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究竟怎麼了嘛,一整天都把自己關在房裡。」葉米兒有一下沒一下地細嚼口中的米飯,不滿地抱怨。
昨天無法順利為舅慶生,誰知道,今兒個舅又一直把自己悶在房裡,直到用晚餐時刻仍不見他的蹤影,害她的心情真是越來越糟糕。
巫蝶衣僵了下,吞咽下嘴裡的食物,半聲不吭。
「這……這……」佇立一側的朱葛猛搔著腦門,也一臉困擾。
明知道主子是因為凝小姐將到來的忌日而心情壞,但他卻不知該如何向小小姐解釋。
「早上米兒去敲門,舅都不理人。」她好傷心喔!舅以前都不會這樣對她的。
「屬下再去喚主子下樓用餐好了。」歎了口氣,嚴易再度往樓梯玄關走去。
「巫小姐……」朱葛輕喚。本想請巫蝶衣替他們安撫主子的,卻見著她一臉憂悶而作罷。
這巫小姐與主子真是有默契啊,心情惡劣都集中在同一時間。
「舅不下樓吃飯,米兒也不吃了。」葉米兒將筷子往餐桌上一丟,小嘴嘟得高高的。
巫蝶衣憂煩地恣意翻攪著碗裡的飯菜,儼然沒什麼胃口。
半晌過後,葉米兒突然大聲喚著:「舅!」
巫蝶衣聞聲,倏地抬頭望著走進餐廳的那抹高大身影。
籐井徹在主位坐下,故意忽略巫蝶衣的注視,逕自對葉米兒問道:「米兒吃飽了嗎?」
葉米兒搖頭。「舅不吃飯,米兒也不吃飯。」
察覺他身上散出的冷漠陰寒,巫蝶衣胸口忽然悶痛起來,她默默地垂下眼眸。
「米兒學會拗脾氣了?!」他輕聲揶揄,笑意卻未達眼中。
嚴易為籐井徹張羅好晚餐後,往一旁踱去,與朱葛筆直站立,等候差遣。
「舅,你怎麼了?心情不好嗎?米兒好擔心你喔!」瞧見籐井徹開始用餐,葉米兒跟著動手進食。
綠眸悄悄地望了巫蝶衣低垂的螓首一眼,他略微扯動嘴角。「沒有,米兒想太多了。」
「是嗎?那太好了。」單純的葉米兒並未發現此刻用餐的氣氛有些詭異。「姨,再過幾天就是聖誕節了,我們要怎麼慶祝?」
巫蝶衣抬首,勉強凝出笑容。「米兒想怎麼慶祝?」
葉米兒撐著下顎,開始思索。「不曉得耶,米兒從來都沒有慶祝過聖誕節。」昨夜錯過了舅的生日,好險還有聖誕節可以熱鬧地慶祝一番。
「舅,你想怎麼慶祝?」
「我沒意見。」他淡淡地說。
霎時,餐廳內只余用餐時碗筷輕微碰撞的聲響。
巫蝶衣輕喟,對於籐井徹的刻意漠視,一顆心揪縮得難受。
經過一夜的思量,更加認清兩人的身分,他決定與她保持距離了嗎?
「怎麼都沒有人要說話呢?」葉米兒疑惑。「幫米兒想想該怎麼慶祝聖誕節嘛!」
籐井徹與巫蝶衣同時抬首,視線正好對上……
「嚴易,你幫米兒找棵聖誕樹,布置一下吧!」籐井徹回開眸光,對嚴易吩咐著。
「是。」
巫蝶衣藉著喝水的動作,吞下竄上喉頭的苦澀滋味。
忽地,她心髒一陣絞痛,感覺體溫驟升。手上一個不穩打翻了碗盤,飯菜撒落一地。
聽見玻璃墜地的清脆聲響,眾人皆望向巫蝶衣。
「姨?」
「巫小姐,千萬別用手去碰,萬一割傷就下好了,讓屬下來收拾就行了。」嚴易遏止巫蝶衣彎身撿拾的舉動。
「麻煩你了。」這下,巫蝶衣全無勇氣回視主位上射來的采究目光。她壓著胸口,試圖以平穩的語調說:「我吃飽了,先回房了。」
深怕眾人瞧出她的怪異,巫蝶衣強撐著身子離開餐廳。
瞅視她蹣跚的步伐,籐井徹瞇起眼眸,彷佛察覺到了什麼。
* * *
一關上房門,巫蝶衣身子立即一軟,癱倒在地上。
心髒揪緊得她無法呼吸,體內狂肆流竄的熾熱氣流,亦教她灼痛難受。
她半掩的眸子泛起濕熱水意,淚水成串地滑落。
然而最令她難過的是籐井徹那冷漠的疏離,遏止不住的傷心。「為什麼要讓我愛上你……」
門板陡然被無聲地推開,頎長身影一步步逼近巫蝶衣,黑影籠罩著她。
一陣熟悉的男性氣息突然襲來,巫蝶衣蜷縮的身軀被一雙手臂結實抱起。
「你……」她詫異。
「別說話。」籐井徹將她抱到床上,擁她入懷,靜謐地陪她等待痛楚消去,蹙攏的眉洩漏出心底的擔憂。
思慮了許久,他已下定決心要遠離她,但瞧見了她痛苦地蜷彎著身軀時,他根本無暇細想什麼,便沖動地將她擁入懷裡,甚至希望自己能代替她受苦。
甚而在聽見她低喃的情語時,他甫恍然發覺自己早巳身陷在她織下的情網中,難以逃離了……
對於籐井徹的柔情,巫蝶衣心中更加悵然。
時而對她冷淡,時而對她溫柔,他究竟在玩什麼把戲?
