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茵的本意是「純淨」,萊茵河即意謂著是純淨之河。
玫藍站在船邊,凝望著那波光粼粼的水面,如果人沈浸在此,會不會也跟著純淨,回復一切的初始純真呢?
她抬起頭,閉上眼睛,感受暖陽清風拂面的快感。
到現在為止,也不知道是不是船晃動之故,她仍有種飄飄然、不踏實之感,很難相信現在她的人已不在克勞斯,而是在一艘從麥茲出發,目的地是科隆,行駛在萊茵河的游輪上面。
而此刻能置身在這,應該說--「飛越克勞斯」的計劃完全成功,她是真正的自由了。
當然這都得拜另一個「搭檔」所賜。
「你覺得死在萊茵河裡會比較唯美、浪漫嗎?」帝走到她的身邊望著河岸兩旁的美景說道。
她想了想。「聽起來不錯……」
「只是?」愈來愈清楚這個東方女孩的思考模式,未說的比說出口的還多。
「讓自己污穢的身軀污濁、驚動了這條美麗純淨的河,總覺得是種罪惡、玷污。」她悠然歎道。
帝有些錯愕,隨即仰首大笑。
「有什麼好笑的?」
「聽過羅蕾萊之歌吧?」
她點點頭。「這是萊茵河上很有各的傳說。」在萊芮河谷地有個突出的礁巖,傳說很久以前那邊有個女妖,會在岩石上對往來行船的水手唱歌,讓他們迷失心神,把船開撞上暗礁,船沈人亡。
「所以這條河並沒有你想像的高潔、不可侵犯。」他略帶譏諷地說道:「何況人的身子再怎麼髒,也髒不過這些游輪駛過流下的污油,裡面的魚吃了人們的身體沒事,這些油污才真正弄髒了這條河。」
她凝視他,愈跟他相處,便會見到他許多的面貌,時而憤世嫉俗,時而溫柔體貼,時而霸道專制,時而謙和有禮,這種難以捉摸的性子,令她與他在一起時,格外感到提心吊膽,儘管已刻意保持冷漠、保持距離,無論他做什麼,她盡可能無動於衷,但若說沒受到影響,那絕對是騙人的。
透過這次「飛越克勞斯」計劃,親眼見識到他的能耐,令她大為折服,首先發現他對監視器很有一手,像電影中看到的間諜一樣,能輕而易舉的操控。此外更讓地見識到他平常流連在克勞斯美女按摩師中的收穫,他竟然請她們幫他弄來一台可以無線上網的筆記型計算機,而帝在這段時間利用網絡做好許多聯絡工作,包括在「逃跑」的那一夜先叫車子在外面候著,接著利用夜黑風高的夜晚,兩人偷偷溜出去。
看到圍牆時,她才明白為什麼需要兩個人一起搭檔離開。因為那牆真的很高,周圍完全沒有可踏腳之物,牆面光禿平滑,無法徒手攀爬,非要有人在底下做墊腳石,讓另外一個人爬上去,而且還要極為小心、靈巧,晃得碰到紅外線警報器,然後利用一些小道具暫時地解除紅外線的功能,當然那些小工具,全都靠網絡訂購,再「麻煩」那些美麗按摩師將東西偷渡進來,因為她們以為那些都是情趣商品……
很戲劇性的計劃,但他們成功了!
不過也一直到此時,她才發現到另一個問題,當初兩人協議合作,帝希望雙方能保持一段沒有欺瞞、完全誠實、沒有競爭的關係,她答應了,因為既要做合作夥伴,就不可以有所隱瞞,只是他們卻沒說這樣的情況需要持續多久?是離開克勞斯h就可以結束這段關係,還是要再等一段時間呢?
接下來--他們是要繼續作伴?還是可以……分道揚鑣呢?
