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堂府,書房。
「此話當真?」
「雖然尚未頒下詔書公諸於眾,但皇上金口玉言,還能有假?」
「爹爹,您認為孩兒有幾成希望?」
「要想在眾年輕俊傑中脫穎而出,實屬不易。現在距萬壽之日尚有大半年,你得在這段時間內多為朝廷建功立業。此次揚州之行倒是一個好機會,只要做得好,非但可以讓你加官進爵,還可一舉剷除兩名最強的對手,可謂一箭雙鵰!」
「爹,孩兒還有個想法,俗話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您花那麼多心血培養妹妹,此時也該派上用場了吧?何不趁下月大選之日送進宮去,也算為我們的計劃做個鋪墊?」
「鼠目寸光!皇上既然心有禪位之念,就表明他已將私心摒棄一旁,選拔人才時必不會考慮親屬關係,否則阿哥們那麼多,隨便傳給哪位便好了,還選什麼賢,禪什麼位?」
「爹爹教訓得是,孩兒知錯了!」
「此去揚州,你把妹妹帶上。一來讓她長長見識,二來她行事果敢冷靜,興許能幫上你一點忙。三來,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司徒鏡空已於昨日奔赴揚州,想搶在我之前破案立功!」
「爹爹憂心什麼?他也不過是搶著去送死而已,管叫他有去無回!」
「此言差矣!他年紀比你還輕,是武狀元又是文榜眼,你以為他是浪得虛名嗎?而且身為刑部奉天監,自然也學得不少江湖伎倆。想取他的命,只怕還沒那麼容易!」
「那麼我就從旁阻撓,多放些迷障,讓他什麼也查不出!」
「恰恰相反,我要你跟他合作!尤其,多讓你妹妹跟他接觸!」
「這是為何?難道您想招他做女婿?」
「不錯!此人本身是個人才不說,家世更是一等一,江南第一豪富的獨子,又是和大人的得意門生。若讓他進了我雲家的門,豈不是如虎添翼?只不過這人心思慎密,你得做得巧妙不著痕跡。」
「孩兒明白!保證讓這塊大肥肉乖乖地自動送入爹爹嘴裡!」
「很好!兒子,爹爹下半生就要靠你了!現在你去叫北斗來,我有些事要交待她。」
雲覆雨看著獨子雲懷恩走出書房,眼神立即就黯淡下來,歎道:「唉,只可惜北斗不是男兒身,否則,老夫哪裡還用得著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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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北斗有些雀躍,但只是在心底——多年來的訓練早已讓她學會喜怒不形於色。她是北斗,高高在上的星辰,怎可被這些俗不可耐的情緒降了格凋?
北斗星投胎是母親說的,然而把這概念灌輸到她腦中並且堅定不移的是父親。
「你是星宿下凡,所以你必須比別人強!」父親說。
在這樣一個男尊女卑的社會裡,父親卻特立獨行地把她這女兒看得比兒子還重,以至讓哥哥都有些吃醋了,「女子無才便是德,您讓她習這許多文練這許多武幹什麼?」
她也不知自己能幹什麼,但現下,終於可以幹點兒什麼了。爹爹才剛跟她說:「你哥哥行事莽撞急功近利,我要你同行就是為了保護他,不要莫名其妙丟了性命!」她答得淡淡然,但心裡著實是激動的。這可是她第一次出遠門。
煙花三月下揚州。三月的京城依舊冰寒,三月的揚州應是春暖花開吧?
