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客廳中,有一組看起來非常豪華、坐起來非常舒適的沙發椅。靠向牆壁的那邊,有三個位子,而牆壁的對面則有兩個位子,這其中還隔著一座小茶几。
一男一女以茶几為分界點,各據一方,男方不開口,女方則沒那個膽子開口,兩人就這樣有默契的保持「靜悄悄」的最高品質。
高鵠文雙手環胸,一雙修長的腿交疊著,表情顯得陰鬱不耐且冷峻懾人,他那炯炯有神又犀利的雙眸則緊緊的盯著眼前這位自稱是他外婆新認的乾女兒的女人。
正襟危坐的張雅寒,雖不懂得讀人心思,卻也或多或少看得懂他人的神色,在他的逼視之下,她下南得恐懼地想著,好可怕的一張臉啊!
看著對面那張那麼可怕的臉,張雅寒真是被他嚇得全身打顫、猛冒冷汗,一顆心更像是提了十三個水桶一般,七上八下地沒個安穩的時候。
她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更非不懂人情世故的天真女娃,從他的神色中,她非常清楚這男人有多麼的不歡迎自己,更清楚若非她新認的那個乾媽堅持,她是連沒機會踏入這屋子的大門。
她若識趣、若懂得知難而退、若懂得不強人所璉,就該自動求去,不該在此擾人心煩。
可……這一切的一切,也不是她自己願意的呀!
若非她當真已求助無門,若非她真已打定主意要拋卻過往的一切、讓自己重新來過,若非這村落、這居處確實符合她目前的需求,她是絕對不可乏在此死皮賴臉、看人臉色。
繼續正襟危坐的張雅寒,藉由臉上所戴的墨鏡有意擋著自己的視線,偷偷地打量眼前那雙手抱胸、雙腿交疊、神情冷得幾乎可以把人凍僵的男人。
講真格的,她乾媽的這個外孫,長得可真是俊俏!
濃眉大眼、鷹鼻薄唇,五官深刻得不像台灣人。
再論他的身高……
不是她張雅寒自誇,擁有一百七十四公分的身高,除了工作上遇到的人之外,平時想遇上一個高她十公分以上的男人真可說是不太容易,而眼前的這一位,就是不太容易中的其中之一。
看了他的身高,接下來免不了會對他的身材產生一點點的興趣。
張雅寒不知對面這男人若做其他打扮會是什麼模樣,因此只能單純以他目前的衣著來論。以客觀的眼光來看,這男人還真可稱得上是標準的衣架子,隨隨便便的一套休閒服穿在他的身上,他都能將衣服的特色表現出來,更難能可貴的是他還能穿出屬於他個人的風格與獨特。
想到此,張雅寒突然想到,這男人到底從事哪一行的工作?倘若他真找不到工作的話,她倒是非常樂意幫他一把,就不知他是否會接受她的好意?
想得正專心的張雅寒,沒注意到高鵠文已經叫了她好幾聲,突然一聲怒喝差點貫穿她的耳膜——
「張小姐!」高鵠文不耐煩的吼道。
一時防備不及的她,當場被這聲怒吼給嚇得跌下椅子,模樣狼狽不說,連心跳也比平時快上許多。
「呃……誰、誰在叫我?」三魂七魄早被嚇跑一半的張雅寒,滿臉迷惑的想找出害她跌下椅子的罪魁禍首。
「咳!」差點被她那狼狽的模樣給逗笑的高鵠文,緊抿著薄唇,壓抑著滿腔笑意,故意佯裝一臉不屑的開口:「這間屋子裡,除你之外可還有任何外人?」強調的語氣,很明顯的表現出他對她的不快,就算方纔她差點把他給逗笑了,那又如何?
