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無聊!
汪梓潔安靜地在石晉的辦公室裡飄來蕩去,臉上的表情明顯寫著「無聊」兩個字。
連著幾天待在石晉家裡,悶都快悶死了,所以打從前天起,汪梓潔就開始跟著石晉去公司。
第一天,她興致勃勃的「逛」遍了整棟大廈,偷聽到不少新鮮的八卦,甚至還看見了「不該看」的辦公室偷情記。
第二天,她依舊覺得有趣,可是到了下午,也漸漸感到疲倦。
今天是第三天,她一早就窩在石晉的辦公室裡,一步也沒踏出去。不是窩在沙發邊發呆,就是在小方室裡晃來晃去。
唉!變成遊魂以後,什麼東西都碰不到、摸不著,不能看雜誌、不能玩計算機、什麼也不能做。今天中午看石晉吃便當,她忽然也好想吃,可是也只能眼巴巴的看著,在內心偷流口水。
而且全世界好像除了石晉,都沒人看得見,也沒人聽得見她說話,好幾次她想跟石晉交談,可是一看到他工作時那臉嚴肅認真的表情,她就馬上作罷。
她在幹嘛?石晉的黑眸從計算機屏幕上移開,溜向一旁纖細修長的身影,正踞著腳尖,像芭蕾舞者般在半空中轉圈,水燦的杏眸低垂,瞪視著自己的腳尖,那張清艷臉蛋上掛著顯而易見的煩悶。
石晉緘默地看著她,平靜的心湖為她抑鬱的模樣,泛起了異樣感受。
察覺到自己再度為她分了神,眉心的刻痕微微聚攏。
這是他從來不曾發生過的事情,可是卻在最近逐漸變成了一種習慣。
看著她心情低落,但仍頗有精神的模樣,令他想起了那日下午,當他獨自去醫院時,看見那個躺在病床上的汪梓潔。
躺在病床上的她,顯得太過安靜,那張笑容明媚、表情豐富的臉蛋,死寂而蒼白,纖瘦的手臂上插滿針管,虛弱的需要靠著儀器確認她還有心跳。
當他屏著氣息去探摸她毫無生氣的臉頰時,心中竟無端泛起了恐懼,害怕觸在他指尖上的會是一片冰冷……
「石晉!」
忽地一聲清亮的叫喚,打斷了他的思緒,抬頭只見汪梓潔一臉燦亮笑容,極近的將臉湊在他眼前,一雙桃花水眸繞著他轉呀轉,隱約閃爍著笑意。
「被我發現了,你在偷看我喔!」
汪梓潔撐著下巴,長卷蓬鬆的黑髮自肩上垂落,將過於蒼白的美麗臉蛋圈成心型,突顯出五官的立體艷麗,她嬌媚地撥開落在額前的長髮對他微笑著。
「為什麼偷看我?」悶了一整天,終於能鬧鬧他,她豈會錯過。
「下班了。」石晉抑制過分妄動的心念,將眸光轉回計算機屏幕,冷冷宣佈。
「嘎?」汪梓潔轉向牆上的時鐘。「才四點半。你不是六點下班嗎?」
有她在辦公室裡,他怎麼也靜不下心思辦公,不如早早回家。石晉瞪她一眼,還來不及開口,就聽見清朗愉悅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石晉、石晉,我回來了!」剛下南部出任務回來的項敬之沒敲門就闖進來,像隻狗一樣叫個不停,俊帥的臉上掛著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手上還拿著一大迭文件。「咦?你在收拾東西?」
項敬之一臉困惑,先看看手錶,再看看牆上的時鐘,最後,眼神古怪地落在石晉身上。
「幹嘛這麼早收東西?你要辭職嗎?」項敬之做了個莫名其妙的推測。「還是你生病了?」
「這傢伙是誰?怎麼沒看過。」汪梓潔好奇地繞在項敬之身邊飄來飄去,確定自己真的沒看過這個人。「講話怪怪的,還笑得一臉詭異,一定不是好人。」
汪梓潔晃了幾圈,轉頭對石晉如此下結論。
「好兄弟,我也不過下南部出差五天,怎麼短短幾天內你就開竅了?想跟我一起蹺班?」項敬之絲毫沒察覺汪梓潔的存在,大剌刺地拉開椅子,四平八穩的坐上去,一雙長腿蹺在桌上,扯著瀟酒帥氣的笑容。
「我有事。」石晉終於吐出兩個字做解釋。
「什麼事非要讓你打破紀錄提早下班?」項敬之漂亮的眼眸發亮。「女人嗎?是不是上回我錯過的那個?就是來公司找你的小美人?」
「他說的該不會是我吧?不過,他還真是個好管閒事的傢伙。」好像很有趣。
汪梓潔微微一笑,把臉探到項敬之面前,杏眸滴溜溜地在他臉上仔細打量。「嗯,還長得滿帥的。」
就算項敬之看不到她,她有必要靠他這麼近嗎?
