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浮生 泉邊柳
    京都朱御史府

    大堂上站著三個與此地格格不入的人,一對老夫妻和一個年輕人,青衣素服,連站堂僕人的穿著都比他們光鮮。朱府所有在場的下人臉上幾乎都是一樣的表情——不屑和不耐,很顯然,這三個人是不受歡迎的客人。

    老夫妻一臉的焦急和慍意,而那個年輕人則一直低著頭,看不到他的長相也看不出他此刻是什麼表情。

    進內傳話的管家終於從裡堂裡出來,臉色比進去之前更陰暗,大概由於挨了主人的一頓好罵。他粗暴地把手中的庚帖往老夫妻手裡一遞,幾乎是扔的動作,冷沉著臉道:「你們請回吧,我家老爺說不認識什麼姓柳的,更別提有什麼親約!」

    柳大爹好不容易把庚帖接住,聽管家這樣一說,氣憤地道:「你家老爺是不是叫朱信言?是不是在珩治二十六年中的進士?他怎能這樣悔信背義!」

    管家把眉頭一皺,嚷道:「這裡可是官家的住宅,讓你們這種下等人登堂入室已經是對你們的客氣!你一個平民百姓可不要信口胡言,惹惱了咱家老爺可是吃不了兜著走!」

    「你要他問問自己的良心,當年在雲鄉里如果不是我柳明哲收留了他,出銀助他進京趕考他哪會有今天的好日子?當時明明說好了將來他無論高中與否,生了女娃都要配我的兒子,如今真的榮華富貴了就翻臉不認人,你告訴他,他會有報應的!」柳大爹氣得聲音都顫抖了,柳大娘和他的兒子柳善行立即上前扶住他。

    柳善行知道父親有舊疾,小聲勸說道:「爹,算了,人家既然看不起我們,我們也不必自取其辱,還是走吧。」

    「不行!什麼是信義?!他這樣做還有沒有天理!」

    柳大爹明顯是嚥不下這口氣,還要硬衝上前理論,朱府的管家把臉一變,對兩旁的家丁招手示意:「想耍無賴?你要是敢鬧事可別怪我們不客氣,來人啊,把他們趕出去!免得騷擾了老爺的清淨。」

    聽此命令,眾家丁不再客氣,立馬上前趕人,一時之間,柳大爹的怒罵聲、柳大娘的哭求聲、柳善行的苦勸聲交織在一起,再加朱家下人驅趕的吵鬧聲,不免驚動了在內堂陪著父親,一臉驚惶的朱小姐朱槿。

    「爹爹,外頭到底來了什麼人啊?」

    朱御史原本板著一張臉,聽到寶貝女兒問話,緩和了臉色,轉過身來對她柔聲說:「只不過是一些無賴上門鬧事,槿兒你不用怕,爹是絕對不會把你許配給那種逃難的窮小子的。」

    朱槿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只得疑惑地看著父親。

    「我要……要去告你,朱信言我……我要告你……悔婚……」

    「告吧,即使你告到大理寺,咱們老爺也不怕你!」

    被一把推出來,看著厚重的朱漆大門轟地關上,柳大爹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了,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看似是要舊病復發,手裡還是死死地捏著庚帖不放。柳大娘連忙給他舒胸順氣,哽咽著說:「老頭子,你就別氣了,氣壞了身子可怎麼辦才好啊。」

    柳善行攙扶著父親,對母親說:「娘,我們先把爹送回客棧再說吧。」

    柳大娘點頭,抹去淚水也和兒子一起扶著丈夫回暫時的住處。

    ☆  ☆  ☆

    柳大爹經此一氣,當天晚上就病倒了。

    這麼一來,柳大娘和柳善行都慌了,馬上請來大夫。

    大夫看過了病人以後,對母子倆說:「病人是怒急攻心,引起了舊患復發,我開個方子,他連續吃上幾劑再讓他好好地休養便可望轉好。」

    柳大娘道謝,連忙付了診金送大夫出去,柳善行看了方子,都是一些價值不菲的藥材,禁不住愁上心頭。

    大娘送走了大夫,坐在老伴的床邊,愁眉苦臉地道:「唉,這下子可怎麼辦啊,家鄉鬧水災,房舍財產全沒了,眼看盤纏快要用盡,如今老頭子又得了病,這可如何是好啊?」說著說著眼圈都紅了。

    柳善行不忍見老母如此難過,上前強顏道:「娘,你別愁,既然我們已經來到京城了,就乾脆在這裡落戶,趕明兒我去找工作,再找個固定的地方租住。」

    「……那你和朱家小姐的婚約……」柳大娘囁嚅。

    「既然朱老爺和小姐不願意,那就算了。」眼下給爹治病和找地方安定下來是最重要的事情,至於這門親事,他從來就沒抱過什麼期望,甚至如今朱御史拒絕了,他反而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無奈父親在這個問題上固執得厲害。

    柳善行默默地看著躺在床上臉色青白的父親,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滋味,半響,對柳大娘道:「娘,你照顧著爹,孩兒去抓藥,順便看看有什麼適合的工作。」說完就轉身要離開客棧的小房間。