她穿過門廊走向後花園。雲府不大,普通的四合院、簡陋的廂房和一個小小的花園。
花園一角有一間木屋,是南極住了八年的地方。南極是她同父異母的姐姐,只比她大三個月,是這世上她惟一由心底深處疼愛的人。
她走進木屋。推開門的剎那,她冷漠的臉上浮起微笑。只有在這裡才能見到她真心的笑。
南極站在洞開的天窗下,長髮輕舞,如仙子般似乎隨時都會乘風而去。
「南極。」她極輕極柔地喚,怕一不小心便驚飛了仙子。
南極回頭看她,清亮的眼裡是滿溢的溫柔。
「你看見什麼了?」北斗問。
「喜悅,還有遠行。」
唉,真是什麼都逃不過她的眼。也正因為這雙眼,她才把自己關在這木屋中再也不看那紛繁的人世。
「不要很久的,我會盡快回來陪你。」
南極輕輕搖頭,「不要讓我成為你的羈絆。你正是因為羈絆太多,所以才會一直這樣孤獨。」
北斗心中暖而酸澀。姐姐是一朵解語花,這樣的人兒怎可任她把自己禁錮?
「跟我一起遠行,離開這牢籠好嗎?」
南極微微一笑,吸了一口氣仰頭望天。透過窗口一方小小天空,有風在流動。
「天下就是最大的牢籠,走到哪裡都一樣。」她極輕極輕地說。
北斗搖頭歎息,忽聽到屋頂掠過一陣異樣的風聲,心中一凜,身形拔起,立時從窗口飛身而出。眼見前面一條黑影迅速往遠處掠去。好猖獗的盜匪,大白天的竟也敢出沒官宦人家。
她施展輕功緊迫不捨。越過一排排屋脊,落在一條僻靜的巷子裡。又拐了一個彎,突地就不見了那黑衣人的蹤影。只有前邊一輛華美的四輪雕花馬車得得而來。
「停下!」她跳到車前展臂一攔。
車伕「吁」一聲勒住馬,「姑娘,什麼事?」
北斗打量他年輕天真的臉龐幾眼,抱拳道:「冒昧打擾,還請見諒。」說話間一掠上車,「呼」一下掀開門簾。脂粉香氣和聲聲凋笑迎面而來,只見幾名美女正笑成一團,中間坐著一名錦衣華服的俊美少年,左擁右抱,好不快哉。
一抬眼看見她,少年邪邪地笑道:「喲,又來一個!你也想要分一杯羹嗎?來吧,對於女人我宣赫向來是來者不拒!」原來此人正是京城最臭名昭著的花花大少,端親王的三子宣赫貝勒,凡正派女子見他都要退避三舍的。
北斗沒有理他,冷峻的目光從眾美女臉上一一掃過。莫非那盜匪是個女人?但隨即她就推翻了這個念頭。那人看身形分明是個男子。
宣赫上下打量著她,「姑娘是誰呀?專程在此等候我嗎?哎呀,能得到姑娘如此癡情愛慕,真是在下三生有幸啊!雖然你長得還差強人意,看樣子脾氣也不怎麼樣,但為了回報你的深情,我犧牲一點點也無妨啦!」說著便放開懷中少女,朝她展開雙臂。
北斗退後避開他的魔爪,「刷」地合上門簾,一回頭又冷冷地瞧了那少年車伕一眼,然後躍下車,四面一張望,朗聲道:「我知道你就在附近。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想知道你是誰,但是如果你想要對我姐姐不利的話,我絕不會放過你!」
那馬伕小心翼翼地問:「姑娘,我們可以走了嗎?」
她揮揮手,馬伕便揚起鞭,「駕!」抽向空中。忽地她心念一動,飛身躍起捉住鞭梢一甩,那馬伕就一個倒栽蔥跌到地上,狼狽不堪。
這時宣赫從車內伸出頭,「嘖嘖,小馬呀,你怎麼這麼沒用?連個女人也打不過!上去教訓她呀!」
小馬抬起長了一個包的腦袋,委屈地說:「我是很沒用,不如貝勒爺您親自來教訓她?」
宣赫立即把頭縮回去,「呃,還是你自己搞定吧!」
北斗把鞭子還給小馬,道一聲「得罪了」,便再也不看他們一眼,轉身揚長而去。
待她走遠,小馬一躍而起,上車掀開簾子對美女們說:「姑娘們,貝勒爺今天受了驚嚇,可不能陪你們啦,大家還是請回吧!」