看著汪梓潔過分率性的舉動,和聲音裡對好友明顯的讚賞,石晉的眼眸驀然深沈,毫無理由感到一陣酸意。
「咦?他的眼睛也挺漂亮的嘛。」汪梓潔不自覺靠他靠得更近。
「走開!」一聲低沈的喝令忽然自石晉口中迸出。
汪梓潔嚇了一跳,轉頭看向石晉,項敬之也嚇了一跳,一雙腿乖乖從桌上收斂下來,困惑地傾身想開口問話,嘴唇卻不偏不倚貼在汪梓潔的臉頰上。
一個不知、一個不覺,卻氣惱了在場唯一有知有覺的人。
石晉從來不知道,他向來引以為傲的自制力竟這麼薄弱,當他察覺的時候,他的手已經越過辦公桌,扼住項敬之的喉嚨,將他壓制在椅背上,遠遠離開汪梓潔的臉頰。
「怎麼了?」夾在兩個人中間,汪梓潔看著石晉森冷的表情,有些錯愕。
「到旁邊去。」石晉冷聲對她命令,放開了項敬之。
「咳!石晉,你、你幹嘛?」項敬之差點斷氣,表情無辜的瞪向好友。「只不過是問問,幹嘛氣得想殺人?」
「沒事。」石晉沈住翻湧的感覺,垂下眼眸,坐回屏幕前,繼續將計算機檔案備份儲存。
他究竟怎麼了?石晉撫平心緒,卻怎麼也理不清自己怎會有如此失控的舉動。只知道那複雜的情緒來得太快、太陌生,讓他來不及多想,就下意識地反射動作。
「你沒事吧?」看著石晉臉色有異,項敬之有點擔心。
他認識石晉十幾年了,從沒看過他失控,他這個好友除了沉默寡言外,冷靜自持的功夫也相當厲害,絕對是那種世界末日到了,還會照著自己的時間表,慢條斯理做事的人,怎麼剛剛會……不!那是幻覺吧!那一定是幻覺!
「我要下班了。」石晉站起身,面無表情的越過他,往門口走。
「你真的沒事嗎?」項敬之不死心的追問。
「嗯。」石晉轉頭應答,瞥見汪梓潔還在辦公桌邊發愣。「還不走?」
「啊?去哪?」項敬之越來越困惑了。
「不是你!」石晉說完,確認汪梓潔跟上來,才大步往外走,留下一臉愕然的項敬之莫名其妙的回頭張望,喃喃自語。
「奇怪,不是我,是誰?」真令人毛骨悚然啊!
※※※
空曠的樓梯間裡,傳來穩健的腳步聲,一擊一擊地敲在樓階上,伴著長長的回音。
「喂!你剛幹嘛?」汪梓潔飄在石晉身後追問。
自他們從辦公室出來之後,石晉就寒著臉,一句話也沒說……這個表情似曾相識,儼然就是那日石晉發怒的容顏。
「你又在生氣嗎?」這次又為哪樁?汪梓潔理不出頭緒。「真看不出來你這麼愛生氣。」
別說她看不出來,就連石晉都不知道自己的脾氣有這麼壞。
他不說話,冰冷的眸光如黑夜的海洋暗自翻騰洶湧,內心怎麼也無法恢復以往的沈靜。
不說話就很神氣嗎?她就不信她猜不出他的心思!汪梓潔瞪他半晌,見他無動於衷,回頭開始細想方纔的情境,一時之間,竟沒注意到他們已經進了停車場。
「上車。」石晉淡淡出言。
「嗯。」汪梓潔深思地擰著眉,水眸瞥過他寒凜的俊容一眼,某些想法悄然冒出頭,嘴角噙起一抹笑,連忙跟上車。
「你剛在吃醋,對吧?」汪梓潔把自己的臉探到石晉眼前,非得看見他的反應才滿意。「你嫉妒我稱讚你朋友對不對?」
石晉橫她一眼。
「不用擔心,你比他帥多了。」汪梓潔伸手親暱地碰碰他的臉頰,見他皺眉地撇開臉,輕輕綻開惡作劇的笑。「又沒感覺,碰一下又不會怎樣。」
「你不擔心嗎?」石晉發動了車子,遲遲不肯起步,妤半晌才迸出一句話。
腦海中怎麼也拋不開,他在病房裡看見的那張脆弱病顏。
「擔心什麼?」汪梓潔隱約知道他意指為何,卻偏不肯應答,非得逼他多說上幾句話。
她發覺自己越來越喜歡聽他的聲音了,低沉沉的、穩穩的,渾厚陽剛的撞在她心口上、令人怦然心動。
「你的身體。」
一個字也不肯浪費,還真是沉默寡言啊!