    「善行……」大娘欲言又止,柳善行聽到母親叫喚,連忙停住了腳步。

    「什麼事,娘?」回頭見母親的樣子有點奇怪,擔憂起來。

    柳大娘看著眼前這個清秀斯文的孩子,一陣感慨湧上心頭,扯出了一個笑容,揮揮手,「沒什麼,你去吧。」

    柳善行帶著不解看了母親一會兒,最終再次轉身離開了客棧。

    ☆  ☆  ☆

    紫蘇敲了敲門,依禮回稟:「公主,夫人讓我把您和駙馬要帶回宮的禮物拿來。」

    「進來吧。」得到了允許,紫蘇就領著宰相夫人房裡的十二個丫鬟如貫而入,把裝著禮物的錦盒放在圓桌上。

    白薇一身的盛裝,坐在躺椅上,旁邊站著她從宮裡帶出來的貼身宮女央霞,看樣子正在等待祁樂,只等他把車駕儀仗都準備好了就可以出發。

    「你代我謝夫人吧。」白薇溫婉地對紫蘇說,在祁府那麼多的丫鬟裡,就數紫蘇留給她的印象最好,雖然入門三天了,對夫君祁樂曾傾心於這個奴婢的事情有所耳聞,但也不怎麼放在心裡,畢竟她是公主,畢竟她還是勝利者,她有足夠的胸襟氣度來容納一個小小的丫鬟。

    完成夫人交待的任務,紫蘇就離開了少爺和公主的新房。正和眾姐妹走過院子的時候,看見後門熙熙攘攘的,於是她讓隨行的其他人先離去,自己上前向正在指揮小廝搬桌椅的大管家祁福詢問:「福伯,你在忙什麼啊?」

    祁福見是夫人身邊的紅人,立即笑著回答道:「原來是紫蘇啊,是這樣的,公主入了門,老爺看府中人手不夠就讓我招幾個,現在正考錄人選。」

    「原來如此。」她不經意地看了入選的那幾個人一眼,其中的一個人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一個與自己年紀相當的少年,一身半舊的青衣白褲漿洗得乾乾淨淨,身材修長,帶著一種很清新的氣質,站在那群僕人裡顯得鶴立雞群。她低頭一笑正想離開,沒想到那個少年卻突然對站在他面前的副總管說話,沒說幾句後似乎還起了什麼爭執的樣子,大總管祁福立即走上前去,紫蘇見狀也跟了過去。

    「怎麼回事?」祁福問自己的手下。

    「大總管,原本我們定下來的規矩是簽定了契約之後先付十兩,等過了試用期再付另一半的,可是這個叫柳善行的小子硬想要求一下子就給他二十兩銀子。」

    不等祁福說話,柳善行就情急地解釋道:「請總管答應吧,我爹等著銀子治病,我一定會努力工作讓你們滿意的。」

    「不行,開了這個先例,以後每一個人都提出這樣的要求豈不壞了規矩?如果你不想幹就把機會留給別人,想到相府工作的人多的是,不差你一個。」祁福不悅地道,他身為大總管不能隨隨便便地壞了規矩。

    柳善行急得咬緊了下唇,好不容易租下的房子等著付房租,爹的病也要花錢,光十兩銀確實不夠,可是如果把工作丟了那不是連十兩都沒有了嗎?除了相府其他地方的價錢恐怕會更低,一時之間,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紫蘇瞥見了攤放在桌子上的一些契約,其中寫著柳善行那份的字跡清秀工整,一筆正楷寫得非常漂亮得體,與其他歪歪扭扭的墨跡相比特別醒目。見他情急,想必是為了家中生病的父親,她決心幫他一把,於是開口對大總管道:福伯,稍等一下。」

    她上前問柳善行:「字寫得很好,你曾經上學堂念過書吧?」

    柳善行見一個衣著亮麗的姑娘突然問話,重新燃起了希望,說道:「是的,小姐,我原籍雲鄉里,家境原本尚算寬裕,誰知道去年一場水災把一切財產付諸洪流,因而一家三口落難到京城謀生,沒想到父親卻舊病復發,母親也有年紀了,無奈之下只得賣身為奴三年,惟盼渡過難關。」

    紫蘇如今近距離和他說話得以看清楚他的長相,白皙清秀的臉上鑲有一雙漂亮動人的杏眼,目光清澈,彷彿裡面汪著一股清泉,這雙眼睛使遠看他時那種屬於安靜的氣息莫名地生動起來,她禁不住在心裡讚歎,雖不算高大英俊,但卻不失為一個清新的美少年。

    「福伯,既然他寫得一手好字也念過書,算是有過人之處,即使先付給他二十兩銀子也不算是破例的事情。」紫蘇對福伯說,無疑,她對這個孝順的美少年產生了好感。

    祁福見紫蘇這樣說,留意了一下柳善行所寫的履歷表和契約書,贊同地點了點頭,問他:「你可略懂藥材?」

    柳善行眼睛一亮,掩飾不住喜悅地回答:「我懂,我家家世在上幾代的時候曾是行醫的,家裡有些醫書我很感興趣稍微研究過。」

    「那好吧,你以後就到相府中的藥房處幫忙記賬,來祿,給他二十兩銀子吧。」

    「謝謝大總管。」他回頭看了紫蘇一眼,更是充滿感激地對她說:「謝謝小姐。」

    「你不用謝了,如果你沒有才能我也幫不上忙啊,另外我不是小姐,我只是夫人房裡的丫鬟紫蘇。」紫蘇含笑道,很高興能夠幫上忙。

    柳善行聽了稍稍一愣,似乎對她是個丫鬟頗感驚訝,這才認真打量了她一番,溫柔隨和,秀氣的嘴唇掛著淡然卻溫暖的笑意,那股暖意還有著強大的感染力,使他心底也跟著溫暖起來,衷心地道謝:「不管怎麼樣,你實實在在是幫了我的大忙,還是該謝謝你,紫蘇姑娘。」

    「不必客氣,同是天涯淪落人,彼此相幫而已。」紫蘇溫柔地道。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看著柳善行離去的身影,紫蘇也微感奇怪,她一向不算是個很熱心的人,可柳善行卻使她產生一種強烈的想幫助他的感覺,特別是那雙明亮的眼睛專注地看著她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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