正打算開口詢問時--
「對了!我們身上沒有多少錢,可現在我不方便提錢,免得暴露行蹤。」他看看口袋。「如果知道你不是很想要沈眠在萊茵河底,我就不會把錢花在坐船上面。
說真的,萊茵河很長,到哪一段跳都可以,但是若沒死在萊茵河最美的地段,會有些可惜。
錢……她眨了眨眼,一個字,清楚的讓她意識到另一項殘酷的現實。
老天!她還真忽略了錢這檔事,一心只想著離開克勞斯可以做想做的事,可萬萬沒想到出來後,會碰到另外一個現實問題。
沒錢……能做什麼?瞪著底下的萊茵河,難不成真要跳下去以求一了百了?!
捫心自問,現在還真沒有那樣的念頭,至少--換個地方吧!
可存在這個世界愈久,錢的問題也愈發重要,忽視不得的。
從克勞斯出來後,無論搭車、坐船,她坐得很理所當然,壓根兒都沒想到付錢的問題,他都已經先付款,反正他說一切都交給他,而她也就沒過問……
對自己的粗心有些愕然,她--總是這樣嗎?習慣讓人為她處理好一切事,有時地會道謝,但留在心中的--又有多少真正、發自內心的感激之情?她咬緊牙關,羞愧感油然而生。
「抱歉,我一直沒注意到這點,因為在克勞斯一切費用都由朗克負責,而我自己的錢也在法國銀行裡……」她不清楚這裡可不可以跨行領錢,但如果她不回朗克,朗克一定會向她討回復健費用,再加上違約金,那絕對不是一筆小數目,將會帶來不少負擔。
他咧咧嘴。「現在說這個也無濟於事,還是你改變主意,要直接跳下去?」
她忍不住瞪他一眼。「不!我寧願選擇餓死,可以嗎?」沒好氣地說道。
他睜大眼。「不要吧!我還是寧願吃飽喝足後,再撲通跳下去給魚當食物,然後那些魚再被抓起來給人吃……」
兩人像牛般互相瞪視,為自己的堅持護航,氣氛變得極為緊繃,大有一觸即發之勢,突然從萊茵河畔的某座建築物裡傳來悅耳的鐘聲,兩人不約而同抬起頭望向發聲處,當視線再度交集,那條繃緊的線突然斷掉,兩人嘴角開始揚起,噗笑聲一出後,情況立刻一發不可收拾。
劇烈的爆笑聲,再加上兩人外表是極為出色的東方人,立刻引來不少人的注目,好奇的觀望。
兩人是何等的敏銳?!在感覺到有人在關注時,多年在舞台上培養的本能立刻被喚起。
帝靈光一閃。「我有個賺錢方法!」
看到他的眼神,她立刻猜出他的想法。「街頭賣藝?」
他微微一笑。「要嗎?」
她有些遲疑,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在眾人面前跳舞,可這裡不是黑膠舞台地板、沒有刺目灼熱的燈光,也沒有數千個觀眾,沒有那種空間壓力感,反倒萊茵河上的青山綠水,讓她整個人都放鬆下來,聳聳肩。「有何不可?賣什麼?」老早就玩過街頭賣藝,對她是小事一椿,重溫舊夢。
「借一下!」他突然伸手解開她繫在脖子上的絲巾,他的動作令她嚇了一跳,不過他並沒有碰到她的肌膚,而且很快就完成,她一邊伸手觸摸光溜溜的脖子,一邊看他動作靈巧的將絲巾弄成鳥窩狀,然後放到地上,再取出幾個硬幣放進裡面壓著。
「我想從芭蕾扶桿基本暖身動作賣起。」他手扶著船欄杆,同她面對面站立著。
扶桿動作……她有些遲疑,從復健完成後,地並沒有做過任何跟舞蹈有關的動作,她不知道自己究竟還能不能做……
「忘了嗎?」他灼灼的藍眸散發著挑戰之火。
太侮辱人了!對一個舞者而言,怎會忘掉最根本的基礎動作?!揚起下巴。「沒有!」不再遲疑,學著他把手擱在船欄杆上。
接下來,兩人各退一步拉開距離,確定他們的手和腳不會互相打結,在一個眼神交會後,他們開始動作。
即使只是做著基本扶桿暖身動作,但因為兩人面對面站著,有若照鏡子一般,所以各自從不同的方向做起。
