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被皚皚冰雪覆蓋的邊城小鎮,炊煙裊裊升起,遠處的天灰濛濛、暗沉沉的,眼看著天就要黑了。
喬天宇拉緊肩上的披風,呵氣成霜,吹了一整天的凜冽寒風,傍晚反倒停了,平靜的小鎮淡淡的散發著一股平靜安適的氣氛,不時的傳來幾聲狗吠聲。
他步履穩健,身形挺拔修長,踩著地上深深的積雪,一步步朝著坐落在街角一處看起來與四周無異的院落走去。
推開柴門,收拾潔淨的院中,隱隱有一陣幽香暗暗襲來,牆角處兩枝寒梅傲然挺立;喬天宇走過去,折下一枝,這才推開屋門。
熱氣撲面,屋中的暖意霎時融化了臉上的冰冷,清亮的眸光中漾著柔柔的溫情,使他原本好看的臉龐益發的清俊不凡。
喬天宇解下肩上的披風,輕跺掉鞋底沾上的積雪後,剛一抬頭,一副軟玉溫香的身子便撲上來,耳邊傳來清脆悅耳的聲音。
「宇哥!你回來了,晚飯馬上就好,今天只忙著繡被,飯做得晚些。」
喬天宇忙將她纖細的身子推開,「顏兒別鬧,我身上涼!」
秦紅顏打個寒顫,「是挺冷的!」
她順手接過他手上的披風,喬天宇則把剛才折下的梅花輕輕插入她烏黑的髮鬢中。
秦紅顏吸一口氣,「有香氣……」隨即在他身前轉個圈,嬌笑著問道:「我美嗎?」
喬天宇淡淡一笑,打趣道:「老太婆了,美什麼!」
「討厭!」秦紅顏跺腳,轉身跑進內屋。
喬天宇眸光中流露出寵溺與憐惜,兩年前的秦紅顏,貌美如花,沉魚落雁,才貌雙全,被喻為天下無雙,何等蓋世風華,如今卻委身偏僻小鎮,甘為村婦;想至此,心中對她憐惜更重,隨後走進內室。
秦紅顏將披風掛至牆上,拿著瓷瓶倒出熱水,把布巾放入盆中浸濕,見喬天宇進來,擰乾後遞給他。
喬天宇接過布巾擦把臉,拭去臉上塵埃,在秦紅顏側身接過布巾時,在她臉頰上輕輕一吻,輕聲笑道:「即使是老太婆,也是最美的!」
秦紅顏嘴唇微抿,頓時臉頰緋紅。「你先休息吧!晚飯馬上就好。」隨即轉身掀簾走進廚房。
沒想到喬天宇隨後也跟著跨步進去,走到她旁邊接過她手中的鍋鏟。「我來,你去摘菜。」
「好。」秦紅顏點點頭,自去一邊忙活。
許久,寂靜無聲,喬天宇微微訝異地回頭看她,笑道:「顏兒,發什麼呆?想什麼呢?」
秦紅顏回過神,許久,歎息一聲,幽幽說道:「又要打仗了嗎?」
喬天宇淡淡的點頭,「是啊!」沉默許久,抬頭詢問:「你怎麼知道的?」
「告示都貼到家門口了,想看不到也不行啊!」秦紅顏神情有些許落寞。
喬天宇清亮的眸光一閃,隨即笑道:「顏兒,菜洗好了沒有?想餓死你家相公嗎?」
「饞鬼!就要餓死你!」秦紅顏嗔笑道,手卻沒有閒著,摘菜、洗淨,動作乾淨俐落。
兩人身形一個修長挺拔,一個纖細清瘦,在小小的廚房內默契十足地準備著晚飯。像似已做了許久般,如此自然親暱,間或著輕笑低語,先前落寞壓抑的氣氛早已無蹤。
不久,便飄出淡淡的飯香。小夫妻合作無間,飯桌上四菜一湯,色香味俱全。
誰又能想到,兩年前,一個手握帥印,執掌全國百萬兵馬,翻手為雲覆手雨的年輕將軍;一個手撫瑤琴,出口成章,才智冠絕天下的無雙佳人。竟然會有一天,洗去鉛華,兩人避居此處,雙雙做起這平常的家常小菜來,世事當真無常啊!
喬天宇執起碗筷,忽然想到一件事。「顏兒,這是這個月的俸銀。」
他由懷中取出十兩銀子遞給她,秦紅顏接過放置一旁。
喬天宇如今只是縣衙裡一名小小衙役,辛苦一月,俸銀也不過是區區十兩而已,與以往自是不可同日而語。
秦紅顏忽覺莞爾,若那縣令知曉喬天宇真正的身份不知會是何種表情?震驚?目瞪口呆?
