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計——兵強者,攻其將;將智者,伐其情。將弱兵頹,其勢自萎。利用御冠,順相保也。
獨孤門是中原武林一個小小的門派,這樣小的門派,理當不會成為別人覬覦的對象。
可就在一個非常平凡的夜晚,一場滅門的大禍,就這麼無聲無息的降臨在它身上。
追溯其由,不過是張小小的信箋,箋上雲——
十五月圓,當是血債血償之夜。
短短的十二個字,連名字都未曾署上,見過大風大浪的獨孤門主,理當不必介懷,可奇怪的是,獨孤門主卻在看了那張信箋之後,整張老臉霎時刷白,甚至連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就因為老門主這樣奇怪的反應,間接的也讓底下的人跟著一起緊張,霎時,整個獨孤門陷入一種風聲鶴唳的緊張氛圍之中,人人自危,且人心惶惶。
風,颯颯作響,冷戾且無情的吹著;月,依然皎潔明亮,一點也不懂人世間的煩憂。
獨孤門所有的地方都亮起了大燈,到處充滿巡邏的侍衛,每人臉上的表情除了小心謹慎以外,還是小心謹慎,他們連一絲絲的鬆懈也不敢有,就怕一鬆懈下來,就給了敵人可乘之機。
「你們那邊巡得如何?可有發現任何的異常?」這邊走來的問著那邊的。
那邊的給予回答:「一切正常,你們呢?」
「正常。」
簡單的幾句交談看似平常,但有誰知道他們心情的緊張程度呢?
這樣小心謹慎的防備,不過是獨孤門的外圍部分,在中庭方面,則另有一番天羅地網的佈置,哪怕是飛禽走獸,也難逃這嚴密的捕殺計劃。
而鎮守在獨孤門大堂的則是獨孤門主父子二人,兩人不只相對無語,神情更加戒備,他們全神貫注,無時無刻不保持眼觀四方、耳聽八方的狀態。
一般人碰到這等陣仗,應無任何勝算可言,可來者不只有極高的武術修為,更有絕妙的輕功。
幾個起落,一名黑衣男子就這麼無聲無息的擺平守在外圍的所有人馬,跟著他飛身一躍,跳上獨孤家的門牆,坑高臨下俯瞰著獨孤家的中庭。
四周雖然黑暗,可一點也影響不了他精銳無比的目光,才不過眨眼之間,他已然看穿所有的陷阱。
「哼!」他冷嗤一聲,傲慢的飛身一躍,直撲目標。
他的雙腳才剛踏上地面,倏地,千萬枝飛箭從四面八方疾射而出,每根箭矢的目標皆集中在他的身上。
只見他身子一閃一躍,簡簡單單的就避開所有利箭的攻擊,隨即一張蠶絲編織的網從屋頂降下,眼看即將罩住他的身子。
俊挺的身子不避不閃,他就這麼雙手抱胸等著它的降臨。
「捉住了,終於捉住他了。」當那張蠶絲網成功的捕捉到他之際,霎時從東南西北四方竄出四名壯漢,異口同聲地發出勝利的喧嘩。
他面對那四個突然出現的男人,神情依然沒變,還是一樣保持慣有的冷漠,只張著一雙冰眸打量著他們。
不錯!這四個人的武功修為還算可以。這點可以從他們走路的步子,以及全身散發的氣勢來評斷。
「哼!還以為是個多麼了不起的人呢!原來也不過爾爾。」四人中的一人,發出這樣的不屑話語,更大膽的伸腳打算狠踹那陷落網中的獵物。
可就在眾人來不及張眼瞧清楚之時,陷落網中的男子,竟詭異的脫了困,更在眨眼間,殺了那個欲要攻擊他的男人。
面對這不可思議的現象,三人不由得瞠目結舌,精神一陣恍惚,霎時風聲一起,緊跟著頸項一涼,那徹骨的寒意,讓他們不解。
伸手一摸,才知是血,腥熱的味道是他們這生中最後的觸感,然後,三個人就這麼無聲無息的倒地不起。
殺人的他,臉上的神色依然沒有改變,冰眸中的燦光也無一絲一毫的變化,雙手壓背,他就這麼大咧咧的步入獨孤家的大堂。
「誰?」守在大堂之上的獨孤賢一聞異聲,立即全身緊繃,轉頭一覷,他看到的是個完全陌生的年輕男子。
他是誰?年輕的獨孤賢根本就不認識那闖入的不速之客,一臉疑惑地瞅著那名黑衣男子。