若在平時,會有音樂節拍,讓他們可以跟著做,若沒有音樂,也會有人拍打竹棍之類的東西,讓他們有所依循,但--現在什麼都沒有,只有人聲、風聲、水拍打船舶聲,以及偶爾從船艙內傳出的小提琴樂聲。
現在,他們完全只能透過雙方的眼神以及呼吸來控制他們身體動作的節奏。
這確確實實是一個挑戰,對從未做過如此配合的兩人而言,要做成像鏡子一般的效果,絕對是高難度,可面對這樣的挑戰,誰也不想退縮。
踮腳、挺身、舉手、抬腿--
兩人身高有差異,卻不會影響方向和角度,甚至因為身高的差異,形成另一種平行視差美學效果,更別提當這兩人開始舞動時,舉手投足間就會散發出一股無形的魔力,吸引了愈來愈多的人圍觀,原本倚在船邊觀看沿岸美麗城堡的人,視線也被他們兩個人抓住。
當他們轉身背對著時,也可以分毫不差的做出相同的動作,在場沒有人會相信,這是他們兩人第一次做這樣的配合。
若非遊船上的船長出來打斷,中止他們「演出」,在場的人只怕會完整見識到兩位世界一流的舞者所做出完整、精準的芭蕾扶桿動作。
所以當船長出面時,圍觀的眾人都忍不住發出歎息聲,儘管他們被打斷,仍舊不慌不忙,趁一個回轉做出最完美的收勢後,優雅從容的向眾人答禮,此舉立刻得到熱烈的掌聲,甚至有人投下歐元至用玫藍絲巾做成的「集資」盒。
當他們抬起頭時,圍觀者中有人認出帝。「咦!他不是那個……帝?夏爾嗎?那個古典芭蕾舞王子?!」此話一出立刻引來不少嗡嗡聲,對於有看古典芭蕾舞的人這個名字絕不陌生,但對於不看的人而言,這個名字就只是一個名字。
「帝?夏爾?不會吧!他怎麼會在這裡呢?」
對於自己被認出,帝眸底只閃過一絲懊惱後便恢復正常,完全不動聲色,此外船長也哇啦哇啦開口指責他們未經允許便在這裡做表演,嚷嚷說這是錯誤的行為!
這船是船長的,他們未經同意便突然在上面「賣藝」的確是理虧,侵犯到「合法」申請在船上賣藝的其它人權益,可船長嗓門太大,且語氣極不客氣,言詞間甚至帶有污辱、輕蔑東方民族的相關言論,讓人不快。
帝揚起劍眉。「我們有在演出嗎?我們只是在這裡做舞蹈練習,你這裡又沒有貼出公告禁止。」流利、道地的德語一出口,立刻讓船長愕然的張大嘴巴。
帝雖用不疾不徐的語氣說道,但他的表情跟態度活脫像個國王,傲慢又犀利,玫藍得費盡心力才沒有爆笑出來,拚命地板著臉孔,同樣用最冷淡的表情回看船長,雖然她想--再這樣下去,沒多久船長就會叫他的船員把他們丟進萊茵河裡。
船長不甘心他的權威被挑戰和指責,果不其然,立刻下令要船員靠岸,叫他們兩人立刻「滾」下船。
帝沈下臉。「那你把我們的船票錢退回給我們!」
船長拿起地上的絲巾「盒」,連同裡面的錢,一把丟給他們。「你們已經賺回了!」
帝瞇細了眼,接過絲巾一抖,讓那些紙鈔和銅板落下,清脆的響聲在靜寂的船板上格外清晰。
「我們的船票錢。」帝毫不退讓地堅持道,同時撂下警告,船長違法將乘客趕下船,所把的罪不會太小,德國是個重法治的國家,船長若經乘客投訴查證屬實,船長有可能因此被吊銷航行執照,當然船長立刻與他激辯起來,但帝堅持他們只是「單純」地在這邊「練舞」,最後船長屈服,掏出錢給他們,停在一個碼頭前,將她們趕下後,很快地把船開走。
玫藍一邊目送船離開,一邊開口說道:「退票款有比我們賺到的錢多嗎?」為了堅持他們只是「練舞」,所以他們並沒有彎身去撿拾那些掉落在船板上的錢。
「不知道,但至少拿回原來屬於我們的,來!轉過來!」
這人很堅持「原來」呀?!她依言轉過身子,他把絲巾圍在她的脖子上,並且打出了一個漂亮的領結。「你的基本動作做得比我想像的好。」
唔!這是拐彎抹角的稱讚她嗎?
