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醉 第七章
    理想與現實往往相差很遠。想像中挺容易的事,可實際做起來卻不是那麼回事。  

    當晚,段禎將碧荷送回家,便直接去找李長老。  

    「長老,本座今日來,是有一事相求!」段禎雖然對李長老沒多大好感,但他畢竟是谷中元老,雖年事已高,仍很有聲望,不能輕易得罪。  

    「谷主請說!」李長老雖不大瞧得起這毛頭小子,仍需保持主僕間的禮節,於是坐在椅上抱拳頷首。  

    「就是……」段禎頓了一下,「本座希望能解除與府上碧荷小姐的婚約,還請長老成全!」  

    「主子,您可是龍子,將來要做皇帝的!這君無戲言,親口許下的婚約怎可隨意解徐?」李長老人老心可不老,眼神還精明著哪。  

    「本座已和碧荷小姐商量過,她說沒有意見,現下特地來徵求長老的意思。」段禎語氣強硬。  

    「碧荷自然沒有意見。她的性子溫柔婉約,又菩薩心腸,主子您說什麼她當然只能逆來順受,怎麼敢有意見呢?」李長老輕聲慢語,卻寸步不讓。  

    段禎一拍桌子:「李長老,難道本座連自己的婚事都不能做主嗎?」  

    「能!怎麼不能?只是不知谷主如何向桃花谷萬餘谷民交代?」終於說到正題上了。  

    「本座甘願在全體谷眾面前接受段氏家法!」段禎斬釘截鐵地道。  

    「好!有擔當!只是請容老夫一問,不知主子撕毀婚約的原因可是為了一名叫木桃的侍女?」  

    段禎心念電轉,這老傢伙怎麼會知道?但仍答道:「是!」  

    「主子,您身上流的可是天子的血液,怎麼可以跟一名卑賤的下人成親呢?」李長老字字夾槍帶棒。  

    「她不是卑賤的下人,她是木神農的孫女!」段禎握緊雙拳,不堪忍受木桃受到侮辱。  

    「主子,您是不是以為老夫年老體衰就頭昏眼花了呢?那木神農有幾個孫女老夫可清清楚楚。聽說這木桃還是個來歷不明的外人是吧?」  

    「那又如何?只要本座喜歡,外人又怎樣?」  

    「主子,您似乎一心只想著兒女私情,把大業給忘了?當初老主公、太主公都是心存大業,無一日或忘,把那兒女私情只放在腦後。為何到了您這兒就全然顛倒了呢?」李長老對他的弱點可清楚得很,隨便一擊就中。  

    「誰說本座忘了大業?本座每日臥薪嘗膽,無一日間斷!」這話說著可有點心虛。  

    「這麼說,倒是老夫誤會谷主了!既然如此又為何要娶一名外人,難道主子想要混雜大理皇室的血統嗎?」又是重重一擊。段禎咬緊牙關做不得聲。  

    李長老續道:「碧荷的外婆是位公主,算來她身上也有皇室的血統,與主子您聯姻,正好親上加親,生下的孩子才是大理正宗的龍孫。」  

    段禎心亂如麻,一言不發地轉身出門,聽見李長老在後面說:」主子,今日的事老夫就當作沒發生。煩請主子準備婚禮事宜,三月後迎娶碧荷。」  

    段禎停下步子,冷笑道:「那就對不住了!本座那日雖訂了婚約,卻並沒訂成親的日子。如果長老不怕耽誤孫女的青春,儘管讓她慢慢等吧!」  

    「你!」李長老這下可氣得狠了,「主子難道想讓大理皇室絕後?你對得起你的列祖列宗嗎?」  

    「長老你盡可放一百個心,本座一時半會還死不了!真到要死的時候,也必先留下一個種,絕不會讓段氏絕後的!」段禎說完便拂袖而去,也不管李長老在身後氣得快要中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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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禎悶悶不樂地回到桃花堡,人目儘是一片祥和氣氛。一群侍衛在中庭練武,木桃則站在旁邊觀看,還不時依樣畫葫蘆地學上幾招。  

    段禎看著她笨手笨腳的樣子不由好笑,忽地心中一凜:而今他跟李長老鬧翻了,木桃夾在中間做靶子,卻又不會半分武功,雖然有他在身邊保護,但也難免會有落單的時候,萬一李長老他要來個魚死網破,那木桃……  

