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不知道我們之間究竟是愛送是恨了……」
她瞪著自己最愛的男人。「怎麼會有恨?我們之間怎麼會有這個東西?」
他苦笑。「怎麼產生的嗎?……我不清楚,可定當我送你上飛機時,看著你的背影這離,我恨的定自己,恨自己居然沒有能力去阻止你的離開--可久了之後,我便開始恨你了,恨你為何可以如此輕易的離去?好像我是個能被你輕易拋下的人……」
「怎麼會?我說過了,我會回來的!我會回到你的身邊!」
「對你,我能做的是等待,但--最大的恐懼卻是--如果等不到你回來呢?我不敢看你的信,因為我怕會突然看到你說你不再回來,你已經找到了你想要的生活以及伴侶……」他閉上眼睛。「如果可以放棄期待就好了,如果可以放棄對你的執念就好了,既怕你回來,又怕你不回來……
「我總定反反覆覆的猜測著,是不是有其它男人跟你在一起?你是不是被他們抱著,快樂的狂笑,享受著歡愉……」
「我怎麼會……」她握緊拳頭瞪著他。「你為什麼會這樣想我?」
「瞧!我甚至不敢問你,你是否有跟其它的男人上床?」
她蒼白著臉聽著他的講述。「為什麼不問呢?」
「因為我不想知道答案!」
一句話,足以定生死!
兩人默默相對著。
「如果我告訴你,除了你以外從來沒有其它任何男人擁有過我,你也不會信,對嗎?」
「對!我無法信!」
「好!如果我說我跟很多男人在一起呢?」
「我不想聽!」
她閉上眼。「你知道嗎?身體只是承載靈魂的容器,即使我跟很多男人在一起,但心卻是你的,這樣也不行?」
「……已經無法挽救了!」兩人之間距離已太遠,中間的裂痕也太大……
她看著他。「我一直相信,只要兩人知心,即使身體各在天涯海角,距離也會是零的!你看了我寄給你的信嗎?沒有?!……為什麼不看我的信?不敢嗎?……為什麼不敢?如果你看了,就會知道答案!」
「文字會騙人!」
「是嗎?原來--你早已經選擇不信了,所以再多說、多寫都已無益!」
互信基礎居然變得如此薄弱,她到此才發覺。
他是恨她的……
而她也--開始恨他了……
為什麼不信任她?
想像力是蝕掉人信心的怪獸嗎?
「我是愛你的!」
「別說了!」
「我真的愛你!」
「別講了!」
「我很愛你!」
可以嗎?可以在反反覆覆、不斷的講述愛語時,修補兩人之間的裂痕嗎?
她走近他,抱住他,企圖做最後的一搏。
「愛你呀!真的愛你呀!」
吻t備他的眉,吻著他的眼,吻著他的鼻,吻著他的唇……
想要藉著身體所燃起的烈焰,將那份不信任燒得灰飛煙滅,但……
他推開她。「別再誘惑我了!別再動搖我了!」
「我就要!」她堅持著。
「沒用的!」痛痛快快沈淪在性的歡愉後,問題還是不會解決的!
她哭了出來。
「那你說到底要怎麼樣?」
「你是天上的雲、自在的風,我抓不住你,也放棄去抓你的意念……」
她瞪著他。
「就這樣?」
不明白,他為什麼不說出口?如果他真的想抓住她,只要他開口,說不定她會聽呀!
「你說話!」
「說什麼?」
「只要你開口,我說不定能做到!」
他一震,目光迷濛地看著她。
「說什麼?」
「說出你真正想對我說的話,你說呀!說不定你開口,我就會點頭。」
「你開口留我,求我原諒你那瘋狂幻想所造成的毀滅!」
他深深地看著她。真的他一開口,她就會點頭?可他卻搖搖頭,親手將最後修補的可能粉碎。
「我說不出來!我不能要求你在舞蹈跟我之間做選擇,那會撕裂你。」
「你離開我,就不會撕裂我?」
「你不懂嗎?再跟你在一起,我會撕裂成片,再也不是我自己,但我們分開後--你還會有舞蹈保持你的完整,而我……說不定可以擺脫那瘋狂的妄想,重新找回自己,所以……」
「我聽不懂!我不懂你的邏輯,我不懂!」
「……再見!你要好好保重!我祝你--一切如意……」
「我不懂……我不懂……」
她最愛的男人走了,而她只能不停的低喃--
「你是個懦夫!你是個背叛者……」玫藍注視著眼前的黑暗,低啞地將充滿恨意的聲音送進風中。
那一幕她原本再也不願意回想起,可這一刻,她必須再記起,記起讓她的心、靈魂破碎的最初。
很痛!真的很痛!哪怕是要付出生命的代價才能解決那種痛--她願意。
生命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她一直是這樣相信著--
人,只要努力就會成功。
人,只要有夢就會實現。
人,只要堅持就會達到目標。
在她活著的二十四個年頭中,打從懂事明白道理起,她就一直這樣做了,可是--為什麼現在所發生的事,無一不都在挑戰她的信念呢?