「那是基本功,不是嗎?」他的動作很親密,可她不願多想這動作後面是否有其它的意涵?因為他的目光平穩,手也沒有接觸到她,弄完之後,手就離開了……
目光乘機打量四周。
這裡是一個小碼頭,除了他們之外,完全沒見到其它的人,小碼頭只有一條通道,直直通往半山腰上一座城堡,她不禁皺眉,那城堡看起來有些破敗,會有遊客去那邊玩嗎?
「這裡是哪裡?你知道嗎?」
帝回頭看了看,聳聳肩。「萊茵河的兩岸最多的就是城堡,我也認不出這裡是哪,不過上去後自然就會知道。」他輕鬆自若地說道。
「對了!你的腳有沒有事?」
「沒有,你呢?」
「我也沒有。」
他們剛剛動作並不激烈,但是以測試出他們的腳目前可以做到的動作,但做到是一回事,能做多久、難度可以到多高,又是另外一回事,目前尚不急著做測試。
玫藍凝著他一會兒,意識到她的視線,他望向她。「怎麼了?」
她搖搖頭。「沒什麼!」不知怎地,就是無法坦承說出方才與他共同表演的感覺比想像中還要……好,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特別感覺,是跟其它人搭檔跳舞時所沒有的,她可以感覺到隱藏在體內的舞蹈細胞再度躍動了起來,使她很想再與他共舞一次……但這樣的話無法說出口,輕吸口氣,抓住那份渴望,越過他。「走吧!」
這回輪到他凝視她的身影,目光也變得深沈,然後在她轉過頭時又恢復如常。
「你為什麼杵在那裡?」
「沒什麼!」他以地方纔的語氣和聲調回敬道。
當他們走到山腰時,立刻明白船長為什麼會將他倆放在這個地方。
城堡前面立了一個公告--「城堡主人因破產正在法院打官司,暫時關閉!」
非常簡潔扼要,完全符合德國人一板一眼的個性。
城堡大門被一圈又一圈厚重的鐵鏈鎖著,完全不見任何管理人員,而從破敗的程度看來,應該已閒置了一段時間。
「不知堡主這場官司的結果究竟如何?這城堡的所有權是否還可以屬於原來的主人呢?」玫藍凝視公告喃喃地說道。
「就算不屬於他也不用太驚訝,數世紀以來,這座城堡不知易主多少次了,不差這一回。」帝淡淡地說道,他往上走到一處更可看清週遭環境的地方,看了之後忍不住發出咒罵,轉身狠狠瞪向萊茵河上只剩一條白影的游輪。
這惡劣的船長竟敢這樣整他們!他決定絕不放過那傢伙,敢這樣惹帝?夏爾。
她跟著上去看,有點驚艷,放眼望去一整個山坡皆是葡萄園,綠油油的,行列整齊,看起來極為賞心悅目,但現實很快襲來,若想離開這個地方回到人群中,穿越過這些葡萄園的工程不小。
帝轉向她。「你接下來想怎麼做?往哪個方向去?」一手指著萊茵河,一手指著綿延的葡萄園帶,在那盡頭處有幾座尖塔般的紅色屋頂,意謂著在那有住家,或者有個小鎮也說不定。
回到萊茵河邊只需要十分鐘,走到那個小鎮,應該需要四十分鐘--若依正常速度計算。
「就去那裡!」她望向葡萄園的方向。
「那走嘍!」他沒有再鼓吹她走向萊茵河,到這地步,兩人都已心照不宣,「那件事」並不急著完成。
「嗯!」
穿過一條由石板鋪成的路住下走,便到達了葡萄園的邊緣,葡萄尚未完全成熟,一串串青油油的垂掛在架起的支架上,看起來極為可愛,引人想要摘下,放至嘴邊一顆顆品嚐。這裡的葡萄都是要用來釀酒的,萊茵河的葡萄酒在世界名聲極為響亮,到萊茵河一遊,豈可不品嚐地特產葡萄酒?