幾分鍾過後,巫蝶衣緊繃的身子漸漸放松,貪圖他難得的柔情,靜靜地偎在他胸膛。
「好些了嗎?」籐井徹柔聲問道,輕手撫上她因哭泣過久而紅腫的雙眸。
身上的痛楚緩緩地褪去,現實讓巫蝶衣無法繼續沈溺,慢慢地離開他的懷抱。
「你愛我?」握住她皓腕,籐井徹乍然問道。
巫蝶衣一僵,推開他的手。
「不敢承認了?我剛才分明聽見你心底的話了。」他扳回她的肩頭,強迫她正視著他。
「放手……」
「回答我。」莫名的,籐井徹就是執意想從她口中得到證實。
睇著他,她美麗的臉龐慢慢地牽出淡笑。「答案重要嗎?」
籐井徹心一緊。「重要。」
「為什麼重要?」她輕問。
承認她對他的愛,他們之間的情況能改變嗎?他能放棄「鈦魔晶」嗎?
他抿緊唇,無法言語。
巫蝶衣望進他眸裡,捕捉到一絲沈痛,驀地了解到這段日子以來,兩人皆受著同樣的煎熬……
她搖著頭退開來,站在床沿,惆悵地喟歎。
他放不掉弒妹的記憶,就永遠無法逃離陰黑地獄,注定痛苦一生。就算他擁有了被世人歌頌多麼偉大的愛情,也只是在地獄裡多背上千斤重的枷鎖罷了。
「回答我的問題!」籐井徹放大音量,堅持要得到答案。
「你想聽到什麼答案?得到了答案又有何意義?」她咬著下唇。
籐井徹沈默,眸色暗沈了。
「算了,讓我們之間退回原點好嗎?」
他伸出雙臂,猛地將她擁回懷中,望著她清澈的水眸,目光一擰,拳頭掄緊。「你做得到?」
她掩下眸,沒有回答。
「我做不到!」他喑啞著嗓聲。
他曾經試著漠視她,但屢次失敗無效。
「那麼,就從現在努力學習,我相信終有一天能遺忘的。」
她相信時間會逐漸擦去記憶,直到曾有的悸動淡得如夢境般不真實,便會開始遺忘了吧……
籐井徹重拳打上她身後的牆壁,悲憤地低吼。
他真的能忘記第一次深愛上的女人?!
巫蝶衣垂下眸子,彎起淺笑的唇滿是無形的苦澀。
驀地,籐井徹頭一俯,吻住她的唇,企望破壞那抹礙眼的笑。
她推拒著他的胸膛,不願讓彼此間陷入更深的泥淖。
他熨燙的舌尖撬開她唇瓣後,恣意在檀口內刺探,狂肆地企圖軟化她的抗拒,鐵臂緊緊地將她鎖在懷中。
酥麻的電流竄過全身,巫蝶衣雙腿一陣虛軟,只能靠他的支撐站立。感受到他身上散出的絕望沈痛,她逐漸停下反抗,怯怯地回應著他。
炙火燎原,兩人之間漫著激狂情愛。
籐井徹沈吼了聲,沿著她粉腮、下顎一路吮到纖頸,大掌悄悄移位,探進她衣內揉撫柔嫩肌膚。
「不……」她頓時驚醒,推拒著他。
不可以!
不能把一切搞得更復雜!