    他不敢再想下去,走到木桃身後輕拍一下。  

    「呵!」她嚇一跳,轉過身來驚喜地道:」你回來啦!」  

    眾侍衛紛紛抱拳行禮:「谷主!」  

    段禎揮揮手:「你們繼續練吧!」便拉著木桃離開。  

    「幹嗎?去哪?」木桃雖然想問他與李長老見面的結果,但看了他的臉色,立即聰明地打住。  

    段禎帶她進了正廳後的一間房,是他平常用來練武的地方,裡面靠牆擺放著兩排兵器,懸掛了幾個沙袋,中間則是一片空場。  

    「哇,還有這樣的地方!我在堡裡呆了幾個月居然不知道。」木桃一進門就大發感歎。  

    「去選一樣順手的兵器,我來教你。」段禎拍拍她的肩。  

    「真的?突然之間變得這麼熱心,有什麼企圖?」她斜著眼打量著他。  

    「我對你還能有什麼企圖?」他寵愛地捏捏她的小鼻子,「我看你對練武挺感興趣,就想教教你啊!快去選兵器!」他推她一把。  

    木桃挑了一柄最輕的劍。但就這最輕的劍也有十幾斤,提在她手裡可吃力得很。  

    「算了算了,放下吧!我還怕它摔下來砍了你的腳。」段禎搖播頭,把她手中的劍放回原處,從懷裡掏出一把匕首,說:「你就用這個吧!」  

    「這東西瞧著眼熟。」木桃接過匕首瞅了半晌,「哈,我想起來了,那日我說要喝你的血,你就是用它劃破了手腕對不對?」她一臉興奮地抓起他的手,「來,我看看你的傷痕還在不在?」說著便捋起他的袖子,「哈!還在!很清楚呢!你劃得很用力對不對?」她抬起頭,見他直直地瞅著自己,眼裡兩簇火焰在跳動,奇怪地問:「你怎麼啦?」  

    原來段禎正想著那晚的旖旎情事,加之佳人又倚在懷中,幽香撲人鼻端,幾乎就要把持不住。聽她一問,忙閉上眼定了定神,才道:「你就用這把匕首。我教你一套近身搏擊之術,危急之時用來防身很不錯的。來,看著!」  

    他跳下場做示範,騰挪跳躍,動作幅度不大,看來不是很難學。然後又拉著木桃一招一式手把手教她,最後再實地演習一遍,木桃手握匕首向赤手空拳的他進攻。最後得出了結論。  

    「木桃,你的力氣太小,真碰上敵人,你這些招式還沒來得及使出來就被制服了。從明天開始練基本功,早上兩個時辰吐氣調息,晚上兩個時辰打沙袋練外家力,此外下午還可以學一點小巧的功夫,比如擒拿手什麼的。咦?木桃,木桃你去哪了?」他四面一望,沒人!再往下看,才發現木桃已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兩眼翻白,嘴裡喃喃地算賬:「一天總共十二個時辰,早上兩個晚上兩個加上睡覺四個這就去掉八個時辰,下午還要練武,天啊,死了算了!」  

    「如果你還賴在地上不起來的話,馬上就可以達成願望了。」段禎冷冷地說,毫不同情她。  

    木桃噘著嘴,舉起兩隻手,意思是要他抱。段禎立刻把臉撇向旁邊,嗤之以鼻,眼角餘光瞟到她開始吹鬍子瞪眼,趕快蹲下身將她打橫抱起。「你這只懶貓,才練一會就偷懶。」  

    「今晚已經很累了,回去睡嘛!」她緊緊膩在他懷裡,張開大嘴打了一個很不雅的呵欠,然後說,「你不想睡嗎?」  

    「好吧!」他妥協了,「今天早點睡,不過明天可不許偷懶,一定要早起!」  

    「好啦好啦!」木桃滿口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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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第二天不早起,木桃使盡渾身解數誘惑段禎,讓他與她抵死纏綿。在累極昏昏沉睡之前她還欣慰地想:明早可以睡懶覺了。  

    錯了!大錯特錯!段禎為了她的生命安全著想,可不會姑息養奸,一翻臉變成了天下最嚴厲的老師。可憐的木桃幾乎從早忙到晚,連夜裡也不得安身,還得陪段禎做運動。天哪!不是人過的日子!王嬤嬤每次見她都重複同一句話:「乖乖!阿楨那死小子是不是吃人哪?怎麼把你折磨得不成人形?」  

    但奇怪的是,三個月後,她居然長壯了,變結實了,而且渾身充滿活力,一點也不覺得這樣的日子難挨。  

    但姜畢竟是老的辣,段禎費盡心思地防範著李長老,卻沒料到居然防錯了方向。李長老根本就不想要木桃的命,他使的是——  

    美男計!  

