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診室外,一群人憂心忡仲地等候急救結束。
這是歐嘉芝這個月來第幾次進急診室了?沒有幾個人敢數,敢數的人也不敢說出口,只是情況似乎超越預期,變得愈來愈不可收拾了。
「林嫂,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歐懷誠心中滿是不安的來到醫院,在公司接到嘉芝進醫院的消息時,他眉間的糾結一直沒撫平過。
「小姐她……她……」林嫂吞吞吐吐地不敢說出實情——小姐又瞞著家裡每個人偷偷作畫。還是由小姐自己跟老爺說比較哈當,也只有小姐的牛脾氣牽制得了老爺。
這時候,急診室的燈滅了,醫生從裡面走了出來,歐懷誠趕緊趨向前去,忘了自己正在逼問女兒再次昏倒的原因。
「陳醫生,嘉芝的情況如何?」歐懷誠對愛女的關愛之情畢露無遺。
「她已經醒過來了,目前無大礙,你可以進去看她,記得下次別讓她這麼勞累,雖然昏倒和她的病無關,但對她的心臟仍是不好。」陳醫生拿下口罩說道。
只要是認識歐懷誠的人都知道,歐家有一個從出生心臟就出了問題的女兒;嘉芝的心臟有一個小破洞,這個埋在她體內的不定時炸彈,讓她過著不能和同年齡的女孩子一般的正常生活。
嘉芝可以跑,可以跳,就是不能做太多會讓心臟負荷過大的活動,所以得控制情緒起伏在某一個安全區域之內,因為何時會是極限,連醫生都不敢定論。
時間久了,嘉芝收斂住自己的哭和笑,很難縱情。
「我瞭解。」歐懷誠點了點頭,謝過醫生後,他走進急診室,很輕易地就看見躺在病床上的嘉芝,他最心疼的寶貝女兒。
「林嫂總是早一步在我醒來回家前通知你,我警告過要她動作稍微放慢一點的,否則下次扣她薪水。」嘉芝虛弱地眨著彗黠的雙眼,半開玩笑地對父親說道,她不希望每次因為自己的問題而弄得身邊的人都是一張苦瓜臉。
「而且,你不准因為我現在躺在病床上的模樣,就取消我們之前的約定,你教我做人要守信用的,當初說好的,只要我的畫能通過申請插班入學,你就同意讓我去念。」
看出父親臭得發黑的臉,在他企圖說出反悔的話之前,嘉芝又重複了一遍父女倆曾作過的約定。
「完成那幅畫對你有這麼重要嗎?」歐懷誠感歎地問道。他有一個了不起的女兒,樂觀地面對自己的病情,她會笑、會哭,卻永遠不讓他操心,但這次有了例外。
「不但重要,而且深具意義。」嘉芝望著父親,堅定的給予回答。她耗費心力完成的那幅畫,是一幅母親抱著剛出生嬰兒的畫,畫中蘊藏的是她對難產去世母親的孺慕之情。
嘉乏早打算要用那幅畫去申請進入母親曾就讀過的知名私立城星高中附設的美術班,因為那不單單只是一幅畫,它還代表著她與母親之間的傳承,以及跨越時空的聯繫。
「你的身體根本負荷不了學畫的辛苦,美國那邊過不了多久就會有適合你的心臟,你就要去美國進行換心手術了。」歐懷誠疲憊的揉了揉太陽穴,他知道女兒心裡在想什麼,也知道這一次她打定主意要進入那間全國屬一屬二的美術班。
「能否負荷得了我心裡有數,既然那幅畫我完成了,就讓我試看看吧!我答應你,只要美國那邊一有通知,我馬上休學!爹地,求求你。」
就因為嘉芝知道自己快要去美國了,所以臨行之前她只希望讓她去念一個月或者一個星期,更甚者只有一天,她也都甘之如飴。
看著女兒可憐兮兮的眼神,歐懷誠的心軟化了,她血液中流著的繪畫天分是她母親留給她的唯一東西啊!
