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送走了上京談生意的父親,一個人悶得慌的巧巧便抱著皮皮賴在當鋪裡。
「小姐,這裡沒什麼好玩的,你去找小三子玩吧!」忠伯在心裡祈求上蒼,今天千
萬別再有人拿什麼怪東西來典當,否則他又要頭疼了。
「小三子陪姐姐上街買東西去了。」巧巧丟個布球出去,皮皮立刻咬回來給她。
「那我叫阿宣陪你到附近逛逛!」他不死心地想找人來把她帶離當鋪。
「你不是叫斌哥哥去打油嗎?他又不在家。」如果他在,她就不會賴在這兒了。
忠伯有些尷尬地抓抓頭,「對喔!我都忘了。」
「忠伯,你也喜歡斌哥哥,對不對?」她甜笑地說:「以前你防他像防賊一樣,現
在你什麼事都放心地交代他去做,就連那天晚上姐姐懷疑斌哥哥時,你還幫他說話呢! 」
忠伯點點頭,沒有否認。「老實說,阿宣這孩子還挺上進的,我原本以為他是好吃
懶做,才會來當鋪賣身,可看他這一個多月來吃苦耐勞,吩咐他什麼事都肯做,我想,
他大概是有什麼逼不得已的苦衷吧!」
「當然囉!斌哥哥是不會騙人的。」巧巧十分信任他。
就在兩人聊天的同時,一個看來約莫十六、七歲的姑娘在當鋪門口探看,似乎在遲
疑著該不該進來。
「姑娘,進來沒關係的!」
巧巧眼尖地瞧見了,立刻抱著皮皮走到櫃檯外,微笑地向對方招呼著。
「姑娘,你想當些什麼?」忠伯也開口問。
青兒靦腆地走進來,將手中的小布包放在櫃檯上,攤開來一看,裡頭只有一件藍灰
色的粗布衣裳,和一支木刻的鳳頭釵。
「請問這些能當多少?」青兒有些不好意思地問。
忠伯一一拿起來細看,「呃……算你一兩三吧!」
「一兩三……」青兒的手扭絞著衣擺,低聲下氣地說:「能不能……再高一些?那
件是我最好的衣服,木釵的雕功也——」
「一兩五,不能再高了。」忠伯老實地告訴她,「姑娘,你這兩樣東西拿到別的當
鋪去,估價絕不可能高過一兩。這衣服有幾處被蟲蛀,我就當沒看見,而這木釵的雕功
雖然不是頂好,但看得出雕刻者的用心,我是存心幫你,才把價錢估高了些,如果你不
滿意,就請到別處試試吧!」
忠伯說的是實話,也是故意說給巧巧聽,好讓她知道他已經估高了價錢,免得她又
要插手。
「如果死當的話,可否換二兩銀呢?」青兒再度懇求,「老伯,拜託您了,我娘得
了重病,大夫說,上回積欠的四兩診金和藥錢再不付,就不肯替我娘看病,我是真的沒
法子才……」說到傷心處,她不由得紅了眼眶,哽咽得說不下去。
忠伯輕歎一聲,「姑娘,我也很同情你,不過,我這裡是當鋪,不是救濟堂,再說
,我只不過是個夥計,還得對上頭負責,所以,很抱歉,這裡是一兩五銀子,要不要當
就隨你了。」他取出銀兩放在櫃檯上。
青兒默默地將錢收下,轉身就要黯然離去。
「等等!」
聽見巧巧出聲,忠伯只覺頭皮發麻。
巧巧解下翠玉耳環,往忠伯的面前一擺。「我要當三兩五!」
「小姐,你別胡鬧了!」他就知道她的同情心又-濫了。
她耍賴兼撒嬌地道:「也沒人說過不行呀!忠伯,我知道你的心地最好了,你就成
全我,讓我當了這對耳環好幫她嘛!」
「不行!」忠伯搖頭。
「你不讓我當,我就三天不吃飯!」軟的不成,她只好來硬的。
「你……好啦、好啦!」怕她真的會嘔氣不吃飯,忠伯只得答應。
「太好了!」巧巧開心地說。「謝謝忠——」
突然,「砰」地一聲,一隻手硬生生地壓住櫃檯上的耳環,嚇了眾人一跳。
「忠伯,原來你是這樣做生意的呀?」官六娘一臉不悅,冷冷地說:「虧老爺那麼
信任你,把這麼大一間當鋪全交給你打理,沒想到你居然存心把這間當鋪給搞垮!」
巧巧立刻替忠伯說情,「娘,您別怪忠伯,是我見這位姑娘可憐,硬要忠伯——」
「我待會兒再說你!」官六娘狠狠地瞪她一眼,雙手叉腰,斜瞟了站在原地不知所
措的青兒一眼。「要籌錢是嗎?你可以去試試城東的那家妓院,別在這兒哭窮,觸我們