可另外一個人的反應卻跟他完全不同,只見他在一看清來者的長相時,老臉上竟閃過一絲愧意。
站在父親的身邊,獨孤賢很輕易的就發現自己爹親的異狀,看到這樣異常的爹親,他不禁開口:「爹,他是誰?」
面對兒子的問題,獨孤門主無法回答,更無顏開口,這是他壯年時的荒唐,也是他應得的報應,就算死他也無怨,可他的兒子是無辜的啊!「如果可以,我懇求你饒過我兒的性命。」
面對他的懇求,黑衣男子依然無言,那雙冰眸也無任何的閃動,可獨孤賢卻不再保持沉默。
「不!今夜就算會死,孩兒也發誓跟爹同進退。」
「兒啊……」他一生壞事做盡,沒想到竟能擁有這樣孝順的好兒子。夠了!這已經足夠了!既然躲不過,那就讓他們父子兩人全力一搏,也許還能獲得一絲生機也說不定。
高手過招,就在眼神閃動的那一剎那,在瞧出他們父子眼中所閃動的殺意時,黑衣男子身子靈巧的一閃,輕易就避開他們第一波的攻勢。
殺人的訣竅,就在於快、狠、絕三字,拖泥帶水不過是加重自己的負擔罷了,短短的三招之內,他不只取了獨孤門主的性命,甚至還重創年輕的獨孤賢。
「告訴我,你到底是誰?為何執意要滅我獨孤門派?」獨孤賢在面臨死亡的時候,依然固執的想知道他真實的身份以及來歷,否則他就是死也不能瞑目。
「西域黑焰門四王之一的邪王,名喚西門傲。仇恨!」低沈沙啞的嗓音,顯示他的少言,簡單明瞭的回答之後,他毫不心軟,一掌直劈獨孤賢的天靈蓋,結束他短暫年輕的生命。
風依然颯颯作響,明月也皎潔依舊,可此時的獨孤門,卻沒有半點生人的氣息。
這夜之後,江湖盛傳,獨孤門一夕滅門,兇手來自西域,號稱「傲邪」。
* * * * ※ * * * *
老者開口道:「中原武林即有亂象,當是她出力之時。」
南宮郁一臉疑惑,亂像她聽得懂,出力她也能瞭解,可是——「中原武林是什麼東西?它是一個吃的東西嗎?或是一個人名?還是一個地名?」
「中原武林是整個江湖的統稱,生存在江湖中的人,就稱為武林之士。」
「既有武林之士,那為什麼還需要用到我呢?」南宮郁再次發出這樣的疑惑。
她不是拒絕義父的要求,更不是推諉當屬於自己的責任,而是真的不懂,而正如義父曾教導的,有問題就須開口詢問,不要強裝懂的樣子。
「美人計。」
美人計。喔,她懂了!為什麼懂?只因她曾聽義
父說過關於這項計謀的典故。
據聞,周朝幽王四年,褒向因入朝進諫,觸怒幽王,而被囚於京城牢獄之中。他的兒子洪德為營救他,特地買了一名絕色美女褒姒,進獻大王,讓他的父親得以脫困,還重獲官職。
再傳,漢朝劉邦也曾受益此計,另外還有諸多的例子,一時之間也無法盡數舉證。
總之,每個故事中的女人,不是傾城佳麗,就是絕代美姝,而她南宮郁不過是個鄉野村姑,哪稱得上美人?「義父,您是否說錯了?美人計中所需要的是個美女,怎輪得到郁兒出場呢?」
「你何須妄自菲薄?義父說你能,你就能,難道你懷疑義父的話嗎?」
「不!」不懷疑不是因為懼怕,更不是因為尊敬,而是有諸多的實例可以證明。
就如十歲喪母,十三歲聞爹猝死的噩耗一般,準得讓人不敢置信;十三歲以後,南宮郁就一直跟在義父的身邊,受他的栽培,聆聽他的訓誨,直到今日,她所見、所聞的更是不知凡幾,這樣的情況之下,她哪能再懷疑義父的話。
更何況她不過是個鄉野村婦,平日所接觸的不是李家大嬸的流言,就是張家小姑的流語,而今要她肩負這樣沉重的使命,她真是心中忐忑,就怕自己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到時不只賠了自己的性命不打緊,還讓義父沒了面子,更可能會危及整個……呃……中原武林。
仿若知道她心裡的忐忑一般,老者跟著開口說出一句語重心長的話:「義父相信,當今世上,只有你能擺平得了他。」
「擺平?」這字眼可有諸多的解釋,就不知義父所要求的是哪一種擺平?
