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拉開門,就看到他一手撐著雨傘,一手拿著一個大塑料袋站在雨中看著她。
還來不及釋然,一股怒氣就已急衝而上,破口便罵出來。「你去哪了?你在幹什麼?為什麼要偷偷溜出醫院呢?」
他沒說話,只是從懷中掏出一隻信封。「拿去,請簽收。」
她瞪著他手中的東西,好似那是條毒蛇一般,咬著下唇。「……不用!你留著。」
他丟給她,令她不得不接住。「我的工作還沒完成,還不能拿錢!」說完,他就收起傘,越過她直接走進公寓裡。
她愣了愣,旋身爬上樓梯,揪住了他的衣服,逼他不得不轉頭下睨著她。
「為什麼--為什麼你肯回來?在我……在我那樣對你之後?」她結結巴巴地問道。
「你對我做了什麼?」他不疾不徐地說道。
她鬆開手,別過臉。「你知道的。」聲音中有著愧疚。
他聳聳肩。「我不知道!我病了,你只是把我送到醫院去,不是嗎?現在我康復了,所以能夠回來繼續完成我的……『工作』。」說完,他便轉身繼續往上走。
這情形已經完全超出她所預期的了,一時不知該做何反應,手不自覺地揪緊了繫在脖子上的絲巾,然後,她快步的爬上樓去,在他進屋前將他攔住。
「等等!在你進去前,我有話問你!」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
他看了看她,然後低頭把玩著仍滴著水的傘。「什麼事?」
她連連深吸好幾口氣,將氣息平穩下來後才開口。「這遊戲我無法再這樣玩下去!」
他冷漠的看著她,猛地握緊傘把的手微微透露出他的心思。「--你想怎樣玩?」
「你得告訴我你是誰、你從哪裡來?--我不能再對你一無所知了。」
他表情先是一愣,很快又恢復正常。「為什麼?」
她伸手扯下繫在脖子的絲巾,當他看見她脖子上清楚的指印瘀傷時,臉色霎時變得慘白。「那是--我做的?」
她輕輕點頭。
現實與夢境相疊,他肚子如遭人重擊。他傷了她?他竟錯手傷了她?!難怪她--
終於明白,他閉了閉眼。「對不起,我不知道……」再辯解有何用?可他很清楚,即使在分不清現實的當時--他的殺意真的很強,若不是僅存的良知支撐著他,他一定會把她--想到這,他胃不禁一陣翻湧,整個人晃了晃,蹲坐了下來。
「你沒事--」他病還沒好吧!點滴也沒打完就跑出醫院,她擔憂的欲靠近察看他的情況。
「別靠近我!」這回輪到他退開了,抓住旁邊的樓梯扶手站了起來。「我--不會再來煩你了。」
她眼明手快的一把抓住他。「你給我站住!」她的嬌喝在樓梯問有力地迴盪著,相信一定驚動到鄰居,但她顧不了這麼多。
「你跟我說清楚就好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是--說我不怕是騙人的,可我也不想在這樣不清不楚的情況下趕你走,至少--你也得讓我有個明白。」說到這,早上的害怕和恐懼再度湧上,淚水剌痛了她的眼。
他背對著她,好半晌都不發一語,而她只是用力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哭出來。
他緩緩轉過頭,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已經不是過去幾天常見到的不在乎和疏離,以及不是他這個年紀該有的老成,現在的他--像個大孩子。
四目相交,她下定決心的拉起他的手,帶他走回屋子裡,然後把門關上。
雨停了。
他手支著額頭平躺在床上,兩眼睜得大大地瞪著天花板,從房外則不時傳來鍋鏟交擊的聲音以及淡淡的食物香味。
腦海裡可以清楚勾勒出她在廚房忙碌的模樣。
一進屋子裡,他整個人的力氣立刻像全部流失一般,支撐不住地倒了下來,是她半抱半扶的拖他進房間裡休息。
他多恨自己居然會虛弱成這個樣子!更痛恨這樣的虛弱全被她看見了。
其實本來沒打算要再回到這裡的。
既然她不想再擔起他這個麻煩,再怎麼厚臉皮,他也不會再來找她了,他也有他的自尊和骨氣。
只是--
當他扯下點滴,離開醫院後,在外面漫無目的地走著,等回過意識時,卻發現自己又走回這裡……
然後,他不再多想,就按下了門鈴--
不過所有的不甘心、不滿跟被背叛的憤怒在看到她脖子上的瘀傷時全都消失無蹤,只剩下無盡的自責和愧疚,儘管她刻意掩飾,可他無法不注意到,當她將他扶進這個房間,幫他躺上床時,她全身突地變得僵硬,表情充滿戒備地看著他,眼底更有一抹掩不住的恐懼,緊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他真不知道自己竟然會這樣傷害她,儘管是在意識不清下做的事,可他從未做過如此暴力的事,尤其他曾練過武,他的手勁和氣力比一般人都來得大,他一直刻意的壓抑和控制,非必要時,絕不動手傷人,但--他將對「老師」的恨意如此赤裸裸的表現出來,這是否意味著在他體內那只名為「恨」的怪獸力量比他想像的還要大?