葡萄園小徑不寬,一個人走還好,若兩人並行就嫌擠了,所以他們一前一後的走著,中間隔了兩大步。
這條路很長,玫藍走在帝的後方,在這個位置,她可以充分欣賞到他走路的姿勢,沒有枴杖礙事後,他的走路姿態更加優雅、充滿了律動美,而且他跨出的腳步是那樣的大……他真的很像一隻動作敏捷的黑豹。
腦海閃過他方才說過的話,她從沒問過為何他會怕有人追蹤他,他是在躲誰嗎?他「逃離」克勞斯的真正理由是什麼?可以她的個性,她是不會主動探問,除非他自己說。
可知道他愈多事,她總會有種莫名的慌亂感。
為了保持體力,誰也沒開口,安靜地往前走。
此刻已近中午,日頭高掛,玫藍仰起頭,天空一片藍,不見雲影,暖空氣中浮動著混在泥土中的有機物及葡萄果香,走在其間,不覺讓人感到有些昏沈,且不知怎地,她覺得陽光愈來愈刺眼。
從昨天用過晚餐到現在,因為忙著「逃亡」,並未停不再進食,過去有時候因為要演出,會餓著肚子,等演出完畢後再進食,所以對「耐餓」這件事已駕輕就熟了,不過葡萄的香味強化了那份飢餓感,不舒服的感覺愈來愈強烈,不自覺地腳步也愈走愈慢,待帝發現她沒跟上來時,轉過頭一看,她已落後好大一段。
他停下等她趕上來,她走得很慢,而且……忍不住蹙眉,她看起來有些不對勁。
甫走近。「你沒事吧?」
她搖搖頭,可臉上的神色卻不是這麼一回事,伸手觸摸她的臉龐,被陽光曬得有些熱紅,而且幹幹的。沒有流汗?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我們快走吧!」她往前繼續走,走沒幾步整個人便朝前面撲了下去,在她完全落地前,他扶住了她。
「黎玫藍!」看她虛弱偎在他懷裡,那渙散失神的模樣八成是中暑了。
「我……」她的意識變得很模糊,眼中只看到那藍得不像話的天空。
好熟悉的顏色呀!她曾見過這樣的顏色,甚至還在這種藍色的天空下遇到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呢!
她眼睛半瞇著,在完全失去意識前,感到有人俯向她並喚著她的名,因為背著光所以看不清那人的模樣,但他身上有種熟悉的氣息……
是他嗎?!她昏昏沉沉地想道,這樣的藍帶她回到了過去。
「皓……」她忍不住喚出一直鎖在心底的那個名字,「是你嗎?你終於來找我了嗎?我好想你、好想你,你來了就好,來了就好……」感覺到無比的安心,放鬆地讓黑暗帶走了她,因為她知道,皓一定會守護她的……
帝抱著黎玫藍蹲在地上有好一會兒都不能動彈,他一臉震愕的看著懷中的女子,從沒聽過她用如此嬌柔、欣喜的語氣和聲音說話,但同時也清楚知道,那話是說給另一個男人聽的。
一個叫「皓」的男人。
說不出此刻充斥在心中那種強烈鬱悶從何而來,但此刻當務之急,是將已昏迷的她送至一個可安心休養的地方。在抱起她之前,他緊緊將她抱進懷中,力量之大,彷彿可以將她纖柔的身軀給深深嵌進他的身體,然後才放開,將她安置在背上,站起--不顧自己剛痊癒的膝蓋是否可以承受額外的重量,繼續一步步地往前走,朝那不知需要走多久才能到達的盡頭走去。
皓來找她了!終於來找她了!
