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色才濛濛亮,黎裳華便悠悠轉醒了。
一身的疼痛,鬼才醒不過來呢!黎裳華依然緊閉著眼,只覺得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疼,正想以右手揉揉酸疼的部位,卻發現右手動彈不得。
這下,黎裳華想不睜開眼都不行了。
才睜開眼,映人眼簾的是一大片雪白的天花板,而吸入鼻間的是濃濃的消毒水氣味,一時之間黎裳華還以為自己被人浸在消毒水裡了。
「這是怎麼回事……」她喃喃地低語著。說著,便想從床上坐起身,怎知,左手才稍稍施力打算撐起身子,手背上卻傳來刺人的痛楚。
她抬起手一瞧,卻發現自己的左手上居然被插上好大的一支針管!
天!她剛剛那麼一壓,不會讓針頭變形吧!黎裳華苦笑地想著。
既然暫時起不了身,黎裳華只好左右擺動螓首,確認一下,自己身在何方。
一室雪白的佈置,以及那濃濃的消毒水氣息,讓黎裳華非常確定自己人在醫院裡。但……她又怎麼會把自己弄得一身是傷呢?回想了下,黎裳華這才想起自己當時是被一輛黑色的賓士轎車撞到了,至於後來發生的事情,她就沒有印象了。
隨便穿越馬路果然是不好的行為,她才第一次犯,居然就害得自己進醫院了,看來,以後她還是乖乖遵守交通規則吧!
今天……恐怕是沒辦法上班了。剛剛她看到自己的右手,被以極為誇張的方式打上厚厚的石膏,再加上右手上傳來的痛楚,她應該會有一段時間都沒辦法上班。
咦!是什麼東西趴在她在床緣?看完右邊,轉頭看向左邊的黎裳華,一眼就瞧見她的床緣上趴了個龐然大物。
看那體型及短短的髮型,應該是個男人。他……不會是那個把她撞進醫院的賓士車主吧?!
他還真是個好人吶!明明是她自己笨笨的衝出馬路讓他撞,他居然還留在醫院照顧她一晚。等會兒他醒了之後,她一定要好好向對方道謝及道歉。
或許是她一下抬手、一下擺頭的動作,所發出——的聲音,吵醒了對方,總之,他醒了。
當他抬起頭、兩人四目相接的那一剎那,黎裳華只想放聲尖叫,抑或是立即消失都好。
怎麼會是他!撞到她的人居然是歐陽顥?!
「你、你……」黎裳華被巨大的驚嚇震得張大口,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一時之間,她忘了自己已經借由減重成功,變回六年前的那個黎裳華了。
雖然自己減重成功,但黎裳華心中記得的,其實依然是那個胖胖的黎裳華。所以,當她看到歐陽顥時,一點也沒有再見到他的欣喜之情,滿心只有擔心歐陽顥會再度說出傷人話語的擔憂。
「你忘了我嗎?」歐陽顥笑得好溫柔,但溫柔中卻似乎帶了絲失望。「還記得我嗎?我們一起念W大的,初入學時,我還幫你趕走一個登徒子。」
「我記得你……歐陽顥。」初時的震驚過去,黎裳華總算能順利的說話。看樣子,他似乎沒認出自己就是那個胖接待。
被之前的經驗嚇怕了,讓黎裳華反而無法向他承認自己就是那個胖接待,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聽聽歐陽顥對這個曾是W大同儕的黎裳華,有什麼話要說。
聽到黎裳華說還記得自己,歐陽顥心中的雀躍不言而喻,連帶地,也暗暗鬆了口氣,直到這時,他才發現自己一直屏著氣,擔心著她說不認識他的話。
說出去真的會笑死人,身為花花公子的他,居然會為了一個女人記不記得他的這種小事,而緊張了大半天。
「裳華,好久不見了,我這次是來台灣洽公的,沒想到會這麼巧的遇見你。這些年,你好嗎?」既然知道對方記得自己,歐陽顥的心情自然輕鬆了不少,說起話也總是帶著微笑。
「嗯。好巧。」黎裳華輕輕地點點頭,幾乎忍不住欲奪眶而出的淚水,她太高興了,沒想到還能跟他這麼和平的閒話家常。
她還以為……從那天之後,他不可能再理會她了。
看到她眼底滾動的淚水,歐陽顥以為她是因為身體的疼痛感到不舒服,連忙撳下病房內的呼叫鈴,叫醫生趕快過來看看。
「看看我,還真是糊塗,居然忘了你昨天才被撞傷。你一定很疼吧!忍一忍,醫生馬上就過來了。」歐陽顥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完全失去冷靜。「該死,醫生怎麼還沒過來?!」
「別這樣,我沒那麼痛。」看他這模樣,黎裳華連忙開口要他冷靜下來。「我只是因為……我們很久沒見了,一時感慨罷了。」
很快地,醫生也到了,在拗不過歐陽顥的堅持下,黎裳華只得乖乖地讓醫生檢查一遍,順便讓護士為她換藥,以示自己真的很好。
而那左手裡的針頭果真變了形,護士見點滴也快滴完了,就順便拆了針頭,還她一隻左手的自由。
「醫生,我的手傷,大概要多久才會好?」黎裳華乘機問道。
「這種事並不一定,端看你的復原狀況,不過,這陣子你的右手最好是不要去動它,讓它斷裂的部分可以好好的修復,這石膏……至少要包上一個月。」醫生說出一個大略的數字。
「一個月?!」黎裳華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得跟這石膏相處一個月的時間。那她的工作怎麼辦啊?1右手傷成這樣,連動都動不了了,要怎麼工作啊?!
