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嗎?我又遇到他了,就是前幾天,那個舞會啦!真的,真的。喂,你有點同喜的表情好不好!」謝沅沅拖起靠在她床頭看書的柳依依,像揉面一樣又拉又搓。
「拜託你休息一下好不好?你已經說了好幾個鐘頭,我的一個腦袋有平時兩個那麼大了。」依依雖然為好友由衷的高興,但終於受不了疲勞轟炸,呻吟著懇求沅沅:
「放過我可憐的耳朵吧!我是因為隔壁搬家才躲到你這裡清靜的,沒想到你比人家搬家的還要吵。」
「真沒義氣。」沅沅停了停,眼光瞟到那本跟她搶奪聽眾的書上面——原來是它。她奪過那本依依正專心捧讀的《漱玉詞》,嚷道:
「你借這本書給我是什麼意思?」
「好意啊!讀後感覺如何?」
「什麼才下眉頭,又上心頭,『什麼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什麼……又冷又熱的睡不著覺。你說感覺如何?」
柳依依笑得壞壞的:「最後一句念錯了,應該是——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你背得不錯嘛!賺了你不少感情,不少眼淚吧。」
「去你的!我才不會為這種頹廢的破玩藝傷感呢。」
「這不就好了,既然你對它無動於衷,看看有麼關係,是不是?」她設了一個小小的圈套,輕堵住了沅沅的嘴巴。
「你……」沅沅噎了一下,心有不甘地叫:「好!看我怎麼收拾你。」她對十個手指頭吹了口氣,飛撲向依依。
依依最怕癢,還沒碰到她,她就沒命的從床上逃離,大叫:「救命啊!」
「你儘管叫。這裡是我的地頭,你叫破喉嚨也沒人敢來救你。」
「我錯了,我錯了可不可以?」依依情急之下極盡可憐求饒之能事。「我怕癢。」
「天下唯女子與小人難『癢』也!你兩樣都占齊包辦了,還怕什麼。」
「不是這個『癢』字啦!別過來。」
「我書沒你讀得多,只會念這個癢得要命的癢。」沅沅從床上踩跳過去,一把抓住了跟她兜圈子的依依。「看你還能往哪裡逃。」
生死關頭,柳依依使出最後一招,大叫:「秦龍飛來了。」
這句話比什麼都管用,沅沅本能地轉身看門口。良機不可失,依依逃命般奪門而出。接著背後傳來沅沅咬牙切齒的笑罵:
「柳依依,你敢耍我。」
依依一邊笑著跑下樓梯,一邊得意地回頭告別:「不用送,我走了。」不料樂極生悲,腳下一步踩空,整個人向樓梯下仰去。沅沅追了出來,急忙想拉住她,但除了一聲驚叫之外,只能乾著急地替她向上帝祈禱。
上帝真是太仁慈了。一條黑色人影迅速地閃到樓梯口,雙手急伸,穩穩接住了依依仰倒的身體。
依依驚魂未定地緊緊抱住這人的臂膀,緩緩張開眼睛,近在咫尺的是一雙冷得像萬古恆冰的眸子,而這張臉上也只有一種表情——冷冽淡漠。
他放下她,連聲音也是冷冰冰的:
「不是每次都會有人接住你。」
他發現,自己竟然流露了一絲不經意的關懷。他不滿地皺了皺眉,難道剛才那一瞬間的肌膚接觸竟挑起了他預備深藏一輩子的某種情感嗎?剛才這女孩無助地躺在他臂彎裡,他心裡竟忽然泛起一陣難言的滋味,她驚慌美麗的臉孔;她惶然無助的眼神;她緊緊抱住他肩膀的雙手;還有他手臂上感覺到的她微顫的呼吸,這一切都讓他覺得她本是該由他來全力保護愛惜的。直到她站到地上,這份奇異的感覺還是留在他心裡。