接受她的拒絕,籐井徹抽回手,性感唇瓣重新回到她唇上,用力地在她唇上嚙啃,直到兩人嘗到血腥味,他才慢慢地放開手,退離幾步。
唇辦傳來的刺痛,巫蝶衣自迷茫中醒來,伸手輕掩。
「有些記憶烙上心扉,是怎麼也抹下去的。」他輕聲說完,便轉身離去。
巫蝶衣跌坐在床沿,遏止不住的淚水汩汩而下。
* * *
三天過後,聖誕節到來。
巫蝶衣坐在秋千上,眸光停在前方正忙著布置聖誕樹的兩人身上,神思卻飄得好遠。
她來到「意軒閣」也三、四個月了,在魔藥的控制下,體內熾疼難受的頻率日益增加,「鈦魔晶」的魔力好似慢慢地蘇醒,這是否也代表著舉行儀式的日期逼近,而……她的性命,終將走到了盡頭?
想到此,巫蝶衣垂下眼睫,幽幽地歎息。她並不是怕死,而是……割捨不下這幾個月來盈滿心頭的依戀呵。
她輕輕晃著座下的秋千,盼撲面襲來的冷風能讓自己清醒些。
「好了,最後掛上燈飾點綴,夜晚就能感受到那股繽紛浪漫的氣氛了。」嚴易在樹上東塞西掛的,替葉米兒布置出一棵漂亮的聖誕樹。
「還有我的大襪子!」葉米兒手拿織滿花紋的棉質大襪子,努力踮起腳尖,想將它掛在最高處。
第一次過聖誕節,她已經偷偷在襪子裡頭塞了紙條,希望聖誕老公公送給她所想要的禮物。
好不容易掛好了大襪子,葉米兒興沖沖地小跑步到巫蝶衣身邊。「姨,你說聖誕老公公真的會送禮物給米兒嗎?」
「那要看你今年有沒有做乖小孩呀,如果有,聖誕老人就會駕著雪橇,送來米兒最想要的禮物。」巫蝶衣褪去愁緒對她溫柔地笑著。
「那米兒是乖小孩,可以得到禮物了。」她拍著手,滿臉興奮。「姨,那你呢?你想跟聖誕老公公要什麼禮物?」
「姨是大人了,聖誕老人不會送禮物給姨的。」巫蝶衣笑著搖頭。
「是嗎?可是舅也已經在紙條上寫了想要的禮物了啊,姨你也去寫嘛!」
籐井徹居然也玩起這誘騙小孩子的游戲?
拗不過她的要求,巫蝶衣只好點頭。「好吧!」
這時,一整日未見蹤影的朱葛,駕著黑色高級房車徐緩地駛進「意軒閣」,停穩車子後,他態度恭敬地打開後車門。
一名女子動作優雅地跨下車來,身上裹著厚重的羊毛大衣讓她顯得更為嬌小。原本筆直邁向門口的步伐,在瞄到一旁熱鬧的景象時停了下來,略施薄妝的臉龐染上疑惑。
「安娜小姐?」跟在後頭的朱葛,對於她的舉動發出疑問。
安娜刷得根根分明的睫毛一揚,沒有回應朱葛,腳跟一旋,往右側擺放聖誕樹的位置走去。
淡掃了裝飾華麗的聖誕樹一眼,安娜嘴角輕輕挑起,逸出嬌細的嗓聲。「籐井家何時也流行起歡慶聖誕節了?」
突來的話語,讓巫蝶衣他們三人紛紛停下手邊的動作,抬頭望向安娜。
坐在巫蝶衣身畔的葉米兒,在瞧見來人時身子立刻緊繃,悄悄地往巫蝶衣身後靠攏。
安娜的目光從聖誕樹慢慢地移到巫蝶衣身上,見到巫蝶衣清麗絕色的面貌,怔愣了一下。「她是誰?」
「呃……」朱葛搔搔腦袋,湊近安娜耳胖低喃幾句。
心中的疑惑獲得解答,安娜點著頭,若有所思的眼仍緊盯著巫蝶衣不放。「原來是她。」
迥異於安娜高貴不可侵犯的模樣,巫蝶衣反倒親切地對她彎起淡笑,微微頷首。
「現在『武籐組』都是這樣對待階下囚的?儼然像來度假一般,還能一同慶祝聖誕節?」柔細的語音充滿譏諷。
對於她不加掩飾直接顯露的厭惡感,巫蝶衣感到愕然。
她是誰?
為何看她的目光充滿了不友善?
「米兒?」安娜終於注意到躲在巫蝶衣身後的小女孩,倨傲的臉逐漸泛開笑意。「好久不見,你長大了。」
葉米兒被點到名仍默默不語,惶恐的眼不敢直視安娜,小手死命地揪著巫蝶衣的衣擺。
蓄意營造的熱情得不到回應,安娜尷尬地向一旁的嚴易發飆。「一年未見,嚴易,連你都忘了我嗎?真是一點規矩也沒有。」
「安娜小姐。」嚴易淡喚,冷傲的臉卻找下出一絲熱切和恭敬。
安娜?