她好開心啊!不過怎麼一眨眼,就沒看到他了,他人去哪了呢?
哦!他一定是躲起來了,想要給她一個意外的驚喜,哎呀!真是太孩子氣了,都這麼大的人,怎麼還那樣調皮?
皓!皓!你在哪?你不要躲!讓我看看你!讓我抱抱你!這一次會緊緊的,再也不要把你放開!
我跟你說,除了你,我誰也不要,這世上我最愛的人就是你!比爸爸媽媽都還愛!真的真的!我沒騙你!
你不要放開我!我是屬於你的,這輩子我只屬於你的!你要相信我!無時無刻我都是這樣告訴自己,都是這樣發誓著。
皓!皓!你出來!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皓!你不要再躲我了!我找不到你!我好累了!你不要再讓我找了,好不好?
我可以什麼都不要,只要你在我的身邊!只要你繼續陪著我、守著我,好不好?
……你到底在哪裡?
你在哪?皓!快出來!你再不出來,我會哭!我會像孩子一般的嚎啕大哭,我會把淚哭干,哭到血盡,哭到眼瞎……不要這樣試探我!你快出來!你不可以懷疑我的心,是你的!心一直是你的!從沒變過呀!你看不出來嗎……我的心已快被你扯碎了!
……你要我證明嗎?你一定要我證明嗎?是不是要把心拿出來,你才看得到?是不是?是不是?
皓!你出個聲呀!你說我到底該怎麼做你才會相信我?你出來!你把話說清楚!你再不出來,我、我死給你看!
我說真的!我不怕死!我說到會做到的……皓!你真的要這樣逼我嗎?你非得要這樣傷我嗎?……好!你要我證明!那我就證明給你看!
……
「黎玫藍……」一種幾近歎息的聲音從這方傳了過來。
她大喜,皓終於肯現身了嗎?皓!她朝聲音奔過去,朝那唯一的光奔過去!愈接近那光,就會可以看到光中有個人影在閃動,想也不想的就奔過去緊緊抱住,再也不放手了,熟悉的體溫,結實的身軀,是他!真的是他!
皓!皓!我的皓!
「我不是!」
什麼?
「我不是你的皓!我是帝?夏爾。」低沈的宣告,深沈地敲進她的耳膜,鑽破她充滿喜悅的意識。
他在說什麼?有些不解的,她仰起頭,眨眼再眨眼,想看清她抱著的男人是誰?光漸漸褪去,面貌顯露出來。
眼前的男人不是那張溫文俊秀的臉龐,是另一個截然不同的有如刀刻般的深刻五官,凝著她的眼眸不是黑色,而是藍色的……
「那個小姐沒事吧?」有一些聲音從他們的週遭發出,茫然隨聲望過去,幾個陌生人舉著手電筒正照耀著他們。
「沒事了!她清醒過來了。」她頭上的聲音清楚、有力的說道。
醒……
在說什麼啊?她一直是醒的呀……她身軀不覺開始顫抖,不!別告訴她這只是夢,皓在這的,在這的……「我……」只說了一個字,聲音就抖得無法再完成一個字句。
帝在她完全虛軟前,攔腰抱起了她,俯望她的面容是平靜的。「『夢遊』小姐,你這回真的夢遊了。」
夢遊……她不禁用力揪緊他胸前的衣服。
「抱歉!打擾大家了,趕快回去休息。」帝一邊向眾人示意,一邊抱著她往回走
葡萄香味陣陣傳來,她發現自己還是身在葡萄園中,不過天已暗,沒有太陽、沒有藍天……
一種超越現實的感覺籠罩住她,讓她無法有所反應。
似夢非夢?