依依站定之後,同樣震撼不已、以至於說不出話來。自父母去世後,她第一次感受到用如此直接的行動表示的關懷。他剛才將她摟得緊緊的,生怕她會受傷。她還在他身上發現了與自己同樣的一種氣質——孤傲冷淡。但她只用來當保護色的冷漠跟他相比還相差十萬八千里。』
沅沅飛奔到依依身邊,上上下下檢查她。
「你沒受傷吧?真的沒事?」見到依依點頭,她才放下心來。
沅沅仔細參觀上帝派來的使者,這個一身黑衣的北極冰山。他相當……優雅,只是全身上下看不出一絲人味兒。上帝的使者嗎?她不太確定了,這傢伙倒像是從魔鬼撒旦那兒叛變出來的,帶著一種歷經世界末日的冷田。
「謝沅沅?」他終於說話了,冰冷的眼睛盯著她,示意她作出回答。
「是啊!我是謝沅沅。你又是誰?為什麼會站在我家客廳裡?你來幹什麼?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別人只問了她一句,她已經問回去一大車。
「謝文軒在西環的咖啡室等你。」
「他今天去跟英國人談生意,找我幹什麼?」
「翻譯臨時爽約。」他的語氣中透露出十二分的不耐煩,難道自己今天表現得十分和藹可親嗎?鮮有女人敢跟他多說一句話,甚至男人在他面前也是坐立難安。
「哦!諸我當翻譯呀!他的英語中國人聽不懂,怎麼連英國人也聽不懂了嗎?」
那人不再多說一句,逕自向門外走去。沅沅叫他:「喂,你總該留下個名字來吧!」
他稍一回頭,眼睛卻看著依依:「凌康。」
沅沅看著他走出去,喃喃道:「這麼不喜歡說話,長嘴巴幹什麼?」
文軒一眼看見姍姍來遲的沅沅,忙招手叫她過來:「我讓凌康幫我叫你,怎麼這麼遲才來。」
「你那個朋友哪裡蹦出來的,活像個冷血殺手。」沅沅不忘自己的任務,用英語向桌邊的英國人問候:「你好!」
「你好!美麗的小姐。」英國人羅切斯聽到英語大為高興,站起來輕輕握住她的手行吻手禮。
一隻溫暖有力的大手握住沅沅的另一隻手輕輕一帶,不著痕跡的將她從羅切斯的「狼吻」下搶救出來。秦龍飛拍著沅沅的肩頭:
「我們等你很久了。」
「你也在。」她又驚又喜。「我繞彎送一個朋友,所以來遲了。」
「不要緊。」他替她拉開椅子,有意無意間坐在沅沅與羅切斯之間。
文軒用古怪的眼神看他。兄弟,你吃醋的樣子蠻可愛的嘛!
談來談去,雙方主要在價錢上談不攏。羅切斯想買三亞船運公司的一艘舊貨輪,出價十五萬。文軒堅持二十萬,一分不讓。
龍飛笑道:「你不該讓凌康走,有他杵在這兒,沒人敢跟你討價還價半個鐘頭。」
「別說風涼話,他去看房子,你呢?我不是請你來喝咖啡的。別忘了,『三亞船運』你也有份。」
「我負責貨運,買賣船隻的事,你自己看著辦吧!」秦龍飛閒適地吸了一口咖啡。
羅切斯以為他們在商量價錢,一咬牙,吃下好大個虧似的:
「十七萬。謝先生,那只是一條舊船,十七萬已經很多了。」
「一艘七成新的舊船,而原價四十五萬。請問你小學幾年級混出來的,羅切斯先生?」文軒談得冒火起來,對沅沅道:「你英語好,替我罵他幾句,死卷毛鬼子。」
