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車子到達醫院時,就有一架擔架和一位醫生等待著他們,顯然傅斯闊的朋友已作了最好的安排。
冷卻悠隨躺著的澤原拓北一同進了醫院的病房,這病房除有一張病床,還有電視、電冰箱等設備,儼然就像一個小型的套房。
和朋友打過招呼的傅斯闊,也來到了澤原拓北的病房。
外科大夫和護士正為他身上的傷做著消毒包紮的工作。「我們必須為他全身做一次精密的檢查,觀察他的骨骼是否有受到損傷。」醫生朝護士點了一下頭。
「請你們兩位先等一下,我們得推病人去檢查。」護士和醫生又將澤原拓北給推走了。
「悠,你睡一升秒,我幫你守著。」她眼下的陰影,映照出她的疲憊,不管發生什麼事,這會兒也該休息一下了。
冷卻悠順從地趴在桌子上,可怎麼也睡不著,她的心亂得厲害,房間裡的消毒氣味拉扯著她的神經。
她抬起頭,支著腮,眼中毫無睡意,只有茫然的空洞。
「睡不著,願不願意和我說說話?」傅斯闊看出她的迷惑,開口問道。
「談什麼?」冷卻悠將目光移向他。
「談你對澤原先生的感覺。」傅斯闊的一句話,硬生生地將她從茫然中震醒。
「我對他沒有什麼感覺。」冷卻悠淡淡地扯著嘴角,心深處卻波濤洶湧。
「別口非心是。」傅斯闊壓根兒就不相信她,要是她真的對澤原沒感覺,她的臉上不會有掩飾不住的脆弱。
「我沒有!」她急急地辯駁,卻在接觸他瞭然的目光時,心虛地把臉別開。
「那你臉上的淚痕是為了誰?悠,別再封閉自己的心,沒有人能在無愛的世界上獨自存活。」
「我是個被詛咒的人,任何愛我的人都會受到傷害,你說我能怎麼辦?」她幽幽地說完後,綻出一朵苦澀的微笑。
「不會有人因為你的愛而受傷,一切都只是你的臆測,你不試試,怎會知道?」傅斯闊始終不明白悠為何一再排拒他人,因為愛她而受傷,這理由太荒謬了。
「有的,爸爸為了救我被車壓死,哥哥為了救我被大水沖走,甚至連屍體都找不到,媽媽為了來英國看我,而搭上死亡班機。你說,難道這一切都不該怪我嗎?要是沒有我,他們一個個都不會從世界上消失,都是因為我……」她將臉埋進手掌裡輕聲啜泣。
「你知道嗎?每次半夜我總是被噩夢給驚醒,我肩上背負的十字架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為什麼當初死的不是我,為什麼不是我……」冷卻悠一鼓作氣地喊完,這些埋藏在內心最深處的夢魘,像座聳立的冰山時時戳刺著她,讓她溫熱的心慢慢轉涼,變為冷漠。
她拉住他的衣袖,認真地問著傅斯闊,絕望的大眼滿是淒然,痛苦。
「悠,那不是你的錯,你為什麼要把這些莫須有的罪名擔在自己身上,今天換作你看見親人有危難時,我相信你也會奮不顧身地挺身相救,這是人之常情,非是你的過錯。至於你母親的死,你也要擔在身上,這實在太離譜了。」傅斯闊拍拍她瘦削的背,她肩上所背負的重擔該卸了下來。
「悠,你睜開眼睛,愛你甚於性命的每個人,他們實在不需要你不必要的自責。」
「是嗎?」冷卻悠睜著恍惚的眸子。
「相信我,澤原拓北他如果真的愛你,會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給他一次機會好嗎?不要再抗拒你愛他的這份事實了。」傅斯闊幫著澤原拓北再三保證,看樣子他得找時間和澤原拓北好好溝通一下。
她的心在澤原拓北單身前來的那一瞬間,便已纏落在他所佈置的情網裡了。
「可是……」已經將冰霜溶解的冷卻悠,她的心就像個脆弱的瓷器一碰就碎。
「別可是了,澤原拓北狂傲得很,倒是你現在應該好好想個辦法馴服他才是!」傅斯闊迫不及待地想到狂妄的澤原拓北化為繞指柔的模樣。
掃落冰霜的嬌俏臉上,儘是女人的羞怯,絕美的臉龐不再冰凍,而是等人呵護的柔弱。
澤原拓北的長睫眨了一下,隨即皺緊了濃眉,幾天的昏迷,他的身子僵硬酸痛,強烈的光線下他的眼睛又合上了。
「光……」沙啞的聲音驚醒淺睡的冷卻悠。
微顫的睫毛,昭告著他已經醒來的事實,冷卻悠俯近他,想聽清楚他模糊的語音。
澤原拓北想抬起手遮住光線,卻發現手怎麼也使不上力,他咕噥地咒罵著這具彷彿不是他身體的軀殼。
冷卻悠聽到的就是他的咒罵,她呆楞地看著他好一會兒,才漾出了一朵清淺的笑。
這壞脾氣的男人!