總之,正在休假中的他,就是討厭有其他閒雜人等來打擾他這個好不容易才獲得的假期。
「喔,那是你在叫我嘍,請問有事嗎?」很辛苦地從沙發椅與茶几之間的那點小空隙,掙扎著爬同椅子上的張雅寒,坐到椅子上的坐姿依舊不忘維寺慣有的習慣,雙腿併攏、兩手放在膝蓋上、背脊更是挺直。
這樣的她表面看來似乎溫和有禮,其實她心底正猛犯嘀咕,就惱這男人幹嘛存心嚇她。
人嚇人可是會嚇死人的,這道理他不懂嗎?可嘀咕歸嘀咕,她神情依舊溫和,絲毫也沒有洩露她心底的不滿。她不忘豎起耳朵,等著聽聽眼前這位「大老」有些什麼指示。
「醜話我先說在前頭,老實說,我真的很不想讓你搬進這間屋子,今天若非外婆堅持,我根本連讓你踏進這屋子一步的機會也不給。」這話他說得嚴肅冷漠,還非常的不客氣。
「這點毋需你親口言明,我自己也看得出來。」沒辦法,這男人的肢體語言當真強烈得讓人很難忽視,尤其是他一臉厭惡的冷漠神色,更是讓她想裝傻都難。
「可迫於無奈,我決定照我外婆的心願幫你一把……嘿!你先別高興得太早,我幫你可是有條件的,等你聽完我所提的條件之後,接不接受、高不高興,一切隨便你。」把話說完,高鵠文就挑著一邊濃眉,靜待她的反應。
「接受、我當然接受,不管你提出什麼條件,我全都毫無異議,只要你肯收留我一陣子,我張雅寒就感激不盡,哪還敢跟你討價還價。」不是她過於莽撞,也非她沒有防人之心,而是她多少看得出眼前這男人的性子。
他倨傲難馴、個性獨特狂妄,而且有些霸道,這樣的男人她相信定不可能提出太過卑劣無恥的條件,當然也不可能讓她太過好過就是。
「好!既然你毫無異議,那我也就不跟你客氣了。」為求謹慎,更為免去日後可能會有的爭執,高鵠文從自己身上掏出一枝筆,還順手撕下一張日曆,準備把一切條件寫得清清楚楚。「這幢別墅共有三個房間,樓上兩間、樓下一間,還有一個客廳,另外就是浴室與廚房。
樓下的房間歸你,樓下的浴室也歸你自由使用,不過你得謹記要保持乾淨且整潔,再來樓下的這間廚房還有客廳裡的一切設備就共享,但你煮你的、我吃我的。至於廚房與客廳的整潔維護,請自愛點,使用過後自動清洗乾淨,切莫造成後來者的不便。
冰箱、洗衣機、電視機、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家電用品,我可以非常大方的跟你一起分享,惟一條件就是不准弄壞它們,要不可得負起全部的賠償責任。
至於食物或烹飪用的食材,各買各的,誰也不許用對方的東西,就算是借根蔥或是醬油、鹽巴統統不行。」長篇大論之後,他終於開始做總結。「這些全都是我要求的條件,你仔細考慮,若有任何不妥之處,歡迎你馬上提出來,要不日後就算你有再多不滿,也無法改變既定的事實。」
「沒有,我沒任何意見,一切依你,你怎麼說、我怎麼做就是。」話雖說得客氣,可張雅寒心底還是壓抑著對這男人的不滿,更厭惡他所訂的那些規矩,非常受不了他如此龜毛的性子。
可不滿歸不滿、厭惡歸厭惡,就算再怎麼難受,她還是得受。
就如往常,不管遇上什麼令她難過、厭惡、憎恨、不滿的事情,她全都是逆來順受、無半點怨言,這就是她的性子。
而她之所以會有這般的性子,還得「歸功」於她身邊那四個影響她甚巨的老女人。
☆ ☆ ☆
張雅寒是個孤兒,五歲之前都在孤兒院裡頭生活,直到某一天,突然來了四個女人,說要收養孤兒院裡其中的一個孩子。
在幾十個孩童之中,張雅寒非常幸運的雀屏中選,而後在四個女人的商議之下,她無依無靠的人生,平白無故多了一個養母,還多了三個姨媽。
就這麼地,張雅寒結束她在孤兒院的歲月,踏上一個完全不同於以往的人生旅程。
在養母以及三個姨媽的努力熏陶之下,張雅寒年紀小小就被強逼立下一生的志願,目標是成為當今最紅最亮的一顆巨星。
為了達成這個目標,她的養母以及那三位姨媽當真是不惜成本、不計代價,拿出她們辛苦積蓄多年的存款,為的就是讓她學習更多的才藝。
應該是半推半就吧!張雅寒的日子就這樣開始忙碌了起來。
每天除了正常的學校功課之外,她還得學芭蕾、鋼琴、聲樂,甚至是美姿美儀這種大人才會去上的課程,她也得去學。
