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砒霜事件不了了之,木神農帶木嵐回家,仍舊治病種藥。木菲則又穿回黑衣,還是做她的侍衛長。只有木桃被關了禁閉。
她又被鎖在段禎的臥房裡不能出門。如今這裡已成了她的臥房,段禎不再進來,連衣服都通通搬走了,只有王嬤嬤一日三餐給她送飯進來。
這樣過了三天。王嬤嬤終於受不了了,跑到書房去找段禎。
段禎在書房里拉起一根繩子,這會正躺在上邊閉目養神。
「阿楨,你快去看看木桃吧!」
「我說過了,那女人的事別來煩我!」段禎不耐地擺擺手。
「她快死啦!」王嬤嬤沒好氣地說。
「快死了?」段禎一躍而起,「不會吧?她這種禍害哪有這麼短命?」
「不信就自己去看看吧!」王嬤嬤率先出門,「三天不進一粒米,連水都不喝,不死才有鬼!」
「那你為什麼不早說?」段禎加快腳步。
「早說?你不是告訴我,那女人的事別來煩你嗎?」王嬤嬤朝他疾去的背影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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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桃果然快死了,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氣。她臉色蒼白,兩頰深陷,嘴唇乾裂泛起水泡,閉著眼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段禎一進門,二話不說就端起一碗水往她口裡灌。沒用,她根本就拒絕吞嚥。
段禎仰頭自己喝一大口,含在嘴裡,放下碗,將她抱起在懷裡,一手捏她後頸,一手捏她鼻子,強迫她把食道打開,便將口中的水哺渡進她嘴裡。
非常成功!他端起碗正要喂第二口,木桃卻不知哪裡來的神力,雙手將他一推。「啪!」碗掉在地上。段禎猝不及防,被推得倒退一步。他抬眼朝木桃望去,不由心中一窒。
木桃直直地盯著他,眼中是絕然的恨意。半晌,她閉上眼,往後倒下,兩顆淚珠滑落眼眶。
段禎心頭發酸,怔怔地站著,眼裡似乎也有些濕意。就是那一眼,他終於明白木桃的心。
原來木桃的內心根本就不如表面一般大大咧咧,那一次的凌辱已讓她生不如死,支撐她活著的只是強烈的恨意和復仇的希望。如今希望破滅,復仇無望,她自然就只有一心求死了!
「起來!」他握住她的肩膀搖晃著,「你不是要親手宰了我,要把我碎屍萬段嗎?你還什麼都沒做,怎麼可以就倒下呢?你的鬥志都去了哪裡?起來,你給我活過來!」
木桃毫無生氣,像個破布娃娃任他搖晃。
「木家三口還關在大牢裡等你去救呢!如果你不起來我就把他們三人全殺了!」段禎睜著眼睛說瞎話,但是沒用,木桃根本就像死了一樣,一動不動,無聲無息。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啊!」門口傳來閒閒的風涼話,段禎一回頭,看見王嬤嬤抱著臂,靠在門框上,輕輕搖頭,臉上儘是揶揄。
「我的事不用你來操心!」段禎跳起來,將王嬤嬤推出門外,「砰」一聲關上門。
「巴不得!」王嬤嬤拍拍手,無所謂地走了。
「我該怎麼辦?」段禎望著床上的人兒,苦惱地喃喃自語,「現在說對不起是不是太晚了一點?我怎麼會做出這麼混賬的事?」
他呆呆地凝視她,半晌,一咬牙,「呼」的掀開被子,躺到她身邊,說:「反正我已經混賬過了,索性再混賬一次也無妨!」
他將木桃摟進懷裡,解開她的衣服,輕輕撫摸。光滑細嫩的肌膚因為失去水的滋潤已變得有點乾澀,但是沒關係,他會讓它滋潤起來的!
他緊盯著她的臉龐,發現她皺起眉頭,加重呼吸,總算有點人氣兒了!一絲笑意浮現他眼角。
木桃全身劇震,再也忍受不住,說:「把你的爪子拿開!」
聲音嘶啞粗澀,但聽在他耳中,卻有如天籟。「你要喝水嗎?」他輕聲問。
「我要喝你的血!」
聲音雖無力,卻是典型的挑釁腔調。他的嘴角上揚,再上揚。看來她是真的活了!