她無意識的扒了幾口飯,突然低聲歎道:「宇哥,你後悔了嗎?」
喬天宇放下碗筷,執起秦紅顏的手,淡淡一笑。「傻瓜!別胡思亂想……來,吃飯!」
秦紅顏反握住他的手掌,好暖!抬頭與喬天宇清亮的眸子凝視許久,深邃的眼眸中映出她絕世的容顏,秀眉間一股淡淡的憂鬱卻在喬天宇安心的笑容中消失無蹤。她微微點頭,「好,不過我要你餵我。」秦紅顏的表情瞬息萬變,此時倒變成了撒嬌的孩童。
喬天宇寵溺一笑,無奈輕斥:「你啊!還是這般任性。」然而,手卻夾起盤中的菜遞到秦紅顏嘴邊。「張嘴。」
秦紅顏搖頭,像孩童般撒嬌,指著另一道菜。「不要,我要那個菜。」
喬天宇眉峰一皺,「不許挑食。」
秦紅顏乖乖啟開檀口,吞進口中。然而,她清靈的眸光流轉,慢慢咀嚼,兩腮鼓起,卻不下嚥,含笑的雙眼直直盯著喬天宇。
喬天宇見她表情怪異,猜她又要故技重施,急忙搖頭。「不行!怪噁心的,你自己吃……唔!我不吃……」
正說著,秦紅顏早已傾身上前,雙手抱住喬天宇的臉頰,順勢將嘴湊上去,硬是要將滿嘴的飯菜餵入他的口中;他躲不過,只能側過臉,豈知嘴巴竟然一觸即開,訝異的睜眼一看,卻見秦紅顏正笑吟吟的望著他,明艷的雙眸中閃動著狡黠的光芒,慢悠悠的將嘴巴裡的食物嚥下。
喬天宇鬆口氣的同時,無奈的說道:「顏兒!都多大了,還這般胡鬧!」眼中流露的溫情與寵溺卻從未稍減分毫。
秦紅顏嬌笑,「宇哥,我還記得,有一年全家人坐在院中賞月,那時你不喜吃雪梨,娘說誰若能讓你吃下一塊雪梨就重重有賞,當時我便用這招,呵呵……」
「當時你才七歲!」
「七歲又怎樣?臉紅的可是你啊!」秦紅顏永遠忘不了喬天宇面紅耳赤,一臉窘迫的樣子。
「那又是誰被罰抄詩經?」
「是娘言而無信,明明說只要讓你吃下雪梨就重重有賞,又沒說不可以用這個辦法!」
「怎麼不說你膽大任性,活該被罰!」他忽然頓住,幽幽一歎,淡淡道:「我該想到的,你那時就有別於常人了!」
「你就是笨嘛!若你不跟爹爹結拜、不收我當義女、不是我的乾爹,那我們就不會……」秦紅顏突然緊緊握住喬天宇的手,笑容不再,美眸中有著急切與不安。「宇哥,我好怕,我怕你後悔,我怕你不再喜歡你的顏兒……要打仗了,皇上會把你找回去的……」
「傻瓜,只是個告示而已,這兩年,國家不都是在打仗嗎……來,快吃飯吧!都涼了!」喬天宇輕聲哄道,又像小時候一樣,把她抱進懷中,拿起碗,一口一口地餵她。
秦紅顏吃了幾口,便搖頭說已經飽了。「宇哥,我有些累,想躺一會兒,你自己吃吧!」說完,從喬天宇懷中站起,頭也沒回地走進內室;喬天宇也沒有攔她。
秦紅顏一頭趴在被上,緊緊咬住唇,眼睛睜得大大的,才把眸中的淚光強行抑制回去。她知道這次告示是不同的,喬天宇也同樣明白,他們只是在互相逃避而已。
她知道他們躲不了多久的,可是才兩年啊!短短兩年平靜的生活,她當初拋棄一切女兒家的矜持羞怯,義無反顧地以死威脅喬天宇,得到的幸福只有兩年嗎?