「等收到通知再決定吧!」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歐懷誠承認自己低估了女兒對這件事的執著。在有預感女兒一定會通過入學申請的情況下,他作了第一步的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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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後
在城星高中下學期的開學典禮上,身為學生會會長的辜仲陽,依照慣例踩著沉穩自信的腳步上台致詞,一方面替學校勉勵在校同學,另一方面則替這個新學期揭開序幕;在這個學校中,晶學兼優的他一向是大家矚目的焦點。
不論辜仲陽出現在什麼地方,總是被一群愛慕、崇拜、欽羨的目光追逐著,但除了城星高中的校花蔣薇恩外,他從未對任何愛慕的目光有絲毫回應;撇開感情不說,不論是在家世或外在條件上,蔣薇恩是適合他的。
「仲陽,我跟爸爸說了,高中畢業後我也想去英國唸書,你覺得呢?」
教室外的長廊上,蔣薇恩撒嬌地試探辜仲陽,雖然才剛開學,但一回想起會有兩個月的時間和辜仲陽在英國的遊學生活,她便迫不及待想快些過完最後這一學期。
更何況,為了防止辜仲陽被別人搶走,她當然要採取緊迫盯人攻勢,連暑假的遊學都是她執意跟去的,因為她可不想讓自己這兩年來的苦心白費。
辜仲陽的家世、背景、長相這些條件全都是最好的,也完全符合她的條件,但到目前為止,他對她不冷不熱的交往方式,讓她還是很沒有安全惑,她要他愛上她,徹底地為她著迷。
「我是去唸書,不是去玩的,沒有太多的時間陪你。」辜仲陽維持一貫平穩的口吻。
「我也是去唸書,順便陪陪你嘛!更何況,爸爸都答應我了,他還說有你看著我,他很放心。」
蔣薇恩親密地勾住他的手臂,刻意流露出清純嬌俏的媚態。她很清楚知道自己的優點在哪裡,而且這兩年來她早就摸透辜仲陽的喜惡。
每個人都知道辜仲陽是辜氏唯一的繼承人,所以連蔣薇恩的父親都捨不得放走這條大魚,更是積極鼓勵她好好抓住辜仲陽。
「更何況,我根本無法想像每天見不到你的日子。」蔣薇恩的水汪汪大眼瞬間蒙上一層薄霧來增加效果。
辜仲陽發現她眼中浮現的濕潤,心中變得柔軟,「如果你也想去英國唸書,那就跟我一起去吧!」
他溫柔的鬆口答應,和蔣薇恩交往兩年,日積月纍纍積下來的感情並不算少。
「真的嗎?那我等會兒馬上打電話叫家裡開始幫我辦手續!仲陽,你對我真好!」
得到對方首肯的蔣薇恩,開心得像要飛上天!其實就算沒有得到辜仲陽的肯定回覆,她一樣可以去英國,但是辜仲陽願意讓她跟他一起去,表示他們未來的發展空間更大。
「傻瓜,真這麼開心?」
根本不知道蔣薇恩心中真正想法的辜仲陽,對於她的開心異常感到有些啼笑皆非。
「能跟你繼續在一起,當然開心了!」蔣薇恩對他露出甜甜的笑容,心中的盤算又是另一回事。
「三年一班學生會會長辜仲陽同學,請盡速至學務組!三年一班……」
「學務組有事找我,我去一趟,你先回教室上課吧!」聽到廣播一次又一次呼叫他的名字,辜仲陽不敢耽誤地要往另一個方向走。
「我想陪你一起去看看學務組是什麼事找你,就算有事,我也可以順便幫幫你。」
蔣家是城星高中的重量級董事之一,蔣薇恩理所當然在學校裡受到不同於一般學生的禮遇。
「走吧!」她勾起辜仲陽的手臂就走。
一如往常,只要是辜仲陽經過的地方,總會引起許多人的欣羨及崇拜目光。