「是啊,你們先回去,我下次再去找你們哦!」宣赫拿出銀子給每人都打賞不少。姑娘們雖不捨,也只得陸續離開。
「嘖,貝勒爺可真香!」小馬伸長鼻子上下嗅著宣赫。
「沒大沒小,你還記不記得我是你主子?」宣赫拍了一下他的頭。
「哎喲!」小馬立即抱頭痛叫。
「唉,今日累你挨打真不好意思。嘖,傷得不輕吧?」
小馬愁眉苦臉道:「要不貝勒爺也來摔一下試試?那惡婆娘,力氣還真不小!」
「別在背後叫她惡婆娘,小心將來一個不小心她就變成你的女主人了!」
「什麼?」小馬大吃一驚怪叫道,「不會吧?主子,您該不會對那惡婆娘一見鍾情了吧?」
「那可說不定!」
「噢!」小馬哀嚎一聲,倒下翻白眼。
宣赫抬腿踢他,「少裝死!起來,即刻啟程,去揚州!」
小馬坐起身,「唉,可憐的主子,眼睛被貓屎糊住了!唉,可憐的小馬,將來的日子可難過嘍!」
宣赫放下車簾,舒服地落座靠上椅背,閉上眼輕歎:「原道此君只在夢中有,不料人間竟得親眼見!」
忽又睜開眼,一抹詭異的微笑浮上嘴角,「既然被我瞧見了,難道你還跑得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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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城。
城門巍峨雄壯。守門的衛兵盤問十分嚴格。
一輛馬車得得行來,停在門口。車上跳下兩名衣飾華美的年輕公子。衛兵一見,即上前來詢問。
「哪裡來的?」
「京城。」
「來幹什麼?」
「做點小生意,順便遊玩。」說話間一錠銀子塞到了守衛的手裡。
「原來是做生意!請請!」衛兵立馬點頭哈腰地放行。
兩名公子便大搖大擺地進了城門。身形略瘦的那名問:「哥哥,我們來此查案,不正要避入耳目嗎?為何還要打扮得這樣招搖?」原來這兩人正是雲懷恩與女扮男裝的雲北斗,一路風雨兼程,行了四日方到揚州。
只聽懷恩冷冷一笑道:「揚州富庶一方,城中官兵最是勢利不過。我們若不穿得好看一些,可會有許多不必要的麻煩。不信你回頭看。」
北斗回頭,正看到那兩名衛兵攔住了一名提著果籃的年輕村姑。
「小姑娘長得很水靈嘛!」
村姑趕緊拿出一把水果雙手奉上,「大爺請吃水果!」
「大爺我不吃水果,想吃你行不行?」一士兵伸手去擰她白嫩的臉蛋。
「不要啊,大爺!」村姑又羞又窘,滿面漲得通紅,卻又不敢反抗,只得雙目含淚地任人輕薄。
北斗一見,怒氣上湧,正待過去教訓那兩名衛兵,卻被懷恩攔住。
「算了,別惹事生非啦!辦正事要緊!」
「難道你就任憑這種不平之事在眼皮底下發生?這還有沒有王法?」
「小題大做!」懷恩滿不在乎地揮揮手,「這種事算什麼?這天高皇帝遠的地方,誰的官大誰就是王法。這種事實在太多了,就算想管也管不過來。」
「那就任由他們恃強凌弱嗎?」
「世道本來就是這樣,強的欺弱的,大的壓小的,天經地義。等你將來見得多了,就會見怪不怪啦!走了走了,先找地方投宿吧!」
「見怪不怪?」北斗怔怔地看著那村姑流著淚從面前跑過,搖了搖頭,「世道真是這樣嗎?恃強凌弱竟然是天經地義?不,我不相信!總會有辦法改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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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河岸,雕樑畫棟,坊間衣鬢環繞,不時飄來鶯聲燕語。