    段禎雖每日督促木桃練武,但他自己總有事要忙,不可能時時刻刻盯著她。於是是木桃一逮著機會便偷溜出堡,跑到那片草坡上去偷懶。  

    冬去春來,草長鶯飛,草坡下的小溪變河流,魚兒們在水裡遊玩,於是就有一個身披蓑衣頭戴斗笠的男子在河邊垂釣。有男子垂釣不稀奇,稀奇的是這名男子總是如泥塑木雕般坐在河邊保持同一個姿式一動不動,甚至魚兒吃完魚餌又遊走了他也不管。  

    木桃打一開始就盯上這怪人,等她第三次見到他在同一個地方以同一姿式坐了半個時辰之久,直至一條大魚拖走釣竿仍無動於衷時,終於忍不住了,跑上前去問:「喂!你到底是釣魚還是餵魚呀?」  

    男子紋絲不動。木桃蹲在旁邊看看河又看看他,終於覺得無聊,站起身準備回去時,那男子也站起來了,摘下斗笠。  

    哇!木桃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大嘴張開不會合攏,口水流了一地都不知道。  

    天啊天,世上竟然有如此美的男子!天啊天,你未免太不公平了!  

    那男子冷冷地瞟了木桃一眼,轉身走了。  

    酷哇!木桃站在河邊保持同一個蠢到極點的姿式足有半個時辰之久。  

    然後木桃幾乎每天都看見他,仍然不動不吭聲。在他開口說第一句話之前木桃幾乎問了不下十遍諸如此類的問題——  

    「你是誰?你是幹什麼的?你為什麼來釣魚?你一動不動怎麼釣得到?你為什麼不說話?你是不是啞巴?還是你根本就是白癡?」  

    在木桃終於確定他是啞巴兼白癡而無限扼腕之時,他突然開口了。他先是朝木桃微微一笑。噢!天!那笑、那笑,簡直是攝人心魂啊!啊啊!此笑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見?  

    然後他說:「我釣的就是你這條大魚。」噢!嗓音如此低沉渾厚,又略帶沙啞,充滿磁性,溫柔得就像情人的呢喃。  

    咦?等等!他說什麼?釣的就是我這條大魚?「什麼意思?」她問。  

    沒有回答!他看她一眼,深深地深深地凝視她一眼,然後轉身走了。  

    抓心撓肺呀!可偏偏段禎盯得緊,木桃只得努力加油地練習功課,在被好奇心殺死之前,終於逮著機會偷溜出堡。  

    「什麼意思?」她再問。  

    男子沒答,只說:「我叫冷劍。」  

    冷劍?好名字好名字,跟他的人有得拼!  

    冷劍把釣桿提起。  

    「哈!釣上一條魚!」木桃興奮得不得了,「這可是你的的第一條。」  

    冷劍又用那種深深的深深的目光看木桃,看得她臉發燒,心蹦蹦跳。然後冷劍又釣上兩條魚,用樹枝穿了,就在河邊烤。  

    「我從谷外來。」冷劍說。  

    「真的?太好了,我也是從谷外來的!不過我失去了記憶。谷外什麼樣子?」木桃問。於是邊吃魚邊聽冷劍描述谷外的樣子。  

    聊到天色漸黑,木桃回堡。一進門就撞到段禎,臉色比天色還黑,不是因為木桃晚歸,而是因為他中了李長老第二條計——  

    離間計!  

    段禎每天除了教木桃練武之外,他自己也有很多事要忙。他忙些什麼呢?開會!  

    想要復國可不是紙上談兵,不是嘴上說說就行的,而是要經過長期的持久的艱苦卓絕的戰爭。戰爭在白熱化之前必須要有周詳的計劃、嚴密的部署和堅固的力量,於是自然就免不了要開會,號令侍衛隊開會,召集管事組開會,邀請長老們開會。只有李長老年事已高加上腿腳不便,不在開會之列,但與會眾人卻也不乏他的心腹。  

    這日與長老們開完會後,劉長老也就是段禎的舅公叫住了他話家常:「阿禎啊,舅公看你近日精神不如以往,連臉色都有點發黃,是不是……嗯,那個晚上太操勞了呀?阿楨,不是舅公倚老賣老,這年輕人呢,不能耽溺於酒色,老想著兒女私情,這樣會誤了大事的!好了,舅公也不多說,你自己好好想想,千萬要以大局為重啊!」  

