣隔著池水嗔瞪著他,他輕薄的眉眼是只有對她,抑或所有女人皆受過,突生的猜忌在心頭翻攪。
“上來。”-九霄伸出手臂,黑石般的眼珠望著咫尺的她。
曲琉衣茫然若失地凝著他爽朗俊美的臉龐,依舊是一身的錦綠袍緞襯出他身形的修長,而她早非昔日高高在上的曲琉衣了,她擰握住手心的粗繭,強烈的自卑提醒著她。
短短的咫尺卻似天涯無際,她呆望著水中自己的倒影,腳遲遲無法跨出。 -
九霄望進她的踟躕,長袍一掀,錦綠袍緞與綠湖融成一色。
曲琉衣驚愕地捂住唇,眼定時,他的身影已在眼前。
她的眼望不進天上的月,足下的水,卻一如彎瓢,瓢起他比盈月還亮的黑眼,比綠水還涼沁的薄唇。
無心的雲掩住了月,-九霄手一扯,曲琉衣便沉伏進他的臂彎,灑落的陰影懊惱地無法進入兩人之間。
他伏首,她仰面,漾火的唇瓣互碰,抖顫的情芽綠滿兩人的心潭,澎湃的血液開出火紅的花。
她身子輕顫,她面頰酡紅,她意識朦朧,迷離中,一朵湖畔的荷也在風中輕顫荷身,酡紅荷面,荷苞欲語還休……
月下,池上,環抱擁吻的男女,交纏的身影在波動的水面上,翩翩起舞。
相濡以沫的吻後,-九霄憐惜地用衣袖擦去她臉上殘留的水珠,摟過她的身子帶上岸邊。
偎在他懷中的曲琉衣,她的眼落回池畔的那朵荷,荷上掛著幾滴晶瑩的水珠,正迎向淡淡的夜風。
☆ ☆ ☆
漫步走回聽風居,曲琉衣坐在窗下,燭火在風中閃爍。
“你為何要我來?”她咬碎矜持,心中有著些許的期盼。
正除下一身濕衣的-九霄,笑看了她挺立的背脊一眼,又慢條斯理地換上干淨舒服的長褲。
“我想念你的身子。”他無聲地來到她身後,熱呼的氣息染紅她的耳根。
曲琉衣木然地吞下喉中糾結的苦水,她早該料到的,不是嗎?花前月下的輕憐蜜意,還不是只為了這具身子,她還以為……算了。
“這身子已經粗糙不堪,你可以死心。”她擰握成拳,指尖輕刺手心的粗糙。 -
九霄一把環住她的身子,厚實的胸膛燙著她身上的濕衣。
“放開我,我身上是濕的。”曲琉衣一顫,兩手抵住他的手臂。
“我幫你脫掉。”他靈活的指尖在衣帶襟結中穿梭,不一會兒,整件衣裳已被他扯下。
曲琉衣又羞又急地護住身上唯一的褻衣,眉眼兒不敢向後望去。 -
九霄黑漾的眸被她的細雪凝脂所劃亮,他伸出指尖,修長的指沿著她背脊的溝道拂過,留下一道灼熱的戰栗。
曲琉衣僵直了背,這突來的親暱讓她慌了心神,緊凝的氣息收住不敢妄動,怕引起他更邪肆的舉動。
他恍若明白她的心悸,薄唇硬是欺上她賽雪的背脊,恣意嘗歡,修長的兩手則繞到她身前與她的十指交握。
“不——”曲琉衣抽開手,轉身面對他,她怕粗糙的手會被他發現,一思及,硬從潰散的思緒中搶救出一絲的理智。
“要。”-九霄不容她爭辯,身形緊緊地覆在她身上。
“你……你沒發現嗎?我的手已經長繭了,不再是以前的模樣了。”她攤開手,十指在他眼前晃動。