沒錯,就算早已經是公開的事了,但蔣薇恩就是要更多人注意到她和辜仲陽之間的親密,雖然她認定在這個學校根本沒有人條件比得上她,可她就是要無時無刻用行動告訴別人,她蔣薇恩才是辜仲陽的正牌女友。
下了樓梯,穿過迴廊,到了行政大樓的中庭,辜仲陽明顯發覺這裡的擺設有些微不同於以往,多了一些東西。
他放慢腳步,因為他看到一幅很感人的母親哺乳剛出生嬰兒的畫被掛在行政大樓中庭的牆上,而這幅畫是上學期甚至上上學期時他未曾見過的。
很難形容出第一眼看到這幅畫的感覺,它就像是巨大的磁鐵,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它,讓他憶起了小時候被母親抱在懷中的感覺,母愛是一種永遠無可取代的感情……
「仲陽,怎麼了?」
蔣薇恩不以為然地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在看到牆上的畫後,她並不覺得有什麼吸引人之處,只覺得是極普通的畫而已,甚至認為她家牆壁上隨便一幅畫都比它值錢。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怎麼突然有幅畫掛在這裡?」辜仲陽瞇起雙眼,再度仰頭45度角看著它,突然間,去學務組這件事變得不那麼緊急了。
「你不知道嗎?聽說這幅畫是學校美術班這學期新轉來的插班生的作品,在入學申請時,獲得全校美街老師的一致讚美,所以校方決定將它掛在這裡供全校師生欣賞……仲陽,你好像對這幅畫很感興趣?」
「是嗎?」辜仲陽只是笑一笑,眼睛卻在發亮。
每當辜仲陽發現令他感興趣的事物時,就會有這種笑容和認真的神情,也讓蔣薇恩永遠覺得不夠瞭解他。
「別看了,走吧!別讓有事找你的人等太久。」
蔣薇恩想盡快離開這幅畫的範圍,她找了個最合理的理由,因為她不喜歡還有東西比她更能引起辜仲陽的注意。
這個藉口奏效,辜仲陽收回有些依依不捨的目光,移動腳步繼續往學務組走去。
在那當下,或許在他的心中,這幅畫的繪者已經悄悄地種下了一粒淺淺淡淡、摸不著也見不著的感動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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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時間,嘉芝站在最靠近教室的洗手台,專注地清洗著上一節課使用過的水彩筆及調色盤。
「今天放學後,三年級的校外班際籃球賽要舉行總冠軍賽,聽說一班的辜學長也會出賽,要不要去看?」
突然,身旁有兩位也正在洗手的女同學提了個話題,當中的男主角名字不經意地飄進了嘉芝的耳朵裡。
「當然要去看!辜學長就快畢業了,當然要趁這最後一學期的機會看個夠,更何況有辜學長在場的籃球賽是最精采的!」
「太好了!那放學後我們一起去看!」
兩個女孩子興高采烈地約定好後便離開了。
雖然才開學短短幾個星期時間,但嘉芝發覺在這間學校裡,有一個響噹噹的名字在校園中隨處可聞、隨處可見。
辜仲陽,不管是頒獎典禮或是公告欄的全校排名,還是籃球場,足球場,只要是人群聚集的地方,就會聽到這個名字,因為它的主人是全校最被崇拜的人,同時也席捲了許多女同學的芳心。
這個名字也引起了嘉芝的好奇心,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會被所有人如此喜歡及崇拜呢?