「我擔心也沒有用,現在只能交給醫生去煩惱了。」汪梓潔聳肩微笑,她過分置身事外的態度令人氣惱。「目前我唯一的煩惱,就是想趕快脫離現在這種狀態。唉,每天這樣飄來蕩去,什麼事情都不能做,真的好無聊喔。」
還是這麼悶不吭聲。
汪梓潔看著那張緊繃的酷臉,心頭忽然閃過了一個不錯的計劃。
「石晉。」她喚得甜甜的。
「嗯?」
「你可以幫我一個小忙嗎?」拇指和食指縮短成小小的距離,汪梓潔笑得像偷腥的貓。「小小的、小小的忙。」
※※※
蒼白的特別病房裡,瀰漫著醫院裡特有的消毒藥水味,病床上則躺著一名略微瘦弱的老人,正是在商場叱吒風雲多年的石氏企業老總裁──石永富。
「盛業,我聽說梓潔的事情了。」石永富靠坐在病床上,氣色不佳,卻無損於他矍鑠的精神。「很抱歉,這次因為我兒子的事,害了你寶貝女兒。」
「別這麼說。」汪盛業不願老友在病弱之際,還為這些事情煩心,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該來的總是躲不過。」
「梓潔現在的情況怎麼樣?」
「不太好。醫生說,再這麼昏迷下去,恐怕……」汪盛業深歎了一口氣。
「唉!這次這樣連累你,如果有什麼需要請儘管說,千萬不要客氣。」雖然汪盛業自己也有家經營得不錯的公司,但說到賺錢,畢竟比不上石氏來得多。「梓潔這孩子我也很喜歡,希望我能幫上一些忙。」
「目前倒是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汪盛業答著。「梓潔腦部的瘀血一直沒有散去,若情況再無起色,我考慮帶她到美國動手術。」
「美國?」
「嗯,美國的醫療環境比較好,朋友介紹了一個美國很有名的腦科醫生給我,我想梓潔的手術由他操刀,成功機率會大一點。」
「那你在台灣的公司怎麼辦?」
「公司的事就交給年輕人去搞吧!我當個大股東,偶爾分分紅利就行了。」汪盛業答得豁達。
「嗯。」石永富點點頭。
「你呢?別光說我女兒,你自己的身體怎麼樣了?」見老友身體又瘦弱了些,汪盛業關切地詢問。
「還不是一樣。上一次動完手術,病情已經控制住,觀察一段時間就可以出院了。」石永富苦笑。「反正有什麼病痛我也不怕了,我活到這把年紀,該享受的也都享受到了,唯一的遺憾,還是我那個兒子……」
汪盛業默不作聲,考慮著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石晉幾日前來拜訪的事情,如果不說,總有些過意不去,畢竟石永富一直對於追查石晉的現況很熱切,甚至還常派人暗中去探看石晉。
可是如果他照實說了,只怕會惹老友傷心,為什麼石晉肯去探望他,卻不願意去看看自己臥病在床的父親。
汪盛業反覆思索,終究還是沒說出口,他想,或許他該找個機會好好找石晉談談……至少在帶女兒出國就醫前。
※※※
「我看完了,下一頁,謝謝。」嬌嫩的嗓音從沈寂的空氣裡盪開。
石晉把視線從手中的書本挪開,伸手替她把擱在桌上的雜誌翻頁。
這就是汪梓潔前幾天所說的「小小的、小小的忙」,自從他答應了汪梓潔的請求,就成了她專有的「書僮」。
每天下班,他會到附近書店替她買室內設計DIY的雜誌,然後晚飯過後,當他在看電視、或是看書時,她就會在一旁看雜誌,一面請他幫忙翻頁。
「我過陣子要搬新家了,之前都是在外頭租房子,可是這次是我自己存錢買的喔!你別看我在律師事務所當助理,我可是對投資理財很在行,大學時代打工就賺了不少錢。」汪梓潔的表情興致勃勃。「反正現在我也沒別的事情好做,不如開始想怎麼佈置新家好了。」