「怎麼說啊?」』沅沅又好笑又為難。謝家人向來與好脾氣無緣,性子一躁起來說話就像門大炮,亂轟亂炸。
「直說啊!」文軒見她不翻譯,親自操起他三分不像人話,七分倒像鬼話的破英語,中西合壁,表達他問候之意。
羅切斯居然聽懂了,眉開眼笑地回答了一大堆客氣話。顯然文軒的英語夠爛,罵人話詞不達意,否則這幾句精采的「問候」一譯過去,非翻臉不可。
文軒很奇怪。「這卷毛鬼很喜歡挨罵嗎?他嘰哩咕嚕一大堆,說些什麼?」
「他說很感謝你對他家人的關杯。還有,他家有一隻很漂亮的長毛狗,如果你喜歡的話,他托人帶過來送給你。」沅沅咬牙切齒地轉譯,幾次語不成聲。
文軒全身靠上椅背,笑瞇瞇地看著羅切斯。
「很好,很好!看不出來你還挺上道。」
沅沅聽著這兩個人牛頭不對馬嘴地溝通,直笑得差點滑到桌子底下去。秦龍飛眼明手快,及時摟住了她,唇邊帶著笑意:
「撿東西吧?」
「不,不是。」她立刻意識到自己的不端莊,將還沒來得及吐出的狂笑及時嚥回肚子裡,一個呼吸不暢,忍住咳嗽連連。
「想笑就笑出來。」龍飛連忙替她輕拍著後背,語聲中充滿縱容:
「看幽默劇哪有不笑的。」
謝文軒用他中西合壁的鬼話把羅切斯搞得昏天黑地,自己也雲裡霧裡,聽到龍飛這句話,一把拉過沅沅:
「告訴這個英國佬,二十萬一分也不能少,他再跟我討價還價就叫他滾蛋。」
沅沅無可奈何,只能替他稍為修飾:
「羅切斯先生,如果你堅持出價低於二十萬的話,大家就不必再浪費時間談下去了。你不如去找別的船行試試。」
羅切斯沉默了一會,問:「真的沒有商討的餘地了嗎?」
「是的。」文軒站起來,向羅切斯伸出手。
羅切斯眼看實在談不攏了,想一想,二十萬其實很公道,本來他預算訂在二十二萬;他點點頭:「好吧!二十萬。」
「OK,成交。」文軒伸出去的手改為給羅切斯一個緊緊的擁抱,希望捏碎他的骨頭。他發誓,今後絕不再跟任何外國人打交道。
目送羅切斯離開,沅沅用力一推文軒的頭:
「哪有你這樣談生意的?如果他聽得懂中文,如果他聽懂你咒他全家,就算你送條船給他,他也會打破你的頭。」
「唉!自從你回香港之後,我就越學越壞了。近墨者黑嘛[」
「你活膩了,竟敢這麼說我!」俗語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即使白馬王子就在身邊,沅沅依然難改小潑婦本色。
「小狐狸終於露出尾巴來了。好不容易做了幾天文靜端莊的淑女,這下子原形畢露了吧!」文軒看慣了大聲笑罵的謝沅沅,而這幾天來面對一個笑不露齒的謝大姑娘實在感覺怪怪的,說不出的不習慣。
「謝文軒!」沅沅只有真的生氣時才連名帶姓的叫他。她偷看龍飛的臉色,這個謝文軒,怎麼可以在龍飛面前害她如此丟臉。
文軒聳聳肩:「好吧,我閉嘴。」
龍飛凝視著沅沅漲紅的俏臉,他的眼神中寫滿了寵溺與鼓勵:
「沅沅只是在英國人面前體現一下中國女人的傳統美德,現在這裡沒有外人,當然不必再續繼矜持下去。我個人就比較欣賞沅沅現在活潑開朗的真性情。」
沅沅不太相信,如今社會還是淑女比較吃香,她遲疑地問:「真的,你真的這麼想?」說實話,這些天連她自己也渾身不舒坦。但有一點她不太明白,龍飛怎麼知道她的「真性情」,難道她表現得很差勁嗎?