當喬天宇進來時,秦紅顏不知何時已趴著睡著了。頭枕著手臂,秀氣的眉頭微微蹙起,小嘴抿著,頰邊掛著兩道晶瑩的淚痕。
他俯身輕輕吻去,歎了口氣,這才輕輕搖晃她的肩頭。「顏兒,起來了,怎麼就這樣睡了,著涼了怎麼辦?起來,我燒了熱水,你先洗身子,洗完了再睡……」
「嗯……」秦紅顏睫毛微微顫動,慢慢地睜開眼睛,眼底一片迷茫之色,嬌嗔的呻吟兩聲:「宇哥……」身子嬌柔無力地偎向他,滿足的喟歎一聲,再次閉上眼睛。
「唉!你怎麼又睡了?」喬天宇無奈,只得一手扶著她的腰,一手幫她脫衣服,然後將她抱進屏風後的浴桶中。
迷糊中,秦紅顏的神智終於醒了,微瞇著眼睛,熱氣蒸得她小臉紅通通的,微仰起頭,望著站在桶外正幫她擦拭身子的喬天宇。「宇哥……」
「醒了?醒了就自己洗!」喬天宇的嗓音有些瘖啞,把手中的布巾遞給她。「水有些涼了,我再去燒些來。」
霧氣迷濛間,秦紅顏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屏風後,搖了搖頭,想使自己清醒一點,只是水溫很舒服,讓她又有些昏昏欲睡了。
秦紅顏沐浴完,喬天宇拿條乾淨的毛巾將秦紅顏圍起,抱到火炕上,經過這番折騰,躺在被子中的秦紅顏反倒精神奕奕了,順手抽出枕頭下的一本書看。
過了半個時辰,沐浴後的喬天宇穿著一件單衣神清氣爽地走進來。
「怎麼還不睡?不困了?」
秦紅顏放下書,打了個呵欠。「等你呢!」
喬天宇輕笑道:「你先睡吧!我再看會兒書。」
秦紅顏點點頭,「好,你把外衣披上,夜裡涼。」
知道他是練武的身子,耐得住,卻總是忍不住擔心他,見他依言穿上厚衣,她這才把身子縮進被中,閉上眼睛,卻睡不著,無奈地又把書拿起,趴在被中翻看了幾頁,書中的內容,她十二歲時就能倒背如流了。於是又側頭看著喬天宇坐在桌前挺拔寬厚的背影,燭光微微的晃動,倒映出牆上的陰影,忽明忽暗,秦紅顏突然輕喚他一聲。
「宇哥,我睡不著,你來陪我好不好?」
喬天宇沒有動,秦紅顏也沒有再開口,把臉埋入被中,她知道自己今晚有些反常,也知道她有些無理取鬧,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啊!
許久,喬天宇吐出一聲長長的歎息,接著他放下書卷,脫去衣物,捻熄燭芯,房間陷入一片黑暗,喬天宇掀開被子躺下,將秦紅顏的身子擁入懷中。「別胡思亂想了,睡吧!」
秦紅顏只覺得眼睛發熱,緊緊的抱住他。
宇哥!我知道你寵我、憐我,顏兒什麼都知道。宇哥,原諒顏兒的任性吧!顏兒的任性、驕縱、自私、妄為,一切一切不為人知的缺點,只在你面前展現啊!顏兒只有在你面前才不用帶上虛假的面具。
顏兒不是什麼才藝高傲的無雙佳人、不是什麼天之嬌女、不是什麼賢良淑德的名門閨秀,顏兒只是那個愛跟你撒嬌、愛捉弄人、喜歡任性妄為的小丫頭啊!宇哥,顏兒喜歡你的寵愛、喜歡你對我的縱容、喜歡你那無可奈何的表情、喜歡你那雲淡風輕的微笑、喜歡你那深邃清亮的眼神……所以,宇哥,請你一定要寵愛顏兒啊!
秦紅顏仰起頭,主動獻上自己的雙唇,輕吻著喬天宇的下巴、臉頰……察覺到喬天宇放置在她腰間的手一緊,秦紅顏將身子更加的偎向他,黑暗中捕捉到他的雙唇……突然,秦紅顏身子一沉,她已被喬天宇翻身壓到身下,熾熱的氣息撲面而來,唇舌交纏,輕柔纏綿……兩人身軀緊緊相擁,熾烈的、瘋狂的、禁忌的融為一體!
宇哥,你要永遠愛你的顏兒啊!
秦紅顏早晨起來,益加的感到心神不寧,而喬天宇則像往常一樣去了衙門。
果然,臨近午時,便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秦紅顏打開一看,怔了一下,竟是鄰居王嬸。
「王嬸,有事嗎?」
王嬸拍掉身上的積雪進屋,「妹子,我來跟你借些鹽,家裡的用完了,本來要去買的,可是不知怎麼的,這鎮上竟戒嚴了,街上全是兵……」王嬸突然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道:「聽說是京城裡來了大官……你說怪不怪,咱們這窮鄉僻壤的小地方……妹子,你家相公不是在衙門裡做事嗎?他該知道來了什麼官吧?咱們這地方,最大的也只是個七品官呢……」王嬸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
秦紅顏一聽到鎮上戒嚴,臉色變了一下,瞬間什麼都明白了,閉起眼睛,深吸口氣,再睜開時,眸中已是一片清澈明淨,沒說什麼,轉身進廚房將鹽拿出來。
「妹子,你臉色不大好,是不是病了……啊!這麼多鹽,太多了,一點就夠,等明天兵撤了,我就去買。」
秦紅顏將手中那罐鹽遞到王嬸懷中,「沒關係,拿去用吧!」反正他們再也用不著了。秦紅顏心中苦笑了下,來得好快啊!