那天汪梓潔這麼對他說,似乎深信自己的身體必然會早早康復,石晉為此微微鎖起了眉頭。因為他從醫生那裡得知,她的情況不太樂觀,長久下去,恐怕越來越難有機會清醒。
「哇,這盞立燈設計得好別緻。」汪梓潔探身細看,古樸幽雅的燈身設計,和微微暈黃的燈光,吸引住她的視線。「石晉、石晉,你覺得呢?」
連日下來,汪梓潔已經習慣詢問他的意見,但對自己口吻裡的信任和親暱,卻毫無所覺。
「這盞燈的感覺好溫和。」汪梓潔讚歎地說,腦海裡努力構想自己的客廳裡,擺飾著這盞立燈的情景,卻怎麼也想不出來,索性四下環顧,打量起石晉的客廳。
石晉的客廳和他本人的風格很相似,全部以黑色為基調,沈穩、簡單。除了必要的傢俱之外,毫無累贅的裝飾物。
一套沙發、視聽設備、酒櫃,如此而已,利落陽剛的令人肅然起敬,明白顯示出這是個單身男子的公寓,而且還是個太有條理兼有潔癖的單身男人。
「你的客廳要是有一盞這樣的燈,感覺一定會溫暖很多。」汪梓潔忽道:「這燈的設計很古典,配合客廳裡的色調不會顯得突兀,而且你想想看,下班回家、累了一整天之後,把大燈關上,只亮著這盞燈,音響裡放你最喜歡的交響樂,手裡拿著一杯香醇的好酒……你不覺得這樣很棒嗎?」
汪梓潔敘述完,將那張艷麗動人的臉蛋轉向他,等待他的認同。
石晉自她臉上轉開視線,瞥向那盞立燈,看不出個所以然。
事實上,他是個物慾淡薄的人,家裡的每樣傢俱,每個物品,都有它的必要性才存在,至於這盞立燈……
在她寄住他家之前,他也的確如她所描述的那樣,會在洗澡後,鬆懈一天的疲一面品酒、一面聽交響樂。也就是說,就算沒有那盞燈,他一樣可以做這些事情。
「怎麼樣?」汪梓潔閃爍著期待的眸光,懇切地徵詢。
「不錯,可是沒有必要。」他淡淡地說出自己的感想,隨即得到一聲洩氣的歎息。
「有些東西不是因為必要才存在的。」汪梓潔咕噥著。「沒有必要的東西,只要對某些人有意義,就會存在……」
汪梓潔猶自低喃,門口忽然傅來陣陣的門鈴聲,她神情驚訝地抬起頭。
「你家有門鈴?」
她當他家是鬼屋嗎?石晉沒好氣地瞪她一眼,起身去開門,汪梓潔萬分好奇,跟在後頭飄過去一探究竟。
根據觀察結果顯示,石晉的社交圈單純的可怕,要不是他還有四位相交甚篤的好友,恐怕他離奇失蹤幾個月都不會有人發現。
石晉自門上的小洞望了一眼,隨即將門打開。
「爸爸?」汪梓潔沒料到眼前的不速之客竟是汪盛業,不禁詫異。內心暗禱,希望老爸不是又來向石晉「推銷」她。
「汪伯伯請進。」石晉側身,冰冷卻不失禮貌的招呼。
「不了。」汪盛業搖搖頭,臉上有明顯的疲倦。「我只是碰巧路過,上來說幾句話就要走了。」
「嗯。」
「我今天去醫院看過你爸爸了。」汪盛業疲憊到沒察覺石晉臉上微僵的表情,繼續道:「看得出來,他嘴裡不說,可是心裡很掛念你。」
「是嗎?」石晉的語氣陡然降溫。
「我跟你爸爸這麼多年的交情,你的事情我也略知一二,這件事情永富的確做錯了,而且錯得嚴重。」汪盛業誠摯地說。
石晉是個好孩子,儘管性子冷了些,但絕對不是無情的人。他只盼望能軟化他對石老的恨意。
「他現在病了,年紀也大了,知道自己從前的決定有多愚蠢,這些年,他也一直想補償你。」汪盛業溫和地看著他冰冷的黑眸,當下決定下帖猛藥,編織一個善意的謊言:「給他一個機會吧!趁他還有時間。」
「什麼意思?」察覺他話中可能包含的意思,石晉不自覺握緊拳頭。
「你爸爸癌症已經到了末期,只剩下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