    劉長老一走,孫長老又來了。這孫長老與木家毗鄰而居,時常來往,自然跟木桃很熟,這時也過來話家常。  

    「谷主,不知木桃姑娘在堡中過得可好?屬下和眾街坊鄰居都挺掛念她的。這姑娘啊,性子開朗大方,咱們那條街不管男女老少都喜歡她呢!尤其是對面元家兩兄弟更是關係密切。聽說那元家老二還特意進堡裡當了侍衛,好就近照顧木桃姑娘哩!」  

    孫長老老眼昏花,看不清段禎的臉越拉越長,兀自在那高談闊論。  

    另一位吳長老忙忙把他拉走,一邊對段禎說:「谷主,您也知道孫長老是老糊塗了,就別聽他胡言亂語的。」然後回頭壓低嗓門說:「老孫你怎麼亂講話?」  

    孫長老則一臉冤屈地分辯:「我沒亂講呀!」  

    段禎自從那日在草坡看見元澤望陪木桃聊天後,便一直看他不順眼,這下更加變本加厲,卻又苦無出氣的理由。眼見木桃每日偷偷出堡去玩,他心生一計,索性命元澤望跟在後邊保護,然後又命輕功最好的蘭弓遠遠跟在元澤望後邊監視。  

    監視的結果出乎意料,木桃姑娘竟然每天蹲在一個神秘的釣魚人身邊哈啦。這不稀奇,木桃的好奇心足以殺死十隻貓,段禎反而放下心來。直到聽說那釣魚的居然是個美男子,他一顆心又懸起來了,但卻不能在手下面前失去自信。他說:「美男子如何?還能強過我嗎?」  

    蘭弓立即低頭抱拳,說:「屬下告退!」轉身腳底抹油,跑得飛快。這死小子!  

    那該死的釣魚的傢伙不知是哪個混賬,段袖想要親自出馬去會會,但他是谷主,怎可如此沒有氣派,於是便在管事會議上命人去查。  

    他說:「谷中有些人本座尚不知底細,要舉大事可不容許有良莠不齊者。爾等要盡快去查清楚那些人的身份來歷背景,尤其是那個常在河畔垂釣的不明人氏!」  

    查了一通,李總管來告訴他:「這人屬下倒認識,說起來還有些淵源。他叫冷劍,是老谷主十年前從桃林裡撿回來的。十年前主子您還未回谷,老主公看他年紀與您相仿,又落魄潦倒昏死在桃林,一時慈悲就把他救了。他醒來後癡癡呆呆,什麼事都不記得,什麼東西都不知道。老主公把他交給屬下認養,屬下則把他送給老年喪子的冷教頭。冷救頭倒是十分喜歡他,悉心教育。這小子天資挺高,什麼都一學就會,只是性子孤僻,不喜與人來往,過幾年就自立門戶,搬出去住了。一個人修了間小木屋,種點地,養點雞鴨。閒時量大的嗜好就是釣魚。」  

    這時蘭弓進來說:「木桃姑娘現正同那釣魚人在河邊烤魚,相談甚歡。」  

    「咦?」李總管皺起眉頭,「聽說這冷劍平時惜言如金,幾乎從未與人交談過。這相談甚歡?可不太像他呀!」  

    不用再說什麼了,段禎已臉色鐵青。他緩緩站起來,沉聲問:「照你所說,這冷劍也是從谷外來的?」  

    「正是!」李總管答。  

    段袖看著窗外天色已黑,木桃竟然還沒回,不由火冒三丈,衝了出去。  

    「砰!」撞到一個人,正是罪魁禍首,摸著後腦勺,嘻嘻哈哈地望著他說:「不好意思,回來晚了。你不是要去找我吧?嘿嘿!不用去了!」  

    「你幹什麼去了?」他問,心裡念著交代啊,自覺交代說不定我會原諒你!快,交代吧!  

    「今天在河邊碰到一個釣魚的,他釣了幾條魚請我吃,所以回來晚啦!」木桃邊說邊往裡走。  

    「這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段禎問。  

    木桃心道若照實說只怕段禎會打翻醋罈,氣得跳腳,說不定還會跑去把冷劍大卸八塊,於是她說:「是個老頭子。」  

    「是嗎?」段禎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  

    「是啊是啊!很老了,頭髮鬍子全白了。哎呀,我餓死了,我要去吃飯。」木桃一點沒發覺有何不對勁。  

    「不許吃飯!」段禎抓住她,「你不是說已吃了魚嗎?還吃什麼飯?現在馬上練功去!」  

    木桃吐吐舌頭,偷瞄一下段禎的臉色,也覺有些理虧,當下乖乖地朝練武室走去,嘴裡卻在小聲咕噥:「凶什麼凶,不過就是晚回來一點嘛!」  

    段禎握緊拳頭,緊盯著她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見才「啊」的一聲低吼,揮掌重重擊在身邊的樹上。「喀!」碗口粗的樹幹應聲折斷。  