霉頭!」
「你……」青兒羞憤交加地掩面離去。
「娘!」
巧巧多少知道妓院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也知道官六娘這些話有多傷人,她氣惱地跺
跺腳,抓起木釵,連忙追了出去。
★★★
「姑娘,等等!」
巧巧邊追邊喊,可青兒卻始終沒有停下腳步,她追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才總算拉住
青兒的衣袖。
「呼……你怎麼跑得那麼快啊?」巧巧拉著她的手猛喘氣。
「你到底想做什麼?」青兒滿臉淚痕地問,「我不曉得你們方才到底在演什麼戲碼
,但如果你們想羞辱我,也該羞辱夠了吧?」
「對不起,我替我娘向你道歉,請你別生氣好嗎?」她拉起青兒的手,將木釵放回
她的手中。「這個還你。」
青兒被她弄糊塗了,「你們反悔了,不讓我當木釵了嗎?」
巧巧搖頭淺笑,「你誤會了,我想,這木釵應該是你的心上人送的吧?當了它,只
怕你會寢食難安,那些錢就算是我借給你的,木釵你就留著吧!」
青兒訝異地看著她,「你怎麼知道這支木釵是……是我……」
「因為我也有喜歡的人呀!」巧巧慧黠——笑,「看你依依不捨地看著這支木釵的
眼神,我就明白了。」說著,她又把手腕上的金鏈解下,遞給青兒。「你可千萬不能去
妓院賣身喔!這條手鏈至少值十兩,你還了債後,就用剩下的錢帶你娘去看病吧!」
青兒呆愣了一會兒,「真的嗎?你真的願意把這條金鏈借給我去籌錢?你甚至不知
道我叫什麼名字、住在哪兒、有沒有說謊騙你——」
「你的名字、住址,方才典當的時候不是全告訴忠伯了嗎?而且,我相信自己不會
看錯人的。」
「謝謝……謝謝你的大恩大德!我一定會努力賺錢還你的,我……」
青兒感激涕零,就要朝巧巧下跪,嚇得巧巧連忙將她扶起。
「別這樣,我擔當不起。」巧巧抽出絲帕替她拭淚。「青兒姑娘,你快去別家當鋪
把這條金鏈當了,換錢去替你娘治病吧!」
「嗯!」青兒含淚地點頭,「柳小姐,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的大恩大德,我——」
「別說了。」巧巧不好意思地打斷她的話。「這真的沒什麼,你別記在心上,快回
家吧!你娘還等著你呢!」
青兒又向她鞠躬道謝後,才在她的催促下離開。
★★★
「啪!」
巧巧悄悄地由側門回家,沒想到官六娘早已守在那兒,抬手就甩了她一巴掌。
「娘……」她捂著熱燙的臉龐,委屈地看著官六娘,「您為什麼打我?」
「為什麼?」官六娘雙手叉腰,在柳老爺面前的溫婉模樣已不復見,換上一副晚娘
臉孔。「因為你忤逆父母,有待管教!」
巧巧一臉茫然,「忤逆父母?我沒有啊!」
官六娘的聲音拔高了好幾度,「還說沒有?!我告訴你,我雖然不是你的親娘,但
你爹臨出們前已交代我要好好地管教你,你剛剛竟然不顧我的阻止,追著一個陌生女人
離開,你眼裡到底有沒有我這個娘?」
巧巧淚盈於睫,無辜地輕搖螓首,「不是的!娘,我沒那個意思,我只是——」
「住嘴!從今以後不准你再插手管當鋪的事,再讓我知道你串通忠伯做賠本生意,
我就叫你爹把那沒用的老奴才給辭了,叫他滾回家吃自己!」
「不要啊!娘——」
「別叫得那麼親熱!我說到做到,你不信就給我試試看!到時我連你養在後院的那
群廢物都一起轟出去!哼!」
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官六娘終於稍稍消了氣,又瞪了她一眼後,才轉身離開。
巧巧怔愣在原地,一點也不懂為什麼溫柔、和善的後娘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對
她又凶、又無情?
她捂著臉,感覺又麻又痛,這還是她有生以來頭一回挨打呢!