「當然是真的。我已經迫不及待的希望目睹嘲諷過你的人的下場了。」
文軒指著龍飛的鼻子:
「這就是我的好朋友,見利忘義,重……」
還沒說完,沅沅已經賞了他一記「仙人指。」
「你知不知道你有時說話就像門大炮,隨時都轟得別人七竅生煙。你能夠活到今天還沒有被拖出去亂棒打死就該偷笑了,竟然還敢在這裡指手劃腳。」
秦龍飛欣賞著文軒一臉還沒反應過來的狼狽,不可抑制地大笑起來。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謝文軒如此吃癟而無還手之力。顯然他心目中小可人兒的伶牙俐齒一如從前。
文軒乾咳著扯開話題:
「你剛才見過凌康了?」
「你是說那個有語言障礙的北極冰山?要他說話就跟要他命似的。」
龍飛又大笑出來,令人聞名喪膽的黑道老大凌康在她形容之下居然慘遭不幸,被修理成語言障礙症患者。有了這個隨時能令他有爆笑衝動的可人兒,看來他的下半輩子必定精采紛呈。
文軒用頗為驚異的眼神掃過龍飛,幾乎以為眼前這個笑口常開的男人不是他的好友秦龍飛。龍飛雖然不像凌康那樣過份的「酷」,但他也絕不是一個輕易在旁人面前表露喜怒哀樂的人。他問沅沅:「凌康進我們家跟你見過面了嗎?我只要他隨便找個傭人轉告你。」
「今天禮拜天,傭人都放假了。他能找誰?難怪一臉不耐煩,我又不是欠他幾百萬沒還。」
「他就是這副冷冰冰的樣子。我求了他半天,他才肯替我去叫你。」
「也幸虧有他啦!今天依依不小心踏空樓梯, 不是被他及時接任,很可能受傷。他的動作快得真不像話;我還沒看清楚,依依就掉到他懷裡
「飛來艷福!」文軒下著結論,羨艷不已。「才不是。這個鬼凌康一點也不會憐香惜玉,不問人家摔壞了沒有反而教訓她。」沅沅學著凌康冰冷的口氣——
「不是每次都有人接住你。」
文軒與龍飛對望一跟,互相在對方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議的神情。誰說凌康沒有情,這句話中寫滿了凌康式的關懷之情。龍飛真想見識見識柳依依,怎樣的女孩子能讓凌康這塊北極寒冰也動了心。
「你隔壁有人搬來了嗎?」謝沅沅與柳依依抱著課本走出學校大門。
依依點點頭,說:「早上出來的時候,看見一些人在往裡面搬東西,家俱很簡單,聽說屋主是個單身男人。」
「搬來就好了,要不然我還真不放心你一個人住在那邊。整條街才四幢房子,還要分開街頭街尾,冷清得嚇人。」
「我習慣了。那地方不錯,幽雅寧靜。」
「就怕萬一有歹徒出沒,以你柳大小組的弱柳之軀頂不住人家一根手指頭。」
「好了,現在旁邊房子的人搬來了,他總不會見死不救吧!」
「照道理是不會的啦!」沅沅點點頭,忽然驚叫一聲:「糟了,」
依依不明白她驚從何來:「又怎麼了?」
「萬一……你不要伯,我是說萬一你的新鄰居本身就是個搶劫犯,色狼甚至殺人狂呢?那怎麼辦?」她對在英國看的偵探小說展開地毯式搜索,收集每一件類似的案件起因。
「那就引狼入室好了2」依依對沅沅天馬行空的想像力只能報以苦笑,「拜託你不要太恐怖可不可以?」
「我決定了,今天跟你一起回去,看看那個單身男子是什麼變的。到底是個白馬王子還是個大灰狼。」
「你自己捉到匹白馬就不錯了,不要以為白馬賤價拋售滿街皆是。隨便找一匹給你看看,多半是以次充好,品種不良。」依依指一下身後:
「送上門的馬來了。」