“那又如何?”他擒住她兩手,溫柔地將她的掌心摩挲他的臉龐。
焚燃的火熱燒紅了她的兩頰,她全身乏力地任由他擺布。
及至掌心的濕潤襲來,曲琉衣才驚覺自己正躺在軟馥的床上,而他正輕咬著自己的指尖。
輕吟一聲,她羞赧地閉上眼,不敢看他熾熱的眸子,即便早被他占了身子,可她仍無法自若。
“睜眼,我要你看著我。”-九霄撫過她彎彎的秀眉,輕哄慢誘。
她睜開眼便被他左耳上的銀光給吸引住,舉起手輕輕觸及冰冷的銀環,指尖受冷地輕縮。
“這是千年寒銀所鑄成的,煩躁的時候,只要輕撫它,便會通體舒暢。”-九霄帶著她的手,再次撫向銀環。
“舒服嗎?”他貼著她的頰,輕聲問道。
曲琉衣點了點頭,莫怪乎,他從不被忿怒給操縱。
“唉,你把全副注意都移到了銀環上,攪得我沒興了。”他歎了一聲,大手一張,便將她納入懷中。
曲琉衣閉上眼,帶著沉沉的睡意在他懷裡安居。
☆ ☆ ☆
她快活得像一只輕盈的蝶兒,飛舞在奼紫嫣紅的百花中,風輕輕一吹,便展著翅,乘風而行。
白日,她整理聽風居的一切,夜裡,則和衣安居在-九霄的懷裡,細數她嘴角不時堆積的笑意,竟比十多年的次數還多。
晚霞貼在天邊,碧草連著天際,曲琉衣舒服地躺在草地上伸展四肢後,在暮色中爬起。
她走到池邊,輕輕撥弄著碧綠的水波,水中倒影映出一位明眸絕艷的女子正望著她直笑。
來這池邊,已是她每日的習慣,休憩、靜躺皆可,-九霄有他的銀環來撫平情緒,她則擁有一池碧波。
她收回了笑,用沁涼的湖水輕潑臉龐,該回去了,今天過於貪睡,-九霄怕已回山莊了。
折下一截蘆葦叼含在嘴邊,曲琉衣踩著輕盈的步伐,信步走向聽風居,看著天邊幻化的晚霞,突地她心念一轉,繞到了昔日居處的灶房。
“琉衣,你怎麼來了!”-兒一瞧見她,忙放下菜刀,起身相迎。
她在裙側處隨意地擦了下,才牽過曲琉衣細看。“瞧瞧,才幾天不見,你益發標致,真是羨煞我也。”
“那還用說!”語畢,曲琉衣為自己輕易便脫口而出的玩笑話紅著臉搖頭。
“你這姑娘,臉皮倒是挺厚地。”-兒輕拂過她嬌嫩的臉龐,也不由得笑了出來。
“今兒個怎麼有空過來?”等到兩人笑聲漸歇,-兒才撫著笑痛的肚腹問道。
“想順道將飯菜端到聽風居去。”
自她搬進聽風居後,-九霄便改了在飯廳用膳的習慣,要她夜夜服侍他在房裡用膳。 -
九霄那難以捉摸的性子,竟要她與他同席,她挑眉不解,還是坐下了。有時候,他回來遲了,也不客氣地自個兒先吃,等著他進門瞧見,僅是挑著笑眼看她,而不多言。
“咦,你不知道嗎?今兒個表姑娘來了,她許久沒來嘍,大伙兒都極喜歡這個表姑娘,所以她這回來,莊內正准備為她洗塵接風呢!” -
兒突然捂住嘴,急急地回到灶房掀開鍋蓋,她呼了口氣,幸好,菜沒糊掉。
曲琉衣跟在她身後,疑惑地自喃:“-九霄有表妹?”