    「發生什麼事了?」王嬤嬤跑出來,「阿禎,你在幹嗎?啊喲!怒髮衝冠呢!怎麼?跟木桃吵架啦?來來,奶媽給你開導開導。」  

    她把段禎拉到茶室,按他坐下,倒了一杯茶:「來,先喝口茶順順氣!告訴奶媽,到底出了什麼事?讓你氣成這樣!」  

    「女人是不是都這樣水性楊花?」段禎說。  

    王嬤嬤一聽,可不樂意了:「這不是一桿子打翻一船人嗎?再說了,女人再水性楊花,又哪裡比得上男人風流花心?」  

    段禎霍地站起來:「我可一點不風流花心!」  

    王嬤嬤再次按他坐下,「說來說去,就是說木桃水性楊花了?這我可不信!你說任何一個女人水性楊花都可能,就她不可能!況且,她那大大咧咧的個性,又有幾個男人受得了?就只有你把她當寶!好啦,既然喜歡她,就要信任她,這樣兩個人才能長久。」  

    「喜歡?哼!」段禎冷笑一聲,「我是喜歡她沒錯!我喜歡的是她的身體。信任?我可不敢!她一個來歷不明的外人,憑什麼讓我信任?連她的失憶都可能是假裝!我早就懷疑了,她連失魂散都不怕,區區桃花瘴怎麼迷得倒她?現在終於露出狐狸尾巴,開始跟冷劍那個外人接觸了。哼!我就知道她背後一定有什麼陰謀,等我查出來,我會要她死得好看!」  

    「是嗎?」王嬤嬤沉吟著,「難道她的城府竟有這麼深?看不出來!」  

    「當然看不出來!她太會演戲了。」段禎站起來,「我去看她到底要演出什麼名堂來。」  

    他走到練武室,寂然無聲,難道她竟跑了?  

    段禎立即衝出來,抓住一名侍衛問:「木桃去哪了?」  

    「剛剛跑出去了,臉色不大好,我們也不敢攔。」侍衛答道。  

    段禎心中一凜,難道竟被她聽到了?立即拔腿迫了出去。  

    木桃傷心欲絕,撒腿狂奔。她在練武房練了一陣,見段禎不來就出去找他,沒想到……  

    「她一個來歷不明的外人,憑什麼讓我信任?」  

    不!  

    「我喜歡的是她的身體!」  

    不——這些可怕的話在後面追著她,不!不能讓它們迫到,跑!快跑!  

    「啊——」她絆了一下,撲倒在草地上。  

    「你怎麼了?有厲鬼在後面迫你嗎?」一雙強健的手臂將她扶起。冷劍!  

    她抬起頭,笑一下:「沒有,有的話也被我甩掉了。」  

    「那麼來吃魚吧!你真有口福,我又釣了兩條魚,剮剛烤好,你就來了。」冷劍把樹枝穿著的魚交到她手裡,「來,坐下來吃。」  

    「好!」木桃席地而坐,咬了一口烤魚,在嘴裡嚼著。跑得太急了,有些反胃。她將魚吐出來。  

    「怎麼,烤得不好,還是沒熟?」冷劍問。  

    「不是!」木桃搖搖頭,忽地掩住嘴,「惡!」乾嘔了一陣,平靜下來。  

    冷劍說:「讓我切一下你的脈。」  

    「你是大夫?」木桃問。  

    「我雖不是大夫,但我會看病。」  

    於是木桃伸出手,冷劍搭上她的脈,一會便瞭然於胸,微笑道:「恭喜!」  

    「恭喜?恭什麼喜?」木桃一頭霧水。  

    「放開她!」傳來一句森然低喝,兩人同時回頭,段禎如地獄使者般滿胸煞氣地站在後面。  

    「放開她!」段禎又重複一遍。冷劍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握著木桃手腕,忙忙鬆開。  