若他控制不了,他是不是會再傷害她,讓她成了代罪羔羊呢?
他真的應該要離她遠遠的,只是他的身體為什麼不聽使喚,還是跟她進了這個屋子呢?
他翻過身,忍不住握拳用力捶打著枕頭,只是打了幾下,便立刻全身無力,疲軟下來。
可惡!該死的病毒!居然把他弄得這麼狼狽,甚至腐蝕了他堅強的自制力?!
但--接下來該怎麼辦?該怎麼面對她呢?
她想改變主雇的遊戲規則,那……?
也許終其一生,她都會為今天所作的決定感到後悔,如果--她就那樣讓他離開,事情或許會簡單得多。
在短暫的幾天交會過後,就像過客一般的各自離開彼此的生命裡,他的歸他,她的歸她,只留下一段對彼此各有不同意義的記憶。
但她還是留下他了,再度為自己的未來投下了難以預期的變量。
會因而死在他手上嗎?
不知道!
他會再傷害她嗎?
不知道!
他還沒完全康復,老實說她很怕他再發燒,若他再一次燒得神智不清,她一定二話不說,立刻叫人把他送進醫院,說什麼都不會再靠近他了。
這是她目前唯一想到的自保之道,其它的--也無法說什麼。
他不願輕易地透露跟自己有關的事情,外殼閉得很緊,她也不想咄咄逼他,依這些時日相處下來,即使再怎麼不瞭解他,可也清楚,有些事……若他不打開心門,旁人步步進逼也沒用。
坐在計算機前,試圖開稿,不過整個屏幕上除了閃著「第五章」這三個字外,以下都是空白的,完全沒有進度。
心煩意亂地走到望遠鏡前,希望可以藉著觀月來平靜紊亂的心情。
久晴逢雨,一掃佈滿這個城市上空的灰霾,天空純淨得暫時看不到一絲雲朵。
今天的月亮很清楚,差一個微笑,就是月圓了。
「今晚的月亮好看嗎?」門口傳來他的聲音。
她嚇了一跳。「你……可以下床了?」
「嗯!體力差不多恢復了。」這話只有五分真。
「那--藥吃了嗎?」
「吃了。」
「呃--要不要再多休息?」發現自己竟然語無倫次,隨便找話題閒扯--她在幹麼?
「不用,已經休息夠多了。」
他倚站在門口,並沒有走進來,燈光從他後面照進,看不清他的面容。
輕輕撫觸著望遠鏡的鏡身。「你--要跟我談了嗎?」
他看了她一眼,-然後直接在門口坐了下來,背倚著門沿。「……你以前有沒有看過格林童話?」
「當然有。」納悶他為何突然提到這個?