“有,而且還是挺溫柔的一個人,我若是男人,見到像表小姐那樣溫婉的女子,怕一顆心早飛奔而去了。”-兒陶醉地說著。
每個男人都喜歡她?曲琉衣的腦際浮現出-九霄的臉龐。他也是那些男人之一嗎?她的心上恍若壓了一座山,沉重不安。
“她美嗎?”曲琉衣遲疑地開口。
“美?”-兒皺起眉頭,努力地在腦海找尋適當的詞匯想形容個貼切。“她沒有你的明艷動人,可她卻像細水一樣,無聲無息地流入人心。哎,我也不曉得這樣形容對否,等你自個兒看,就明白了。”-兒一時也無法說個清楚,只好要曲琉衣自己去看。
曲琉衣別了-兒,往聽風居而行,過往的晚風揮不去滿腔的煩躁,初升的月眉照不穿眼裡的迷亂,她該去見那個溫柔的女子嗎?為誰而見?見了又能如何?
刻意忽略,藏隱的情芽輕輕地敲著心窗,大聲地呼喊著要冒出頭,它不想再窩在幽暗的深處了!
她捂住耳朵,不想聽進自己心內發出的吶喊,不要再逼我了,承認愛他又能怎樣?她不是溫柔的女人,-九霄不會捨溫柔的表妹而就她的,曲琉衣,死心吧!
☆ ☆ ☆
她還是來了,來見那個柔情似水的女子。
在聽風居,她片刻也坐不住,腦中不停幻化著-九霄與他表妹凝目相對的畫面,嫉妒煽點著胡思亂想的火舌,燒向她的身,燒向她的每一根發,她無法再忍受燒灼焚身的痛楚,所以,她還是來了。
再次撫著刻意堆砌的發髻,曲琉衣斂整衣裳,嘴邊扎起自信的笑容,手撥開飯廳的珠簾,信步走進。
“你怎來了?”-九霄瞧見她,放下了手邊的碗筷。
“我來服侍你。”曲琉衣不理他審問的目光,大眼徑自瞧著他身旁的女子。
女子抬起頭,略微蒼白的臉龐脂粉末施,羸弱地像縷無依的孤魂,淡淡的眉枝下,嵌著盈似秋水的黑眸,乍看並不艷麗,也不奪目,但卻舒服,像一彎水,不爭不求,卻惹人垂憐。
曲琉衣摸撫過自己蜜色的臉龐,唇邊扎緊的笑容,慢慢融化,曾企望她是個平凡的女子,可她微薄的希冀此刻正離她飛去。
她懂了,原來溫柔就似花瓣如雨,輕輕灑在心上,不多言,一凝眼,便會望進人心。
“她是我的表妹——舒綠戀。”-九霄打斷她直銳的注視,微緊的喉音透著對她的薄慍。
意識到-九霄對她表妹的呵護,曲琉衣咬著下唇,心中飛過陣陣的委屈。
“過來。”-九霄推開身旁的椅子。
曲琉衣原意圖掉頭而去,不願看-九霄對舒綠戀展露出親暱,倔強的心卻突地一橫,順他的令,她定要仔細瞧個清楚,看他們兩人如何卿卿我我。
“張隆,加副碗筷。”
曲琉衣不敢望向-九霄冷淡的眼,挨著桌邊,小心翼翼地落座。
“霄,她是?”清澈的嗓音如飛泉,流入眾人的耳裡。
“婢女。”在回望舒綠戀時,-九霄眼中的淡薄盡消。
婢女?原來他是這麼看她的,心被他木然的語氣煎熬,熬出了苦澀的汁,在血脈中與鮮血染成一塊。
舉箸,她食不知味,濃密的睫覆住她眼中可能閃現的悲歌。
婢女怎能尊卑不分同主人一塊用膳,舒綠戀慧黠的眼輕易地看穿兩人之間的情障。
何必相互地折磨彼此,難道真得等到離了愛人,才獨自暗夜神傷,後悔莫及。
