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
洛仲軒與商場上的朋友老陳在談傾銷的問題。
「你也被美國告傾銷啦?!」
洛仲軒大吐苦水:「可不是,那些老外什麼意思,自己控制不了成本,不能用比較低的價格給市場,就搞這一招。」
老陳拍了拍洛的肩:「那些老美是這樣的,我告訴你,去年我連德國,法國分公司都一起被告呢。」
「後來你怎麼解決的?」
老陳得意洋洋:「我這兒有秘密武器!」
「大家朋友一場,有人才趕快介紹。」洛仲軒像是看到救星一樣。
就在此時,老陳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是秘書打來。
「陳總,沈經理有事找你……」秘書連話都還沒說完,總經理室大門已經被大力推開了。
洛仲軒一回頭,當場愣住。
沈彤翎!
居然是她——她居然是在老陳的公司裡。
咫尺天涯,他來了老陳公司也好幾次,怎麼都沒看過她?
今天的她穿著剪裁合宜的上班褲裝,臉上薄施著脂粉,長髮挽起,將圓圓的娃娃臉襯得成熟了一些。
但她眼中似乎完全沒有洛仲軒的存在,只有怒氣,一進來就對老陳丟下一份文件,對著老陳吼:「陳總,為什麼拒絕我加人的簽呈!我需要一個秘書,就算不是秘書,助理也好,每一次DUMPING,就我一個人在那做做做的,加個人不過分吧?」
「彤翎呀,你知道你那個工作非一般常人能做的,加個人能幹嘛,找她來擦指甲油,對著電腦傻笑嗎?」
「總沒有理由叫我一個人死挺著吧,律師來找我要文件,會計師來找我的會計帳,報告還得我自己打,我會死的,待會歐陽律師就來了,文件我還得自己做,這已經第三次這樣了,你給我加入!」
「小姐,不是我要請人就能請人,上頭還有董事會的。」
「請個二萬元的打字小妹不過分吧?」彤翎看來忍氣吞聲:「你允許,我自己出錢請一個。」
「哇,聽這口氣,明兒你告訴我你要自己開公司了呢!」老陳打哈哈。
沈彤翎立刻拍案而起。
「好好好,開開玩笑嘛,我明兒個就叫人事課登報,好不好?!」
沈彤翎臉色稍緩,此時,她才注意到房裡還另一個人的存在。
老陳介紹:「你認得洛仲軒嗎?」
沈彤翎看了洛仲軒一眼,沉默了許久,眼神閃爍地點了點頭:「雜誌上看過。」
拂袖而去。
哇!好傢伙,裝做不認識。
洛仲軒看著她推門而去,立刻轉身問老陳:「她……」
老陳看著對洛仲軒:「你對她有興趣?!別吧,人家是良家婦女。」
良家婦女?她算良家婦女?
老陳不曉得什麼叫人世險惡,知人知面不知心嗎?
「她是不是叫沈彤翎?」
「你認識她?你怎麼會認識她?」老陳一副十分驚奇的樣子。
「她是什麼時候來你們公司的?」
「哇,你來真的呀,這麼積極,要不要順便告訴她的生辰八字,好讓你去對對看合不合?」
老陳驚奇洛仲軒的積極,從前的他,可是江湖浪子一個,常都是女方急到抓狂,他老人家連眉毛都還沒動一下,這次急成這樣?
彤翎與他該是八竿子打不著關係呀!