同樣不用南宮郁自己開口,老者就能瞭然於心,「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隨你自己的意思。」
「不必動手殺人?」為了確定問題的答案,南宮郁更加謹慎的追問,只因她深知,殺人絕對不是她這小女子的良心所能承擔的。
「擺平的方法很多,毋需用到此一極招。」
那還可以接受。
但隨即她又想起另外一個問題,「不需用到女人天生的本能吧?」美人計,顧名思義就是必須犧牲自己,而她南宮郁雖稱不上什麼曠世美女,但也有想嫁人的平凡心願,為了自己往後的一生,這點還是得先提出來跟義父好好的商議。
慈祥的笑容裡多了幾許深意,老者仿若洞悉什麼天機,依然不肯直言,只簡單的回答一句:「隨你高興。」
瞅著義父臉上那抹詭譎的微笑,南宮郁心裡不由得有些發毛,可答案卻出乎她的意料,這讓她放下心,也跟著義父一起笑了。太好了!這麼一來她可自由多了!只要費點心思,讓那人改邪歸正,不就功德圓滿、萬事太平了!呵呵,這任務,簡單!
是嗎?老者可不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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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瓏纖細又嬌小的美姿,從頭到腳,只見著一個色彩,就是青翠的小草,這顏色不只妍麗,更妝點出她的俏皮。
南宮郁表情自然無半點懼意,眼眸靈活大方,無絲毫的怯懦,一開口就是大膽的直言:「小哥,我要見你家主子西門傲。」這話不只大膽,而且不帶任何的懇求,直接明白得讓人對她刮目相看。
「你是何人?為何要見我家主人?」自家的主子是何許人也,怎容得了她想見就見;瞧她隨意得就像召喚小廝一般,一點也不懼怕主子的惡名。
「前來幫助他的人。」這話南宮郁說得可是毫不愧疚,更不怕閃了舌頭。只因她心裡篤定自己所肩負的責任,就是規勸西門傲改邪歸正,只有好人才能長命百歲。
單就這點,還不算是幫助他嗎?
喝!這女人的話可有趣得緊,也不想想,她不過是個女人,瞧她走路的步伐也不見有任何武功底子,這樣一無是處的女人,竟然一開口就是這樣可笑的話,當真讓他忍不住的大笑三聲,「哈哈哈——」
受人恥笑的南宮郁,一點也不引以為意,仍是心平氣和的開口:「小哥,切莫笑我,你若不信,為何不幫我把我所說的話轉達給你家的主子?倘若他也同你一樣的反應,那我離開就是,如何?」不可否認的,這是一招激將法,走的也是一著險棋,賭的是西門傲的反應。
「好,你等著,我進去通報一聲,馬上就來。」不知自己中計的小哥,當真受不得激,轉身進去通報。
瞅著小哥離去的背影,南宮郁依然維持著氣定神閒的模樣,她不直闖,只因她曉得自己的能耐,也不偷潛進去,因為不屑為之。
等了好長一段時間,那名小哥終於出來,他開口所言,正如南宮郁心裡所料。
「跟我進來吧!我家主人想見你。」
一聽小哥的話,南宮郁真是一臉的興奮,可這只是第一步,接下來的陣仗才是困難,這點她心裡已有萬全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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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傲絕對不是一個傻子,黑焰門也絕對不是一個弱勢的組織,經過四王的運籌帷幄,屬於黑焰門的密探,早已遍佈整個中原武林。
他們掌握的不只是各門各派的一舉一動,甚至連他們對付黑焰門的方法也早已摸清。進獻美女?哼!其餘三人的反應他西門傲不知,可要他西門傲中這可笑的計謀,那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他不只認為可笑荒謬,更鄙視整個中原武林沒能人!中原武林當真是沒有能為之士了,所以才會派個女人打前鋒,不是嗎?