「爹……」
她低喊,忍不住掉下委屈的淚水。
★★★
一到廚房放下油壺,啟斌灌了一杯水,便跑去找巧巧。
很快地,他便在後院看見她蹲在地上看著皮皮追小白兔玩。
「找到你了!」
啟斌開心地走近她,沒想到卻發現她的眼睛紅紅的。
「你哭過了?」他愉悅的臉色立即轉為凝重,「發生,了什麼事?是不是春媚又欺
負你了?」
「沒……沒有啊!」她站起身,勉強地朝他一笑。「大概是太累了。」
「誰打了你?」啟斌這才看見她臉頰上的五指印,眸中頓時燃著熊熊怒火。
巧巧怔忡了片刻,「沒……沒有啊!沒有人打我。」
「沒有?」他雙眉一挑,盯視著她的臉頰問:「那你臉上的五指印是打哪來的?」
她慌忙用手遮住右頰,匆匆地低下頭。
「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打你?」他怒問。
巧巧低垂眼瞼,她知道一旦她說出實情,他一定會去找後娘理論,替她出氣,但她
不願意將事情鬧大。
「其實……是我打蚊子時不小心打到自己的。」她的理由聽起來很沒有說服力。
啟斌信她才怪,「巧巧,你再不說實話,我就立刻收拾包袱離開,再也不回來!」
他背過身去,作勢要離開。
她嚇得趕緊從後頭將他緊緊抱住。
「是娘打的啦!你別走,別扔下我一個人!」
「傻瓜,我怎麼捨得扔下你呢?」他旋身反抱住她,「我只是想逼你說出實話。你
放心,我絕不會離開你的。」
巧巧微仰螓首,泛著淚光的雙眸凝望著他。「真的?」
「真的。」他不捨地在她紅腫的右頰上輕輕一吻,「我現在就去找官六娘討回公道 !」
「不要!」巧巧死命地拉住他,「做娘的教訓女兒,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這件
事就算了吧!」
「教訓?你做錯了什麼事,她要下這麼重的手來教訓你?」
「是為了當鋪的事。」她低垂著頭,一臉落寞。「娘說我敗家,還忤逆她,所以她
要管教我。」
不聽還好,一聽他更火大!
「管教你?我看她才欠人管教哩!那個臭婆娘敢欺負你,看我怎麼教訓她!」
啟斌已想到了十餘種整她的方法,偏偏巧巧死拉著他不放,就是不准他去替她出氣 。
「斌哥哥,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這回你就依我一次,別去找我娘好不好?拜託
、拜託嘛!」
她裝可憐兼撒嬌,逼得啟斌不得不宣告投降。「好,這次我就依你,暫且放她一馬
,但是,下次她要是再敢欺負你,我一定。」
巧巧突然踮起腳尖親吻他的臉頰,「沒有下次了,我一定會乖乖的,不惹娘生氣,
也不讓你傷心。」
「你已經夠乖了!」他不捨地輕撫她柔順、烏黑的長髮,「唉!算了,要不要到樹
上看夕陽?」
「要!」
巧巧一說完,啟斌便抱起她,施展輕功躍上枝頭,坐在樹幹上遠眺夕陽西沉的美景 。
「今天的夕陽美不美?」他溫柔地輕問正斜倚在他的臂彎中的佳人。
「美呀!」她睇他一眼,「因為有你在身邊,夕陽似乎更美了。」
他十分滿意她的答案,「是嗎?那麼我想,你應該也會喜歡我送的這條手鏈吧?」
啟斌說著,從衣袖內取出一條鑲有寶石墜飾的黃金手鏈,在她眼前晃蕩。
「好漂亮喔!」她開心地看著他執起她的手,溫柔地替她戴上。「這真的是要送給
我的嗎?」
他戲謔地笑說:「這是我特地買來送給我的娘子,你如果不想嫁給我,現在取下來
還來得及喔!」
她孩子氣地把手藏到身後,淘氣地朝他吐吐舌。「不要!我吃飯也戴、洗澡也戴、
睡覺也戴,這輩子都不取下來了。」
「你就這麼想嫁給我呀?」看她瞬間羞紅了雙頰,他不禁憐愛地摟摟她。「好,就
這麼說定了,我非你不娶,你也非我不嫁!」
「嗯!」她用力地點了點頭。「對了,斌哥哥,你怎麼有錢買這條手鏈送我?你不
是身無分文,才把自己當進我家的嗎?」
她不提,他差點忘了!
「呃……我忘了跟你說,前幾天我遇上了出外經商的堂哥,我托他帶口信回我家,
順便向他借了一筆錢,所以……」
啟斌努力編著謊,看來在表明身份之前,他可得小心一點,免得露出馬腳。
還有,進柳家的最初目的,他還沒達成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