    木桃只是用冷絕的目光瞟了段禎一眼,便轉頭望著河水。  

    「跟我走!」段禎握住她手腕,用力往回拖,木桃被扯得踉蹌一下。  

    「慢著!」冷劍立即出聲喝止,「木桃懷有身孕,怎能如此粗魯對待。」  

    「懷孕?!」剎時那兩個人就如被施了定身法般定住了。  

    「懷孕?我懷孕了!」木桃喃喃低語。  

    「懷孕!」段禎先是驚,接著喜,然後就起疑心,最後是暴怒。他猛甩開木桃手腕,一步一步緩緩逼近冷劍,「她懷孕我不知道,你竟然先知道?」  

    冷劍舉起手,「我剛剛切她的脈才知道的。」  

    「你會切脈,難道我就不會嗎?」段禎再也控制不住,揮掌向冷劍當胸一擊,這一下竟是痛下殺手。  

    冷劍大駭,急忙往後仰倒,堪堪避過,卻還是被掌風掃到,辣辣作痛。他心知不是段禎對手,但此時勢成騎虎,已然連逃命的機會都沒有,當下也不及多想,只得翻身躍起拚命應戰。誰知段禎那一下試出他的實力,卻也不忙殺他,反而如貓捉老鼠般欲擒故縱,似是存心要他在木桃面前出醜。冷劍好無奈,除了大歎自己命苦外,還能有什麼辦法?  

    木桃面無表情地站在一旁觀戰。有兩個優秀的男人為自己爭鬥應該怎樣表示呢?起碼也該稍微虛榮一下吧?她扯扯嘴角,搖搖頭,轉身回堡。  

    門口的侍衛向她打招呼:「木桃姑娘!」  

    她點頭,微笑,進門,穿過中庭,繞過正廳,到了後院。還是一樣的房子,一樣的樹木,一樣的花草,一樣的景,為何心情竟不一樣了呢?這就叫物是人非事事休嗎?可是人也是一樣的呀?不!不一樣了,人已不一樣了!  

    她進了房間,一樣的桌椅,一樣的衣櫃,一樣的床。雪白的床幔,雪白的床單。段禎很愛乾淨,喜歡床鋪雪白。其實他以前也從未睡過,直到那日受傷後才開始睡,然後加上她一起。  

    她撫摸著雪白的床單慢慢坐下去。很柔軟,很舒適。他說他已墜入溫柔鄉不可自拔了,真是罪過!唉,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他現在可一點不想再去睡那根見鬼的繩子了。  

    段禎猛地撞進門,看著坐在床沿的她,一步一步慢慢靠近。  

    「你們打完了。」她淡淡地問。  

    「打完了。」他淡淡地答。  

    「你把他殺了?」  

    「豈止殺了!我把他大卸八塊扔進河裡餵魚了。」段禎冷笑道。  

    「哦!」她點點頭,不再做聲。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你可真夠狠心的!」段禎瞇起眼,「你的情人死了,竟連一點表示都沒有。你起碼該掉兩滴淚意思意思吧?」他捏著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臉。  

    木桃慢慢站起身,無神的大眼睛裡慢慢集聚光芒,最後燃成兩團火焰。  

    「情人?」她幾乎不敢置信。  

    「不是嗎?」段禎用力捏著她的下巴,「你能不能告訴我,你肚子裡的野種到底是誰的?是冷劍的,還是元澤望的?或者是其他什麼野男人的?」  

    木桃怒極反笑:「好!我告訴你,我肚子裡的野種可能是冷劍的,也可能是元澤望的,還可能是其他野男人的。到底是哪一個的呢,我也不太清楚。不過可以肯定的是,絕對不是你段禎的。」  

    段禎哪裡還受得住,抬手就是一掌,盛怒之下,竟忘了控制力道,將木桃打得斜斜飛了出去,撞倒桌子,傾下身又撞到椅子,跌在地上。  

    木桃扶著椅子慢慢站起來,直起腰,昂起頭,傲然望著段禎,臉上掛著微笑,雖然笑得很吃力。是啊,左頰上火辣辣地痛,不用摸就知道肯定腫很高了。只是別處為何不痛呢?剛剛磕在桌上椅上又跌得那麼慘,竟然不會痛?  

    咦?兩腿間濕濕熱熱黏黏稠稠的是什麼東西?為何一個勁地往下流呢?  

    驀地,她臉上的笑容僵住。她知道了!她知道為何她竟不會痛。她知道是誰替她承受了這一擊。她再微微笑。為什麼眼前會這麼模糊?是因為有淚嗎?  

    她眨眨眼,眨掉兩滴淚。  

    可是,為什麼還是這麼模糊呢?  