「其中有個故事是講一個磨坊主人的女兒,你有印象嗎?」
她想了一下。「有!我記得,故事大概是這樣的--從前有一個磨坊主人,他有個美麗的女兒,他很以這個女兒為傲。有次他進宮跟國王交易,在國王面前吹噓說他的女兒可以把稻草紡成黃金,國王很貪財,下令召他的女兒進宮,要她把一房間的稻草全都變成黃金,若她沒做到,國王就要殺了她,磨坊主人的女兒不會,束手無策的哭泣著,這時突然出現了一個小矮人,那個小矮人跟她談條件,若是他可以幫她完成國王的要求的話,她得要回報一些東西……你是說這個故事嗎?」
「是!」
「為什麼你會突然提到這個童話故事?」
他低頭把玩自己的手指頭。「你還記得小矮人幫助那個磨坊主人的女兒達成心願,甚至當上王后後,最後得到什麼下場嗎?」
她想了一下。「我記得那個小矮人要求那個女孩當上王后後,要把她生下的第一個孩子給他,可是女孩生完孩子後便後悔了,她不想把孩子給小矮人,於是請人找出小矮人的弱點,以打擊小矮人……」
「那你記得那個小矮人的弱點是什麼嗎?」
她思索了一會兒。「……名字,小矮人告訴王后,如果她知道他的名字,她就可以不用把孩子給他了。」
「對!故事的結局是王后知道了小矮人的名字,徹底打敗了小矮人。」
她瞇眼看著他。「--講這個故事是想告訴我,你不想說自己的名字?」
「……」
翻個白眼。「說出來真有那麼嚴重嗎?你也知道我的呀!」
「我的名字跟我這個人……你真的有興趣知道?」
「當然!」跟她的生命安全有關係。
「知道是要付出代價的。」
談條件?他真是……很欠扁,忍住氣。「什麼樣的代價?」
「你的靈魂。」
她張開嘴。「你……你以為自己開八號當鋪呀?」
「要別人交心,你也要交心,這樣才公平。」
這話不無道理,只是--「你也對我有興趣嗎?」她反問道。
他沒有說話,令人雞皮疙瘩冒起的寂靜瀰漫在他們之間,感覺到他投過來的視線,她臉莫名的發熱,可惡!這小子,真的是放電高手,以為她會被電昏頭,忘了初衷嗎?……不過她得承認,他差點就成功了,真的--差點而已。
「有!」
這小子真的是操弄人心的高手,完全懂得掌握時機。「為什麼?」
「不知道!」他若能說出個所以然,也許他也不會那樣迷惘。
好答案!這是他丟出來的球,而她不得不接,就像磨坊主人的女兒和小矮人之間一樣,想要得到某些東西,就得要付出代價。
第一次,磨坊主人的女兒給了小矮人一條項鏈。
第二次,磨坊主人的女兒給了小矮人一枚戒指。
第三次,磨坊主人的女兒沒有東西可給,於是小矮人要求,當她當上王后土下第l個孩子的時候,要把孩子給他……
她想要知道他,她也必須要讓他知道她。
這是他提出的條件,就看她願不願意了,可這樣一來,兩人的關係又會變得如何呢?
她輕輕吐出一口氣。「你……可希望我們從主雇關係變成--朋友嗎?」好奇怪!少了金錢交易後,事情反而變得複雜起來。
他安靜無聲。
認真說來,打破規則的是她,他是可以拒絕的。
「可我想跟你上床!」
咦?五秒後,她的臉瞬間爆紅,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能開口說話。「原則問題,我不跟朋友……上床。」
「我也是。」他注視著她。「有些遊戲規則就是如此,性伴侶上床不談心,朋友談心不上床。」
嘿!難不成他想要的是情人?她睜大眼睛,心也七上八下的跳著,不!不可能!他不是這樣想,他一定是在打拖延戰術。
有些火大。「好!那你說我們兩個人接下來該訂下什麼樣的遊戲規則?」
不是主雇、不是性伴侶、不是朋友、更不是……情人,那他與她之間要變成什麼?