舒綠戀輕蹙著眉頭,記憶中一雙冷清的眼如黑浪洶湧地襲向她來不及鞏固的心防,她擋不住,只能任憑那浪吞噬她。
“綠戀,你怎麼了?”-九霄見她蹙眉,忙放下筷箸,輕聲地問道。
舒綠戀虛弱地扯出一絲笑意,她搖頭,要他別擔心自己。
曲琉衣睨向交換著目光的兩人,無力再舉箸,嫉妒是一顆顆未經烹煮的米粒,刺人,難以下咽。
他們兩人的愛情已生芽、開花,她呢?她的悲哀只能在眼底徘徊,卻倨傲地無法化成淚水,恣意地落下。
一道輕如羽毛的感覺拂上她的手背,她一愣,呆望著手背上的那只柔若無骨的手。
“你叫什麼名字?”舒綠戀輕柔地坐在曲琉衣身旁問道。
曲琉衣俏臉脹紅,身子一晃,手一抽,脫離她的掌心。
她的溫柔更顯得她的狼狽,她不需要別人的可憐,尤其是舒綠戀。
“小心,傷了她,你擔待不起。”-九霄適時地扶住舒綠戀傾倒的身子,黑眸威脅地瞇起。
舒綠戀推開他的手,站到曲琉衣身前,堅定地望著她。“告訴我名字好嗎?”
曲琉衣左閃右躲,仍逃不開她如影隨形的眸子,她一惱,匆匆地撇下自己的姓名。
“琉衣,我是綠戀,很高興與你相識。”舒綠戀再次拉過曲琉衣的手,她喜歡這個將心事都袒露在臉上的女子,透明而純真。
在其余女子面前,她從未見過霄的情緒有過任何波動,但面對曲琉衣,他釋放出真實的自己,她明白,他對她的關懷只是習慣,可對曲琉衣時那份起伏的蕩漾,她不相信霄那般聰明的男子會不明白。
霄和琉衣會幸福的,她相信。
但自己和“他”呢?他愛她,可是他對她的愛,卻比不上他對權力利祿追逐的欲望,所以她走了,放他自由地追逐他的名利,不再牽絆他,讓他分心。呵,水終究還是穿不透堅硬的石。
曲琉衣本想拂開她的手,可見到舒綠戀蒼白臉龐上的陰郁時,手不知怎地,便放下了。 -
九霄抿了唇,不知是因為兩個女人之間的和睦,抑或是為了曲琉衣開始懂得體恤別人而漾笑,這答案只有他自個兒知道了。
☆ ☆ ☆
接下來的日子裡,舒綠戀總會在曲琉衣做活兒的地方出現,聽風居、井邊、灶房、林間……總之,曲琉衣每一抬頭,便會見到舒綠戀笑盈盈地望著自己,教她惱也不是,氣也不是。
當她說自己只是奴婢,要舒綠戀別紆尊降貴,整日和她混在一塊,沒想到,舒綠戀卻笑說自己只是-九霄的一個窮親戚,要她別為這事介意。
舒綠戀說自己的心上已有了一個男人的身影,霄只是表哥,要她寬心。哼,關卿底事,她才不在乎!曲琉衣口中說著不在乎,可心裡正甜孜孜地笑著。
舒綠戀三番兩次邀著曲琉衣共賞花,齊邀月,她總在-九霄的威脅利誘之下,心不甘情不願地黑著俏臉出現。
舒綠戀並不以為忤,依然是水漾的笑臉,曲琉衣一見那笑頭皮便發麻,刻意擺出的黑煞臉色簡直對她無可奈何。
她多天沒到綠湖邊了,之前,是因為不想讓自己的秘密被舒綠戀發現。今日不管舒綠戀是否跟在她身旁,她一定要去,曲琉衣信誓旦旦地暗忖。
曲琉衣倔強地不願承認對她態度的轉變,她竟慢慢容許舒綠戀一點一滴地侵入她的生活,甚至是珍藏在她心中的秘密綠池,曲琉衣只當是自己再也無法忍耐她的糾纏而已。