    「木桃?」王嬤嬤一進門就大驚失色,飛奔上前,正好接住昏倒的木桃。  

    「啊!血?!這麼多血!流產了?」王嬤嬤氣得大吼,「段禎你這個混賬!你倒底對她做了什麼?」  

    段禎癡癡呆呆,看看木桃又看看自己的手,然後呵呵傻笑道:「流產了?哈,也好!」  

    「好你個頭呀!」王嬤嬤快被他氣死,「還不來把木桃扶到床上去!」  

    段禎突地驚醒,立馬上前將木桃抱到床上,快手快腳換掉她沾滿鮮血的衣裙,為她止了血,蓋好被子,便一言不發地站在旁邊。  

    王嬤嬤切著木桃的脈,痛心疾首地問:「為什麼會弄成這樣?」  

    「她肚子裡是野種!」段禎冷冷地答,「流掉了也好!」  

    「野種你個屁呀!她這幾個月天天和你在一起,哪有時間搞什麼野種?即使是野種也是你這個混賬的野種!」王嬤嬤恨不得拿磚頭砸開他的死腦殼。  

    「連她自己都已經承認了!」段禎仍在分辯。  

    「你難道不知道女人最愛說氣話嗎?我問你,是不是你先就一口咬定她肚子裡是野種?是不是?你說啊!」王嬤嬤的鼻孔在噴火。  

    段禎咬了咬牙,終於還是點點頭:「是!」  

    「好!真是好極了!」王嬤嬤抓著床柱,穩住搖搖欲墜的身子,「你自求多福吧!到時候你要死我可不會攔你。」她率先往外走去,「你跟我來,聽我如何審冷劍。」  

    ***************

    原來冷劍並未死,只是被段禎捉回來,五花大綁地扔在正廳中,交由蘭弓看守著。  

    王嬤嬤叫段禎站在門外,自己進去,拍拍蘭弓的肩,說:「蘭侍衛,谷主叫你去說有要事相談。」然後一等蘭弓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她就給冷劍鬆綁,低聲道:「我公公還等著你覆命,你去吧!」  

    「是!」冷劍一抱拳,就轉身朝外走,忽地定住身子。門口站了一名煞神——段禎!  

    段禎雙目赤紅,就似要滴出血一般。他全身顫抖,雙手捏得卡卡作響。  

    冷劍回頭望王嬤嬤一眼,忽地恍然大悟:「原來你們合夥套我!」他倒也鎮定,把頭一昂說:「事已至此,我也沒什麼話好說,要殺要剮請便吧!」  

    段禎提起鐵拳就欲將他打開花,王嬤嬤忙出聲喝止:「且慢!他也不過是受命行事而已。再說,你就算把他打死了,又能彌補什麼呢?」  

    段禎呆了半晌,頹然放下拳頭,道:「滾吧!」  

    冷劍向他抱拳道:「代我向木桃姑娘說一聲對不起。」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唉!」王嬤嬤搖搖頭,閒閒地說,「這該道歉的人不道歉,不該的呢倒是蠻起勁!」  

    「奶媽,你怎麼會知道?」段禎兩眼無神,全身仍在顫抖。  

    「像我這樣聰明絕頂的人怎會猜不到?這位冷劍的養父冷教頭是我公公那老狐狸的私生子。冷劍雖冷,卻是至孝之人,為老狐狸賣命自然在情理之中。」王嬤嬤得意洋洋。  

    「你知道為什麼不早說?」段禎連聲音都開始發抖,語帶嗔怪。  

    王嬤嬤一聽,勃然大怒:「早說?你自己不信任木桃,自己做錯事竟然還敢推卸責任?別說我也是才想到,就算早知道也不會告訴你!」她氣沖沖出門,把段禎往旁邊一撥,「讓開!」走了幾步,又回頭罵:「原來你就是這麼有擔當!」  

    段禎木然低語:「我不過是為我活著找點理由罷了!」  

    「找什麼?你是死是活只有一個人能決定!」  

    木桃醒來已是兩天後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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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真的不願醒,睡著好舒服,輕飄飄的,什麼也不用想,什麼也不用管,多好!可是,什麼東西老在耳邊吵啊?好討厭!咦?是一個人說話的聲音。說什麼呢?  

    「對不起,木桃,求求你醒來!」好像帶著哭腔呢,「桃,我的小桃兒!」噫,好噁心!是誰敢這麼叫她?「求求你快醒過來!」  

    好啦好啦,醒來啦,真討厭!她動動手指,眨眨睫毛,睜開眼睛。  

    「木桃,你醒了?你可終於醒了!」觸目所及,是一張又驚又喜卻鬍子拉茬滿面憔悴的臉。  

    她趕快閉上眼。「吵死了!」她嘟噥著。  

    ***************

    再過兩天,木桃又活蹦亂跳了,誰也看不出她曾遭受那樣的變故,只除了一個人。  

    段禎好苦,木桃根本睬都不睬他。他恨不得以死謝罪,可木桃卻冷笑道:「生有何歡,死又何懼?你是想用死來換我的原諒呢,還是想用死來逃避你應負的責任?」他啞口無言,只能默默地用目光追隨她翩翩的身影。  

    晚上,他又開始睡繩子了,只要他一沾床,木桃就站起身離得遠遠的。他越來越心痛,越來越不安,他甚至聽到木桃找木菲打聽:「你那時撿到我的地方在哪裡?」木菲告訴她後她一臉驚訝地道:「青龍斷崖?豈不是很高?那怎麼辦?」  

    段禎悚然一驚,莫非她想要離開?不,除非他死!  