好奇歸好奇,但嘉芝心想,她是沒有機會見到他本尊了,因為她答應過父親,只要美國那邊一有消息,她就馬上休學,儘管她在這間學校只有短短幾個星期,也該滿足了。
「嘉芝,等會兒要上美術基礎課,記得去保管組拿鑰匙開門。」
班長經過嘉芝身邊時,好心提醒正在發呆的她,班上對這個下半學期才轉進來的漂亮轉學生,都有著莫名的好感。
「謝謝你的提醒,我馬上就去!」
嘉芝動作迅速地收拾手邊清洗乾淨的美術用具,下堂課的老師,同時也是美術班導師的童老師,是最討厭同學遲到了。
到學期結束為止,號碼是最後一號的同學,在每次美術基礎課時要幫老師到保管組拿美術教室的鑰匙。
因為童老師開學的那一句吩咐,所以每到有美術基礎課的那一天,嘉芝都必須親自跑一趟保管組;對美術班的學生而言,美術基礎是最重要的一門課。
今天當然也不例外,當嘉芝拿到鑰匙後,便加快腳步往美術教室前進,不敢浪費絲毫的時間,她已經有些延誤了。
因為剛好是下課時間,連接美術教室及行政大樓的迴廊有許多學生來來往往兩地穿梭。
「抱歉!」
被迎面而來的一群學生不小心擦撞到,但嘉芝沒有忽略那一聲鑰匙落地的金屬撞擊聲,
「沒關係。」
她微笑示意,待對方走後,她才彎下腰尋找鑰匙,但莫名其妙地就是尋不著它的蹤影。
「奇怪……掉哪裡去了?」
聽到上課鐘的響聲,她找得更加慌張了,加上烈日當空,曬得她整張小臉全是汗水。
終於,她看到它安靜地躺在鐵蓋下早已乾涸的水溝裡。
像是發現新大陸般開心,卻又擔心的她伸手穿過鐵蓋的細縫想撈起鑰匙,費盡心力不放棄,無奈怎麼也碰不到它。
她急得心臟都快速地跳動起來,卻只能無措地蹲在原地看著那把可望而不及的鑰匙。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偌大的校園安靜得只傳來陣陣蟬鳴,有誰能幫幫她撿鑰匙呢?
稍早辜仲陽因為幫老師將上課時用來當做參考資料的原文書搬回辦公室,因而耽擱到下一節上課時間,這會兒他正加快腳步趕往另一棟教學大樓上課。
經過迴廊時,他看見一個很沮喪無助的背影蹲在角落,讓他情不自禁地停下腳步,關心的話就這麼脫口而出——
「東西掉了嗎?還是身體不舒服?」
身後突然出現關心的聲音,是一個神采飛揚的好聽男聲,嘉乏緩緩轉過頭好奇地看著他,但因為背著陽光,看不清楚他的臉,像是被一層黑紗覆蓋著,完全一片灰暗。
但繡在他制服上右邊的班級和姓名卻異常顯眼——三年一班辜仲陽。
是他!那個無所不在的名字,此刻正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
「原來是鑰匙掉了,不用擔心,我幫你拿;還有,現在太陽這麼大,你先到旁邊等我。」
也看見鑰匙躺在水溝裡的他露出一抹微笑,態度雖然隨意,卻令芝嘉覺得安心。
他的話有一股能說服人的無形魔力,她二話不說地走到有屋蔭的地方,看著他拿起細樹枝,只花了三秒鐘便輕而易舉地將鑰匙撈起。
「喏!拿去。」
如陽光般耀眼的笑容出現在眼前,嘉芝在他伸出手要將鑰匙交給她的那一刻,終於看清楚了他的長相,那是一張俊逸自信的臉,眉間勃發的英氣令她心動。
心臟開始強烈鼓動,一直擾人的蟬聲在這瞬間消了音,時間的沙漏也在此時按了暫停鍵,她的眼中只有他的身影逗留……
「怎麼了?我的臉上有什麼東西嗎?」看著她直盯著他,卻一直沒有伸出手來接過鑰匙,辜仲陽覺得奇怪,這句話同時驚醒了怔然中的她。
「哦!謝謝你。」嘉芝倏地臉一紅,頭一低,趕緊伸出手接過他手中的鑰匙,不敢再看向他,心裡懷疑自己是犯了什麼毛病,這麼沒有禮貌地盯著人家的臉瞧。
「不客氣。快回教室去上課吧!」對於別人的窘態,辜仲陽早已習慣且絲毫不以為意,只是好心地提醒她。
辜仲陽聞到這個女孩子身上有一股特別的味道,不像香水,而是松節水混合著些許橄欖油的味道。
在這間學校裡,只有美術班學生的身上會帶有這種香味,因為作畫的顏料要用橄欖油調開,而畫筆要用松節水洗滌。
原夾她是美術班的學生……辜仲陽沒有再說什麼,帶著微笑緩緩移步離開。
待嘉芝再抬起頭時,挺拔的身影早已遠離,獨留仍無法回復正常頻率心跳的她。
時間的沙漏重新流動了,在看似一切無恙的背後,只有嘉芝知道,她的心情不同於以往了,因為這年的秋天,在震耳欲聾的蟬聲中,她的心裡住進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