他把她抱進屋中,進去後有著一頭耀眼金色頭髮的中年婦女迎著他們。「找回來了嗎?沒受傷吧!」那女人嗓門很大,帶著某種鄉音的德語,幾乎聽不清她在說什麼,但能感覺到其中的關切。
「沒事!羅莎、梅特,謝謝你們,給你們帶來麻煩,接下來交給我處理就可以。」帝穩穩地說道。
他將她安置在一張木椅上,然後起身離開,再度回來時,手上端了一盆熱水,放在她面前。「你可以自己來嗎?」帝輕聲問道。
她沒有反應,依舊張大眼睛,一臉茫然看著前方,帝望著她,然後苦笑,知道接下來做的事,影響他的程度遠過於她的。
在她面前蹲下,扭干了毛巾,先為她擦拭臉、手,將指間夾帶一些枝葉的痕跡清掉,然後再將地那沾滿泥土的裸足放進水盆中,他一邊清洗她的腳,一邊觀察著,她的腳並不美,就像其它舞者一樣,包括他--腳底和指間都長了厚厚一層繭,這是舞者為舞蹈所奉獻的心力勳疤,他細細的洗著,不讓任何的塵泥附著其上。
熱水透過腳底的神經傳輸,鬆脫了她的失神,緩和了她的輕顫。
她凝住跪在地面一剛的男人,認清了事實,這人不是皓!皓不會在這,皓只會留在台灣,因為--他已結婚,他已經有他自己的家……
心好痛、好痛,明明心已碎,為什麼還會感到疼痛呢?應該不要有感覺的,可眼前男人的溫柔舉止卻也同時讓她感覺到了。
水髒了,帝抬起她的腳,端起水盆出去,一會兒又端著一盆乾淨的水進來,再一次為地清洗著雙足,直到完全乾淨了,用毛巾擦乾了她的腳,然後彎身將她抱起,放回床上。
某種意念閃過,這種有若僕人侍奉的動作,他不該做的。
她凝著他的臉,他表情看似平靜,但眼底有著一抹掩不去的憂慮,是在擔心她嗎?「這裡是哪?」她輕聲問道。
他拍打著枕頭讓她半坐著。「你中暑暈過去,我把你帶到葡萄園主的屋子求援,我先讓你休息,因為你一直沒醒過來,我覺得不妥,便向主人借車出去買藥,跑了幾個地方才買到,回來時天色已晚,卻發現你不在,因為你的東西都還在,所以我不認為你會先離開,就請大家幫忙找,結果發現--你夢遊了,在葡萄園裡漫無目的行走著。」想到她方纔的模樣,依舊很嚇人,怎麼叫都不理,令他又驚又急。
聽完他的話後,低頭一看,她身上已被換穿了一套陌生的白袍睡衣。「這衣服是女主人羅莎的,她為你換上的。」若非這襲白睡衣,他們還不容易找到她,在黑暗中,她有若一抹白色幽魂,有那麼一瞬間,他驚恐地以為就此再也抓不住她了。
「噢!」她垂下眼,片刻。「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她輕聲低語道。
「不用說這些。」他頓了一下。「我們現在還是夥伴,不是嗎?我有買藥回來,先吃些東西再吃藥。」他將盤子端了過來,上面盛了幾份三明治和一杯新鮮葡萄汁。
低聲道謝,接過後慢慢吃了起來,只是吃到一半,淚水再也抑不住的流出來。
不知告訴過自己多少次,不可以再哭了!不能再哭了!可沒用呀!
他凝著她。「那個叫『皓』的……就是傷你最深的人嗎?」
那個名字在瞬間撞開了她僅餘的心防,一直鎖著的淚閘再也關不住。
夢中最深切的期待,清醒後現實的失落,天堂地獄般的來回,讓她再也承受不住,數個月拚命遺忘和忍住的東西全都湧上,她哭!用力的哭,巴不得將所有的心酸給哭干。
帝沉默的望著她,原本伸出去想安慰她的手因猶疑而僵持在空中,生平頭一回,他手足無措的立在女人的身邊。
直到她哭累了,再度昏睡過去,他扶她躺好,拿出濕毛巾為她擦臉,只是她在夢中仍舊沒有停止哭泣,他則不斷輕柔地為她拭去臉上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