那時年紀小小的她,當真無法承受這般沉重的課程與壓力。
曾經,她絕食抗議;曾經,她不顧一切地離家出走;也曾經,她極為幼稚的哭鬧,就希望能免除一切的折磨。
無奈,她的養母以及三位姨媽就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不管她哭得多凶、鬧得多厲害,她們總是想得到辦法安撫她。
欺、哄、拐、騙,甚至是卑劣無恥的威脅手段,她們都使得出來。
日子一久,張雅寒的性子逐漸轉變,她聰明的看出,只要自己能乖乖聽話,聽從她養母以及三位姨媽的安排,她便有好日子可過,也會得到她們的疼愛。
瞭解這點之後,她壓抑自己所有的感覺,還學會隱藏自己心裡真正的情緒,將自己的人生全交託給那四位長輩。
她們要她去參加歌唱比賽,她去了,只可惜成績不怎麼理想。
接著,她們要她去參加選美比賽,她也去了,不過這次她非常僥倖的獲得最後的勝利。
就從那時起,她的人生再次走入另一個完全不司的階段,直到……
這女人到底在發什麼呆?微擰濃眉,高鵠文非常不耐煩的想著。
另外,她臉上的那副墨鏡,到底有沒有取下的對候?瞧她戴得那麼自然,甚至連在屋子裡也沒想過要摘下她臉上的那副墨鏡,這點可真讓他想不透了。
既然想不透,那他就來個不恥下問好了!主意一定,高鵠文當即用手輕敲著橫於他們倆之間的茶几,想引起她的注意。
第一次,她神遊太虛,根本沒搭理他。
無妨,那就再來一次。
第二次,她同樣無動於衷。
這下高鵠文當真有點不悅了。
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他不得不強捺滿腔的怒火開口:「張小姐、張小姐、張小姐……」一次、兩次、三次……直到第五次的叫喚,那可惡的女人還是對他不理不睬。
可惡!被人忽視得這麼徹底,這種經驗可是高鵠文這輩子直到目前為止僅嘗到的一次。
他本不想理會,更懶得再開口喚她,還非常壞心的希望這女人最好就這麼一動也不動,從此成為一座雕像,可以當成這屋子的擺飾品。
可是……想是這麼想,但他身體的動作就是不受他控制。在他還來不及阻止自己做出傻事之前,他的身子已然自動往前一傾,猿臂一伸,輕而易舉的越過兩人之間的茶几——
終於她臉上的墨鏡被他取下了,意外出現在高鵠文眼前的那張麗容,竟是——楚幽蘭。
張雅寒是誰,這世上恐怕沒幾人知曉,但楚幽蘭可就不同了!
她所代表的不只是名、是利、更是世界頂尖的模特兒。
「告訴我,你究竟是誰?」她的容顏,給予高鵠文絕對的震撼,他想都沒想、一出口便是直接的逼問。
砰的一聲,張雅寒再次因他那特大的嗓門而被嚇得跌下了地,同樣的狼狽、同樣的引人發噱,只是此刻的高鵠文一點也不感到好笑。
「呃,請問,你是在跟我說話嗎?」一直沉溺於過往回憶的張雅寒根本沒察覺她臉上的墨鏡已被人取下。
「你少給我裝瘋賣傻,回答我,你究竟是誰?」瞧她那副迷糊、白癡的模樣,高鵠文當真被惱得又犯起偏頭痛的毛病。
「我是誰?」張雅寒一臉迷惘的喃喃自問,她習慣性的伸出手想推推她臉上的墨鏡。「咦?我的墨鏡呢?」
「在我這兒。」高鵠文晃晃拿在手中的墨鏡,接著神色一變,再次逼問:「告訴我,你究竟是誰?只要你誠實以告,我就把這副墨鏡還你。」
「我是誰?我是張雅寒啊!是你外婆新認的乾女兒,這話我前不久才告訴過你,你總不會現在就忘了吧?還有,你不也打過電話給你外婆,親自向她老人家證實了我的話嗎?」瞧他那咄咄逼人的態要,張雅寒直覺的挺身一站,想藉由身高替自己增添一點氣勢。
瞇起眼,高鵠文很懷疑的再問一次:「你當真叫張雅寒?」他眉頭緊皺,只因他感覺自己的頭好像有越來越疼的跡象。
「我確實叫張雅寒,你若不信,我還有身份證可以證明。」話落,張雅寒低下頭在自己的包包裡猛翻猛找,「哪,你自己瞧,看看這張身份證裡的照片是不是我本人。」
高鵠文還真的毫不客氣的從她手中奪過那張身份證,仔細比對,還非常仔細的看著裡頭的資料。
果真沒錯!這張身份證裡昕記載的資料確實證實了她的話不假,但她那張臉又為何與那享譽國際的名模如此相似?