見黎裳華一臉的無奈,歐陽顥急急地道:「在你受傷的這段時間,我會照顧你的,不必擔心。」
「我不是擔心這個。」黎裳華緊皺著秀眉。「我比較煩惱的是我的工作要怎麼辦。請個幾天假是沒什麼關係,但請上一個月的活……我可能會被資遣。」
聞言,歐陽顥倏地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他開口道:
「裳華,有件事我一直很想問你。六年前,你為什麼會不告而別?」
「舞會當天,我突然接到從台灣傳來的惡噩……」想起了傷心往事,讓黎裳華的小臉頓時黯了下來。「我的父親過世了。所以我就急急忙忙的趕回台灣,接下來又發生一連串的事情,所以,最後我就沒有回美國了。而且,我的學籍被註銷了,根本沒辦法回W大就讀。」
「還有一個問題。」歐陽顥一臉鄭重,這對他來說相當重要。「我曾經請人打聽過你的下落,他們說你是台灣黎園企業已逝董事長的千金,但不知為何,當我直接向黎園詢問你的消息時,他們卻說黎園的前董事長只有一個獨子。你……到底是誰?」
黎裳華訝異地張大了眼,沒想到自己被趕出家門就算了,現在居然還直接抹殺她曾經存在的事實?!
「歐陽,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的確是黎園前董事長的獨生女,現在黎園的主事者是我的繼兄,其實,現在的我,是被趕出家門的。」黎裳華閉上眼,首度坦承了自己的身份及處境。
「既然你才是有血緣關係的那個人,在你父親過世後,為什麼繼承黎園的人不是你?!而他們又為什麼說從沒有你這個人?」歐陽顥又問,這些問題壓在他心底太多年了,若不乘機問個清楚,他可能會一輩子不安心。
「我不知道,你剛剛說的事情我也是第一次聽到。在宣佈了父親的遺囑時,我只得到一小筆金錢,整個黎園企業全歸我繼兄,後來,我就被趕出家門了。要不是你告訴我,我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他們當成不曾存在的人。」
再次睜開眼,黎裳華眼中只有滿滿的心痛。
「在我還很小的時候,我的生母便已過世,從我有記憶以來,繼兄與繼母便已在我們家了。後來,當我到了上學的年紀時,就被丟到寄宿學校,就連放假時,也很少回家,更別提在什麼公開場合露面了。或許就是這個原因,才會讓外人感覺不到我這個人的存在吧。」
黎裳華說得心酸,還有什麼會比被人抹殺自己的存在,還要讓人難過的?!