她站起身走到窗戶旁,將窗簾整個拉上,室內立刻由灼熱的紅光換上暈黃的溫和光輝。
她還未走到病床,就迎見他黑亮的兩到視線,像黑暗中迎接飛機降落的兩線火炬。
他們的視線交會在一起,直望進彼此靈魂的最深處,他的黑眸愈發晶亮,只因她臉上的不再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冰霜了。
澤原拓北掙扎地想要爬起,可纏在胸膛上的繃帶和背脊的疼痛,卻讓他痛得直吸氣。
冷卻悠急忙地過去扶住他。「別使力,血會滲出來。」黑柔的髮絲拂上他的胸前。
澤原拓北對她的話置若罔聞,他的兩眼閃著火花,大手承接住她黑柔的髮絲。
他看著盈滿雙手的烏絲,這是夢嗎?他抬起頭看著她,她從不主動接近他的,更遑論讓她的髮絲纏繞在他的手。
冷卻悠的臉灑上一層紅紗,她還初嫩得不知如何應付他灼熱的眼神。
「悠,我愛你,我愛你愛到發狂!」這些話,原想回到日本時才告訴她,可是澤原拓北再也鎖不住他急切的愛意。
他昏迷時,腦海裡惦記的就是這張容顏。他愛她眉間的倔,也愛她甩落的冷,更愛她整個人散發的冰艷。
冷卻悠沒想到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竟是——
她顫抖的唇無聲地問道:「為什麼?」
已稍微恢復力氣的他,輕柔地將她攬坐在他的床邊。「因為上天造了你,必定還造了一個深愛你的我,我從茫茫的人世間尋到了你,便不願再放手,我愛你。」澤原拓北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撼動著冷卻悠的靈魂。
「我不敢奢望你能愛我一如我愛你的那般深,請你試著接納我,不要再拒絕我。」他的額抵著她的,黑亮的眸子鎖著她。
回應他的,是她一記微弱的歎息,無論是福是禍,這次她都會生死相隨,她的皓臂小心地圈住他,紅艷的嘴唇無言地貼上他的。
澤原拓北像怕她又改變心意,不顧身體的疼痛緊緊地摟緊她,他的唇渴望地尋找她,用著難以撲滅的烈火燃燒著兩人的感官,他瘋狂地吸吮糾纏她,像只失了心的野獸。
冷卻悠任由他摩擦吸吮著自己的唇瓣,她虛弱地攀附著他的身軀,直到手中的濕意讓她清醒了過來。
她稍稍地推開他,挪起自己的身子。「你的傷口又滲出了血,我請護士過來幫你包紮。」
「等一下。」澤原拓北叫住她。
冷卻悠回頭,看見他渴求的雙眸。
「你讓我再親一下,這次我保證絕不用力。」澤原拓北將手放到身後,露出乖巧的笑。
澤原拓北看她似乎猶豫不決,於是又提出一個方案。「那你主動親我,主控權在你,你隨時都可以結束。」澤原拓北臉上儘是無害的笑。
冷卻悠幾乎失笑,誰會相信狂妄的澤原拓北臉上竟會出現無害的孩童神情,她放開臉上的笑意,緩緩地走向他。
她的唇熨著他的薄唇,兩人的鼻間交換著彼此的氣息,就在她要抽身時,澤原拓北懊惱地叫道:「才這麼一下下,不算、不算。」他耍賴地要她再來一次。
她輕含住他抗議的唇舌,將他的不滿足全吞入腹中,澤原拓北貪婪地狂吻她,兩隻毛手又自然地搭在她的身上。
「犯規!」冷卻悠離開他的唇,吹散了兩人間的迷戀氣息。
這次,她直接用手摀住耳朵,不再理會他苦苦的懇求。
冷卻悠走出房門就見到傅斯闊和高木司倚在牆上,高木司面紅耳赤外加氣急敗壞地瞪著傅斯闊。
「悠,我實在無法再和這個傢伙站在一起了。」高木司指著傅斯闊的鼻頭,氣憤地喊道。
「小鬼,對長輩要有禮貌,不可以直接指著長輩罵。」傅斯闊敲了一記高木司的頭。
「媽的,我就愛指著你罵,你能怎樣?」高木司學習到了他的精神領袖——澤原拓北的真傳,狂妄的性子說爆即爆。