她就是籐井徹的未婚妻?好美的女子啊!巫蝶衣怔愣,感覺心窩好似針扎般的痛苦。
沒人願意搭理安娜,眾人之間彌漫著僵冷氣氛。
「咳!」朱葛清清喉嚨,打破沈謐。「安娜小姐,主子已經在書房等著您,我們走吧!」
「嗯,走吧。」安娜高傲地應了聲,臨去之前還深深望了巫蝶衣一眼。
* * *
待安娜走進充滿歐式古典風味的書房,朱葛體貼地關上門板後便離開,留給他們私人空間。
「阿徹。」
專注於監視螢幕的籐井徹聽見她的叫喚,「啪」地一聲切掉了螢幕上的畫面。
「你提早了三天。」籐井徹語氣淡然,絲毫沒有戀人所謂小別勝新婚的熱情雀躍。
「因為我太想你了,所以決定早點來台灣。」安娜臉上掛著害羞的笑,濃濃的思念暈化在眼裡。
「嗯。」籐井徹應了聲,逕自低頭審查「武籐組」各地分舵傳來的近況報告。
「阿徹,已經半年不見,難道你一點都不想我?」她頗覺傷心,咬著下唇,淚水迅速盈滿眼眶。
斂緊劍眉,籐井徹淡漠地說:「我在忙。」
眸底的淚水急速退去,安娜溫柔地開口。「那我不吵你,等你忙完。」
她轉身在牛皮沙發坐下,愛慕的目光一秒也沒有離開過籐井徹。
安靜片刻後。安娜瞧他疲累地合眼休息,放輕腳步,悄悄地移到他身後,白皙素手探上他太陽穴方位輕輕揉按起來。
按摩了一會兒,她手慢慢地在他刻鑿完美的臉龐撫摸著,側轉了身,在他大腿上親密坐下。
籐井徹仍閉目休憩,對抄懷中軟玉溫香的身軀,毫不心動。
「阿徹,我好想你。」安娜在他耳畔呵氣,輕聲呢喃。
雙臂環上他頸項,她精致的嬌顏埋在他懷中,汲聞他的氣息,溫熱的香舌挑開胸扣,探入結實的麥色胸肌。
「我好愛你……」說著愛的宣言,安娜主動地吻上他兩片唇瓣。
籐井徹宛如處於沈眠狀態,沒有回應她媚誘的熱情,任憑她親吻著他。
「你還是沒變。」得不到他的回應,安娜拉開身子,憤恨不滿皆寫在眼中。
這男人雖然是她的未婚夫,可是這六年來,他從未主動碰過她一次、對她說句愛她的話。
對於他冷情傷人的態度,讓她好恨他……可是同時,她也深深愛著他,已經愛到無法自拔的地步。
察覺自己竟像怨婦般的抱怨,安娜轉換臉色,掛滿微笑。「算了,無論你有沒有改變,我還是那麼愛你。」她另找話題。「起死回生的儀式准備得如何?」
瞧籐井徹胸前起伏的頻率來看,分明處於清醒狀態,卻對她的疑問充耳不聞。
安娜壓抑竄上的怒氣,努力平順呼吸,再度問著:「我見到巫蝶衣了,怎麼這回需要你親自待在台灣坐鎮,監管一個沒啥本事的女人?」
「我不允許取得『鈦魔晶』的過程有任何小差錯。」他終於開口,語氣卻很冷。
「巫蝶衣長得很美。」安娜忽然飄出這句話,語氣充滿嫉妒,雙眼緊盯著他面無表情的面容。
適時,傳來一陣叩門聲。
「進來。」
安娜從籐井徹腿上離開,平順了略縐的衣裳,神態雍容高貴,方才媚蕩的撩人姿態早已不復見。
「主子,一切已准備就緒,請您下樓與大夥兒一同熱鬧熱鬧。」嚴易走進書房,恭敬地說道。
「好。」籐井徹睜開眼,起身。
「對了,小小姐請您記得帶著寫好心中最想得到的禮物的紙條下去,她准備幫您系到聖誕樹上。」
「知道了,你先下去。」
看籐井徹在書桌上拿了張對摺的紙簽,安娜心生疑雲。「怎麼你也跟著玩起這無聊游戲?跟聖誕老人要禮物?」說著說著,她難以置信地發出嗤笑。
他到底怎麼了?
才幾個月不見,他仿佛變了一個人,往昔冷邪的性格居然變成與手下玩在一起的和善主子?!
「米兒喜歡。」望著安娜那副大受驚愣的模樣,籐井徹突然覺得好笑,淡淡地丟下一句,不再搭理她,起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