她對愛情是堅貞的,可作夢也沒想到她的愛情背叛了她。
她對舞蹈是堅貞的,可她的舞蹈也在她失去愛情的同時離開了她。
她對友誼是堅貞的,可在她失去了舞蹈的同時友誼背棄了她。
為什麼?她是怎樣想也想不明白。
接二連三的事情不斷而來,頭一次,她發覺活著--原來是這麼累的事!真的好累呀!
她把手搭在頂樓的護欄,借力從輪椅上撐站起,一種無以言喻的疼痛從傷處湧上,讓她覺得這腳不再是她的……
其實外表的傷口都已癒合,而且在受傷的當下,她便受到最立即、最優秀的醫護處理,只要復原得當,至少可以恢復原來狀態的八、九成,可即使如此--又如何呢?她真的還能跳舞嗎?
讓自己順利的坐上護欄,現在--她只要往後仰,就可以結束一切了。
風很大也很冷,動搖著她纖弱的身軀。
她讓自己再一次回想為什麼會坐在這個地方的理由,再想一次,再凌遲自己一次,這樣她就可以無怨無悔的……報復!
用她的死亡報復那個負心者,讓他明白他所做的一切傷她有多深、有多不可原諒!
她要凝聚一切的恨意,隨著魂魄去尋找他,詛咒他和另一個女人的婚姻……
「你想跳下去嗎?」冷不防,挾帶著某種腔調的德文從她的左前方響起,她逸出驚喘,可她並沒有因此往後倒,反而向前撲,憑著多年的訓練,她本能的尋找到最佳的平衡點。
撫著未平的心跳,微喘著氣,瞪向出聲處,但頂樓一片黑暗,她剛上來時因為還有月光,所以看得清楚,但現在月亮已被厚厚的雲層擋住,根本看不清任何東西。
她瞇眼看著那片黑暗,那裡築了一個高塔,當時她只想盡快過去護欄旁,根本沒有留意那邊的情形,也不清楚那邊是否有另外一道門的存在,更看不到是否有其它人在那!
只是--若那人在她之後才進來,她豈會聽不到一點聲響?所以……這是否意味著他比她更早待在這個頂樓?!
熟悉的輪椅轉動聲在黑暗中響起,她眉頭不禁皺起--同是行動不便,來此復健的患者引隨著一股強烈存在感漸漸地靠近,令她立刻心生警覺,瞇起眼睛。
「站住!你不要再靠近了!」她低喝道。
黑暗中響起低低的笑聲。「『站』?不好意思,我是用坐的!」隨著他聲音落下,她判斷兩人目前距離不到兩公尺之遙。
「不管站或坐,都請你不要再靠近!」她冷冷說道,說完後,一種怪異感揮之不去,對這個連形貌都看不清只聞其聲的男子,她竟然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這裡有六層樓高,跳下去感覺應該不錯!」男人像談天氣般自若的說道。
這話是諷刺?還是真心?「你也想跳嗎?」她向黑暗提出邀請。
低笑聲再度揚起,令她不得不注意這人笑起來的聲音低醇迷人,同時也意外的耳熟……啊!她記起來了!是跟喬伊斯醫生進行「不合作運動」的那個人。
「好呀!這主意聽起來不錯!」下一刻,男人突地將輪椅推到她的身旁,動作之快,令她嚇了一跳。
「你……」
「既然小姐盛情邀約,就不好推辭了。」
她不禁啞然,同時也提高警覺,還弄不清楚這人到底是要做什麼?若是想阻止她,她不會讓他得逞的。
感覺到他開始動作,她並沒有特意轉頭看,根據長年使用身體的習慣,早已能夠憑著空氣流動,猜測出身旁人的一舉一動,更何況此人所散發出的存在感異常濃烈,想要忽略更是不可能。
那男人學她之前所做的,把手搭在護欄上,讓自己站起,再轉身,一舉撐坐到護欄上。
現在他們是肩並肩一起坐著,而且只要往後仰,就可「大功告成」。
但此時景況著實詭異,尤其愈靠近,原先那種若有似無的熟悉感愈發清楚了。
她輕輕吐出一口氣,終於開口問道:「你想跳下去的理由是什麼?」如果他說是應她所邀,她會毫不客氣的把他推回輪椅上。
他沒有馬上回答,聽著他沉沉的吸氣吐氣好一會兒。
「處罰!」
她愕了一下。「處罰……」她心跳莫名加快。「你想處罰誰?」
「當然是--我所厭惡的人,你呢?」
她頓了頓。「我也是處罰--」她望向遠方。「處罰我所愛的人。」
感覺到男人投來灼灼的視線。「所愛嗎?……這很有意思。」
一陣羞愧突地湧上,她幹麼跟個陌生人提這些,板起臉。「既然目的是一樣,那不要浪費時間了,我們數到三就住後倒。」
「好!」他沒有遲疑地同意道。
「一、二--」
「等等!我們要不要手牽手?」
皺眉。「不需要!」從他的聲音,聽不出他是找麻煩還是真心問這個問題。
「話也不是這麼說,仔細想想,如果明天有人發現我倆的屍體時,看見我們手牽手,你猜別人會怎麼猜測我們之間的關係?」
「這很重要嗎?」她不耐煩地說道。
「你會希望我們被人書寫斷腿『情侶』雙雙殉情--只因自覺復原無望?」
她聽了愕了愣,這是什麼邏輯推論?