「好!我就給你喝我的血。」他一翻身坐起,自腰間抽出一把精緻的小匕首,在左腕上一劃,立刻,鮮血汩汨冒出。
「把嘴張開!」他將傷口貼上她的唇。她輕輕吮吸,腥熱的液體滑下喉,流過食道,熨貼她的胃,暖炙她的四肢百骸,
她睜開眼。他的臉近在咫尺。他的眼瞳映著她的臉,那麼清晰!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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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有些不一樣!可是到底不一樣在哪呢?
其實也沒什麼不一樣的。木桃仍然生龍活虎,喳喳呼呼,和三天前一樣。段禎仍然每天忙得不見蹤影,晚上則睡在書房,和三天前也一樣。
可是不一樣就是不一樣!這兩個天生的冤家死對頭竟然互相迴避,幾天下來也沒碰上一面。堡中人沒得東西閒磕牙,都覺得不大習慣,甚至有人開始賭那兩人會在第幾天碰面說話。
「明天,我就賭明天!」陳同出手大方,一次就押下十兩銀子,然後回頭喊:「元兄弟,你怎麼不賭?」
元澤望在一旁,興趣缺缺,「在谷中又用不著銀子,賭什麼賭?」
「噯!在谷中用不著,出了谷,可有用得很哪!」陳同拍著他的肩,一臉嚮往,「谷外有許多好吃的好玩的東西,還有許多漂亮的姑娘,都是要用銀子買的!」
「我們又不能出谷。」元澤望雖神往,但一想到無法出谷,便洩了氣。
「誰說不能出谷?」陳同瞪了他一眼,「堡中每個弟兄都有出谷公幹的機會。放心吧,很快就輪到我們了!」
「真的?可是那桃花瘴……」
「傻瓜!谷主會發藥的,一人兩粒,出去一粒,回來一粒。」
「哦!」元澤望點頭,忽地突發奇想,「那要出去就不再回……唔——」
他的嘴被猛地摀住,陳同四下一望,見沒人注意他們,才悄聲說:「這話別亂講,桃花谷五十年來還沒出過叛徒!」
元澤望立即點頭正色道:「我決不再提!」
「想都不要想!明白嗎?」陳同板起臉。
他這臉一板就是三天,因為十兩銀子泡湯了!
段禎當晚就離開了桃花谷,沒有一兩個月是回不來的。隨行的有五個人,都是武功最高的黑衣侍衛,木菲自然在其中。
他們走得十分匆忙,堡中大多數人都不知道,只有當值的陳同、元澤望兩人站在門口目送六匹馬絕塵而去。
「陳大哥,你消息靈通,谷主這回是去辦什麼事啊?這麼急。」元澤望問。
萬事通這回可不通了,只苦著臉喃喃道:「銀子!我的十兩銀子!」
銀子自然是飛了,通通飛進莊家口袋裡。莊家下的注是木桃姑娘起碼三月不跟谷主說話。
這位莊家是誰?嘿嘿,不好意思!木桃姑娘本人也!
「哈哈!」木桃贏了一大堆東西,五花八門什麼都有,「我真是聰明絕頂,看誰還敢說我頭腦簡單!」當然莊家不是由她自己出面,而是委託王嬤嬤代理,兩人事先還討價還價半天,最後定為四六分成,王四木六。
「原來這世上真有坐享其成的美事!」她拈起一根髮釵,看來這傢伙是偷了老婆的私房。又是一塊玉,做工粗糙,不值錢。咦?這鼻煙壺倒是挺精緻,不知是誰的?這樣的東西居然也拿來賭?要煙癮犯了怎麼辦?會不會來搶啊?還是趕快藏起來吧!