眼前的人兒小小的身影可憐地縮在白色的棉被中,似乎隨時可能會消失不見,看到黎裳華這脆弱無助的模樣,歐陽顥心都軟了。
不管她說的是不是真的,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現在就在他的身邊。
「裳華,我們交往吧!讓我照顧你。」
還來不及思索,話就已經脫口而出,不知為何,歐陽顥總覺得剛剛那句「讓我照顧你」,似乎還含有他現在還不能瞭解的感情在裡面。但現在他希望她能留在自己身邊,卻是不爭的事實。
聽到他的話,讓黎裳華呆住了,她的水眸對上他的黑瞳,他是那麼專注地看著她,以至於她甚至可以從他的眼中看見自己,那樣赤裸裸的感情,是如此地令人難以抗拒。
「裳華,這句話我在六年前就想對你說了,希望你能接受我這遲來的請求。裳華,我喜歡你。」歐陽顥誠心地說著,口氣中有著他不容否認的認真。
「嗯。」激動得說不出話,黎裳華只能用力點著頭,接著便投入歐陽顥為她準備好的胸膛,下一秒,她軟馥的紅唇被另一個薄薄的唇片覆上。
當深埋在心底六年的願望成真時,黎裳華感動得幾乎就要哭了。
這時的她,只覺得自己幸福得不得了,完全忘記自己還是那個胖接待時,被歐陽顥狠狠羞辱的痛苦。
這就是戀愛中的傻女人呵!
只要有了兩情相悅的愛情,之前不管受了什麼磨難都不在乎了。
★ ★ ★
十日後夜
黎裳華坐在病床上,百無聊賴地以左手翻著書頁,但紙上的文字卻一個個飄過她的眼前,沒半個字真的入了她的眼。
在出車禍的隔天,黎裳華便抽空打了通電話向公司請假,在解釋過原因後,也許是因為她好歹在龔氏待了六年,黎裳華並沒有像預期般被資遣,而是以留職停薪的理由放大假。
不過,最近過得實在太清閒了,一點都不像之前在龔氏上班時的忙碌,每天都讓她無聊得想打呵欠,只能靠看電視及看書來打發時間。
其實她傷的是手,又不是腳,但歐陽顥卻說什麼不放心她一個人待在家裡,怎麼也不肯幫她辦出院,要她乖乖地待在醫院養傷。
更誇張的是,他居然還特別請了個看護照顧她的生活起居!
歐陽顥可是非常貫徹醫生那句「少動右手」的叮嚀——
除了必要的下床走動之外,她基本上是被全天候綁在床上的!而他請來的那位看護,也非常盡責的做到他的要求,讓黎裳華叫苦連天。
天!她只是傷了手耶!這個男人是以為她喪失行為能力了嗎?!
想到這裡,黎裳華臉上忍不住揚起一抹幸福的微笑。不管他用的方式有多麼誇張,都是因為他關心自己啊!
歐陽顥這次來到台灣,也是為了洽公,所以,雖然他很捨不得離開黎裳華的身邊,每天仍是按照預定的行程進行工作。
黎裳華並不怪他,畢竟自己曾兼任過他的短期秘書,她很清楚他對自己的工作多麼具有責任感,也多麼地重視;倘若歐陽顥為了她而將工作擺在一旁,她反而會怪他呢!
即使歐陽顥每天的行程都很緊湊,他仍是每天抽空到醫院看看她的情況,陪伴她直到病院的探病時間結束才會離去。
對於他的體貼,黎裳華感到相當窩心,因此,縱使兩人相聚的時間只有短短幾分鐘,黎裳華依然覺得非常甜蜜。
前幾日,正好遇上週末,小樂便帶了一大籃的水果來探病,不過,由於歐陽顥那天也排滿了工作,因此兩人並未見到面。
見她左一塊擦傷,右一圈石膏,儼然一副傷勢嚴重的模樣,小樂還破口大罵了好一會兒,說要找那個撞傷她的人理論,非要對方負擔全數的醫療費不可。
最後,還是黎裳華解釋清楚是自己的過失,而且她目前所受到的照料全是對方供給,才成功的攔下衝動的小樂。
而後,她又說出兩人原是大學同儕,六年前便已互有好感,只是造化弄人,讓兩人直到現在才又重逢,進而開始交往。
聽到這裡,就只見小樂一臉的陶醉,直呼浪漫至極。
不過,黎裳華最後還是隱瞞了小樂一件事——就是歐陽顥的名字。
不是她不當小樂是好朋友,因為她現在雖是與歐陽顥交往,但她從來沒忘記大老闆的千金龔若仙對歐陽顥的勢在必得。
若讓小樂不小心將兩人正在交往的事情傳回公司,難保隔天龔若仙會直接殺到醫院,然後要她離開歐陽顥。
苦笑了下,黎裳華知道自己太過多慮,但她卻也很清楚,自己若與龔若仙相比較,誰能為歐陽顥帶來最多的商業利益立見分曉。
雖說六年前兩人便互有好感,但這六年當中,她相信歐陽顥一定見過許多美麗的女子,光是三個月前她擔任接待的期間,就看過很多年輕貌美的女子拜倒在他的西裝褲下。
而現在的自己,除了愛情之外,什麼也不能給他,她不瞭解,為什麼他會執意要她呢?