尋芳園是揚州城最大的花街柳巷,園中每處勾欄都持有官府發下的文牒,也算是合法正當營生。
經過或富麗堂皇或典雅精緻的一幢幢花樓,穿過一條竹林幽徑,便到達尋芳園深處的畫眉居。一幢不起眼的小竹樓,座落在小橋流水間。樓前有池塘柳榭,雞鴨成群嬉戲,仿若鄉間農戶。
「沒想到妓院裡還有這樣的世外桃源!想來這畫眉姑娘必是個可人兒!」
「只是不知哥哥是否有福消受?」
兩位公子穿出竹林,正是北斗與哥哥懷恩。因揚州花魁畫眉姑娘在這件劫案中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前面幾個官員都是在與其春宵一度後便離奇喪命——是以兄妹二人便扮成尋芳的客人,希望能從畫眉居窺得一點箇中內情。
竹樓中傳來一陣琮琮的琴聲,幽遠飄渺,隨即清越昂揚的嗓音拔起,直入雲霄。
「萬事有不平,爾何空白苦;長將一寸身,銜木到終古?我願平東海,身沉心不改;大海無平期,我心無絕時。」
「呀,想不到在這花柳之地也能聆此清音!」北斗停步暗歎,正自神往不已,忽歌聲頓止。
一年輕男子高聲道:「好,唱得好!只是這曲子也未免太無趣了!填什麼海呀,吃飽了撐著呀?畫眉,再唱點有情調的好不好?」
咦?北斗皺起眉。這聲音聽起來似曾相識……
這時畫眉調了調琴,開始淺吟低唱一支小令:「雲松螺髻,香溫鴛被,掩春閨一覺傷春睡。柳花飛,小瓊姬,一聲『雪下呈祥瑞』。把團圓夢兒生喚起。誰,不做美?呸,卻是你!」
這下那男子興奮起來,擊掌讚道:「好,實在太好了!只是不知這團圓夢裡有誰,是不是我啊,畫眉?」
北斗忽地恍然,這人不正是宣赫嗎?那個游手好閒的花花大少。咦?他為何也到揚州來了?而且還趕在了他們兄妹之前,難道僅僅是為了尋花問柳嗎?
她只略一沉吟便抬步向那小橋流水人家走去。懷恩卻搶前幾步先進了門,她便停下腳步倚在門邊聽他們虛偽客套的寒暄。
這時竹林幽徑處又緩緩走出一位儒雅倜儻的俊美公子,經過北斗時朝她微微一笑,問道:「這位兄台為何站在外頭?」
她淡淡地道:「門外好納涼。」
「哈哈,兄台真是愛說笑。在下不才司徒鏡空,敢問兄台尊姓大名?」
北斗聞言心中一凜,原來這就是前科武狀元文榜眼,現任刑部奉天監,爹爹辦理此案的最強勁對手。當下一抱拳道:「在下雲北斗。」
「好名字!」司徒兩眼一亮,讚道,「北斗穿雲,不同凡響!」
她垂下頭,「過獎了。」
司徒鏡空又道:「雖然門外好納涼,但咱們在此高談闊論,未免對門內的美人不敬。雲兄,還是一起進去吧?」
「也好。」
走進畫眉居,入眼所及是簡單而不失幽雅的佈置。紗簾後隱約可見撫琴女子的婉約身影。簾下一座根雕小几,正焚著香爐,淡淡的檀香飄然鼻端。
几旁站著兩位翩翩少年,正是宣赫與懷恩。宣赫長指拈著一隻琉璃杯慢慢地旋轉,比上次初見時更為邪佞不羈。
「喲,又來兩個?今天這畫眉居可真是熱鬧呀!哎呀,這位不是司徒大人嗎?你怎麼也有空上這來尋芳?真是幸會呀幸會!只是美人卻只有一個,這麼多客人怎麼接待得了?」
司徒鏡空便走到紗簾前一抱拳道:「素聞畫眉姑娘才藝冠絕江南,在下今日特來打擾,還望姑娘恕我冒昧。」
紗簾後傳來清幽的嗓音:「承蒙公子抬愛,畫眉三生有幸。但這位宣公子說得對,畫眉確實素來一日只接待一位客人。」
宣赫聞言得意洋洋道:「若論先來後到,那只有我有資格留下!」