木桃把這堆戰利品搬進密室,一古腦堆在石几上,然後拍拍手,得意洋洋地出了門。
一堆人坐在院子裡,個個垂頭喪氣,看見她來,都站起身打招呼:「木桃姑娘,你好!」
「你們都在呀!咦,李總管也在呀!」木桃笑嘻嘻地也坐在石凳上,「都坐呀!站著幹麼?你們剛剛在聊什麼?怎麼好像不太高興的樣子?」
「也沒什麼,大伙打了個小賭,都沒贏,自然心裡不太痛快。」李總管笑答。
「打什麼賭啊?怎麼不叫我參加?」木桃興致盎然地問,心底則在偷笑。
「小賭、小賭,不適合木桃姑娘。」李總管扯著嘴角,「你們慢慢聊,我先走了!」
「等一下,李總管,我還有話問你呢!」木桃叫住他,「我發現你最近好像對我客氣起來了。我記得剛來時你不假辭色,專給我臉色看,現在怎麼突然變好啦?」
「那是自然!你剛來時我以為是奸細,當然沒有好臉色了。現在知道不是,自然就客氣了。」
「哦!」木桃恍然,忽又奇道,「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奸細?好像也沒什麼證據呀?」
「木桃姑娘正直又爽快,哪裡做得來奸細?」李總管答得理所當然。
「為什麼我不能做奸細?」木桃大為不解。
「你若是奸細啊,母豬都會上樹!」李總管丟下這句話,轉身踱著方步走了。
「什麼意思?」木桃轉頭,發現其他人都用同情的目光盯著自己。她問陳同:「哎,陳大哥,你說剛剛李總管是在讚美我呢,還是批評我呀?」
陳同立馬把頭別向一旁,「我不知道!」然後轉身,背著手走了。
「不知道?」木桃又轉頭,發現所有人都跟約好似的,動作整齊劃一,剎那間走得乾乾淨淨。
「算了!跟這幫傢伙沒有共同語言。」木桃站起身來搖搖頭,背著手回房去了。
路上碰到李總管,邊走邊吸鼻子。她揚手打招呼:「李總管,感冒了呀?剛剛不是還好好的嗎?」
李總管忙忙搖頭:「沒有沒有!嗯,是有一點不舒服,沒什麼。」
「那你一定要多保重!」
「好好,多謝多謝!」李總管又吸一下鼻子,匆匆走至王嬤嬤房間。他們夫妻在堡內一直是分房住。
「老婆啊,快把鼻煙壺還給我吧,我已經撐不住啦!」他一進門就大聲嚷。
「活該!誰叫你拿它去賭!」王嬤嬤橫他一眼,「吸什麼吸,憋死算了!」她早就看那鼻煙壺不顧眼,這下可算解了點恨。
「老婆,算我求你好不好?你也知我煙癮大,一直都鼻煙壺不離身的。」
「那你還拿它去賭?」
「誰知谷主突然出門哪?我算準我會贏的嘛!」李總管分辯。
「你贏個屁!有我跟木桃做主,你贏得了才有鬼!」王嬤嬤一激動說漏了嘴,趕快伸手摀住,已經遲了。
「哦!我知道了,你這個老婆子找木桃合夥擺大家一通!」
「這個嘛,跟我沒關係,是她出的主意!」王嬤嬤很沒義氣地立馬出賣木桃,「不過我也賺了不少,我們一家人嘛,我的就是你的。」
「我不管你賺了多少,我只要我的鼻煙壺!」李總管那不爭氣的鼻子開始流清涕了。
「那個,在木桃那裡!」
李總管聞盲立馬轉身出門,為鼻煙壺征戰。
「木桃這小丫頭居然扮豬吃老虎!」他走了幾步停下來,在一棵樁樹下擤擤鼻子,然後撫著樹幹說,「明天捉頭母豬來試試,說不定還真能爬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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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試了,母豬當然不會上樹,而木桃也肯定、絕對不是奸細!因為她打死不肯讓出鼻煙壺,甚至李總管用桃花谷的地形圖加上所有的武功秘笈來換她都不肯。她說:「我要這些垃圾幹什麼?我就喜歡你的鼻煙壺,那裡頭畫了一個小人,我都研究好了,不知小人是怎麼畫上去的?」
「我知道!我來告訴你好不好!」李總管說。
「好呀好呀!你快告訴我!」木桃一臉興奮。
「那你要把它拿出來,我好做示範呀!」李總管諄諄誘導。
「哦,好!」木桃轉身要去拿,忽地定住,「不行!你想騙我,鼻煙壺到了你手裡還會有我的嗎?」這點警惕她還是有的。