「小鬼,在淑女面前不能講粗話,連這禮貌都不知道,我真替你感到羞愧。」傅斯闊搖搖頭,嘴巴直嚷著「孺子不可教也」。
高木司這下可真氣紅了眼,他握緊雙拳,準備將他的氣憤付諸暴力了。
「司,傅大哥是跟你開玩笑。」冷卻悠拉住他。「這些天都虧了傅大哥的幫忙,我們還沒當面慎重地謝謝人家。」她提醒道。
那晚,高木司到醫院後,冷卻悠已經將大致的情形告訴他,但獨漏涼風真世的名字,她不想他們回到日本後與他發生恩怨。
「謝謝你。」高木司將腰彎成九十度,藍眸內滿是不情不願。
傅斯闊拍拍他的頭顱,直讚道:「好孩子!」
高木司氣沖沖地撥開他的手,兩人又陷入開始的互瞪了。
冷卻悠搖搖頭,走向護理站。
護理站的小護士跟著冷卻悠回到澤原拓北的病房時,他們兩人還繼續互瞪著。
他們兩人隨著兩位女性走進病房內,高木司還是死命地瞪著傅斯闊的後腦。
他們兩人的俊拓讓小護士看直了眼,可兩人眉宇間的神情又讓她覺得有一絲怪異,她低聲問著冷卻悠。「他們是同性戀嗎?」
這下,呆住的有三個人:冷卻悠、傅斯闊和高木司同時呆若木雞,他們面面相覷,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
澤原拓北首先爆出大笑,他的笑引發胸口的疼痛,笑和著痛逼得眼淚直竄。
冷卻悠和傅斯闊也不約而同地笑出聲,只有高木司糗著臉,小護士則一臉莫名其妙。
冷卻悠幫著小忽視重新更換繃帶,包紮完畢,小護士開門離去,離去前還不忘以疑惑的眼神望一下那兩位俊男。
「悠,我想單獨和澤原先生說些話。」
冷卻悠點點頭,在澤原拓北背後墊個大枕頭,讓他能舒服地講話。
她和高木司退出房門後,傅斯闊臉上玩笑的神情立即不見,他嚴厲地對著澤原拓北問道:「你愛悠嗎?」
「我愛她,甚於我的生命。」澤原拓北堅定地宣告。
「你比生命還愛她有什麼用,你的命沒了,最傷心的人還是她。」傅斯闊簡單地將悠封閉自己的原因說出,他要澤原明白悠的恐懼。
「你如果真心愛她,就要保證再也不會發生今天這種事情。」傅斯闊毫不放鬆,他要澤原拓北給他一個保證。
澤原拓北陷入天人交戰的難題,他樹立的敵人不在少數,他要如何保證自己的安全?
「我放心將悠交給你了。」
澤原拓北驚愕地抬起頭,他不解地望著傅斯闊。
「你不再是以前那個狂妄的澤原拓北了,要是你還一如之前的狂傲,你連考慮都不會考慮,因為你太過自信,自認為沒人能傷得了你,可是你猶豫了,你的猶豫讓我相信你的誠心。」傅斯闊走過去拍拍他的肩頭。
「祝福你了,舉行婚禮時別忘了邀請我們。」傅斯闊又恢復儒雅的謙謙君子。
澤原拓北百感交集,他牢牢地握住傅斯闊的手,傳達他的感激,沒有了他的點醒,恐怕自己脫離不了這矛盾的迷沼。
「好了,讓人看見,又會被質疑我們是不是同性戀了!」傅斯闊放開他的手,戲謔地笑道。
兩個男人的笑聲從屋內傳到了走廊,高木司不以為然撇撇嘴。「傅老頭搞什麼,笑得好沒禮貌。」
冷卻悠只覺得心裡頭暖暖的,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人沉沉的笑聲是她聽到最美的天籟。
經過一個星期的療養,澤原拓北執意要回到日本。
澤原拓北一下飛機,鎂光燈此起彼落地響起,大批記者爭先恐後地將麥克風伸到他的面前。
「澤原先生,請問您這次到台灣和樓碩集團合作計劃,是否順利?」
「你們記者真是厲害,連我到台灣的目的都知道。」澤原拓北唇上的笑意沒到達眼裡。
剛剛那名發問的記者臉上的冷汗滑下衣襟,他覺得自己好像惹毛了一頭獅子。
「沒錯,我是和樓碩集團商談合作計劃,詳細的細節澤原集團的發言人會對外公佈。」