「宣貝勒此言差矣。」懷恩不服道,「畫眉姑娘才貌雙絕,豈是一般庸脂俗粉可比?若單憑先來後到會客,豈不是辱沒了她?」
「那還能怎樣?」
「不如這樣吧,」紗簾後的清幽嗓音再度響起,「畫眉不才,想請各位對上一聯,對得好的便留下,可好?」
司徒鏡空道:「請姑娘出對。」
畫眉略一沉吟,微抬臂指著門外的池塘柳榭道:「煙鎖池塘柳。」
宣赫抓耳撓腮想不出,氣呼呼地往椅子上一坐,「不公平不公平!明知道我對這個不在行,還出什麼對子?不是明擺著和我過不去嗎?哼,大不了明日我便砸萬金向嬤嬤買下你,看你還怎樣趕我出去?」
這時凝眉苦思的司徒鏡空忽道:「有了!炮鎮海城樓!」
「好!」畫眉讚道,「司徒大人果然是才高八斗。那麼雲公子呢?」
懷恩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對這個也不太在行。不過我的這位兄弟卻在行得很!」抬手朝倚在門框一直冷眼旁觀的北斗一指。頓時所有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
北斗瞇著眼環視一圈,目光被牆上一幅圍泉烹茶的畫吸引,遂脫口吟道:「茶烹鑿壁泉。」
「好!」這下連司徒鏡空也不禁大聲稱讚起來,朝她拱手道:「在下甘拜下風。雲兄請!」抬步就往外走去。
「司徒大人請留步。」畫眉卻道,「這位雲小公子的對句雖清新雋永別出心裁,但氣勢上卻並不及司徒大人的磅薄大氣。是以畫眉以為,二位的對句不分軒輊。」
「那就再比過啊!」懷恩急急道。
「不用比了,結局早已分曉。雲小公子還是請回吧。畫眉福薄,無緣消受公子厚愛,還請見諒。」
北斗一聽,即知她已辨出自己女子身份,倒也識趣,當下轉身便走。懷恩仍兀自爭道:「怎可這樣?」但妹妹已去得遠了,無奈也只得轉身跟上去。宣赫一見,從椅上一躍而起,大呼小叫地追上去。
「哎,雲兄等等!」他追上懷恩,捉住他問:「哎,你的這位兄弟叫什麼名字?我怎麼看他這麼面熟?」
「不會吧?你怎會見過她呢?」
這時一人從竹林外奔來,路過北斗時與她打個照面,立即失口驚呼:「呀,惡……」卻又忙忙摀住嘴往旁讓開。
「小馬,」宣赫幾步趕上前問,「你見過他?」
小馬便背對北斗,朝他做了個「惡婆娘」的口型。
「哦!」宣赫恍然大悟,「原來是她喲!搞了半天男兒漢竟是個女嬌娃?我看走眼了。」他又驚又喜道,「天哪,她竟然追我追到揚州來了!」頓時感動得涕淚橫流,「這可要我怎麼辦?她這分深情我該拿什麼來回報呢?姑娘姑娘!」他高聲喊著追上去,「哎呀,別走得這麼快嘛!你是在惱我剛剛沒認出你嗎?還是惱我要買下畫眉?哎呀這不過是逢場作戲嘛!但既然說出口,買自然是要買的。如果你不高興的話,大不了我放她自由,不跟她來往便是。我保證只專寵你一個人,你說好不好?」
北斗忽地回頭,怒斥道:「閉嘴!」
「好好,我閉嘴,你不要生氣。」宣赫從善如流,立馬乖乖兩手相疊摀住嘴。
她搖搖頭,不再理他,自顧自往前走。
他卻又跳到地面前,委屈地說:「我已經閉上嘴了,你為什麼還要生氣呢?」
唉,閉上嘴了還這麼多話!她嫌惡地皺眉,繞過他穿出竹林。
宣赫跟黏皮糖似的亦步亦趨,喋喋不休:「真沒想到你會追我到揚州來。唉,要我拿什麼回報你呢?以身相許好不好?告訴我你是哪家的小姐,趕明兒我就叫阿瑪去下聘好嗎?」說著還伸手去拉她的袖子。
北斗頓時勃然大怒,猛地甩開他的手,氣凝丹田,爆出一聲巨吼:「滾開!我不認識你,滾開!」
「咦,你怎會不認識我呢?在京城我們不是……」宣赫一頭霧水。