    「好,要留下我可以,除非我死!」木桃把他送她的匕首抵著自己的頸窩,絕然地盯著他的眼睛。沒有愛!她的眼裡根本沒有愛,只有恨!原來愛的背後就是恨,這樣絕對,沒有一絲緩衝的餘地。  

    他頹然鬆開握著她胳膊的手,慢慢往後退。「不要!」他大叫一聲。  

    木桃居然將匕首向他捶過的地方紮下去,鮮血汩汩冒出來,染紅她的衣袖。  

    「不許過來!」她怒瞪著衝上前要奪匕首的段禎,「你只要靠近我一丈以內我就在身上劃一刀!」她手起刀落,又出現一處傷口。  

    「不要!我退開!」段禎嘶聲厲吼,往後急躍出一丈有餘。眼裡有滾熱的液體滑落,墜到臉上,立刻變得冰涼。「把傷口包一下,我求你!」他聲哀求著。  

    「一點小傷,死不了!」木桃不以為然地冷笑,背上包袱就出門。侍衛們都神色黯然地站在庭院中,望著她走近,沒有一個人做聲。  

    木桃從包袱裡拿出一支髮釵,說:「這是張大哥的吧?還給你,別再拿老婆的東西來賭了。」又拿出一塊玉,「周大哥,還給你!不好意思,讓你受騙了。」她把那次詐賭贏的東西一一散盡,最後還剩十兩銀子,她側著頭想了一下,說:「陳大哥,是你的吧?你我交情這麼好,就送給我當路費算了。」不待陳同點頭,便快快將銀子放進包袱收好,「多謝了,陳大哥!」  

    陳同只好機械地點著頭:「你拿去用吧!」立即收到眾弟兄們哀悼的眼神。天哪!他一想到自己無辜成了資助木桃姑娘出走的幫兇就忍不住頭皮發麻。  

    去哪呢?木桃站在大門口,四處望著。到處走走吧!好好把桃花谷的景色再看一遍。手臂上的傷從麻木中醒來,一陣陣刺痛,好在不再流血了。要不要包?管它呢,反正死不了人。  

    她回到木家,沒人!這會應該都在園子裡忙著。對面的元澤厚也不在家。那是自然了,阿嵐出門他當然跟著出門了。  

    「阿桃,回來啦!」街口的豆腐西施跟她打招呼,「你爺爺他們都到谷西吃酒去啦,只怕不到天黑不會回來。」  

    「謝謝!」木桃笑著點頭,將包袱掛在傷臂上遮著傷口。看來他們最後一面也見不著了。也好!反正見了只是徒增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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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龍山斷崖,好高!似乎雲在山中繞。自己竟是從這上面摔下來的嗎?沒死可真是奇跡。  

    算了,爬上去是白日做夢,大不了從桃林走著出去,不過才十幾里嘛。  

    她走進桃林,枝葉重重疊疊,瘴氣撲面而來。還好,受得住,不過只有一點點熏。  

    她慢慢走,離桃花谷越來越遠。  

    好痛,是手臂痛嗎?她按按傷口,有一點不是很痛。可是心為什麼那麼痛?好像快碎了!  

    頭好暈,眼前越來越模糊。她抹了一把臉。該死!流什麼淚!有什麼好哭的嘛!  

    撞到一根桃枝。她把它抬起來,彎腰過去。桃枝落下來,打到她的背。她往前一撲,趴在地上。地上好柔軟,厚厚的落葉,就像床褥一樣。好舒服!  

    睡吧,一下下就好!睡著了,心就不會痛了,眼淚也不會再流了。  

    她微笑著緩緩閉上眼睛。真舒服啊!身子輕輕的,好像飄入了雲端。  

    她深吸一口氣,好熟悉的氣息。  

    是誰?是爹爹嗎?還是娘?或者是……  

    「別怕!我會保護你一輩子!」  

    不怕,她一點都不怕!  

    瞧,她睡得甜甜的美美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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