送走王嬸後,秦紅顏開始整理衣物,脫下身上樸素的衣衫,找出箱底華麗的羅裙換上,重新梳理髮鬢,戴上精緻的朱環玉珮,坐在銅鏡前,頰邊抹上少許的胭脂水粉。
秦紅顏望著鏡中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自己,深吸口氣,陡然站起,水袖一甩,盈盈立於屋中,瞬間光華萬丈,散發絕世風華的神采。
眼波流轉間勾魂攝魄,眉宇間凌厲傲然之氣頓現。恬淡的神情,卻有一股不可侵犯的高貴。
頃刻間,只是神色一變,眼波一轉,便已恢復為絕世無雙的蓋世佳人。
秦紅顏的面目當真是瞬息萬變。
喬天宇回來見到的秦紅顏便是如此,微微一怔,彷彿又見到當日秦紅顏在尚書府中,文采風流,技壓全場,駁斥酸儒,贏得才女之名的絕世佳人,隨即瞭然地淡淡一笑,「你都知道了?」
秦紅顏點點頭,「我猜到的。」
「我還沒有答應。」
秦紅顏淡淡一笑,絕色容貌中透著一絲無奈。「我明白,你顧忌我,不會輕易允諾,只是紅顏已經自私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你是喬天宇,是王朝的護國將軍,現在國難當頭,我怎能自私的再將你留在身邊。你心裡有我,我知道,可你心中更有家國,更有天下百姓,就算你縱容我……」停頓一下,「我若還任性下去,只怕連自己都要唾棄自己了。」她深吸口氣,神情凜然,輕輕的道:「所以,我們回去吧!」
喬天宇走到她面前,眸光深邃,深不可測,神情複雜地凝視她許久,兩手搭在她纖弱的雙肩上。「不後悔嗎?」
「不後悔!」
「不怕了?」
秦紅顏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接著又點點頭。「有一點,但顏兒不想再懦弱下去,否則我會瞧不起自己的。這件事情總要回去面對,我不想再逃避了。」
喬天宇眸光清亮閃爍,陡然將她擁進懷中,緊緊抱住。「一起回去面對吧!」
秦紅顏也緊緊抱住喬天宇的腰,「有你在,我什麼都不怕。」雖然她清楚,回去即將面對的會是何等的窘境。
尚書之女,才情絕世,卻留書離家出走,只為情郎;而她心之所鍾、情之所繫之人,名義上竟然是她的乾爹,其父八拜結交的至友。如此的驚世駭俗,如此的違逆倫常,不顧一切。
此事一出,天下嘩然!京中蜚短流長,污言穢語,自是不會少的;其中好事、不懷好意者更是大肆宣揚。只怕這次回去,是不能善了。
人的嘴雖無刀尖鋒利,但上下唇一碰,殺起人來卻更是狠毒。
「京城裡來的是何人?」許久,秦紅顏突然問道。
「李公公。」
「開出什麼條件?」
「為我倆賜婚!」
秦紅顏輕輕一笑,「看來那個新登基的小皇帝倒是抓住我倆的痛處了,西邊的戰事一定非常吃緊吧?否則絕不會力排眾議同意我倆在一起。」
「皇上年紀雖小,心機卻深,他早就知曉我隱匿在此,卻等到控制住宮中局勢,才來尋我。」喬天宇輕歎口氣。
近年來,宮中皇位之爭越烈,權臣當道,國庫早已空虛,加上邊境不時受到別國肆意侵襲,內憂外患,雖然最後六皇子登上皇位,看似一片祥和,其實卻是動盪不安,風雨飄搖。
西邊突厥兵力強大,屢屢侵犯我朝,這次更是布下重兵,這場仗並不好打。
秦紅顏道:「皇上就算再深不可測,只要他心中有百姓,我便當他是明君……這樣才不會委屈你,因為我知道你心裡裝的也是天下的黎民百姓。」
喬天宇微笑,感動的歎息。「顏兒……」
「走吧!別讓李公公等急了。」秦紅顏一掃臉上的哀傷,突然嬌笑道:「我記得他可是個急性子,現在他正受皇上寵信,我們可別得罪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