李總管只好拿出最後一招:「那我就去告訴眾位弟兄你詐賭的事,讓你什麼也得不到!」見她仍然不動,便威逼利誘,「你看,把鼻煙壺還給我,你還可保留其他東西。不還呢,一樣也得不到。怎樣?考慮好沒有?」
「好吧!」木桃無奈地點頭,噘著嘴拉開木櫃,打開暗室門,側身進去,渾然不知身後那雙眼睛突地瞪大,閃出驚喜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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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地,秋去冬來。桃花谷破天荒地下了五十年來第一場雪。雪雖然很薄,但足以帶來一陣狂歡。
雪後初晴,木桃興奮地在草地上奔跑。稀稀落落的草葉上灑著片片細碎的雪花。
她抬頭往遠處的桃林眺望,段禎他們還沒有回來。這幾個月,她一直住在桃花堡,只回過木家一次。經過那次的事,她也不太好意思見他們了,木神農雖仍一如既往,木嵐的神色間卻有些疏離。也難怪,誰叫木桃膽大包天,結果連累他們無辜受牢獄之災。
不過堡中弟兄們倒真是十分照顧她。她是堡裡惟一的年輕女性,有如女王般被供奉起來,什麼事也不用干,幾個月下來,被養胖了不少。
遠處傳來「得得」的馬蹄聲,本桃瞇眼望去,一二三四,一共四匹馬,疾行而來。馬上人身著黑衣,是他們回來了!可是出去六個人,為什麼回來只有四個呢?
她迎上前去,可四匹馬都沒停,一陣風似的從眼前掠過,直奔入堡內。她眼尖地發現段禎臉色蒼白痛苦,似乎受了重傷,不由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忙拔腿急迫。
段禎已被送進房,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一群人臉色凝重地圍在旁邊,王嬤嬤則在檢查傷勢。
木桃一頭撞進去,隨便抓住一個人就問:「怎麼了怎麼了?他受了傷嗎?為什麼不趕快叫我爺爺來治?」
這人是隨段禎出谷的右侍衛蘭弓,他拍拍木桃的肩安慰道:「不用擔心,王嬤嬤是神醫,不比木神農差。谷主會好的。」
「你們出去幹什麼啊?怎麼去那麼久?他怎麼會受傷的?傷得重不重?」木桃一開口就是一大串問題,「還有另外兩個人呢?怎麼沒一起回來?」
蘭弓面色一黯,說:「這些問題,還是等谷主好了,你再問他吧!我現在要去休息,告辭了!」他一臉疲累地走了,其餘三人也在確定段禎無大礙後各自休息去了。
王嬤嬤給段禎抹上藥,然後把他全身包裹得像個棕子。一回頭,見木桃呆呆地站在身後,瞭然地笑笑,說:「阿禎總共斷了三根骨頭,受了二十八處刀傷,還有一點內傷,跟你剛進桃花谷時的狀況只怕差不多。」
木桃走至床邊,心有慼慼焉地輕觸那些繃帶,然後回頭疑惑地問:「你們怎麼好像都不擔心?」
「阿楨是打不死的蜂螂,這點小傷算什麼?」王嬤嬤不屑地撇撇嘴,轉身走了。
打不死的蟑螂兩個時辰後就醒了,是被餓醒的。可憐的他渾身傷痛,飢腸轆轆,還得扯開喉嚨喊醒趴在床邊唾得呼嚕呼嚕的木桃。
「啊,什麼?」木桃一驚而起,「誰叫我?噢,你醒啦!」她驚喜地看著段禎。
「我已經醒很久啦!叫你叫得我喉嚨都破了!拜託你照顧傷雖稱職一點好不好?」段禎沒好氣地猛翻白眼。
「好啦!不好意思!」木桃不情不願地道歉,「你想要幹嗎啊?」
「還能幹嗎?當然是吃了!我就快餓死啦!快去給我弄吃的來!」段禎望著飛速奔出門的背影嘀咕:「真是不開竅。」
木桃噘著嘴衝進廚房,一邊憤憤地嘟囔:「看你受了傷,本姑娘大人大量就不和你計較!等你好了,哼!要你好看!」
她提起一籃飯菜就轉身出去,身後的大師傅和小廚子拚命擠眉弄眼,異口同聲道:「又有好戲看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