「我們不是情侶,頂多會被寫兩個無聊份子想死時,剛好碰在一起。」她突然懷疑自己是不是遇到了個瘋子,在這個時刻想的居然是這種事?愈發覺得他是來攪局的,想打消她的原意?
「世人哪會如此聰明?」
「我們可以告訴他們!」
「那太無聊了!要嘛就讓他們瞎猜一通!」
「你這人真是矛盾,既然如此,打一開始就不該在意!」沒時間跟他鬼扯了,她敘正表情。「好了!數到三就往後倒,如果你不想也不用勉強,但不要煩我了!」
「OK!」
數到三後,她往後躺--不再猶豫,同時身旁的男人也有了動作--不是阻攔,而是一同躺下。
在那千分之一秒的-那--她終於相信對方是來真的。
而這讓她有種奇妙的感受--在這一刻,她終於又不再是孤獨一人了。
當真的往下墜時,身軀完全的感受到地心引力的力量,一種強烈的恐懼立刻湧上來,而這完全是出自本能,當人直直往後躺下超過四十五度角時,便會產生這樣的反應。
閉上眼睛,等待必然的那一刻到來,可出人意料地,強烈的撞擊並未如預期般發生,相反地他們還被某種東西給托住,甚至還帶著彈性,讓他們上上下下……
從強烈震驚恢復過來後,這、這是怎麼回事?
同時,一種細微--有如警告般的鈴聲在某處響起。
玫藍感覺到自己手中觸摸到類似繩子的東西,一圈圈的托在她的身後。
安全網?!
她憤怒地瞇起眼睛瞪向旁邊的人。「你耍我?你早就知道這裡有這個東西?」她握緊拳頭。
「不!我不知道!」他聲音也同樣充滿了憤慨。「該死!我是真的不知道!」
「是嗎?若不是你知道跳下去會沒事,你會這麼乾脆?!」什麼處罰?根本就是胡說八道一通!
話一出口,他靜默下來,再度開口時,從他身上所爆出的怒氣令她駭了一跳,說話的聲音輕冷如絲。「我說了--我真的不知道!」
她抿緊嘴,不信!她壓根兒就不信他說的每一個字。
驀地,原本被烏雲擋著的月亮突然露出臉來,綻放光明,也同樣照亮了兩人的容顏,雙方同時被這猝不及防給愣住了。
方才兩人一直使用德文交談,可見著的容顏卻同樣都是東方人的臉孔,不過讓兩人愣住的原因並不是因為各自擁有出色至極的外貌,最重要的是--他們見過彼此。
原來那份熟悉感並非多心。
玫藍眨了眨眼,無認出了他的身份。「你是帝?夏爾,一年前你曾到朗克舞蹈學校舉辦為期一禮拜的舞蹈講座!」
她的話同時打進帝的腦海中,並喚起了他的回憶,難怪她看起來如此眼熟。
他見過的美女不計其數,但可以讓他留下記憶,印象深刻的卻少之又少,而眼前這位正是名到在那少數之中。
她的美麗在東方是少見的,在西方亦然,但這不是讓他難忘的原因--
在朗克擔任短期講座示範教學時,曾與她做了一小段雙人舞示範,她所展現的舞技及散發出的大將之風同樣吸引人,讓人心動。
另外--也是最重要的,當他試著追求她,以打發在朗克的停留時間,這位東方佳麗毫不遲疑的就拒絕,當時可給了他不小的打擊,雖然很快就有人填補她拒絕的位置,但多少總是帶有遺珠之憾。
不過--接下來兩人都沒有機會再交談,因為底下已經聚滿了克勞斯復健醫院的醫護人員。
「我們醫院就是害怕有人趁夜摸上頂樓自殺,所以到了夜晚,就會在底下升起黑色防護網。」喬伊斯醫生瞪著同是她專責的兩名病患。「能不能告訴我,你們兩個究竟想幹麼?」
方纔已經經過嚴密的檢查,確認他們正在癒合的骨頭有否因此受到影響?
該說幸運嗎?從X光片看起來似乎沒有異樣,但--似乎而已,畢竟有些東西是X光無法探讀到的!
「黑色防護網的高度雖說是經過特殊設計,使高度落下時反彈力道不大,造成傷害有限,但依你們帶傷的情況,任何輕微的撞擊都有可能受到影響,對常人而言,只要不影響走路就可以,可對未來以舞蹈為生的人而言,卻有可能毀了一切!」
喬伊斯醫生深吸口氣。「你們兩個是真的想完全放棄自己的舞蹈生命嗎?或者--連自己的生命都不想要了?」
玫藍安靜了片刻,然後垂下頭。「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當我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把我拉下去了!」
帝錯愕的看向那個正指控他的女人。
什麼--她竟敢說是他拉她?