這時跟在後面的懷恩實在看不下去,上前一步,沉下臉道:「宣貝勒,我妹妹說不認識你就是不認識你。請你自重!」
「哦,原來她是你妹妹,太好了!」宣赫大喜,這下知道聘禮該往哪送了,「好吧,既然雲姑娘在氣頭上,那我就不打擾了。先走一步!」拱拱手,又朝北斗促狹地眨眨眼,「嘻嘻,雲妹妹,等著我哦!」轉頭帶著小馬大步離去。
懷恩湊到仍火氣未平的妹妹身邊,「真稀奇,我今天還是頭一次看你發這麼大火呢!這宣赫可真不簡單,竟然輕易就讓冷靜果敢的雲北斗失去控制。嘖嘖,倘若他是我們的敵人,這會兒你只怕早已中計啦!」
此話雖是諷刺,但一言點醒夢中人。北斗悚然一驚,抬眼望向宣赫遠去的背影,看他正經過一棵榆樹下,心念一動,揚手便射出一枚飛鏢。
喀!一根樹枝應聲而斷,當頭向宣赫砸下。
「主子小心!」後邊的小馬一見,驚呼著就撲上前去搭救,但卻來不及,宣赫已被壓在枝下,跌了個狗啃泥,好不狼狽。
北斗冷眼看著小馬把暈頭轉向的宣赫拖出來扶進旁邊的倚紅樓,輕哼一聲,不屑道:「憑他,即便想做我們的敵人,那也不夠資格!」
懷恩點點頭,「唔,我同意你的說法。」眼珠一轉,又問:「你覺得司徒鏡空這個人怎樣?」
「什麼怎樣?」
「才學、氣度、樣貌。」
「不錯,是個人才,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那就好,那就好!」
「好什麼?」北斗不解。
「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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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眉居內,紗簾掀起,畫眉姑娘輕移蓮步,款款而出,果然是國色天香,美艷不可方物。
「那位姑娘想必便是雲中堂家那位號稱北斗星投胎的才女?果然是不同凡響。你打算怎麼做?倘若毀了她的話,豈不是可惜?」
司徒鏡空回頭,仍是一臉純良無害的微笑,一雙眼裡卻流轉著濃濃怨恨的光芒,「是啊,確實可惜得很!那麼你有什麼更好的建議?例如,娶她?」
「可是……」
「不用可是了!對於她,我自有打算。倒是你,如果宣赫那小子真花錢買你的話,你倒不妨跟他進京。路上我會派人試探他的底細,看他到底是真草包還是假草包。你給我睜大眼好好留意著!」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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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入靜,萬籟無聲,就連正在屋頂疾行的兩名夜行人也輕悄得仿若足不沾塵。
尋芳園內燈紅酒綠歌舞昇平,一片熱鬧喧囂。
夜行人落在最大最繁華的醉紅樓樓頂上,伏下身子,輕輕揭去一片瓦往下探看。屋內燈火輝煌,紅男綠女正在尋歡作樂。綠女是醉紅樓的姑娘們,足有五六個。紅男卻只有一個,正是宣赫,左擁右抱好不快哉。
只聽綠女唱:「鶯鶯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風風韻韻。」
紅男馬上接唱:「嬌嬌嫩嫩,停停當當人人。」站起身,搖搖晃晃走向唱歌的女子,噘著酒氣醺天的唇嘟囔,「來,香一個!」