「我不知道。」他輕輕說道。
什麼?這就是他的答案?她以為會更驚世駭俗一點,反正今天被嚇到的次數幾乎已經是她這一生所能承受的量了。
「那等你知道後再跟我說吧!」
不想再多說什麼,因為她的答案同樣無解,轉過身,繼續看著望遠鏡,看她的月亮,他想說就說,隨便他了。
他則繼續坐在門口,默默凝視著她。
他叫陳靖睿,所以當他要她叫他「禁」時,並不完全是假的,有時他的母親跟好友都叫他阿靖。
除了告訴她真正的名字外,他大致提了一下那個讓他恨之入骨、險些害她喪命的女人真實身份,果然是他曾提到的家庭教師,但他沒說得很明白,只淡淡的提到那女人已不是他的老師而成了他的繼母……其它的他沒再多說,任由她猜測。
由家庭老師變成繼母,他與父親之間的恩怨以及離家的理由呼之欲出,他不想再說下去,她便不再逼問。
不過從那天後,兩人的生活模式也產生了改變,應該說變的是他,他變得比較沉默,不再拿她特意留給他的零用錢,開始利用白天時間去快餐店打工,晚飯前準時回來,他會跟她說一些打工遇到的事,與她閒聊一陣,當她進工作室開始寫稿時,他也不像過去一樣會跟進來,而是道個晚安後便回到自己的房間,當她忍不住走出工作室查探時,他已經關燈入睡了。
在某個層面來看,他們現在像是同住在一個屋簷下的「朋友」……
面對這樣的轉變,她有些困惑,雖難以理解,但不是不能接受,畢竟當初她會帶他回來,其實不無幫助他之意,提供他一個棲身之所,而她所圖的是--能有個人陪在身邊。
所以--雖然不像過去一樣發生親密關係,不能說她沒有失落,但--擺脫了那「主雇」的關係,她反而比較輕鬆,至少她覺得,他漸漸在她面前展現出真實的面貌,而不是帶著「被雇者」的討好矯飾。
這樣的生活步調……算是恢復她所熟悉的平靜。
也好--就這樣過完約定中的一個月,之後,再看後續該怎麼做。她如是告訴自己。
那通電話來得很突然。
他從書中抬起頭,這應該算是他到這個屋子以來第一回聽到電話鈴聲,他不禁從床上坐起來,聽到她在工作室將電話接起。
帶些好奇,他放下書起身走到門口,微拉開門,約略聽見她的說話聲音。
「……你說……他幾點會到?……兩點半……不會!我起得來!……好!好!我知道了……謝謝你……放、心,我沒事……拜拜!」
電話掛上了,過了一會兒她打開工作室門走出來,臉上表情是愣忡的,跟他打了照面,停下腳步。「你--還沒睡?」
「聽到電話聲。」他簡單的說道。
「吵到你了嗎?」
「沒有。」
接下來她沒說什麼便轉回自己的房間,看著那緊閉的門板,他皺了皺眉,對她臉上那抹像遊魂般的表情相當介意。
忍下想敲門想問個究竟的衝動,往後退了一步,回到床上繼續看他的書。
「柏淳寧!」
在聽到這個聲音時,她閉了閉眼睛,深深吸進一口氣,終於來了!
面色如常的轉過身,在看到來人時,驚呼道:「學長?是你!」暗自希望這語氣聽起來夠真,不過在看到本人的-那,她是真的驚訝。
她的前任男友何文彬也是一臉驚詫的笑道:「我遠遠就看到你了,本來我還不敢認,怕認錯人,天!你幾乎都沒變。」
「是嗎?」她摸摸自己的臉頰,今天她還特意打扮了一下,希望可以展現出自己最美的一面。
「好久不見了,你好嗎?」何文彬上下打量她,搖頭稱奇。「你看起來還是很像學生。」
她微笑。「還好,你呢?學長,你怎麼會到這來?」和多年前最後一次見面比起來,雖然有些發福,但看得出來--他過得很好。
「我陪我的未婚妻來的,她來這裡做頭髮,你呢?你也是在這裡做頭髮的嗎?」指著頭上的髮型屋招牌,蘿拉的店就開在二樓。
「是呀!蘿拉是我的好朋友,我一向都是請她幫忙打理門面。」就是因為他的未婚妻在這邊做頭髮,她才知道他的近況,只是知道後,她又情願自己不知道。
何文彬偏頭想了一下,然後恍然大悟。「喔!我記得你以前提過有個國中同學跑去國外念美容學校,說的就是她嗎?」
「是的。」沒想到他還記得,稍感安慰。
「看樣子她真闖出了名堂。」
「嗯!」她將髮絲攏到耳後。「學長……工作順利嗎?」她語氣輕快地問道。