沅沅猛然回頭,對身後簌簌而響的矮樹林叫道:「管你是個什麼東西,給我出來。」
樹叢裡走出一臉尷尬的齊楓,他隨即堆起一臉笑容。
「謝小姐,我們又見面了。」他跟在她們身後,打算到沅沅一個人時再展開無所不用其極的追求手段,沒料到被沅沅一點不給面子地請出來。
依依看了齊楓一眼,覺得好玩。這個男人的確不錯,可惜是個花花公子型人種標本,英俊瀟灑兼博愛,命犯桃花。她問沅沅:「你認識他嗎?」
「不認識呀!」沅沅其實一眼即認出齊楓是那只超強大燈泡,但她對他左看右看:
「你是誰?跟在我們後面想做什麼?」
「我是誰?你……」齊楓張大了嘴,差點沒當場休克過去。這簡直是他這輩子所受到的最嚴重的侮辱。英俊瀟灑,玉樹臨風是他喬楓的註冊商標,所有女人都以愛慕的眼光注視他,期待他的顧盼,他對眾色女子可稱是手到拿來,這謝沅沅居然對他視若無睹。他滿身心的自信自負降至零度,低聲下氣地用僅存有萬一指望的聲音再問:
「你真的不記得我是誰?」
沅沅對無聊的追求者從沒有好脾氣,跟這個自以為是的討厭鬼更沒什麼好客氣的:
「連你自己都忘了,我為什麼會知道。你不是患了失憶症吧!這種病很難治的哦!我好心提醒你,醫院就在兩條街之外。」 喬楓在自己還沒上吊或撞牆之前,說道:「我。是喬楓,我們在何夫人的宴會上見過。」
「恭喜你記起自己是誰了。」沅沅吝於多看他一眼,拉了依依上車。留下喬公子如冬天裡最後一片落葉般悲泣人生無常。
依依微笑著問:「你真的不認識他?」
「是在何夫人宴會上見過。就是那天我又遇到了龍飛,順帶認識這個不可一世的討厭鬼。」
「追求你的人很討厭嗎?」
「這個喬楓特別討厭,他太器張了。他以為每個女人都活該拜倒他石榴褲下,對他的追求表示感激涕零。他以為日行一善呀!對這種人首先要狠狠打擊其囂張氣焰,徹底瓦解他的自信,要讓他看清楚他自己並不是扮演白馬王子的材料,充其量不過是頭黔之驢。」
「他似乎跟你鉚上了。前幾天我去你家,那個在你家門外走來走去的人應該就是他了吧?」
「不只那天。他去了好多次,大哥一概說我不在家。」文軒對喬楓並無好感,更加上要對龍飛有所交待,所以將喬楓拒之門外。
「昨天龍飛在我家門口又見到他,不知龍飛跟他說了些什麼,也不敢再去我家,陰魂不散地跟到學校。」沅沅說起龍飛,笑得好得意。
「你常跟秦龍飛在一起,有沒有再見過凌康?」依依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常,其實她一直想找機會問有關凌康的事。
依依掩飾得不錯,偏偏沅沅機靈無比,壞壞地問:「你想見他嗎?」
「你想到哪裡去了。他上次幫了我,我只是想謝謝他。」依依有點莫名的被抓住的感覺。
「如果沒什麼,你又為什麼臉紅呢?」沅沅把反光鏡撥向她:
「看看你,騙不了人的。」
「我不相信一見鍾情,你別扯上我。」她從鏡中瞪她。
「事實擺在眼前。你看看街上有多少人?這麼多人來來往往,擦肩而過,只會有兩個人擦出火花彼此鍾情。其他的人就算跟他們擦破了衣服也發生不了感情。你捫心自問,真的對凌康一點感覺也沒有?」
依依遲疑著:「我……我不能確定。」
「你的心事可就只剩下我可以說的啦!要不然回上海找你那個愛財如命的後父說?」
「別提上海。」依依一甩頭,「讓我好好想想。」
凌康冷峻俊雅的面容浮上心頭,他眼底那抹深切的關懷撞擊著她每一根神經。
沅沅的急剎車招回她神遊的魂魄。