屋頂上,兩名夜行人同時抬起頭,燈光透上來照在兩人臉上,都蒙著面,露出來的四隻眼蘊滿了不屑。
瓦片被輕輕蓋上,兩人又飛身離去,行至竹林內停住。
身形高大的那位問道:「妹妹,你不是說過他沒資格做我們的敵人嗎?為何還要浪費時間來查他?」
兩人正是北斗兄妹,白天得知鹽幫幫主武鈺將於今夜在畫眉居邀鹽商相聚,是以準備夜探畫眉居,順便查探一下宣赫。
「噓,噤聲!」北斗拉哥哥伏下,「有人來了!」
只見一個富商模樣的中年胖子提著個燈籠穿過竹林進了畫眉居。一會兒又來一個瘦子,再來一個老頭,陸陸續續共有七八人之多。
「應該到齊了。走,我們去偷聽!」
兩條黑影射出竹林,輕悄悄落在竹樓頂,各施倒掛金鉤掛在屋簷下,用舌尖潤濕窗紙,捅穿一個小洞往內窺探。
屋內擺一桌酒席,首席坐著一位錦衣華服的中年男子,正是當今皇上的親弟弟八王爺弘昊。左面作陪的則是鹽幫幫主武鈺,一個滿臉虯髯的中年漢子。餘下的則是那六名鹽商。還有一個身穿布衣,皮膚黝黑,左頰上有一道十字形疤痕的冷峻少年坐在末席,不知是何來歷。畫眉仍舊坐在紗簾後撫琴,這回唱的是《鳳求凰》。
一曲既終,餘音繞樑,鹽商們都擊掌大聲叫好,八王爺和武鈺也都撚鬚微笑,只有那少年面無表情,仍是慢條斯理地喝酒吃菜。
「不錯!」八王爺讚道,「畫眉姑娘的琴技比上月初見時又精進一層。」
武鈺討好道:「不如王爺今夜就在此留宿吧!」
「不好!溫柔鄉雖銷魂,但本王又豈可奪人所愛?」
於是桌上一干人等都大聲奉承起來:「王爺真是禮賢下士平易近人啊!」
只有那少年從頭到尾一聲不吭。
武鈺則道:「倘若王爺能夠君臨天下,那可真是天下百姓的福祉!」
「住口!」八王爺沉下臉喝道,「這等大逆不道的話怎可亂說?」
「是,屬下說錯話,掌嘴!」武鈺說著便給自己一個大嘴巴。
八王爺又道:「本王此番回京,須給一個人送點禮。此人脾氣古怪軟硬不吃,送禮可得送大一點。這就麻煩各位動動腦子了!」
「王爺客氣什麼?這本應是屬下們該做的!」
那冷峻少年此時忽地抬起頭,問道:「王爺說的那人可是雲覆雨?」
「正是!」
窗外懷恩乍聽父親大名,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忙摀住嘴,但為時已晚。
只見那少年雙目一張精光暴長,兩指一彈,頓時一根竹筷激射而出,穿出窗子,直奔懷恩前額而來。千鈞一髮之際,北斗「刷」地抽出貼身短劍疾速射出,「噹」地發出金刃相交之聲,原來那筷子竟是鐵製的,被短劍一阻,射偏一寸,堪堪擦著懷恩面頰飛過,驚出他一身冷汗。而短劍則插在窗欞上。這時又有另一根筷子向北斗胸口電射而來。她手中已無兵刃,只得使出千斤墜功急速下墜,但仍未能避開,鐵筷挾著勁風「哧」的一聲擦掉她腿上一塊皮肉,頓時鮮血淋漓。
「啊!」她一聲痛呼跌下地,懷恩也急忙躍下,扶起她往外疾奔。
那少年冷哼:「屑小之輩,也敢在本座面前撒野!奪命追魂,給我拿下!」
「是!」一直隱匿在屋角陰暗處的兩名黑衣人齊聲答應,聲還未落人便已撞破窗欞到了屋外,各抽出一把大刀同時襲往前面飛奔的兩人。
兩人聽得腦後大刀夾著風聲而至,不得不回身格鬥。然而北斗失了兵刃,又受了傷,而懷恩更不如她。兩人苦苦纏鬥,漸漸地落了下風。眼見就要失手被擒,忽然一條長鞭挾著風聲呼嘯而來。追魂一驚,回刀去格。只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北斗便被長鞭捲住腰身,送至丈餘開外。然後那長鞭又捲向奪命,讓懷恩退開。