「還不錯……來!這是我的名片。」文彬打開金色的名片盒,遞給她一張名片。
她接過細看了一下。「學長你換公司了?哇!當上副理了。」
「是呀!我是被挖過去的,所以才能順利坐上這個位置,不過相對的,責任得負得更多。」
她看著他,他那張英俊的臉龐依舊是那樣的自信、神采飛揚,讓人驚羨。「學長,我相信你做得到!從學生時代起,你就是如此。」
「哪裡,對了!我們要不要找個地方坐坐聊一下,你有空嗎?」
終於提出邀約了!芳心暗喜,不過她還是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怎樣?方便嗎?」
「也不是,我先上去看蘿拉的時間如何,得做一下預約。」
「好呀!我在這邊等你。」
她點點頭,然後走上樓去,蘿拉一看到她,暫停手上的準備工作走了出來。「怎樣?見到了嗎?」蘿拉問道。
「見到了!他的未婚妻是哪一個?」
「現在正給阿May上卷子的那一個。」
她依言看過去,看到那女子的模樣,有些吃驚。「她……沒有我想像中的年輕,看起來好……成熟。」她不會用美麗形容對方,但是看其跟阿May講話的態度和模樣,會忍不住冠上精明、俐落一詞。
「年紀跟我們差不多,不過跟你一比,你就看起來比較年輕。」蘿拉輕推她一下。「這就是當不食人間煙火作家的好處?」
「別鬧我了!他在下面等我。」她看一下腕表。「我可以有多少時間?」
「你有一個半小時。」蘿拉頓了一下。「你該不會真想用這一個半小時來絕地大反攻吧?」話中有掩不住的擔心。
她微扯嘴角,眼眸流露出一絲悲哀。「總要將已寫好多年的劇本上演一番,不然總是放不下--」她緊握蘿拉的手一下。「你去忙吧!我會好好利用這段時間的。」
「嗯!」蘿拉頓了一下。「希望你能--『演出』順利。」
揮揮手,轉身快速下樓,在走出去前,她整理一下儀容,確定一切無誤後,才走向前男友,出場時間已到,而他也站在預定的位置上--等著她。
她對何文彬笑道:「我們可以去那邊街角的咖啡廳喝個下午茶,待會兒你未婚妻弄好的話,你也方便接她,而我也可以去找蘿拉。」
何文彬定定看著她,臉上微笑稍歇,然後他搖搖頭。「你呀--一點都沒變,還是那麼的貼心,懂得為人想。」
她微笑,笑容中的苦澀她自咽。「學長別嘴甜,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我嘍!」
「哦?真的嗎?我倒要聽聽你有什麼轉變?」何文彬笑著與她並肩一起往前走。
正在擦拭玻璃窗的手突然停了下來。
陳靖睿看著正走進對面街角咖啡廳的兩個路人身影,當他看見男人將手放在女人的後腰時,他眼睛瞇了起來。
轉過身,迅速地跑進櫃檯後方工作區裡。「抱歉!領班,我請假!」
「什麼?」領班瞪著他。「你再過兩個小時就可以下班了,幹麼現在請假?」
「對不起,我突然有事。」
領班看了一下外面。「好吧!現在的客人還不多,不過下不為例。」
「謝謝。」
以最快的速度換上自己的衣物後,奔離打工的地方,直進那家咖啡廳。
「歡迎光臨,先生,幾位?」
用眼睛在店內瞄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他的目標,幸好她背對著門口,看不到他的身影。
「一位!我坐那裡,給我一杯卡布奇諾。」也不待服務生帶位,便走到目標後方的位子坐了下來,同她背對背坐著。
閒聊一下,講完他的工作環境和內容後,終於講到她身上。「你現在還在寫小說嗎?」
「是呀!反正其它事我也不會做,就只有繼續編夢幻故事騙小女生了。」她輕輕攪拌杯中的咖啡,讓它跟上面的鮮奶油融合在一起。
「我都忘記你的筆名叫什麼了?跟我說一下,我去找幾本給我的未婚妻看,她最喜歡讀這些愛情小說。」
「真的嗎?忘了?那筆名還是你取的呢!」她拿起咖啡杯輕啜了一口。
何文彬輕拍自己額頭一下。「對耶!瞧我這記性--人喔!真的是老了,好像是月……月什麼的……」