會有這樣的結果,只有兩個可能:一是這女人根本就是楚幽蘭本人,而張雅寒就是楚幽蘭的真實姓名;二是這女人與楚幽蘭之間可能有血緣關係.更可能是雙胞胎,因此她的容貌才會與她如此相似。
「告訴我,你可認識楚幽蘭?」
不知怎麼地,高鵠文就是非得弄清楚這一點不可,就算這問題會使他的頭越來越疼,他也不肯輕易放棄。
面對他這咄咄逼人的問題,張雅寒的反應就只是笑。
她笑得極為自然、毫不靦腆,之後還一臉興奮的問:「你這可是在說我跟那個名叫楚幽蘭的模特兒長得很像?不用驚訝,這話好多人都曾對我說過,我早就見怪不怪了。」
初見她那甜美的笑靨,高鵠文的一顆心突然往下一沉,全身都變得不對勁了起來,更糟的是他那偏頭痛的毛病好像有越演越烈的趨勢。
因為這種種不尋常的反應,逼得他無法再繼續追問。他索性把手中的身份證丟擲於小茶几的桌面上,一言不發地起身,就這麼沉默的回到自己的地盤,也就是這幢別墅的二樓。
而張雅寒安安靜靜的目送他上樓,直到確定他再也看不到自己為止,她方允許自己癱坐下來、趴俯於沙發椅上。她不斷地用手輕拍自己的胸脯,暗自慶幸自己僥倖度過這關。
只是……以後她還是得多加小心,言行舉止方而更要時時注意,千萬、千萬別讓自己有把柄落在那男人的手中,要不……
要不會怎樣?她一時也搞不清楚自己為何這麼想,只是直覺的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的底牌。
☆ ☆ ☆
這柳一般細的眉、這勾魂攝魄的眼、這嬌俏可愛的鼻、還有這張令人垂涎三尺的櫻唇,像!當真是無一不像!
盯著他從大街上撕來的海報,高鵠文仔細且客觀的觀看海報中的楚幽蘭與樓下那個名叫張雅寒的女子究竟有何不同。
沒有,根本沒有!
若真要說有什麼不同,海報中楚幽蘭的那種笑充滿耀眼的陽光味道,而張雅寒方纔的那一笑卻有幾分的含蓄、幾分的嬌俏。
同樣是笑,卻展現了不同的風情、不同的味道,這就是她與楚幽蘭之間惟一的不同。
每當他靜靜凝視海報中的楚幽蘭時,不知怎麼地,他就會犯起他從來不曾犯過的偏頭痛,全身還會有一種極不尋常的感覺。
一個楚幽蘭已逼得他做出種種不正常的舉止,緣是這次的休假,任性、堅持,一點也不替自己的家人設想,就這麼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把所有公務全丟給自己的好友去傷腦筋,而他則是偷偷摸摸又十分安心的躲到這個鳥不生蛋、雞不拉屎、烏龜不上岸的偏僻村落休養生息。
而今來了個張雅寒,跟楚幽蘭一樣帶給他種種不尋常的感受,再這麼下去,他當真不知自己會做出多少有違他本性的行為來。
該不該將那麻煩的女人趕走呢?
他當然可以,也絕對有這個權利,只是外婆那邊他就很難交代得過去。
「唉!」歎了口氣,高鵠文當真覺得煩不勝頃,倘若可以,他真想就這麼任性地趕人了。
無奈,屋主不是他,外婆的允諾他又不能破壞,在別無他法之下,他惟一能做的就是一一忍耐!
更重要的一點是他絕對、絕對不會插手管樓下那女人的閒事,最好是與她撇清關係,這樣一來,他的休假日才能過得安穩愉快。
考慮好自己該做的事、該有的態度之後,很奇怪的,他的頭竟不像方纔那般疼痛了。
看來自己這想法還真是對的!
既然如此,他就該貫徹到底,發誓絕不對那女人心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