「你是說不說!」
「說……說!」老陳看著洛仲軒的橫眉豎目舉手投降:「她本來在鳴遠會計事務所美國分部,年初被我們美國分公司高薪挖來的,後來為歐洲分公司傾銷一事,我將她請回國內來,之前在幹嘛的就沒人知道了。喂,你幹嘛對沈彤翎這麼有興趣……喂……」
老陳話都還沒說完,洛仲軒已經推門走了出去。
沈彤翎正在自己的辦公室,咬著鉛筆頭,盯著電腦螢幕,想盡快做出報告,預備後天會計師的查帳。
洛仲軒敲了敲門,也沒等回應,就走了進來。
沈彤翎看著他一臉問號:「有何貴幹?」
「這一次你總該記得我了吧?」
「我該記得你嗎?」
好傢伙,又來了,每次都是這一句,洛仲軒不知好氣還是好笑。
洛仲軒決定開門見山:「我們聊聊吧!」他看了看表:「一起吃午飯?」
「跟我?」
洛仲軒看了看房間內:「這裡還有別人在嗎?」
沈彤翎聳聳肩:「抱歉,我走不開,後天美國方面的律師就要來了,我得交報告。」
「你總得吃午飯吧。」
沈彤翎將手上的鉛筆拿下,正襟危坐,認真地看著洛仲軒:「吃午飯有兩種方式,一是花兩個鐘頭去跟你吃,一是花十分鐘在辦公室吃三明治……」她看了看洛仲軒:「我決定用第二種吃法,就這樣!」
洛仲軒盯牢她:「那好,我幫你買,想吃什麼?」
沈彤翎有些驚訝:「你是無論如何,不放過我了是吧?」
洛仲軒但笑不語。
沈彤翎歎了一口氣:「好吧,我要麥當勞的三號餐。」
「沒問題!」洛仲軒走了出去。
洛仲軒後腳一出,沈彤翎立刻收拾東西,拿起皮包就想離開,沒想到門一打開,洛仲軒的笑臉就迎上來。
「沈小姐,你不吃午餐了嗎?」
「不是你要去買嗎?」
「我已經請坐在你外頭漂亮的助理妹妹去了。」
沈彤翎無奈地走回座位上,洛仲軒微笑地跟著進門,將門關上。
沈彤翎回頭看著箔仲軒:「洛先生,我是真的很忙,如果你想找人聊天,我覺得我不是很好的人選。」
「Sorry&Thank you」洛仲軒煞有介事的說著這句話。
沈彤翎愣了一下,倉惶的神色略閃而過,但仍被身經百戰的洛仲軒捕捉到。
沈彤翎沉默半晌後才說:「你究竟想怎麼樣?」
洛仲軒微笑:「想跟你好好吃頓飯,好好聊聊一年前的事,這不過分吧?」
「一年前的什麼事?」沈彤翎繼續裝傻。
「你可別告訴我,你什麼都不記得,天祐被你搞得三個月不成人形,現在提起你還是歎氣又歎氣,你可不能這麼沒有良心。」
洛仲軒語帶威脅,這句話的深層含意是:如果你不理我,我就告訴周天祐你在這。
沈彤翎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洛仲軒的意思。
沈彤翎歎了口氣:「好吧,三天後好嗎?我後天有會計師要來查帳,這些天真的要趕報告。」
「好,三天後的晚上,我會親自來接你。」
此時小妹將麥當勞餐送來,洛仲軒將自己的一份拿開,另一份妥善地放到了沈彤翎的面前,「雖然我真的很想在這裡,好好地跟你享受麥當勞三號餐,但是……」
他看著她,柔聲地說:「你忙,我不打擾你,但請別忙壞自己,三天後的晚上,我不想看到像那晚那麼憔悴的你。」
沈彤翎又愣了一下。
那……
又是一個警告。
彤翎的心越降越谷底,她還真多把柄在這個洛仲軒手上。
看著洛仲軒寫滿誠意的臉,「再見!」沈彤翎先出了口。
「三天後見!」洛仲軒微笑,走了出去。
彤翎看著那道他離去的門,想撞牆死了算了。
那晚……
她怎麼可能忘了那晚。那天她上午才處理完周氏企業的案子從美國飛回,連衣服都還沒來得及換,正想與天祐聯絡晚上約會,討論第二天訂婚宴的事情,誰知電話還沒拿起,就先響了,是醫院打來的電話。
她因為一個月前的小車禍撞傷了頭部,而做了一次腦部核磁共振掃瞄。原本以為沒事的,誰知醫院突然來了電話,要她去醫院詳談報告結果。
她趕去了醫院,醫生告訴她,她有腦血管病變,不是因為車禍,而是先天的。這個腦血管病變會逐漸讓她癱瘓,中風而死,而且此病會遺傳。
她呆住了。
「我真的……得了這種病嗎?」
醫生看著她,似乎有些同情:「是的,我們再次檢查,十分確定才告訴你的。」
「但我……我明天要訂婚了。」她喃喃地說著。
醫生更同情了:「那你可能要與未婚夫商量一下後續治療的事,這種病很麻煩,必要的時候得進行腦血管手術。而且,你得的位置不太好,手術的成功率可能只有一半一半。」
彤翎腦中開始一片空白。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裡的,一開門,她就看見自己那一襲訂婚的婚紗。
她承受不起這樣的反差,覺得上帝在與她開玩笑。
她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才答應天祐的婚事……
當初,天祐救了她父親的公司,讓父親得以在臨終前還掉公司的千萬債務,了了她父親的一樁心願。於是她在學成歸國後,就是以報恩的心情,待在周氏,為周氏奉獻心力。
也不知那一天的那一個時候,天祐喜歡上她,開始追求她,天祐總說因為她有一雙漂亮的眼睛。
天祐十分狂熱。
她自幼喪母,一直與父親相依為命,父親死後,第一次有男人對她這麼的好。
她感動,於是她接受了天祐的愛。
但後來她才知道,嫁到豪門是多麼辛苦的一件事,天祐為了她,屢屢地與父母起爭執,這些繁瑣的家族之事,好幾次都讓她萌生不嫁之意。她在工作上一向得心應手,但卻在待人處事上未必能事事周全,尤其嫁進豪門之後,規矩重重,她連能否順利在企業裡工作都是未知數。
天祐的愛不能解決的問題太多了。
但天祐的執著讓她無法捨棄,當天祐終於說服了父母親答應與她的婚事時,她知道她也沒有拒絕的權力。
於是度過這些現實和心理的難關後,好不容易,她終於收拾自己的心情,答應天祐的求婚,總算讓她嚮往著也許美好將來的這個時刻。
她居然生病了?還是那種會遺傳的病?