「你在想什麼?」
淡淡的溫柔嗓音在她耳邊響起,黎裳華一驚,這才發現自己想事情想得太過入神,居然沒發現歐陽顥來了,而看護也早就悄悄退下。
一抬頭,黎裳華便看到歐陽顥正輕擰著眉,正想開口問他是有什麼不開心,就見他一屁股坐在床緣,一隻大掌就向她伸了來,令黎裳華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
直到眉間傳來一股輕柔的力道揉著她的眉頭,黎裳華才發現,歐陽顥蹙眉的原因正是因為看到她在不自覺中緊鎖著雙眉。
當她總算放鬆了眉間的壓力後,歐陽顥的手才依依不捨地離開了她的臉,改為盯視著她,非要得到先前的答案不可。
「我只是在想……經過了這麼多年,你為什麼還會喜歡我?你的條件這麼好,應該有很多美麗的女人可以選擇。你為什麼會選我呢?」黎裳華不想答,但僵持了一會兒,她投降在歐陽顥那雙專注於她的黑瞳下。
本來想將這些問題隱瞞下去的,但不知為何,僅僅是看著他的黑瞳,她就會不自覺地將心底話說出來。
「我也不知道。」
歐陽顥答得乾脆,反而讓黎裳華愣住了。相較之下,她似乎顯得有些太小家子氣了。黎裳華有些懊惱地想著。
「不過,我想……應該是因為她們都不是你。」歐陽顥微微一笑,給了一個讓人更想不透的答案。
「啊?」黎裳華瞠目結舌,這算是哪門子的答案啊!
「三個月前,我在台灣認識了個女人。」
歐陽顥突然轉換話題,而跟不上他思想速度的黎裳華,只好閉上嘴巴,乖乖地聽他繼續說下去。
「我這兩次來台灣,都是為了忙一件歐陽集團與龔氏的合作案,而她是龔氏派出的接待。」說到此,歐陽顥還特地頓了下,確定她沒有誤會,才繼續說道:
「她是個很胖、很胖的女人,我身邊的女人腰圍沒有一個會超過28寸的,她算是唯一的例外,我第一眼見到她時,還以為她的三圍全是36。當時我才剛下飛機,她就突然出現在我面前,然後就像是中邪似的,一臉垂涎得好像口水隨時會滴出來,還直直朝我走過來,差點嚇得我當場跳上飛機回美國。
不過,她會真正讓我印象深刻的原因,卻是因為她的名字。她的名字與你的名字,念起來的音是一模一樣的。你能想像嗎?一個跟你相同名字的女人,卻胖得足以嚇死人?!」
口水隨時會滴出來?!天!當時她臉上的表情有這麼可怕嗎?也難怪歐陽顥第一眼見到那個胖胖的她的,會一臉的難看。
聽到這裡,黎裳華的臉幾乎紅得快著火了。歐陽顥說話時的表情還帶著淺淺笑意,看來是想逗她笑,但她可是當事人吶!她哪笑得出來?!
倏地,歐陽顥的臉色一變,笑意褪去,換上的是冰冷的眼眸。
「她的工作能力很好,是個相當優秀的秘書人材,我曾經一度有意延攬她為我工作。因為你們名字的讀音相似,那讓我不由自主的想起你,相對的,也覺得她相當親切。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我向她說出你的事情。
但她卻背叛了我的信任。從我說出你的事情之後,她在工作上越來越不認真,每日恍恍惚惚,我完全搞不清她在做什麼,直到有次她向我坦承,她是為了我而減肥,那讓我氣極了,當場把她趕走,後來我就結束行程飛回美國,因為她居然說她其實就是你!」
歐陽顥鐵青的表情,讓黎裳華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下。
「怎、怎麼可能是我嘛!」黎裳華勉強扯出一個僵硬的微笑,嘿嘿笑著。
沒想到他會這麼討厭那個胖胖的她,看來,為求保命,她還是別向他招供說自己的確就是那個胖接待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