心如針刺,她微扯嘴角。「別想了,那一點都不重要,對了,學長,你打算何時結婚?」不著痕跡的帶開話題。
「年底吧!她想要在聖誕節結婚,然後再到美國去過新年蜜月,一想到那時的美國正值冬天,我就一個頭兩個大。」
「你一向怕冷,衣服就多帶些。」她輕柔地說道。
「會的!別光說我,你呢?有男朋友了吧?何時也會定下來?」
她偏頭看著他,然後微微一笑。「跟你分手後,我就沒有再交男朋友了。」
何文彬臉上表情變得有些不自在,乾笑道:「為什麼不交呢?這樣不是……不是……」
「不是什麼?」
「太……太浪費青春了。」
「是呀!轉眼就三十歲了,此時的男人正值壯年,女人最美麗的花期卻已快過去了。」她幽幽歎道:「不過真的是拜你所賜,讓我再也不敢輕易信任男人了。」
啊!何文彬臉上表情更僵了,匆匆拿起水杯仰頭一飲,以掩飾他的狼狽。
她凝望眼前男人,現在說的台詞已經完全不按照她所設定的腳本走了,原本她設定自己是要展現得更自信,尤其在跟他分手後,她的人生依舊過得很美好的樣子。只是在看到他之後,雖然他一如自己曾想像過的模樣--有著三十歲男人事業有成、自信、成熟的迷人風采,但--她卻沒有想像中會興奮、心動的反應。
可也不是沒感覺,相反地,仍帶著怨恨--來自他當年所給她的傷害,但卻又沒想像中那樣的強烈。
令她忍不住卸下了偽裝,自然而然的講出心中想講的話。
何文彬看了看她,然後搖搖頭。「你還是沒原諒我?都過了這麼久……」
她垂下眼,折著方才擦手的濕紙巾。「你覺得自己該被原諒嗎?」
「我--的確對你不住,可當時我覺得我們當朋友會比情人更適合。」他試著用婉轉的說法講述那時的心情,但天知道,都過了這麼久,更沒想到今天的偶遇,她會這麼直接的掀舊帳。
她將折成長條的濕巾輕輕地放在一旁,然後抬起頭。「為什麼?是我讓你不再有新鮮感,相處起來像白開水一樣?」
何文彬清清喉嚨。「你一向好靜,可我是喜歡到外面跑來跑去的,但怕你不高興,所以我就忍下來,不敢拉著你到處跑,所以後來我在工作上遇到--」他皺起眉頭。「那個--誰?一時想不起名字……」
「方蕊玲。」她出聲提醒道。
「對!就是她!沒想到你還記得她的名……」在接收到她冰冷的目光後,何文彬立刻住嘴,女人是最記恨的,尤其是搶走自己男友的女人。乾笑數聲後才繼續說道:「……她跟你是完全不同的典型,所以我就……」
「是這樣嗎?所以……不是我不好,只是我不適合你?」她輕輕說道。
「對!就是這樣。」
「真長,花了五年的時間才搞懂,那你現在的未婚妻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她--很外向,是我頂頭上司,人很精明幹練的,罵起人來可不得了,不過我就是被她那股潑辣勁給迷住--」說到這,他再一次打住,有些不安的看向她。
「當然!她跟你是完全不同型的。」
她突然笑出來。「你呀!不要怕會傷到我,你能找到適合的女人,真的是件好事,學長,真的恭喜你!」她真誠地說道。
「你……還在恨我嗎?」
她看著他,臉上笑容未歇。「當然不恨呀!都過了那麼久。」
「那你剛剛--是戲弄我的?」
「是呀!」
他聽了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沒想到你會變得那麼調皮,剛剛可害我心提得老高。」
「你怕什麼?怕我突然翻桌把你殺了?」她笑吟吟道。
「可不是嗎?」這時他手機鈴聲響了。「喂!……親愛的,我就在髮型屋附近的咖啡廳喝咖啡……好呀!沒關係,我會在這等你弄好,你好了之後就打個電話給我,OK,拜拜!」
聽他用那樣溫柔的聲音跟未婚妻說話,她臉上的笑容慢慢收起,端起咖啡,往窗外看了過去。
「在想什麼?」
聽到他用同過去一樣的聲音和語氣問出這句話時,嘗在嘴中的咖啡突然變得酸澀起來,緩緩轉過頭。
決定做最後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