兩名女子沿著一路茂密的樹蔭,緩緩地走著,清涼的湖風穿過樹梢拂在臉上,是一片帶著涼意的松懈。
到了綠湖邊,曲琉衣歡呼一聲,徑自擇了個樹蔭坐下,絲毫未盡到當主人義務,她把腳上的繡鞋脫掉,露出纖小的玉足。
舒綠戀也不以為意,她蓮步輕款地移至曲琉衣身畔,挨著她坐下。
“好舒服。”曲琉衣將玉足浸入綠沁的湖水中,冰涼的舒暢感通透四肢,如果可以,她甚至想全身浸入湖中。
舒綠戀望著平靜的湖面被曲琉衣纖足點破,縐起層層的紋路,難得頑皮的她竟也學著曲琉衣將鞋脫了,將白皙的足踝深入池中。
“好冰!”她瑟縮了下,但很快地,被解放的足踝立刻戀上那透骨的沁涼,躲在池下,不肯上來。
“大驚小怪!”曲琉衣白了她一眼,可心中卻為了舒綠戀也喜歡這地方而暗自高興著。
“琉衣,這兒好美,謝謝你帶我來這裡。”舒綠戀彎著柳腰,素手撥著湖中的綠水。
“你別開心,我並沒有特地帶你來這兒,這地方我每天都來,明白嗎?”恍若心中密封心事的罐子整個被打開,赤裸裸地呈現在她眼前,曲琉衣臉頰難堪地變紅,粗著聲音說道。
舒綠戀但笑而不語,眸光落在遠遠的粉荷上。
曲琉衣賭氣地撇過頭去,手拿起地上的石塊,洩忿地往湖裡丟去。
“琉衣,要牢牢抓住你的幸福。”舒綠戀垂睫斂目,看著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往外擴散。
曲琉衣手裡正拿起一顆小石塊,正欲往前丟去,一聽見舒綠戀的話,她嚇了一跳,石塊從她手中咚咚地滾入湖中。
“霄他很在乎你。”舒綠戀收回了撥著湖水的手,定定地望著她,那細膩的眸光中透著一層愁雲。
“他在乎我,並不代表我一定得相同地回報他,我若真愛他,這下正好乘機推你下水,一勞永逸。”曲琉衣作狀要撲向她。
舒綠戀一愣,眼中的愁雲被風吹散,她露出一抹解脫的笑,近於自喃地說道:“好呀,我沒有勇氣做的事,你推我一把,全解脫了。”
曲琉衣嚇了跳,她定了定心神,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想死?”
舒綠戀水眸一揚,對上曲琉衣緊張的美眸。“我的心早就死了。”她淡淡地說著,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般。
這就是愛情的苦果嗎?那為何總是女方獨自心碎,卻對男方無一絲的埋怨,若說女人最不甘的是在分手時得不到男人一句溫柔的再見,那她寧願兩人互怨終生,也不要那句最後的溫柔。
“你別為了一個臭男人而心生輕念,不值得。”曲琉衣抓住她的手,情急地喊道。
“死亡,有時會讓男人一輩子惦著你。”
“可是人都死了,惦著還有什麼用,倒不如勇敢地活下來,繼續尋找自己的幸福。”曲琉衣不認同她消極的說法,女人不該只是一味的承受,忍讓到最後,只有一顆完整的心碎成了數十塊,不值啊!