讓他覺得可笑的是,那不請自來的女人竟大膽的說她是前來幫助他的。
幫助什麼?想他西門傲是黑焰門堂堂的四王之一,怎麼可能淪落到需要女人幫他的地步?就因如此,所以才會讓他打消原本的念頭,沒有直接將人趕出去,轉而想會會那個敢如此大言不慚的為女人。
終於,在西門傲的期盼之下,南宮郁被守門僕人帶了進來。
兩人一見面,四目在空中交會,他平靜的心湖竟奇異的泛起一圈漣漪,而她亦然。
她很大膽,這點可以從她那雙敢直視他的目光中看出。從她那雙靈活的大眼中,西門傲讀不到任何的懼怕或者怯懦,有的只是滿滿的好奇。
看人的第一眼,著重在她的眼神,跟著就是感觸她渾身所散發出來的氣勢。
從這名女子的身上,西門傲不只感受不到任何咄咄逼人的悍勢,更不見任何肅殺的氣息,有的就只有……熱。
對!就是熱,這女人給他的感覺只有一種,那就是熱力十足。
倘若世人將他西門傲比喻為寒冰的話,那這名女子就是一團熱火。
在火與冰的交戰中,不知是火先融了冰,抑或冰掩熄熾熱的烈焰?
這結果真讓人期待,不是嗎?
坐在堂上的他,就是令人聞風喪膽的黑焰門四王之一嗎?南宮郁在心中暗忖。
他很平凡,同樣是一張嘴,一雙眼睛,一個鼻子,左看右瞧,南宮郁怎麼也瞧不出他有何可怕之處。不過是個男人罷了!為何能讓人如此畏懼?
心裡存疑,就該開口詢問,這是義父教她的,也是她一心奉守的不二法則,
「你就是人稱傲邪的西門傲嗎?」
對她的問題,西門傲依舊沒有開口回答,只是淡然的將眉一挑,那極為細微的變化,幾乎讓人無法察覺。
別人無法察覺的事情,南宮郁很輕易的就發覺,更直覺的知道,這男人是絕對不可能會開口說話的。既然他不開口,那就由她自己來吧!小事而已,何必多存計較之心?「你有什麼可怕之處嗎?為什麼大家會那麼怕你?」
對這無趣的問題,西門傲還是選擇漠然以對,他不只不肯開口,甚至連臉上的表情也沒有任何變化,只是張著一雙冷眸,凝視堂下的女人。
剛剛的問題,他還有稍稍的挑眉動作,現下這個問題,他神情竟連一絲變化也無。或者是距離太遠,所以看不清楚?好!既然如此的話,那就拉近彼此間的距離吧!
有了這樣的決定之後,南宮郁當真無視男女有別,一步步主動的走近他。
瞅著她現在的舉動,西門傲當然知道她想做什麼,按理說,一個練武之人最忌別人近身,可他卻不閃不避,就這麼放縱她欺近自己。
直到她逼近到他的面前,南宮郁才滿意的停止自己的腳步。
兩雙眼睛依然直視對方,四周所有的人都不敢開口發言,這樣的緊張氣氛,仿若在做一場意志之爭,比的是誰先移開自己的視線,誰就是輸的一方。
「你知道我來的目的就是為了殺你嗎?」
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原本還保持沉默的南宮郁,一開口就是這樣嚇人的宣言,不只讓四周發出一聲緊張的抽氣聲,更讓一臉平靜的西門傲,綻出一抹玩味的眼神。
眼睛裡從無視任何女人存在的西門傲,此時不得不對此女另眼相看,倘若她的目的是想吸引他的注意,不可諱言的是——她辦到了。
想殺他?可以,只要她有這等能耐。
殺人的能耐南宮郁當然沒有,她有的就是天真酣傻的性子,「不過你放心,這殺人的計劃是別人說的,本姑娘可一點也不贊同。」
在場之人一聽聞她的話,無一不露出一臉的輕鬆,大呼還好。
「可是……」
這話可又惹得大夥兒屏息以待,就怕她又要說出什麼惹惱主人的大話。
「不殺你,本姑娘對中原武林很難交代,所以可不可以請你配合一下,從今以後改邪歸正,不要再跟中原武林為敵,這麼一來豈不皆大歡喜?本姑娘毋需背上殺人的罪名,你也可保長命百歲,對否?」太好了!倘若真能如此,還真的是可喜可賀,普天同慶呢!
可她天真的想法,未必代表眾人的意見。一聽見她的話,所有人皆目瞪口呆,心裡不禁揣測,此女的腦子不會有啥問題吧?
西門傲對她話的反應,就只是一聲冷嗤,不以為然。這正與邪的衡量,怕連她也說不出個準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