天祐是長子,是不可能沒有傳宗接代壓力的。
更何況,她還會死?!
天祐的父母知道了會怎麼樣?
若是天祐知道,以天祐執著的個性是不可能會放棄她的,那她該怎麼辦呢?又要在天祐與親友和自己的病之間周旋著嗎?
她無法思考了,她只知道她不能待在家裡,她面對不了即將來的天祐。
她踉蹌地走進PUB裡,那間有很多種不同酒的PUB,她曾經去過的,叫什麼她都不記得了。
她很愛喝酒,各種酒都沾,平常幹杯不醉。
但今天,她卻很想醉。
暫時,讓她什麼都別想。
迷迷濛濛之中,她也不知怎麼會到了一個男人家中。
她驚醒,發現一個男人躺在她的身邊,她記不清自己喝了幾杯酒,做了什麼事,一醒來,就在一個男人的懷中。她看了看自己,幾近全裸,男人的身上穿著睡袍,隱然可以看到健美的胸肌。
不記得是怎麼開始的,但應該沒發生什麼事吧?!
她看了看身旁的男人,長相十分俊美,是很容易讓女人心動的那一型。
此時此刻的她,怎麼可能有這心思去想這種事。
她不吵醒他,輕輕地下了床,一出房間,看到屋內陳設,就知道這個男人非等閒之輩,她有些心驚,別又惹了什麼大人物了。
她想沖沖昨晚的酒氣,走到浴室就發現那套被吐髒的西裝,還是"VE- SUS」。
昨晚他對她的包容,可想而知。
有點歉疚,於是用口紅在鏡前寫下了"Sorry&Thank you",又將西裝包了起來,想洗好之後,再寄還給他。
她回到了家,仍然做不了決定,天祐已經來接她了。
天祐很寵她,對她昨晚的失約,只當做是小小的婚前恐懼症。
在婚宴之中,她看著周家的親友們,看著天祐,她仍然下不了決定,於是她走了出來,看著大雨。
一回頭,居然發現洛仲軒,原來他就是昨晚的男人。
世界未免也太小了?!
這是上天的指示吧!她得了病,又在訂婚前一晚,全裸在天祐的朋友家待了一夜。
怎麼說都不對。
她不能待在天祐的身邊了,於情於理都不行了!
於是她選擇離開。
她裝做不認識洛仲軒,騙了他的車子,離開了訂婚會場,買了當晚的機票,就到美國去了。
她在美國再次看了醫生,結論仍是一樣。
她很難過,但她不想與任何人提這件事。
尤其不想讓天祐知道。
天祐是不會因為她的病放棄她的,難道就讓天祐陪著她至最後一天,甚至讓她變成植物人來拖累天祐嗎?天祐或許可以,但她不行,她承受不起這樣的重量。
她更不想費力氣去內疚,去感傷。
她知道她做了一個很自私的選擇,因為她離開,不是為天祐,是為她自己。
她本就此較喜歡工作,而不喜歡當個豪門太太。
當初是為了天祐的深情而妥協,現在她所剩的時間已經不多,最後這一段時間,她想為自己而活。
她有會計長才,如果上天派她下來的任務就是來拯救台灣的企業不被國外公司告傾銷的話,那她就繼續做好了,做到……腦血管不能再用的那一天。
就不要再見天祐,一輩子躲著天祐。
她的一輩子並不會太長了。
但怎麼會呢?怎麼又再遇上這個男人呢?
這個叫洛仲軒的。
是的,她當初也對他做了過分的事,與他過了一夜,又騙了他的車逃離,應該也讓他有些難堪吧。
她很對不起他,因為那一夜,他的確是個君子……
彤翎越想越火大!
怎麼讓她一直對不起別人呢?
她做錯了什麼?
不,她的確是做了很多錯事……
煩死了!