澤原集團的人開始組成人牆,不再讓那些記者靠近。
澤原拓北環著冷卻悠視若無睹地向前走。「走慢點,你身上還紮著繃帶。」冷卻悠蹙起眉輕斥他。
「悠,你對我真好。」澤原拓北拍拍她的手,俊氣的臉上飛揚著溫柔。
冷卻悠燒紅了臉,對著他輕柔的軟語,她的心不覺地就慌了。
被阻在人牆外的一名女記者似乎發現了他們兩人之間的異狀,她排除萬難,將麥克風伸到高木悠面前。「高木小姐,請問你和澤原總裁是不是好事近了?」女記者大膽地臆測,她相信自己敏銳的第六感。
澤原拓北鐵青了臉,他撥開麥克風,狂怒地說:「這是我們私人的事,你沒必要知道。」
女記者被他的怒氣嚇到,愣愣地呆在原地。
冷卻悠拉著他的衣袖,不讓他前進。
「怎麼了?」澤原拓北停住腳步。
「你說過不再放縱自己的狂傲。」她決心要將他改造成新好男人。
澤原拓北垮下臉。「可是,這是我們的隱私,何必為外人道?」
「你可以用更好的方法,而不是嚇她。」冷卻悠沒忘記一開始也是對他的狂妄很「感冒」。
他無奈地放開她的手,走到女記者的身前。「為了彌補你,我決定給你一條獨家,後天我和高木小姐將舉行訂婚茶會,滿意了吧!」
旁邊的記者全部嘩然,有一名不怕死的年輕記者追了上來,又將麥克風伸到冷卻悠的面前。「請問你這是你的意願,還是被迫政策聯姻?」
顯然他已經忘記上次有名記者因惹毛澤原拓北,而一拳被打在地上,直到現在還躺在醫院。
四周全都靜了下來,沒有人敢大聲呼吸,大家的目光全集中到澤原拓北身上。
澤原拓北額前青筋暴跳,他的手慢慢地緊握成拳,冷不防一隻軟馥的手塞進他的掌中,他的指纏住她,手勁漸柔。
眾人看著他放下挑高的眉頭,心裡的那顆石頭也緩緩放下。
「我是真心想嫁給他。」冷卻悠不自然地溢出一朵幸福的笑。
「各位,為了體恤大家的辛苦,後天我們的訂婚茶會,將只邀請雙方家長,不勞各位前往了。」澤原拓北終於露出一絲微笑。
一直遠遠待在後頭的高木司忍不住朗笑出聲,澤原拓北大哥這招真絕,整得那些記者說不出話。
隔日,澤原拓北坐在寬大的辦公室內,對面椅子上則坐著凶神惡煞的兩個人。
「今天請你們兩位過來,不是為了報仇,你們盡可放輕鬆。」澤原拓北的眉宇依然狂傲,但口氣已有明顯的克制。
「有什麼事快說,我們木村兄弟可忙得很!」木村二郎兇惡地說。
木村一郎則偷偷望著澤原拓北旁的冷卻悠。
「既然你們不想取回木村會社,那就算了。」澤原拓北可惜地說道。
「你說什麼?再說一次!」木村二郎激動地跳起來。
「我可以給你們百分之四十的股份,但是你們要保證公司未來的業績要比以前好上一倍,否則我會毫不留情地賣掉它,懂了沒!」
他們沒聽錯吧,澤原拓北這「吸血掮客」竟要把公司還給他們,他的腦袋是不是被他們打壞了。
「你們沒聽錯,把這份合約書拿回去,最好叫涼風真世那渾小子也幫你們看看,如果你們還有什麼要求再聯絡我。」澤原拓北站起來,準備送客。
澤原拓北的以德報怨讓木村兄弟好生慚愧,從今以後要有人敢批評澤原先生,他們兄弟第一個不饒他。
木村兄弟離開後,冷卻悠從後環住他的腰。「我以你為傲。」她將臉貼在他的後心。
「都是娘子教導有方,我愛你。」澤原拓北拿起她的手親吻。
「你不用一直強調。」冷卻悠嬌顏酡紅。
「我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聽到。」澤原拓北扳過她的身子,指尖撫過她細瓷般的肌膚。
「我該回去準備明天的訂婚儀式了。」她慌亂地別開眼,怕自己迷失在他黝黑的雙眼中。
「我陪你。」他擁住她,兩人一同走出大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