前後不過眨眼工夫,幾乎已成甕中之鱉的雲家兄妹便被一個半路殺出的黑衣蒙面人救走。
奪命追魂正待追上去,那一直站在廊下觀戰的少年喊住他們道:「不用追了,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他自窗欞上拔下北斗的短劍,就著月光細看,劍身上刻了一篆體「雲」字。
一抹詭異的笑容浮上少年的臉龐。
「我們很快會再見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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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升客棧。
蒙面人扛著受傷的北斗由窗口躍進房間,把她放在椅子上就欲轉身離去。
北斗忙叫住他:「等等。請問英雄高姓大名?」
那人回過頭。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他整張臉都用黑布蒙住,只露出一雙眼,明亮而深邃,然而卻淡淡地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鬱,瞟她一眼便從窗口飛身出去,從頭到尾都一言不發。
空氣中瀰漫著清爽的男子氣息。北斗怔怔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一時間竟有些恍惚。
這時雲懷恩才由窗口躍進來,為自己倒杯茶,一飲而盡後才喘著氣問:「這人是誰?為什麼救我們?」
北斗凝眉猜道:「難道是爹爹另派來的人?」
懷恩搖搖頭,「不會。我沒聽說過爹爹手下有這樣的奇人。」
「應該也是奔這案子而來的另一股勢力。」
懷恩望著窗口沉思,忽道:「莫非他竟是夜神?」
北斗奇道:「夜神是誰?」
「最近出現在江湖上的一個奇人,經常幹些行俠仗義的好事而不求回報,還暗中助朝廷調查了幾起貪官污吏的大案,但誰也不知他的真實身份,甚至連他的臉都沒人見過。六扇門裡的弟兄們因他總在夜間出現,又總是穿一身黑衣,便送他一個『夜神』的名號。」
「原來世上竟真有這樣俠義之士!」她輕歎,忽笑道,「哥哥,你瞧,是誰說恃強凌弱是天經地義,就算想管也管不過來?夜神不正在管著這些不平之事嗎?」頓了一頓,又道:「而我們,費這麼大功夫查案,不也是為朝廷伸張正義嗎?」
懷恩目光閃爍一下,「好了好了,一個姑娘家,想那麼多幹什麼?朝廷又不會給你官做!趕快把傷口包一包,睡覺吧!」說著轉身出門去了自己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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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北斗躺在床上和衣而臥。恍惚中一雙明亮而深邃的眼在暗夜中淡淡地凝視著她。
有一種陌生的激情在胸中迴盪。
是誰說姑娘家就不能想這麼多?難道女人就只配把自己封在小小的閨房之中,不可以有凌雲之志嗎?
不。她相信,世上一定還有另一種人生,可以讓她翱翔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