「到了嗎?」
沅沅指著正在取鑰匙開門的人,興奮地道:「你看,是那個冰山耶!原來你的新鄰居是他,仁慈的上帝總是無所不在。」
「凌康!」依依不可置信地低呼出聲。
顯然,凌康的耳力出奇的好。他微一側頭即看見了她——柳依依,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心中泛起莫名的喜悅,他冷漠的眼光柔和起來:
「叫我有事嗎?」這絕不是他的說話方式,竟帶著抹小心翼翼的意味。
「我只是沒想到我們會成為鄰居。」
「鄰居?你是指——?」他的猜測期待證實。
「我就住在你隔壁。」依依指著一牆之隔的屋子:「那兒是我家。」
凌康點點頭,推開房門進去,腳步十分輕快。
謝沅沅懷疑自己成了透明的,這個凌康沒有看她一眼。謝大小姐何時淪落到跟喬楓一樣討人厭了。她決定從聲音來證明自己不是空氣中的泡沫:
「喂,站住。」
凌康聽話得很,說站住就不動。他從不跟小姑娘一般見識,但也不會像對依依那般和善。
「你叫我?」
「我不叫你叫誰。」沅沅走下車子,走近他身後,「我不記得欠了你什麼債,也不是來逼你還債的。你向來是以後腦勺見人的嗎?」她倒不太在意凌康的態度,從龍飛那裡早知道這座冰山的為人,只是如此好看的一張臉全無表情實在太浪費資源了。謝大小姐不忍眼看他暴殄天物,好心想替他製造一些表情,甚至是生氣的表情。
可惜凌康完全不領情,一張全無表情的臉仍然全無表情。他轉身跟她面對面:
「你說完了?」
「還沒開始呢!」沅沅為之氣結。算了,既然這個人無可救藥就任他自生自滅吧!唯一值得恭喜的是他一輩子不用為皺紋擔憂。沅沅甚至希望向他學習——堅持同一表情四十年不變,包管到七老八十之後一張臉還像剛出籠的白面饅頭。
「你是我大哥的朋友,依依是我的朋友。現在你們有緣做鄰居,你就應該有風度一點,盡點做男人的義務。這地方偏僻人少,另兩幢房子離得又遠,所以,我把這位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托付給你了,如果她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不會放過你的。」她不像委託凌康幫忙,簡直是守寡二十年的老太婆臨終嫁女兒。既然眼前這兩個人都是淡淡的,只有勞累她這個見習媒婆嘴巴多吃點虧了。
依依後悔怎麼會交上這樣一個朋友,她發現沅沅最大的本事就是丟她的臉。她只能裝聾扮啞掏鑰匙開門,卻怎麼也不能準確地把鑰匙插進鑰匙孔裡。
沅沅還意猶末盡:
「依依只有一個人住。一個弱質女流是不良分子的最佳目標,你上次救過她就該救人救到底,英雄救美不能搞成半吊子是不是,你要負責……」她勸凌康改行專職英雄救美。
老天!她在說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打開門,依依再也忍受不了沅沅的胡言亂語,衝過來一把拉住她,腳不沾地的將她拖入房門。
凌康的表情高深莫測,他看著緊閉的房門,唇邊露出一個談淡的笑容。他沒有放過依依的一臉羞紅與慌亂,儘管她努力掩飾。那天抱住她時的奇異感覺又在心頭升起,徘徊不去。
秦龍飛手上拿的是沅沅的課本。
謝大小姐呢?站在糖炒栗子的小攤前垂涎欲滴。好香啊!三年沒吃過又香又甜的糖炒栗子了。英國人哪懂得享受?