“尋找自己的幸福?呵,女人一離開了所愛的男人,就再也不懂得什麼是幸福了。”蒼白容顏上的淒楚笑容,莫名地擰痛曲琉衣的心。
西風壓過舒綠戀單薄的身影,她捂住唇角發出一陣輕咳。
“入秋了,自個兒身子單薄就別逞強。”明明是關心至極,可曲琉衣卻故做不滿地叨念她。
“我回屋裡拿衣服。”舒綠戀輕拂開落在衣襟上的落葉,准備起身。
“免了,你這一來回,天都暗了,還是我去較快些。”曲琉衣一躍而起,衣襟上的落葉飄了一地。
舒綠戀不及喚她,就這樣任憑她消失在樹叢間。
她歎了口氣,望向被落葉弄縐了的湖水,湖面倒映出一名眼眸透著軟弱的女子,哀哀地回望著她。
壓在心底深處的落寞總悄然而至,偽裝的堅強騙不了它,它像一滴墨,慢慢地擴散,漸至整顆心都絕望得染上不可救藥的黑色才罷手。
舒綠戀閉上眼,緊緊環抱住自己,寂寞分幻成千軍萬馬,侵襲她的身子,無孔不入,無堅不摧。
“剝——”干燥的枯樹枝被人踩斷的聲音突兀地響在靜寂的空中,舒綠戀聞聲,迅速地收拾起臉上所洩漏的脆弱。
“琉衣,你來……”
在她偏過頭的同時,一雙女性的手臂推向她的身子,舒綠戀未竟的語音消失在她的唇間……
舒綠戀毫無防備,整個人直挺挺地跌進了湖中。
沒有掙扎,未曾呼救,舒綠戀沉入綠湖中,緊閉的雙眼始終不曾張開,不再留戀世上的一切……
她看到我的臉了!她看到了!宜兒慌亂地喃喃自語,方才突生的勇氣在舒綠戀不經意的一瞥後,頓時消逝無蹤,只剩下滿腹的後悔和驚懼。
怎麼辦?要不要救表姑娘?宜兒雙腳抖栗,呆望著漸漸恢復平靜的湖面。
事情怎會這樣!她只是輕輕推一下,表小姐怎麼整個人沉入湖底,表小姐你別怪我,我不是故意的,你要怪就怪曲琉衣,一切都是她害的……
恍若舒綠戀的魂魄驅趕在她背後,宜兒拔腿便跑,不敢稍待,慌慌亂亂,一路上她跌倒了數次,明知整個膝蓋都磨出血也不敢停下來。
☆ ☆ ☆
曲琉衣拿著舒綠戀的外衣,輕快地走向綠湖,濃密的長睫下覆蓋著盈笑的眼。
她走到適才舒綠戀坐著的池邊,可湖邊上只剩陣陣涼風,沒看到任何人影。
人呢?曲琉衣擰起了眉,瞇著眼巡視湖邊的周圍,忽地,她的眼被草堆中的一道金光吸住。
她疑惑地走近草堆,驀地狂叫出聲。
“舒綠戀!”曲琉衣心急地俯向她,手緊緊抓住舒綠戀渾身濕透的身子。
“醒醒,我不准你為了一個男人而……”她哽咽了一聲,痛苦地咽下了喉頭的酸意。
“你這個大傻瓜……”她用衣袖小心地擦干舒綠戀的臉龐,手邊傳來的冰涼,讓曲琉衣難忍心酸。“不值得!舒綠戀,醒醒,你快醒來。”她拼命在舒綠戀耳邊吶喊。
“啊!”尖細的女音從曲琉衣頭頂上爆開。
曲琉衣循聲望去,只見宜兒神情慌亂地指著自己。
“曲琉衣,你竟做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我要回去告訴少爺!”宜兒驚怕地慢慢後退,仿佛面對的是個殺人魔王,她悚然一驚,回頭便跑。
曲琉衣蹙著眉看她離去,絲毫不理她的誣控,低下頭繼續輕拍舒綠戀的臉龐,想喚醒她。
“你快醒來,別用這種方式來證明你的愛。你傷害自己,可那人知道嗎?在乎嗎?你真是天底下最笨的女人了。”曲琉衣憤然捶打地面,雙目赤紅,鼻翼怒張。
彩霞染紅了湖水,湖上的一朵荷,像是被血染紅般,獨自地在風中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