她將鉛筆丟下,大咬了一口麥香魚。
算了,別想了,眼前最重要的事,就是後天下午三點,報告要做出來。
彤翎深吸一口氣,定下心神,左手拿起麥香魚,右手握著滑鼠,準備開工。
才做沒三分鐘,陳總經理就走了進來。
「洛仲軒約你午餐,你為什麼不去?」
彤翎氣結:「我為什麼要去?」
「你要知道,洛仲軒的約會,多少女人求之不得。」
彤翎哼了一聲,眼睛看回電腦。「對不起,不會是我!」
「為什麼?」老陳總經理實在好奇心大起,這個沈彤翎究竟和與他的好友洛仲軒什麼關係?
彤翎瞪著眼前的老總,沒好氣的說:「老總,我要工作!如果您覺得讓美國人告成DUMPING,關稅從0變成70%,讓公司今年損失上億您也不在乎的話,我倒是很樂意跟您聊男人聊上三天三夜。」
老陳怕了她:「好……你做事,你做事!」陳總走出去。
彤翎瞪著門,心想,連這個一向小氣的陳老總都來說情,這個洛仲軒果然很麻煩。
彤翎好不容易定下心,敲門聲又起。
彤翎重拍一下桌子:「又是誰?」
秘書怯生生地走了進來:「沈小姐,公司的歐陽律師來了,說與你約好談傾銷的事。」
彤翎大叫了一聲:「我快瘋了!」
秘書更害怕了:「沈小姐,那是讓歐陽律師進還不進呀?」
彤翎沉默三秒,平息自己的怒氣:「叫她進來吧!」
「沈大小姐今天火氣這麼大呀,怎麼啦?」進來的歐陽岱宇巧笑倩兮。
「歐陽,你別煩我了,我要的文件你找到沒有?」
歐陽岱宇是沈彤翎的大學同學,專攻財經法,一年前在美國再次相遇,而後十分湊巧一起回台灣發展,又因為沈彤翎多負責傾銷一事,現在的兩人已經變成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彤翎雖喜歡岱宇,但仍然沒有告訴她自己的事。
歐陽岱宇坐了下來,將文件從公事包裡拿出來,沈彤翎正想接過,歐陽岱宇又拿了回去。
「你幹嘛!」沈彤翎沒好氣。
「你先告訴我,剛剛叫小助理幫你買麥香魚的大帥哥是誰?」
沈彤翎愣然看著她。「不會吧,你看到啦?」
「我沒看到精彩畫面,但剛剛進公司大門時,與那位大帥哥擦肩而過。」
「那你怎麼會知道麥香魚的事?」
「你們家陳老說的。」
「媽的,那個大嘴巴!」彤翎頓時氣結。
「快說喲,不然不給你資料。」
「你也太八卦了吧!」
「你認識我蠻久的吧,你不知道我就是這樣的人嗎?」歐陽岱宇完全不怕沈彤翎。
彤翎對她沒轍:「他叫洛仲軒。」
「洛仲軒?」歐陽岱宇側頭想了想,突然叫了出來:「那個仕女雜誌報導過,最具身價的黃金單身漢,鑽石王老五?」
彤翎愣了愣:「啊,雜誌這樣寫他呀!」
歐陽岱宇更愣了:「你不知道呀,那你怎麼認識他的?」
「我……」彤翎一時語塞,講那一夜的事不對,說是她逃婚的未婚夫的明友更不對,這些事都是不能與外人道的事。
「他是陳老的朋友。」
歐陽岱宇斜眼看著她:「沈彤翎,你是看不起我這個朋友,還是狗眼看我這個律師低呀。這樣的理由就想搪塞我?!你信不信我找徵信社調查你,快說!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沈彤翎看了看歐陽岱宇,看來岱宇也不放過她了,她今天究竟招惹了什麼東西,不放過她的人怎麼這麼多。
她沉吟了一會:「好吧,我說,他是我前任未婚夫的朋友。」她不想對任何人說她生病的事,貸宇也不行。
這次該歐陽岱宇張大了嘴。「彤翎,你訂過婚?跟誰?為什麼分手?因為夫家不讓你工作嗎?還是你未婚夫有外遇?」
沈彤翎一聽到岱宇像連珠炮似的問題,幾乎是祈求似地看著岱宇。「歐陽,人都有些傷心事,你就別提了好嗎?我現在都快被這個傾銷案給搞死了,現在又冒出一個洛仲軒,如果你再不幫我站在我這裡的話,我就去跳樓了!」
岱宇看著彤翎的眼睛,也收起嘻皮笑臉,正色的說:「好吧,不玩你了,看你真的很痛苦的樣子。」她捉起彤翎的手。「記得,你如果真的需要我的話,再來找我吧!你知我一定是站你這裡的。」
彤翎十分感激地看著岱宇,岱宇雖然八卦,但卻從不勉強朋友,她知道岱宇是個好人,也是個可以信任的朋友。
只是現在,她還沒準備好要怎麼去處理這一切的事。
她只想,好好地把這一次的傾銷案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