「快點,好了沒有?」如果有練過鐵砂掌,沅沅早就手爪子伸進鍋裡去。
炒栗子的老伯遞給她一張報紙,「拿好它,我馬上盛給你。」:
沅沅隨手將錢包擱在身邊的小桌上。快手快腳用報紙捲成個錐形紙筒,雙手捧住,眼巴巴地看著鍋裡的栗子,活像個討飯的。
老伯終於剷起栗子,裝進她的紙筒裡,好心地提醒:「很燙,小心燙著。」
「您的栗子太香了,多少錢?」
這句話才問出口,身邊一個灰色人影急奔而過,一把拿走桌上的錢包。沅沅眼睜睜地看他跑走,一下子反應不過來,三秒鐘後她才意識到:她被搶劫了。
龍飛身經百戰,應付這種事不在話下。他只將腿伸出去。立刻,「噗通」一聲,搶錢包的人跌了個餓狗搶屎。他從地上稍抬起頭,打算記下伸腿的人的相貌,總有一天,要讓他知道多管閒事的悲慘下場。他接觸了一對銳利無比的眸子,像兩道寒光,充滿了攝人的力量。他打了個寒戰,臉上的血色忽然完全褪去,口齒不清地說道:「秦……秦……」
龍飛從他手中拿回錢包,撣了撣灰塵:
「你打算在這兒躺一輩子?」
那人如逢大赦,爬起來,跑得像只被箭射中的兔子,一溜煙就不見了。
沅沅困惑地走上前:「我可以理解成他很怕你嗎?」
「做壞事的人被捉住總會害怕的。」龍飛把錢包放進她的荷包,並替她付了錢。連哄帶騙:
「栗子快涼了,去那邊椅子坐著吃,我幫你剝栗子殼。」
坐在椅子上,雙手剝著栗子,沅沅依然困惑。「他不是為被抓到害怕,很像是因為見到你才害怕。」
「我真有那麼醜?」他一臉的無辜狀。
沅沅睜大眼睛看他,這麼好看的男人就快絕種了。為了不被他當成女色狼,她努力提醒自己將肆無忌撣的眼光稍作約束:
「你一點也不醜,很好看才是真的。」
「男人應該由女人來評價,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龍飛露出笑容,在她看他的同時,他已然飽餐秀色,並連同她依依不捨收回去的目光。
「沒有女人跟你說過你長得很好看嗎?」沅沅高興之下十分慷慨,將自己垂涎了半天後第一個剝好的栗子送到他嘴邊。
他先把栗子吃到嘴再說:「有,有很多。」
沅沅翻臉比翻書還快,她可不是個會掩飾喜怒哀樂的人。他的無所謂的表情把她氣死了:
「我實話跟你說,你醜死了!我不過是日行一善,安慰安慰你。你……你竟敢吃我的栗子。」她杏眼圓睜,「吐出來!」
龍飛眼底那抹狡黔的神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滿意和喜悅。很好,謝大小姐吃醋了。初識那天她的自言自語一直虯結在他心裡,他隨時防備有另一個男人出現在他跟沅沅之間。
「我一生下來,接生婆就說我好看了,那時候我連眼睛都沒睜開。然後我媽媽、姨媽、姑媽、嬸娘……一大堆女人都說這個小孩子漂亮得不得了。再然後,就只有你一個人肯安慰我了。」他笑著看她:
「謝謝你的善心。」
沅沅想不出任何話來沖淡自己的狼狽。自己一定表現得像個醋罈子,想到這,她只有用栗子塞住自己這張管不住的嘴巴,很快,整包栗子只剩下粟子殼。
「吃完了?我們走吧!」
「我還要再買一包。」她剛才如同嚼蠟,沒有被噎死算她撿回一條小命。
「你是學醫的,該知道這種難消化的東西吃多了不好。」
「你也該知道,病從口入,禍從口出。」沅沅好像說的是自己,心裡想的卻是要如何報這一箭之仇,這世界不能太沒天理是不是?打從碰上這個秦龍飛,她謝沅沅的伶牙俐齒就沒佔過上風。哼!走著瞧。
秦龍飛看著沅沅又跑去買栗子的嬌俏背影,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不會吧?他安慰自己,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